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神弦

　　第十八章天朔剑谱
　　雪纷纷扬扬地下，死寂的城，一片白色洗尽。
　　城的确是空荡无人的，大街小巷，都几乎被雪所淹没，家家户户的门窗被打开，有些还留有刀剑砍裂的痕迹。
　　那些歌舞升平的过去，那些夜夜灯火不眠的繁华，通通顷刻全毁于一瞬。
　　从城门开始，一条笔直的长路毫无阻隔地延伸着，路的尽头，就是一座巨大的皇宫，恢弘之中，隐隐带有女子的柔气。
　　“神罗国历三百年，神逸娶紫樱为妻，依紫樱之意，将主都迁至风雪城，并兴土木，再依爱妃紫樱所予之图纸，建皇宫正中，从城门始行，一路可达。此后，神罗国越兴繁盛。”———《神弦•往世歌•神罗国本纪》
　　如今，这座曾经在神弦历史中璀璨的明珠，终归渐渐失去了色彩，埋葬在传说中，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唯有雪千年未停。
　　也无人知道，它并非真正的死城。
　　皇宫的最中央，一座拔地而起、融入飞雪的占星台上，尚有一个身穿紫衣，闭着眼眸的女子，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台的最顶端，张开双臂迎着漫天飞雪，宛若一座白色的圣洁雕像。
　　雪暴再猛，又怎能撼动那身静立千年的紫衣裳。
　　“归煊，怎么了？”听到了占星台下得一声兽吼，凝结了雪星的眼眸终于缓缓睁开，往下看着从雪地中爬出的妖兽，问道。
　　那只妖兽长得不知到底有多庞大，城门外的一大片雪地裂开后，仅仅可以露出它的硕大的头颅、尖牙长而锐利，开开合合低声吼叫，仿佛在汇报着什么，而后，紫衣女子点点头，嫣然一笑，“是吗？刚才神落宫的人想袭击你主人么？”
　　归煊妖兽呜呜低鸣，表示就是这样。
　　“不怕，除了我所下的神机四象阵，还有碧落在他身边，保护着他呢。”紫衣女子笑道，顷刻间，雪花忽地垂直穿过了她的身子，仿佛瞬息无形无质，整个人化开成了无数紫樱花瓣，簌簌飘落到了城下，再次聚合，变为了刚才的紫衣女子，重新有了实体。
　　伸出纤手，轻轻抚摸妖兽的上额，摇头微笑，“慢慢地等待吧，归煊，反正，你和我一样，都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一时。”
　　紫色的眼眸，看到天边渐渐褪去的月亮的，陡然起了杀气，“月神，她也在紧紧盯着凡世的一举一动。”
　　“我只怕，她不敢下来。”她眸色一冷，尖锐的风吹起，归煊妖兽嗅得女子浓烈的杀意，畏惧地看看她，卷缩进雪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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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之外，仿佛也能感受到凛冽的寒意，吹散的花瓣，凋零飞入窗内，伏在他的身上，然而，他仍呆呆看着面前一块的光滑小牌，八夜两字斜斜刻着。
　　他开始想念他的哥哥七昼了。
　　怀里的石剑动了动，蹦跳出来，饶有兴致问，“在想什么呢？”
　　“碧落……。”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是对剑内的女子有莫名的亲切感，虽则只是对着一把冷冰冰的石剑，却感受到当中的温柔与暖意，“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呵，怎么办么……。”碧落对他问起自己很是高兴，凝望他认真的样子，仿佛看彻了她深处的眼眸，“那我帮你想想吧，哈哈。”
