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story~

　　第七章

　　成田机场
　　美智子通过关口出来，远远地就望见九条薰脸色严肃地看向她。美智子吐吐舌，只能走上前去。
　　“薰舅舅。”美智子叫得又甜又礼貌。“真巧呵！薰舅舅是来接人还是来送人？”
　　“绫儿失踪了。”九条薰面容疲惫。李绫出走后，他几乎把日本翻过来，仍是没找到人。这次，李绫除了她的护照之类的证件外，什么都没带走。他心焦如焚，也暴怒如雷——她留给他的信息是一张白纸，意思是她对他已无话可说。无话可说，因为她对他不爱不恨，没有任何情感，所以“无话可说”？他不能相信，为什么他付出这么多，却得不到一点回应。他是真心爱她呵！
　　美智子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她没到安哥拉来呀，要不然，我一定会鼓励她跑到太阳系之外去，让你永远找不到！”G失踪后，鹰司龙皓的亲信专程赴安哥拉，想从美智子那儿打听关于G去向的线索。也就是那时，美智子才得知她和森哲秀离开后日本这边发生了这么多变故。美智子对那亲信说，“我要是知道他在哪儿，我一定要问他——我刚走了，他就把宝儿丢回松崎家是什么意思？！”
　　“美智子！”九条薰喝斥，引来旁人侧目。他压低声音，尽量保持平日里的温和。“既然你不知道，那我们就不谈这件事了。车在外头等着——我们回家吧。”美智子是回国养胎生产的，她在回来之前给她的母亲斋藤千寻打了个电话抱喜讯，九条薰知道后亲自来机场接她——说白了，九条薰已到了病重乱投医的地步，渴望能从美智子这儿得到一丝光明。
　　“薰舅舅，我不会跟你回去的。”美智子正色，道：“哲秀的朋友已经答应照顾我了。”其实，九条薰也挺可怜的。他永远比不过G，他就永远是弱者——值得同情。她何尝不是像万物信仰太阳般朝G仰望？她离家出走，她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不屑松崎家继承人的荣耀……但，万物终究不是太阳，她终究无法与G并驾齐驱！她回顾往昔，终于明白许多她一直不懂的事，也终于明白G是不可超越的——G，他比任何人爱得绝望，他比任何人爱得悲壮。如果他再失去小绫，那他就真的把什么都给九条薰，那他就彻底地一无所有了。
　　鹰司龙皓疾步如风地赶来，恰见美智子和九条薰对峙当场。那两人间暗涌战潮，剑拔弩张，谁也不让步，谁也不输谁。鹰司龙皓恍然大悟：这两人都曾像崇拜神那样仰望着背影孤寂的G。
　　“龙皓，原来——森哲秀的‘朋友’就是你。”九条薰闭眼，只需略一思索，便能明白于心。“我和你之所以能相识，是大哥的安排？九条公司陷入危机时，M盟没有采取行动，是大哥的安排？我继承九条家时，九条和斋藤势力均衡，是大哥的安排？李家的毁婚，公司的困境……也是大哥的安排？”
　　鹰司龙皓看向美智子，她难得蹙眉，一双杏眼中盈出怜悯。她是早想通了的！他清清嗓，用一种平淡的语调说：“还有铃木语——也是G的安排。”
　　九条薰睁开眼，身形已有些颤动。出生至今，他真正尝到什么是失败了。他挥开美智子因担心他而伸来的手，一把揪住鹰司龙皓的领口，想大喊“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终是嗫嚅着唇，颓然放手。
　　“薰舅舅？”美智子试探地轻声呼唤。尽管她对九条薰的作为不以为然，但九条薰毕竟是母亲最疼爱的弟弟，也是她的表亲舅舅。
　　九条薰猛然仰首大笑，全然不顾周围人的一样目光。
　　“原来，我一直生活在大哥为我造的梦里……”他抬手掩住面孔，咸涩的热烫液体自指缝漏下。
　　“薰，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清子夫人的性格。”鹰司龙皓说。You将一切告诉李绫后，又告诉了他。You希望他能在九条兄弟间充当和事老。

　　失踪的G突然出现在东京，并且召开了新闻发布会——日本乐界和千千万万的歌迷沸腾起来！
　　“在这段期间，我去了A国，那儿爆发了政府军和反叛军的战争。我目睹A国人民正在遭受的苦难，我感到自己应该帮他们做点什么。”G的贵族式长发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漂白的短发。现在的他比从前更神秘，仿佛已苏醒为吸血族最后的王子。“我不是在谴责参战的任何一方，我只想为A国人民的医疗事业筹款。我认为，此时他们最需要的就是这个——我将举行全国巡回演唱会，并发行一张精选碟，所得收入全部用于购买医疗器械和药品，无偿捐赠A国。”
　　G的宣言一出，与G的签约期早满的事务所自愿同G合作。事务所的声望因此而大大提高。尽管有报纸对G所说的“所得收入全部用于购买医疗器械和药品，无偿捐赠A国”表示怀疑，但G亲自策划演唱会并日夜排练的实际行动令歌迷们疯狂，在全国各场馆同时出售门票的当天上午，门票被一抢而空。没买到门票的歌迷纷纷打电话到事务所强烈要求增加巡演场次。而娱乐圈的众多男女明星则展开支持G的义卖活动，所得的第一笔拍卖款已购买医疗物资，运往A国。

