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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荀彧】荷缘(四)
刘备却摇头道,“芷兰当真金贵,比在北地养荷却更难上一分——来,令君喝酒。”
荀彧欲推辞,刘备却已将他的酒盅满上。他只得端起酒盅,抿上一口。今晚他已经喝了几杯了?他本不该这样喝的。
“在令君看来,何谓太平盛世?”他又听见刘备问道,语气平静而随便,仿佛这问题和荷花美不美根本就是一回事。
好奇怪的一个问题。荀彧心下隐隐有一种感觉,刘备在拉网!他或许不该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又觉自己有几分醉了。哈,太平盛世!荀彧拿起筷子,击杯长吟道,“汉祚昌荣,四海归心;众知廉耻,万民教化;仕有所尊,民有所食,此乃太平盛世兮!”他顿了顿,又道,“左将军若肯全力辅佐曹公,何恐未有太平盛世!”
刘备没有直接回答,却说,“难怪,难怪。”
难怪?难怪什么?荀彧想要开口发问,却觉得更是昏沉,不禁心下骇然。他真地喝了那么多?他狠狠地摇了摇头,勉力定住心神,问道,“左将军请彧来,究竟有何事?”
只听“铛”的一声,刘备将手中的青铜酒盅敲在了石桌上。他长叹一声道,“本欲行离间之事,教令君认清曹公的本质;如今看来——罢,罢!人各有志;令君投了曹公也不是无道理。是备自以为是,才敢想令君乃志同道合之辈!”
荀彧愕然,心下暗想,如今醉的怕不只是我一人。
他心里更是郁郁,赌气一般灌了一杯酒,这才道,“左将军雄心大志,彧不敢比肩;敢问左将军眼中的太平盛世又为何?”
刘备冷哼一声,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民有所食,仕有所尊,万民教化,众知廉耻,天下归心,汉室昌荣,此方谓太平盛世。如今欲辩究竟是谁本末倒置倒也无益。只是令君以为曹公可创太平盛世,却不见周公何有曹公威武!坐处仕族归心,食有其民!”
荀彧暗自心惊,欲反驳却只觉心乱如麻,头疼欲裂,而脑海中一片混乱,毫无章法;他几乎连眼睛也快睁不开了。不,就这几杯酒,他本不当醉成这样!他陡地警醒,骇然道,“左将军!…你在酒中置了何物?”
刘备沉默许久,最后说,“什么也没有,令君不过喝醉了。便是备自己,也有几分醉了。”
他伸出手来,抬起荀彧的下巴,两人默然对视。
许久,刘备又是开口,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备曾一直幻想,若是文若不姓荀,亦或当年避董卓时辗转来了平原,我刘备或许还有一席之地可以争。但现在想想,世间之事皆有道理,非‘运数’二字可言。文若和备,终究是两样人。文若…”
刘备凑近了些,嘴角挂着微笑,一双眼睛却仿佛狼眸,直让荀彧暗暗怀疑那扣着自己下巴的手会不会突然一把拧断他的脖子。“文若,你可相信,”刘备的声音仍然是温柔如水,“这世上自有属于备的子房。他和文若一般有王佐之才,却不像文若一般金贵。芷兰备是养不来的!备的王佐之才,当像荷花一般。文若可见过徐扬的荷花?长得铺天盖地,生生不息;花叶果实可赏,可食,可饲鱼,可入药,皆是寻常百姓家的事物。幽兰之风故有师德,于那些平民百姓却又有何益?毕竟如今这天下,缺的只是小民的果腹之物!”
“玄德公,”荀彧喃喃道,“欲谋天下者,岂能逆天下之势而行?孰轻孰重,孰缓孰急,将军岂不知?天下不定,乱臣不灭,何来百姓温饱?”
他虽是这么说了,却也不知自己是否真如此想的?他喝醉了,头疼得厉害,已经无法再想如此复杂的问题。
刘备松开手,直起身来。“文若,后会无期,”他微笑着说。
7.老贼不死
待荀彧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的傍晚,在自己府中。家人说,他昨夜在左将军府上喝醉了,是左将军亲自驱车送他回来的。他一边莫名其妙,一边却仍是头疼欲裂,只得呆在家中静养。直到公达夜间来访,他这才听说,曹公今日下令,遣刘左将军出兵伐袁术。
他只能沉默。
曹公出了口的军令,开始集结的兵士,再也锁不住的猛兽——原来如此;果然后会无期。待得明日之后,天地间又多了一头恶蛟。
后来的十多年里荀彧都再未见过荷花,直到建安十七年的寿春。
那个时候,他很清楚他的生命,他的执着,他的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或是像当初刘备所说,本末倒置——他只不过从未寻得真正志同道合之人而已。当然,或许刘备也是对的:千万铁骑兵临城下,刘备过襄阳而不入,携万民而不弃,辗转流离,如今却当真又挣得一席之地。谁对?谁错?荀彧也不知。如果可能,他自是希望亲眼看到乱世终结的那一天,亲眼看到,究竟谁才握住了太平盛世的生命线。
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收到曹公的礼物后,他一言不发,独自到巢湖边观荷。青绿色的湖水中插着无数杆残荷;寒风吹过枯卷的叶子,荡起一阵阵不尽的香气。待得明年春日,这湖面上又将是一片莲叶田田,鱼戏其间,船只来往,采莲的年轻姑娘们唱着水乡的歌。便如刘备所说,荷本是贫贱之物,在每一片泥泞中都能长起,生生不息。
他微微一笑,转回寿春城中,燃起火盆,将自己一生的书信全数付之一炬。
荀令逝世的消息传入蜀中的时候,刘备和庞统正在涪陵庆祝首战告捷。听到消息后刘备沉默许久,方才叹道,“当年便知必有今日!”
庞统也是叹道,“曹公此举乃自断臂膀!”
“于曹公言是自断臂膀,于吾等可是好事啊;老贼不死,祸乱不止,”刘备幽幽说道。他喝了一口酒,突然摸不着头脑地问道,“兰与荷,士元更喜哪个?”
庞统似乎习惯了自家主公的奇怪问题,笑道,“统尤喜荷花,只因统乃好食之人——孔明家的凉藕主公可曾吃过?实乃绝妙好物;下次得了空,主公不妨敲诈孔明一回。”
刘备哈哈大笑,亲自走到庞统座前,给他再斟上一盅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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