短篇集合

作者:端木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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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阶


      ——为白羊三师徒生辰贺

      阳春三月。新抽出的枝条微微颤抖着复苏后的慵懒,清风拂过,尚未完全甦醒的枯褐色树杈间最后一丝缝隙也被填满,摇曳出波涛起伏的嫩绿色汪洋。浪尖上,一抹火红徐徐而行。

      修长十指细细分开密密遮掩的藤蔓之帘,轻轻揭去层层包裹的苔藓之毡,残壁断垣顷刻间曝露在阳光下,细小的颗粒纷纷扬起,仿佛久经窒息,这才呼出一口历经百年的长叹。结满黄茧的掌心在碰触石块的霎那仿佛遇火般弹开,肌理间渗出点点晶莹。时间静止良久后的等待,才终于又有指尖小心翼翼探出,落下,陷进,沿着那凹凸不平的花纹一遍遍描画,从慢到快,又从快再到慢——那是代表着白羊座的标记。

      “我在这里。”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仿佛要花上一辈子才能说完。宫殿、厅柱在那刻陡然清晰,一层层长阶相互叠加着蔓延上升,直刺进那挺拔陡峭的青碧中去。累累白骨全化作尘土,点点鲜血皆滋养繁花,伤痛过后,正是重长出娇嫩肌肤的好时刻,不知有哪个还记得这遍野葱翠下,曾经名为圣域十二宫的关卡?蹙起圆点状的眉头,他弯腰坐下,仰面朝天躺倒在台阶上。一双弯弯曲曲的巨大金色羊角从肋间生出,尖端直指天空。淡淡阳光从斑驳的枝杈间漏下,好似一方嫩鹅黄色的绢丝手帕,整个儿盖住那已经不再年轻的容颜。

      好温暖,他闭上眼睛,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儿时的梦,仔细端详那个压根看不清楚样貌的人。

      初遇是什么时候呢?算起来,其实从未相见过。第一次,是从先生口中听说。轻到几不可闻的破碎句子从虽然上翘但却没有一丝笑意的唇边断断续续抛出,“我的老师,是位盖世英雄。”高岗之上,风吹衣衫猎猎响,格桑开得正浓,斜阳也正艳。西天,是先生的开始,而那个句子,则是他的。

      晚上睡前便闹着要听故事,而且点名要听师公的。一个自然是小孩子不懂事,但另一个又何尝年长了许多?真逃避也好,假豁达也罢,心里终究有结,怎样都不愿再提,无奈脾气好的最后还是磨不过被宠坏那个的哭叫,于是便随意捡些旧闻逸事来说,比如那场史无前例排场浩大的圣战,再比如关于勇者关于胜利关于宝座关于神祗的传说。公馆石床边,一盏油灯明明灭灭,公馆石床上,一双懵懵懂懂的眸子睁大了惊艳。

      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于先生,或者无比煎熬,但也终究在反反复复的讲述里把那些爱憎恩怨都泯灭了,而于他,每一个字都仿佛流传已久的珍馐异宝,充满传奇色彩。毕竟还是孩子,往往会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忍不住困倦直接睡过去,然后在梦里被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环绕举起抛向空中飞速落下再稳稳接住。没有面目,甚至连身形都没有,但孩子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师公!”

      他翻身坐起来,手撑于石阶上,这里的一切都应该还带有那个人当年的痕迹吧?包括身上这件圣衣,也都传承了一代又一代,凝结着无数汗水、血泪,也许,还有魂灵。指肚划过清冷的灰和金,战栗着温柔的抚摩,仿佛处子青涩的吻——是不是真的也有魂灵?自己身上,有着那个人的部分,哪怕只有完全察觉不到的丁点儿。心,因这甜蜜想法刺激着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但面色,却因隐秘禁忌而羞赧地潮红了。虽然应当已经灰飞烟灭,但不知为何却仍是总觉,那个人还在天上把眼望着他,好像每一次脉搏,每一下呼吸,都完全一清二楚似的。昂起头,蓝绿纷杂镶拼的图案映入天空色的瞳中。睛眶下只觉有冰凉水珠,顿了顿,便沿着颊上曲线飞快流走——下雨了。