　　鹰司龙皓坐在台下的观众席间，向注意到他的□□头致意。G对正参加排练的工作人员说今天到此为止，众人解散了；G跃下舞台，鹰司龙皓朝他招手请他过来。
　　“如果你想报复我，”G立在原地，隔了几排座位的距离，有些漠然。“你已经做到了。”他不得不承认，鹰司龙皓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当然，鹰司龙皓也是个非常会记恨的人；更可能，鹰司龙皓是个无聊至极的人。
　　鹰司龙皓无奈地起身，走到G面前。“听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我是‘君子’中的君子，所以，我不在乎这八年。”能用八年的光阴换一次设计G的机会——值了！
　　“你可以消失了。”G的笑容里透出邪气，是毫不掩饰的——沉睡在他灵魂中的“魔王”的邪恶。他转身离开。
　　鹰司龙皓点上支烟，瞵视G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不了解这个男子。世上优秀的人太多，但没有一人会像G这般集痴情与绝情于一身——哦，他忘了还有一人，那个跟叶小姐走了的澹台君。鹰司龙皓的性格中，比他们缺少某些特质，注定他不能被划归到他们之列，也就注定了他只能站在剧外观赏他们的折子戏——是，遗憾的，深深的遗憾……唯一令他欣慰的是，他或多或少，有能力划出岔道口。但这些岔路并不一定是通往幸福结局的。生离死别，对平常人而言是痛苦的磨难，可对他们——他们不“平常”！所以，叶小姐和澹台君究竟是否幸福，大概只有那两人才知道，那么，到底什么对李绫和G而言什么是幸福，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G，小绫失踪了！”鹰司龙皓追上G时，已身处G的个人休息室中。
　　G的目光充满不信任和敌意，似乎在嘲笑他拙劣的谎言。
　　“绫不会骗我。”她对他说，她会嫁给薰，那她就一定会做到。她和他在思想上有相通之处，她明白怎么做才是符合他的希望，所以，她决不会再拒绝与薰完婚。除非……发生了什么事，迫使她改变主意——是什么事呢？
　　“九条薰封锁了李绫失踪的消息，秘密地进行寻找。”鹰司龙皓补充道：“但是，一无所获。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已不在日本。”
　　“你认为我会给你答案？”G换上一件绣了金色腾龙的衬衫。“是薰去找你帮忙？”
　　“不，薰没找——”
　　“他是没找上你，但也快了！”
　　鹰司龙皓定定看着G，G偏头回避他绿眸中的探询。
　　“那两人在你心中的比例改变了？”
　　G没有回答，支额闭目，平息乍起的烦躁。是，改变了。在A国，在战火动荡中，他想起绫的次数多于想起薰的。在死亡的威胁下，没有什么惧怕的他竟在担忧绫听到他的噩耗时会不会落泪。那时，他在帮助抢救受伤的无辜平民，将死的青年男子拜托他转告男子心仪的姑娘说男子永远爱她。永远是多远？难道人死后也可以保存不灭的爱？他对爱的认识太贫乏，他爱的除了薰就只有绫，他以为他爱的两人结婚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他伤害了绫。他可以把什么都给薰，但这次——他犹豫太多，已是有悔……他能让他的坚持变得毫无意义吗？
　　“G，你不认为该将小绫找回来吗？还是——谁也不能拥她才是最佳结局？”
　　G的蓝眸与他的绿眸对视，良久，G终于开口，说：“我信任铃木语。”
　　鹰司龙皓颔首。他们知道，李绫单凭自身力量是不可能离开九条家的，但没人想到她会找铃木语帮忙。李绫和G还真是天生绝配的一对怪人！
　　“G，美智子因怀孕而回国养胎待产——在玛尔戈庄园。“
　　怀孕？！G知道是什么促使绫改变主意了。她是抱着对他死心的决定才设计他与她有了夫妻之实。但不料她因此受孕，所以，她出走——孩子的存在是对薰背叛的铁证，她不愿他的孩子叫薰父亲，亦不愿又一次逼他，她便带走那个孩子和她自己……
　　“龙皓。”G叫住正欲告辞的鹰司龙皓，苦涩地提醒他。“绫……有孕了。”