　　“我记得，神诃山的连绵山岭中，最靠近碧华派的两座山峰，鬼墓和魔冢都藏有姜离留下的剑谱。”她回忆前事，苦涩地笑，心蓦地空了。
　　除了眼前人，她已经一无所有。这里已经不是她曾经熟悉的碧华派，早就物是人非。
　　“鬼墓和魔冢，这名字怎么这么可怕？”越小雨一哆嗦，有了退缩的念头。
　　“一点也不可怕，的确是山如其名，里面到现在恐怕还关押着姜离当初所捉的妖兽在里面….不过，碧华派的人该早就忘记这两座山的过去，不过是大小群山中的微不足道罢了。”
　　碧落在努力一点一点记起什么，半猜测半确认道，“鬼墓好像是用来藏天朔剑谱的，而地洄剑谱，该是在魔冢的深洞里。”
　　“剑谱？我不需要这个吧？”他其实心中对碧落说的地方存有惧意，石剑的语气却是坚决的，“不行，若无半点本领，怎可保护身边的人。”
　　“难道你不想保护越小雪和那个大胖子么？”碧落追加一句令他哑口无言，默然半晌，抚摸着小牌，说出了不甘愿的孤独，“我想。”
　　“想就行了。”石剑缓缓埋入他的怀内，碧落的声音从心内泛起，叹了叹，“我也不能保护你到永远，若然你不能学得一招半式，让我如何安心。”
　　“碧落……你的意思是说，你会离开么？”他低下头，按住了胸膛，贴紧冰冷的剑，难过地说。
　　“会的吧？我不知道，确实，我不是人了啊，说不定哪天，我不在的时候的，你自己，要好好地过下去。”
　　“可是至少，现在，我还在，那么，我定然不会让你再次受伤，不会…….再像千年前那样让你受伤了，神逸。”
　　女子一字一句，凝望他的眸，如同千年之前，白雪皑皑的占星台上，诀别的最后一面。
　　不过是仅仅的一面，足够让她面对漫漫千年的黑暗，死死地，紧握住今生的轮回，如何也不放手。
　　“可是，说不定，我不是你口中所说的神逸。”越小雨回顾着几日来的一切，口气软了下去。
　　“怎么会不是呢……。”剑中女子忽地笑了，紧靠近他怀里，“怎么会不是呢……我可是，还认得你的眼睛啊。”
　　她一直如此对那双眼睛刻骨铭心，轻柔若水，有着雪的美丽。
　　碧落，碧落，如果你不能及时回来，我的天下就要被毁了，可是碧落，你要是回不来的话，那就别回了……就让我，在你离开前，好好地再看看你一面吧。
　　***
　　碧华派的神诃山绵绵无尽，宛若沉睡的巨龙盘踞着，大大小小山峰数百座，陡峭悬崖、奇异洞穴更是不计其数。
　　一千二百年前，第二任神落宫宫主，也就是当时的碧华派掌门姜离，合其他宫主之力，将碧华派六宫所有的招式编撰成两本剑谱，分别名为天朔与地洄，本意是为了将碧华派所有武学集合其中，便于宫主相互修习以对抗日渐崛起的大小诸国。
　　奈何六宫心法本就不相兼容，若只练招式，何其简单，然而，要将六种心法融合一起，不仅仅是难，而且万分危险，当时六个宫主中，就只有姜离与梁生两位宫主成功练得神功，而其余四位宫主，则是走火入魔，毒火攻心致死，几日间，宫主之位换了不少。
　　姜离得知自己寿命将尽，叹于两本剑谱实在对碧华危害太大，本想毁掉，却不忍白白耗掉自己与几位死去的宫主的心血，遂天朔与地洄剑谱分别埋入深山中，将碧华派罗生门内的部分妖魔放逐在藏有剑谱的山洞内，洞外设有妖魔不得破开的结界———也就意味着，只有能对付它们，越过重重险阻的人才有资格取得洞内剑谱。
　　一座命名为鬼墓，一座则为魔冢，实际上，葬得更多的，是人。
　　千年之间，不断都有垂涎剑谱者闯入这两座山洞内，只闻进去，未闻有者可以全身出来，久而久之，关于鬼墓魔冢的传说越加可怕，甚至联系到了魔尊鬼后的神话中去，渐渐地，去的人越来越少，关于这两个山洞的具体位置，也开始被人所遗忘。
