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谈“古典美女”

　　记得去年有一次去逛街，恐怕是穿了一袭小旗袍的缘故，又或者自己实在没有高鼻深目的那种美丽，店老板就恭维我说：“你就属于那种古典美女。”我登时心下大喜，信用卡刷爆。
　　古典美女啊，多么叫人飘飘然的称谓。是以今日，看到有人在议论此话题，我，古典美女，就义不容辞跳进来看看。谁知一看之下，跌破眼睛，差点儿想把当初那个店老板杀了——
　　“古代最有文化以及最漂亮的美人都是青楼女子。”发言人如是说。
　　哎呀呀，原来我背后让人骂是妓女，还不知道呢！

　　咬牙切齿一番之后，我给自己找台阶下——好像这个西施并不是妓女啊，那个昭君也不是啊，貂禅算得是半个，玉环怎么扯不上了吧？再要说“倾国倾成”的李夫人，名将娇妻江东二乔，洛水之神甄氏，李后主的大周与小周——哪一个是妓女呢？
　　不过这几人好像不怎么有文化——至少文化程度不可考。
　　那么说，班婕妤总行了吧？人家的《团扇歌》，肚子里没墨水，写不出来。上官婉儿总行了吧？人家是武则天手下的得力干将，没文化，可做不稳那位子。萧观音总行了吧？人家辽国皇后，用汉文写得一笔好诗，看来外语还是不错的。珍妃总行了吧？人家小小年纪进得皇宫，能替皇后主持大典，双手写梅花纂字，真不是盖的！
　　想出这许多例子来，我甚是欣慰。可旋即又发现了新的问题——仿佛我举的，都和皇宫脱不了干系。人说皇宫与妓院，乃是世间最虚伪的两处，我证来证去，倒证回对方的观点上去了。失败。
　　这就真的不得不承认了，古代最有文化以及最漂亮的美人都是青楼女子——把青楼广义化，取其虚伪，包含宫廷在内——全部有史可考，有典可查——史，正史有后妃传，野史、秘史，至今还见于小说与电视；典，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文人笔记，不胜枚举。这些最有文化最漂亮的美人，在盛开之时被大家所津津乐道，在作古之后被大家永远铭记。看来，做个古典美女，即使是“妓女”，也值得了？
　　我却是良家妇人，不知自己有没有那个本领承受此份殊荣。
　　这就有另一件值得探讨的事了——中国古代人口并不少，清朝前期，人口统计有3.6亿。就算这其中只有一个零头是女性，女性中只有百分之一是美人（现在你在大街上走走，也不会一百女人里才有一个好看的吧？），每一百个美人中，有一人受过教育，那么，有文化的美人共计六千人，除却皇帝佳丽三千（即使乾隆也没有，况且佳丽三千未必都有文化），还有三千人——难道全部都是妓女？要这么说，无怪乎人人都喜欢上妓院了，无怪乎老婆都吃醋了，无怪性病流传连同治皇帝都遭了殃——
　　不会这么惨吧？咱们良家妇女中，难道就真的没有“有文化的美人”么？即使小概率事件，也不是不可能事件吧？呜呼唉哉！
　　我想，三千人中有十个，甚至三千人中有一个，那还是有的，只不过史、典都不可考，除非捕风捉影——
　　《红楼梦》中好女子比比皆是，未必个个有原型，但是历史上那个苏州织造的小姐李香玉，出入曹家的小表妹，应该是个美丽又知书的女子吧？争议中。
　　“谁还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的贺双卿，传世的诗文足证其“有文化”，至于是否美人，只晓得大家评价她的婚姻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是鲜花呢——有点牵强。
　　再牵强些，我想秋香应该是不错的，才貌双全，解元也爱她。以此类推，春香、夏香，冬香大概也差不到哪儿去。臆测而已。
　　呜呼，良家的古典美女，怎么就这么命苦呢？仅仅因为她们没有卷入宫廷丑闻，也没有和文人骚客打情骂俏，就让她们生时不为人所知，死后也不为人所记，美丽与才华，全部被抹杀——啊，苏青曾说“见了君王眼红，见了卿相眼红，见了英雄眼红，见了才子眼红”，这是红颜薄命的一个理由，原来竟也是古典美女被人记住的条件。倘不在生前大肆炒做，惊天地，泣鬼神，就不能在身后成为人们饭桌上的谈资，就会被从“古典美女”的记录里删除。哎呀呀，良家的古典美女们，咱们支撑起一个又一个“普通”的家庭，完成了一份又一份“平凡”的事业，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碌碌”的人生，咱们可真悲惨！
　　不过，这又有什么值得悲哀的呢？放眼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古典美女们，遇人不淑的，天妒红颜的，国破家亡的，顶好也不过是给男人做陪衬的，即使名垂青史，又有什么值得羡慕？还不如羡慕“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的花木兰，羡慕“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李清照，羡慕用《百字令》骂慈禧的吕碧城，羡慕“坐大轿，倒看洋书”的张竹君——等一等，这些人难道不漂亮吗？史不载木兰英姿飒爽，人不论李清照清秀无双，未见过邓颖超评价吕先生的容貌，而那听了张竹君大名即“敛容正色，鞠躬而退”的强盗，亦未曾说是震慑于她的美丽——她们，或许就是古典美女，然她们不因为美丽而被人所铭记，因为她们有更值得人纪念的优点。
　　甚至只是缺点呢？慈禧能从后宫佳丽中勾搭上好色的咸丰皇帝，姿容必然不俗，按照前面咱们说的，扩展了的青楼之定义，她合该算是个“古典美女”——可她留下多少骂名，谁还在乎她的美丽？
　　唉，所以，古典美女，美女，女人，人，咱们都自求多福吧，别把自己，和别人都框进“青楼”里。同时，别没事找骂——发觉我现在就是没事找骂呢，所以我决定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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