　　“美智子，你到底站在哪一方？”鹰司龙皓问。刚回到鹰司家古宅，管家便报告他——美智子同九条薰在等他。美智子一见他，帮着九条薰旁击侧敲地打探李绫的去向。
　　“我只站在真爱的一方。”美智子回答。她不是偏向九条薰，她只是想让两个男人间的竞争公平些。G是肯定猜得出李绫的大致去向的，但九条薰则茫无头绪，她不愿九条薰这般憔悴下去，母亲也不愿九条公司的领导人将事业荒废。她同情九条薰，也为他的痴情感动。综合分析后，她才决定帮九条薰这一回。“龙皓大哥，我认为薰舅舅和Ｇ应机会均等。”
　　“机会均等？”鹰司龙皓几乎要狂笑。任何人都看得出，到底是谁在各种条件上占优势。Ｇ的退让，李家的选择，九条薰的软禁手段……若不是李绫早已心属Ｇ，只怕九条薰真能赢得美人归。可惜，九条薰再无“机会”了——
　　“美智子，你会让你的孩子认森哲秀之外的人作父吗？”
　　“龙皓大哥，你是什么意思？”
　　九条薰也将目光锁定一派悠闲的鹰司龙皓，内心里的不安迅速膨胀，但他拒绝一个隐约的答案。
　　鹰司龙皓云淡风轻地道：“你不会——小绫也不会。”
　　这样的说法够挑明，惊得美智子不禁轻呼出声，惊得九条薰掩饰不住震撼。
　　“是谁？”九条薰是男人，比美智子多了份理性和镇定。他目光如炬，燃烧的是熊熊业火。“是——大哥？”
　　鹰司龙皓没有否认，给九条薰和美智子各倒了一杯清茶。他们需要时间冷静，尤其是九条薰。没有哪个男人能对这种事无动于衷，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所爱的未婚妻怀上别人的孩子。九条薰……也实在值得同情。鹰司龙皓有些理解为什么美智子会去帮九条薰了。
　　九条薰握紧紫砂茶盅，俊朗的面容上弥漫阴霾。他总算明白李绫的异常举动的原因了——她知道她有身孕！所以，她拒绝看医生，她食欲比从前好，她情绪波动，她说“珍珠理论”……但，他们是何时珠胎暗结的？大哥——大哥怎么会……
　　“你还记得You吗？Ｇ的前任经纪人。”鹰司龙皓自动为他解惑。但却避开设计一事不提。“You是Ｇ的好友，而且曾与Ｇ在同一所孤儿院住过。可惜天妒英才——You患绝症不治……当时，Ｇ不在场，但You托小绫转传遗愿。后来，Ｇ去见小绫……真心相爱的男女独处一室，难免不会发生什么……适巧，你人在国外……Ｇ终究是个有感情的人……否则，他也不会为你做这么多的付出。”
　　九条薰手里的紫砂茶盅被安然无事的放到桌上。九条薰抬眼，已然恢复为温和的薰少爷。原来，鹰司龙皓对他隐瞒的事还真不少！现今的他，无心去一一追究了。重要的事，该是找回绫儿。她——她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只要是她的，他都要。他都要？他何时这么宽容？他得压抑多少复杂的情感才能做出这种决定？只是……他不甘心！他不信他无法胜过大哥！！
　　“龙皓，帮助绫儿的人是谁？”他——要给自己一个机会——最后的……
　　“铃木语。”鹰司龙皓吐出那个男子的名字。他也曾以为铃木语是九条家的忠仆，可实际上，铃木语仅是Ｇ的忠仆。令他遗憾的是，今生今世，他都不能将铃木语这个良将佳才收为己用了。“薰，如果你想找回小绫，你不能不借助铃木语的能力。
　　九条薰无言地离开。如风似火。他的背影中多了抹疲倦，他无法再笑看红尘浮生。情，难懂，一旦尝了其中滋味，却抽拔不出冷酷的他。
　　“薰舅舅……”美智子有些难过，哽咽着声音终是喊不出口。她和九条薰是同类，都是Ｇ最虔诚的信徒。Ｇ——不正是“God”吗？但小绫不信神，所以，小绫是以普通女子的身份去爱在她眼中同为普通人的Ｇ。最普通的往往是最非凡的——九条薰的不择手段也无法毁去那两人的爱。这不是两个男人间的战争，因为从一开始，九条薰就是局外人，无法挤进小绫的心。
　　“该结束了。”鹰司龙皓一手轻按在美智子肩上，是在安慰她。也许，八年前的一切，八年中的一切，都是在为这个结束做铺垫。要说这是个传奇，未免也太过长了，物是人非中，多少想看结局的没那福分——可这不是个真的传奇，这只是传奇似的生活。
　　生活，没有结束。

　　迢遥的彼方，远到天际，山村小学里书声朗朗。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李绫一手捧着课本，站在讲台上，眉间含笑。她的腹部高高隆起，是骄傲而坦荡的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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