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四海

　　“这个……”元屹不想他有此一问，支吾了一声，说，“觉得一个名字好听，有时还真说不出理由。”

　　魏本谟摇头一笑，道：“诺，以言许人，岂不比以言应人更好？”说罢向白衣女道：“姑娘，容我将丁应言带到一边问话。”

　　丁应言跟着魏本谟，走到一边，未待他开口，自己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歉意，道，“府尊，那夜急于逃脱，不得已出手伤了你，还望见谅。”说罢，深深一鞠。

　　“此事也不必提了。”魏本谟道，“终于找到了你，只要你告诉我，腊月十五夜里，你在范佐成的书房里，见到了杀害范佐成的凶手没有？”

　　丁应言点点头，道：“说是见到，也未见到。”

　　“这怎么说？”

　　“正如元屹所说，那夜近子时，我到了范家后园。那时风雪暂停，我不慎碰断了竹枝，发出了声响。范家我过去虽然曾经多次去过，但也有四年不来了，也不知是否人口变动，无论如何，范佐成过去待我不薄，我也并不想惊动他人，便等了一会儿，见中院的灯火也熄了，才往书房去。此刻除了书房有光，其余的房间都是暗的。我想他应该还在夜读，房门并未上锁，我悄悄开启了一丝缝隙向里探望，却见他已伏倒在书案上，睡得很熟。正在犹豫是否要进去时，忽觉不安，于是连忙翻上屋顶，只听有极轻微的声音推门而入，我本来还想要探视，而此时，又开始下雪了，我怕掀开屋瓦后，风雪会吹到屋内，引起察觉，于是只能紧贴屋瓦，从声音中分辨 —— 我自小对声音有一种天然的敏锐，也终因此好，而至有今日。”丁应言说到这里，不知是自嘲还是如何，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岂知不能浪子回头？”魏本谟道。

　　“大人此言差矣。”丁应言摇了摇头，道，“我而今追随小姐，本是心甘情愿。小姐于我，亦有再造之恩，我是不会再回头了……”话至此，他说回那日情景——

　　“且说那人也同我一样，在找什么，他里里外外搜寻了遍，动作极轻，尤其走动几乎无声，却最后叹了口气，无不失望的样子，我那几日夜里一直随同小姐夜行，诚然已精疲力尽，而此人有胆量做这样的事，想来也有几手，于是决定暂时放弃，谁知此时，只听一个声响，似乎是有人落到了地上，那声音并不大，若不是我无墙隔阻，恐怕难以听得分明。心生不安，于是冒险又掀开了屋瓦，看到范佐成已跌落在地，那样子多半是死了。我不料此人会杀人灭口，正要看清是谁，屋内烛火熄灭，一片漆黑。我便猜到，他一定是发现了屋顶上有人。于是便匆匆离去。这一回没有再走后院，而是从中院的围墙翻了出去。”

　　元屹听了这番话，大失所望，不由道：“这么说，我们还是不知道是谁杀害了范先生。”

　　丁应言见元屹失望，一时无言。

　　魏本谟倒并无太多失望表情，只道：“于是你回去后，思来想去，决定第二天晚上扮成范佐成的样子，目的其实有二，一则想到他的卧室再去看看能否找到那个帖子，二则也想借此机会看看能否找出那个凶手，但不想惊动了范晴，而我又恰恰在那时到了范府。才有了后面的这番故事。”

　　“不错。”丁应言承认，“只不知大人是如何推测出是我的？”

　　“除了你的妹妹隐瞒不报之外，最终还是因为你掉落了怀中的画像。”魏本谟说罢，淡淡一笑。

　　丁应言不能隐藏脸上的不好意思，放低声音，道：“大人，能否不要把这事告诉小姐？”

　　“自然不会。”魏本谟道，“只是，你要老实告诉我，你和吕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容貌大变不说，声音也改变了，本来只会画画的手，如今用剑倒很上乘。”

　　“大人怎知她姓吕？”丁应言再度惊讶。

　　“她果然姓吕，看来真是吕方直的妹妹了。”魏本谟微一沉吟，“你早在离家前便有她的画像，应是很早就认识她了。”

　　“情之一物，总是无可解释之事。大人又何必多问？”丁应言深叹一口气，“我成了这个样子，也是天命，又何必一一尽述？”

　　“人生天地之间，难道只有男女之情么？”魏本谟蓦然呵斥，“你父虽迂腐，却对你终有养育之恩，你就这样甩手离去，他岂不伤心？更不论你的妹妹，宁愿欺瞒本府，也不说出是你。足见手足之情，至今未泯。”

　　丁应言眉头微微一皱，冷笑道：“有了养育之恩，就能高高在上么？手足之情……无家之人，何来手足？”

　　元屹见他对“家”真是毫无留恋了。不由想到屋前的那树梅花和折断的梅枝，瞬息之间，丁广如执拗的面容又浮现眼前，而那已然颓老的脸容再如何故作坚强，也无法掩饰住眼底的深深悲意……不由黯然了脸色。

　　“好了，本府也不多说了。家事难断，亲情何负？你自己日后再作思量罢。”魏本谟想起什么，道，“还有你的老友顾霜峰，昨日遇险，行事之人，多半是你教中人，你可知内情如何？”

　　“我教之中，三教九流者众，”丁应言道，“顾霜峰恐怕是得罪了哪个不入流的家伙，而遭了暗算。”他说到“顾霜峰”三字，态度很不以为然。

　　这让元屹颇为吃惊，顾霜峰提到他时都以“丁公子”相称，因此道：“你和顾先生难道不是朋友么？”
　　“我们的交情早断了。”丁应言冷冷道。

　　“这又是为什么？”元屹不解，从袖中取出了那纸插图，递给了丁应言，“顾先生却很挂念你。”

　　丁应言接过刻图一看，原先倨傲不屑的表情消失了，眼里流露出一丝久违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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