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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头歌(外传)
后面的人生,政宗可以说表现的太为正常了,终于像个大名而不是个混混了。
春观樱,秋赏枫,和其他大名对月品酒吟歌;偶尔带着不多的几个手下出郊游猎,打几只鸟送给周围的大名们;闲来会亲自下厨发明很多甜食,端到外面分给府邸周围的小孩子吃;再也不说谁都听不懂的南蛮鸟语了,见到谁都温柔优雅的微笑。
所有人都觉得这才是殿下真正的样子,高贵的样子。
他们不知道其实有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
从来不知道小十郎藏着这么一个秘密的地方。
政宗找到小十郎的时候,小十郎正推着一个轮椅上的人慢慢再落满红枫的道路上边走边低声絮语着。
轮椅上的人竟然是猿飞佐助。
佐助和以前已经大不一样了,政宗差一点儿没有认出来。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蓝色浴袍,手里捧着一束火一般的红莲,抬头冲着小十郎微笑着。以前总是嚣张地竖起的亚麻色短发此时安静地垂在脸颊两侧,让他本来就瘦窄的脸显得更加清瘦,以前做忍者的时候晒的蜜色的皮肤现在已经变得苍白,以前脸上总是挂着的流氓的笑容现在也换成了温柔的笑容。
不知道是小十郎说起了什么,佐助开心地举起手指向天空,袖口滑道肘部,这才发现他已经骨瘦如柴。
一阵秋风吹过,他因为瘦弱而显得空荡的浴袍在风中带着轻轻地晃荡着。
当年叱咤风云的真田忍队首领现在已经消瘦脆弱的让人心疼。
后来听小十郎说,天下一统以后,失去主君的风魔一族和真田忍队漂泊到江户,在争权夺利中互相检举、互相残杀,最后在德川幕府的追捕下两族都走向了尽头。
而佐助正是那个时候被重伤致残,所幸被及时找到他的小十郎所救,买通关系带出了那个炼狱一般的监牢。
小十郎说,当时找到佐助的时候,只有四个字能形容他的状况。
目不忍视。
他正奄奄一息地趴在大牢里,柔软的亚麻色头发沾满了灰尘,垂下来遮住了脸,让人无法确定他的生死。他的鲜血洇湿了牢房的地面,已经接近凝固,开始呈现出暗红的颜色,而佐助身上的伤口也已经全部腐烂,在他精瘦的身子上布满了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的发黑流脓的细长刀伤。
小十郎后来告诉政宗,在那一刻,他是恨政宗的,恨他为什么没有在冬之阵之前劝阻幸村,把他拉进德川军,这样,至少能保住真田家,保住真田忍队吧?
政宗那时候,没有辩解,只是无力的笑了。
“但是,我知道,政宗大人,你在内心里是比谁都希望能保住真田家的。”小十郎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地看着政宗的眼睛,眼里是他一贯的坚定和悲天悯人。
这眼神把政宗的往事勾起,小心肝乱颤地伤感起春秋来。
那天他们没有发现站在树阴下的政宗,只是沿着小路走到一个矮小的石碑前停下,看见他们停下了,政宗走向他们,想问问小十郎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就在政宗走到他们身后的时候,佐助在石碑前放下手中的红莲,用寂寂的声音轻轻地说:“旦那,我来看你了。”
政宗一瞬间愣住了,站在原地动也不能动只能静静地看着佐助合掌祈祷。
“旦那,我过的很好,请不要担心我。”
听到佐助的那句旦那,时光溯蔓,无数前程往事像卷起飘荡在风里的红色枫叶一样破空而来,酸涩的感觉慢慢涌起。
“旦那,请忘记这尘世吧,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惦记了。”
酸涩的感情慢慢变得浓稠,带上质量,沉沉地压上胸口,像是蟒蛇一样把人渐渐缠紧,让人窒息一般渐渐排除人胸腔内的空气。
不知道为什么,政宗忽然觉得很恐慌,无法面对眼前的一切,觉得自己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失神的仓皇向后退着,视线却一秒也舍不得离开那个矮小简陋的墓碑。
“啪——”
佐助不愧是曾经名震天下的真田忍队首领,听到政宗踩断树枝的声音的那一霎那,身体就本能地做出反应,他急速转头看向政宗这边,一只手里剑已然滑出袖口带着残影直取政宗面门。
政宗大吃一惊,竭尽全力才得以微微侧过头,但是手里剑还是划伤了他的侧脸。
一道及细的红线出现在政宗苍白的面颊,然后鲜血顺着红线慢慢涌出,随后在线尾凝结,像一滴血泪似地沿着政宗的脸颊缓缓淌下。
苍白的脸和鲜红的血对比格外刺目。
“政宗殿下……”看着政宗淌血的脸,小十郎愣住,然后慢慢皱起眉头低头避开政宗的视线看向佐助。
“独眼龙,独,眼,龙,”佐助看着政宗,脸上缓缓露出笑容,他的嘴角咧开,笑容慢慢扩大,最后可以看见他紧咬着的尖尖的犬牙,这笑容最后几近狰狞,“奥州王,独眼龙,伊达政宗,旦那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话音未落,在小十郎震惊的目光中,佐助双手重重撑在轮椅扶手上,借着反作用力腾空而起,扑向政宗,他的脚借着惯性在地上点了几步,随后还是因为无力而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看着这一幕,政宗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佐助伸出骨瘦嶙峋的手,五指扣住地面深深地陷进土壤里,顽强的以手代足,一点一点地爬向政宗,他瞠目欲裂,眼睛布满了血丝,紧紧地盯着政宗。