　　一直至今，连这两本剑谱是否真的存在，都只是一个传说，它们开始被埋入时光的长河，湮没。
　　即使炎阳高照，山阴下的风依旧有寒意袭来，遮天蔽日的从林内，几乎是漆黑一片，只有偶尔的光点穿过密密麻麻、层层堆叠的的枝叶，斑驳洒在地上。
　　然而，腐叶覆盖，柔软潮湿泥地，却罕有地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座山恒久的寂静。
　　“碧落，你真厉害，一瞬间就能传送到了山里….咳咳。”他实在受不了这个阴冷诡秘的树林，那种腐败的味道，靠在树边弯腰咳嗽着，捂住了鼻子。
　　石剑出了半鞘，浮动在半空，淡淡绿光逸散，照亮四周，“呵，我以前曾经想过进这里看看的，所以在山里留下了传送法阵的标记。”
　　她在他身边绕了一圈，“走吧，跟着我就行了，月衣师父告诉过我鬼墓的里天朔剑谱的位置。”剑自动挥了挥，扩大了光照的范围。
　　奇异的是，某些寄居在树下的植物，仿佛不曾见过阳光，惊吓着，竟然把根须自动从地里拉出，以根为腿，跌跌撞撞逃跑。
　　“啊？！”越小雨未见过这番诡异的景象，立刻离开身边依靠的巨树，生怕它也突然动起来。
　　“碧落，那是什么？”他打了个寒噤。
　　“这里果然死了不少人啊……。”剑内女子看着越来越多奇形怪状的植物从泥土里爬出，有些植物的枝叶上，竟然还有头颅的形状。
　　“这些都是死去的阴魂，被囚禁在这座大山里，不得走去冥泉那里转世，久而久之，就和这里的植物合为了一体。永远都只能活在这座鬼山里……。”
　　一棵露出半个眼睛的植物看了她一眼，对她有所惊惧，缓缓爬入光芒照耀不到的树后，她轻声浅叹，“姜离本想是用这山来囚禁妖魔的，想不到连不幸死在此处的本派弟子，三魂七魄也一并套住了。”
　　“走吧。”她继续说着，石剑似是不等后面的人，自行往前飘去，受了惊吓的越小雨立即紧紧跟随在后，但见一路上，真无半个生灵，都是这些丑恶不已，非人非物的东西。
　　“碧落，问你个事可以吗？”他跟在剑后忽然叫起她的名字。
　　“怎么了？”
　　“你连这种地方也去过，你以前是不是……很喜欢四处走的啊？”他望着一刻也不停下、无所畏惧的石剑，好奇道。
　　碧落愣了一下，忽然驻足下来，回看着他，出鞘的正刃上，仍可清晰地看到“神逸”两个小字。
　　“是呵…。”她笑起来，带有风霜的痕迹，“我年少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走访遍名山大川，行侠仗义，闯荡江湖！”
　　笑容中夹带的更多的是无奈，回顾一生，牵绊实在是太多，来自碧华派的，来自月舞宫的，来自她死去的师父与释呓的，到了最后，几乎全派的希望都紧紧系到了她这个柔弱女子的身上，还有的，就是那个在雪花曾对微笑，叫神逸的男子，欠他的债。
　　她曾经有过梦，只是无声无色地，被这一切无情扼杀掉了，谁又会记得，那些早已流逝的日子，也曾美如梦幻过。
　　“既然如此，碧落……你一个人的话，估计会很寂寞吧。”面对眼前熟悉的女子，越小雨眼里忽然有了期盼的笑意，“等学完这个什么剑谱后，我带着你、小雪、策谋师兄……还有我的哥哥，我们一起走遍天下吧！”
　　“好、好！”
　　石剑呆住在原地，仿佛记起了什么，倘若可以看见她的眼睛的话，定然是涌出积存千年的泪，激动着，哽咽答道。
　　“说起来，你现在啥都不会还在这里胡思乱想。”碧落笑道，勾了勾他的破衣袍，“快点走吧，要是等到晌午才回去，你的小雪师妹和那个大块头恐怕掀翻琴若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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