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作者:晓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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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下)


      (下)
      “有什么话,娘娘尽量直说吧!”叶文治面色冷静。
      “既然大哥都这么坦率,妹妹就不拐弯抹角,”叶逢春话音一转,“知秋是谁的孩子?”
      自上次与逢春在宫中见过面以后,叶文治便有所防范,世上事,除非不做,否则就算如何费尽心思,也总有知情的人。当年他并不懂得这其中的道理,而如今却是越发领会,知秋怕是要给叶家带来灭门之祸。事关几百口人的命,即使逢春再施压,也得拖着,能拖多久拖多久。
      于是,叶文治不答反问:“娘娘何处此言?”
      “这不是宫里,大哥毋须句句将‘娘娘’挂在嘴边,提醒妹妹是皇上的女人!”逢春既然已经问出来,自是不问出答案不罢休,“娘的那个孩子,生出来就死了,埋在叶家后山的一棵胡桃树下,至于知秋是哪里来的,大哥你是最清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大哥,他是谁的孩子?”
      叶文治宠爱知秋,是叶家上下都知的事,若要说随便抱来的孩子,怕是说不通。表面依旧平静如水,内心波澜起伏,投石问路:
      “娘娘心里怕是早有答案了罢!”
      逢春并不是冲动之人,只是关心则乱,她对叶文治不伦情怀,在这相对安全的环境下,竟也失了冷静的风度:
      “住在小圆山那头的女人是谁?”
      叶文治没想到连这个她也知道,猛地抬头,盯着逢春的眼,试图在其中确认,思绪不停,瞬间转了不知多少弯儿:
      “知秋的母亲,”文治叹了口气,“是个风尘女子,我从南方带回来的,你知道湘琴的脾气,我不能跟她说。”
      “所以你就把他抱回家冒充母亲的孩子?”逢春虽然知道大嫂的脾气,却又总觉得有什么说不通。
      “只是凑巧而已,知秋他娘有病,生下他就不在了,赶上娘的孩子夭折,只有调包,湘秀永远不会发现真相,也可以把知秋留在身边抚养。”
      逢春跌坐在椅子里,果然如她猜想,知秋竟是大哥年少轻狂,在外面的私生之子!这世界上,还真没什么完美无暇,即使自己心里英雄一世的大哥,也有这么一笔糊涂的帐!
      叶文治眉头轻皱,逢春以为他是尴尬,却不知,他心里此刻正担心着,既然深宫中的逢春都知道知秋是抱来的孩子,那极有可能还有别人,知道知秋真实的身份!而他要如何把那些人一个一个地找出来,再消灭掉?