这时候小十郎赶紧赶上前来,抱起佐助,不断地在他耳边低声絮语:“佐助,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佐助在小十郎的怀抱里不断地挣扎着,咆哮着,充血的眼睛一刻也没有间断的死死盯着政宗。
这种浓烈的感情,这种刻骨的仇恨和炽烈的怨毒政宗从来没有在佐助身上看见过。
这个忍者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淡然如清水一般的随性。
“伊达政宗,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不死!你给我死!给我死!你明明可以救旦那,你为什么不救他?”佐助甩出袖子里藏匿的所有手里剑,但是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小十郎的阻止,密密麻麻的手里剑大部分偏离目标很远,只有少数几把擦过政宗的衣角,深深地钉在政宗身后的地下树上。
政宗像是没看到这些手里剑一样,丝毫没有躲避,只是低头怔怔的看着地面,微微有些长的刘海垂下,秋日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给他的脸打下了大片大片的阴影,阴影下的脸面无表情。
我能救他,我当时没有救他。
“伊达政宗!你看着他被杀!你看着他被枭首!你看着他的尸体马踏为泥!你看着他的首级被德川家康扔去喂狗!”
他在我眼前被杀,被枭首,被马踏为泥,被扔去喂狗,我当时无动于衷。
“政宗大人,在下先带他离开。”佐助的奋力挣扎让小十郎有几次差点儿脱手,他艰难的抱住佐助,看着政宗。
政宗此时像是没有灵魂似的,只是静静地看着地面,小十郎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答案,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伊达政宗!旦那那么爱你,你却这样负他!你根本不是人!你根本没有心!旦那瞎了眼,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佐助视线一直没有从政宗身上离开过,他在挥舞着用力屈成爪状的双手,怨恨而又徒劳的抓挠着政宗在空气里的影子,他鲜红的眼睛里凝结了大滴大滴的泪水,重重地打在小十郎身后的土地上。
秋风卷起似火的枫叶,鲜红的颜色就像当年战场上的赤备,悲哀又显眼的刺激着政宗眼部的神经。
honey,我的honey,原来你在这里。
政宗终于抬头远远地对着石碑微笑,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最后慢慢走到石碑前,缓缓蹲下,抬手像是抚摸珍宝一样,抚摸着石碑上用拙劣的手法刻着的“真田源次郎信繁”这几个字,语调是只用曾今的幸村才听过的温柔。
“honey,我的honey,原来你在这里。”
政宗慢慢收紧手臂抱住冰凉的石碑,秋天的温暖阳光像是怀抱一般环抱着他,清晨干净的空气带着淋漓的水汽在他常常的睫毛上凝成晶莹的水珠,政宗缓缓闭上眼睛。
“honey,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政宗大人,政宗大人,您怎么了?”随着一阵猛烈地摇晃,政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幸村大大圆圆的眼睛出现在政宗面前,还是那个带着点儿婴儿肥的少年脸,还是那头褐色的炸毛,还是那件红色的浴衣——领口要命的还大大的敞着。
政宗先是睁大眼睛,然后抬手揉了揉眼睛,抹了抹自己的脸,最后终于露出了微笑。
政宗伸开长长的手臂,环抱住新村,重重地把他扣进自己的怀抱里。
这里是天堂吗?
“政宗大人!政宗大人您要干什么!政宗大人放开手!”幸村挣扎了好久才面色发黑地从政宗怀抱里挣脱出来。
政宗大人又要干什么……这还是早上啊……
政宗放开幸村,也不起来,只是抬头看着幸村傻笑着。
“政宗大人你怎么了……”幸村被看得全身发毛,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鸡皮疙瘩立起的手臂,“您没有事儿吧……开始在梦中一直紧紧皱着眉头,现在又这么开心……”
政宗抿着嘴微笑着摇摇头,轻轻把幸村拉下来,搂进怀里。
“呐,honey,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我啊,后来死于这个战乱的世道,你一直帮我守着墓,我在天上看得很心疼呢,如果是你,你看着我为你一直守墓你会不会心疼?”
幸村转过头来,很认真的对政宗说:“政宗大人,你的梦不可能实现,因为你如果不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定也不会在留恋这里,而我一定不会先死,不会让政宗大人为我而感到孤独。”
政宗看着幸村微微有点儿愣住,最后抬手轻轻揉了揉幸村褐色的头发:“这是你说的,你一定要遵守约定,陪我到最后,一定。”
“一定!”
幸村,我的幸村,请你一定要陪我走到尽头,歌到尽头。
苍穹,红莲,
天雷,火焰,
你是一首我唱不完的歌。
我会唱着这首关于红莲的歌,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就如同我会一直爱你到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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