      轻轻抬手,水晶墙筑起,隔绝出一方自由天地。要是真能自由就好了,只可惜,总有羁绊,也总有些责任,不得不去背负。先生其实不想教他功夫的,更加不想让他成为圣斗士,要不然,为何连身份都瞒了他八年?注定要有厮杀,对方,偏偏是那个朝思暮想。好在撒加最后结果了他自己性命,终于免去宿命相残,只是不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还必须出来打圆场、说好话的先生,心里又能是什么滋味?然当时他毕竟年纪还小,明白真相后望先生面色,才恍然先生原来早就知道。到底是白羊冲动火爆的性子,当下连礼数也顾不得,只管对着先生发怒。

      碧眸满映着蓝眸满映着碧眸,两下讶然,那其中不熄的火焰怎么竟就完全相同?——紧紧拥抱。之后很久回想起来,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次,先生以师徒之礼以外的行径对他,怕是想暂且代替那个人的吧?只是,那个人,又有谁能代替得来呢?

      心里自然是怨撒加的,当时怎么就忍心下得了杀手去?但倘若那个人活着,先生便不会去嘉米尔,自然也不会收养他,从这点上说来,似乎又当谢他。终究想不明白,于是放下,安安分分地练功,那些先生原不肯教他的功夫。每出一招,就揣摩那个人应有的动作,每演一式,也都只盼能更像那个人一分。当时什么也不顾,一心希望快些长大,长大后,说不定便有了那个人的模样,而今站在半山腰回望,那些岁月年华,竟都远远被抛在脚下了。只是,峰顶处却仍遥不可及。

      其实,本有机会再见他一面的。但终于还是被先生送走。

      战事岂可儿戏?先生赤红了眼,想来必定已经预料到结局。

      我不是孩子了,我要战斗!他昂着脖子倔强。

      傻瓜,战斗有什么好的?虽然脸上还是愠怒,但先生的语气终究是缓和了许多,你还小,等成年了再说吧。

      先生才是傻瓜呢,已成年许久的他长叹一声,白羊座,是天生的战士啊。况且,为了见那个人,哪怕即刻没了性命也是值得。从小就浸润在故事里,崇拜、迷恋、仰望……无论什么感情都好,就像水蒸发变成云,云凝聚变成雨,雨落地钻进土,土中再蒸发出水汽这般循环一样,老早就深深刻在骨髓里了。

      仿佛感应到他的心思,雨下得益发欢了,珠玉落地,四溅,接连不断地打在水晶墙上。星光一闪。本应该是透明无色的墙上,居然映出像来。宛如太阳般闪光的圣衣,宛如太阳般耀眼的红发。那张英武刚毅的脸,就是自己么?不知道,可有半分,达着了他的期望?虽然说,一切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雨停了,天空虽仍阴霾,但乌云已有渐渐散开的趋势,不会再有接连日夜的暴雨,更不会有九星连珠蔽日的黑暗。哈迪斯死了,彻彻底底的,圣战结束了,永远都再不会开始。

      女神曾经的圣斗士们,但凡活着的,就像烟花陨落般朝世界各处散去。有些在世间如鱼得水,有些却不甚顺意,不过继续想活下去的,没一个再愿意看见那些圣衣了。于是他照着先生生前的方式,为那些还崭新的战甲造了一个巨大的坟场,全部都埋下去了,只除了这件。

      我要成为白羊座的黄金圣斗士!年方九岁的孩子抱着有他半人高的大箱子对着空无一人的废墟仰天长啸。喊声瞬间被空旷吞没,什么也没留下。巨大无比的朝阳从东面升起来,喷涌着热情,燃烧着赤诚。在火红半球的中间,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黑点——孤单单的小身影,走着自己的路,一步又是一步。跌倒了,爬起来,受伤了,流血了,也不屑一顾。漫无边际的蛮荒焦土下,倔强的种子正缓慢但坚强地蹿起来,最终是要变成原野的。

      他留了下来,最后成为了白羊座的黄金圣斗士,尽管已经没有了意义。可是,意义本身,不就只有最在乎和最不在乎的人才能够懂得么?就像无论彻底忘却还是永远缅怀,都是最深刻的纪念。

      ——虽然模样变了,但这里还是我们的世界。战士的战场,永远不会消亡。

      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积雨顺着叶缘滴落,在树下攒出浅浅水洼,倒映开朗天空,湛湛蓝色,清澈得仿佛他的眼。水声叮咚,绵延不绝。

      他抬起头,迈开步子。

      从白羊宫到教皇厅,整整一山的绿色长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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