      叶逢春回相府,钟卫是要跟随的,临行前,偷着见了仁喜一次。天气冷得紧,滴水成冰,两人经常幽会的地方就算避风,也是冻死人不偿命的,什么好事都没心情做,只能聊天。
      钟卫并不觉得扫兴,缩在不见光的角落里,将仁喜小猫一样的身子搂在怀里,心里便感到舒坦,闭着眼,幻想着带他回到老家,两人爬到高高的干草垛上,正大光明地,晒太阳,睡午觉……
      “想啥呢,你?”仁喜的手指头捅着他胸口,问道。
      “我攒的银子够买头耕牛了,”钟卫老实回答,“我奶奶留给我三间房,再耕两亩田地,我还有点小手艺,养活咱俩应该不成问题。”
      “你就做梦吧!”仁喜窝在他温暖的胸口,只觉得一双眼酸得很,“你见哪个万岁爷临幸过的人出过宫?我这一辈子,就得烂死在这后宫里了。你找别人吧!”
      “不能这么说,后宫这么多人,少一两个,谁看得出来?等万岁爷渐渐忘了你,咱在想办法偷偷混出宫。”
      “那得猴年马月呢!”
      “多久我都等着你!”钟卫轻轻吻了吻仁喜的额头,“我说真的,仁喜。”
      安静了,风在假山外狭窄的空间里横冲直撞,钟卫的胸前湿了,火辣辣地,烫在他的心口。仁喜没跟他说,晚上“荣贵妃”请他过去用膳,特别交代了,万岁爷也会去。他不能让万岁爷忘了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挖了那么多关系才得到的宠幸,怎么能说放就放?
      钟卫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梦想,虽然他的那些梦,仁喜也不止一次做过。若没有了万岁爷的宠幸,自己在这后宫能活几年?怕是还没等到混出宫的机会,已经给那些没把儿没心的太监撕碎,分吃了。
      他讨厌荣贵妃居高临下的口气,嘴上说什么“怎么说大家也都是服侍皇上的人”,却又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自己。仁喜心里也没看得起她,恐怕那身华丽的衣装下的身体已经松弛暗淡,□□怕要垂到肚皮上了吧?想是自从几年前生了皇子,就再没被万岁爷临幸过,一脸欲求不满的风骚相!
      可既然她愿意拉拢自己,也有能力把自己再推到万岁爷面前,仁喜假意奉承的功夫不差,也不介意用在这个外面看起来什么都有,里面却是空空如也的可怜女人的身上。
      这后宫里,好人活不下去,即使纯良如钟卫,也有为了自己的利益退缩的时候。只是他还是会悔恨,会因为自己的懦弱闷闷不乐,而仁喜早就忘了什么是内疚。从小到大,他对不起很多人,也有很多人对不起他……他对别人施予的伤害不能躲避,也不介意把伤害,再还给别人。

      叶文治站在二楼的回廊的转角处,月落中庭,如雪如霜。知秋正在舞剑,用的是自己新送他的那把“关外月”,在覆雪的松枝和月色之间,辗转飞旋的剑光,没有杀气,更显得柔和淑雅。
      一道黑影晃过来,半跪,低声道:
      “属下见过将军!”
      文治依旧着迷般注视着庭院中的身影,头也没回,只说:
      “去我房里等。”
      因逢春的省亲,他与知秋也暂时都住在相府。叶文治在相府也有自己单独的庭院和房间,极其宽敞舒适,房间连着书房,影子就在站在书桌前无言地等着他,叶文治开门见山问:
      “你可曾把多年前的事告诉你家‘娘娘’?”
      “将军嘱咐属下保密的事,宁可一死,也绝不与人说。”
      虽然相信他不会背叛自己,也还是要证实过,才觉得踏实,而且也有事要他留心。对逢春有好处的事,这人必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她是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
      “‘娘娘’的事,属下也不方便说。”
      料到这样的答案,文治并不恼,背手踱到窗前,沉思良久,才对他说:
      “事关重大,你最好管好她的动作,她若放手去查,就会让更多的人发掘其中的秘密,到时候便是神仙也难挽回的局面,叶家完了,你家‘娘娘’也就完了,这道理你明白,我毋须与你多说。她毕竟是女人家,心性好奇,你谨慎些,若有什么风吹草动,觉得不对头的,要与我说!”
      “属下知道!将军有何事情,只管吩咐,属下定尽力而为。”
      “只怕再怎么尽力,也除不尽暗处的根,除非……”
      叶文治咽下了后半句,胸腔里憋得有些疼。拉开窗,庭院里的身影刚刚停下,抬头看见自己,愉快地扬手挥了挥,灿烂的笑容,似乎在夜色中,撕了个洞……
      “文治,我只剩这么一点骨血,你保得住他吗?”
      叶文治依旧时常会梦见那人,他总是站在水边,目光滟潋,自己伸手想抓住他,可他总在三两步之外,慢慢地,被水气吞噬个干净……年少轻狂,以为有心便有一切,实不知,即使至真至纯,若无甲胄保护,随便一根荆棘也能将其刺穿!
      “你放心,如今的叶文治,再不会轻易任人宰割,”冲那脑海中模糊的身影,默默说道,“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他,一点一滴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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