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水

作者: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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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雪霜茫茫


      十月一假期的第一天,新月独自出游了普者黑,那是一个离雁南不远的度假村,新月久慕盛名。这个季节,普者黑的农田已经没有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色,但是残荷清枝、露水莹莹的清丽却也令人心旷神怡。来度假村的许多人都是家庭团队和自驾游的,新月徒步游历,坐在清风朗朗的湖水边,内心的感觉渐渐模糊起来,记忆如此清晰,家却如此遥远。
      在新月的记忆中,她小的时候经常找奶奶。不知道为什么最疼的奶奶总是突然就不在家里。长大了一些,她渐渐听懂了大人们的议论。他们说奶奶又被爷爷用打伤了,悄悄去了姑姑家躲避,叫她要听大人的话,不要张扬和叫唤奶奶。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后来,父亲和奶奶都去世了。家里只剩下爱喝酒的爷爷和她们母女。爷爷每天都要在院子里独酌,喝醉以后就自说自话,说够了就哭新月英年早逝的父亲。爷爷用来买烟酒的钱越来越多了,他用棕榈做编织品的收入远远不够他的用度。于是,他向母亲开口要钱。母亲要支撑一家人的生活,对爷爷的花销颇有怨言。她劝爷爷少吃烟酒。爷爷不听,说我老了,问你要点烟酒钱有何不当。你每月好歹给我一点,也免得我厚着老脸天天问你要。
      那时家里穷,母亲每月给的也不多,只有五块钱。爷爷抽的都是便宜的烟,一点着了火就燃掉许多烟末那种劣质纸烟。,农忙时节,母亲都带着新月姐妹下地忙碌,晚了回到家里,见爷爷醉眼朦胧,母亲就会抱怨爷爷只会吃喝,不管家里任何大小事情。爷爷听了,就生气地将家里的锅灶全部打翻,说他老都老了,整天被孤零零地丢在家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做饭,饿死了都没有人管。母亲说爷爷不理解家里。爷爷则咒骂母亲不孝。
      那样相依为命,于辛苦和吵闹中,日子过了好几年。爷爷已经年近九旬。
      终于有一天,母亲在争吵中将爷爷摁到了地上。绑了他的手臂在背后。母亲哭诉着这些年的忍辱负重,直到爷爷点头答应以后不再索钱喝酒,不再打砸家什用具,才放开了他。用新月惊骇地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
      爷爷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苍老了,他驻起了拐杖。出门时不再大声说话,通常,他将柜子上空空的酒瓶,拿到门口放一段时间,吃饭时又默默地放回到柜子原处。他的眼睛深深凹陷下去,眼神空洞而迷蒙。端碗的双手也颤抖得厉害。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冬天新月一起床便看到了穿着单衣佝偻在地板上的爷爷,泪水一瞬间就淌下来。爷爷是夜里从高床上掉下来的,她叫着爷爷,想让他回到床上睡,爷爷却卷曲着身体疲倦地摇摇头,说着他不能动。新月瘦小的身体根本扶不动爷爷,只好扯下棉被盖在爷爷身上。
      那以后,爷爷便躺在了床上,不能进食了。
      除夕之夜,爷爷反常地吃了两口年夜饭,向着给他喂饭的新月点了点头。大年初一早上,母亲早早就叫醒了新月,说爷爷过世了。一家人沉浸在悲痛中。那个春节令新月永远难忘。在故乡罕见的大学连续下了十几天,整个大地白茫茫一片。别人家里放鞭炮是因为喜庆和团聚,新月家里的鞭炮声确是夹杂着哀乐和哭声。
      爷爷走了,他的长寿、胆大和强悍留给了人们无限的谈资。
      随着年龄的增长,新月渐渐地懂得了爷爷生前与母亲之间的矛盾和无奈。在听到吕靖弹唱张楚《姐姐》时,她会特别伤悲。只因为那一句“在死之前,他不会再伤心,不再动拳头。他坐在楼梯上面已经苍老,已不是对手。”就会让她泪流满面。
      后来,是母亲独自带着她们姐妹过清苦的日子。夜里,听到楼上老鼠的声音,新月会害怕得直喊姐姐。母亲是不和她们睡一个屋子的,家里有车马、粮食,她要睡后屋听门。
      有一天夜里,新月听到姐姐的喝斥声,从睡梦中醒来,见姐姐惊魂未定地闩门。姐姐说有人从楼上的窗户翻进了她们房间,听到她的喝斥才匆忙从窗户里逃走。她记得睡前房门是闩住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人能打开。
      那以后,新月就不敢一个人在楼上睡觉。一闭上眼睛就会梦见有人进家里偷东西。有时候,会梦见爷爷还活着,他在楼下,一咳嗽,全家人都能听得见。那时,她就不会再害怕。
      上了大学,她终于可以离开家。没有想到,因为她的寂寞和固执,在那个给她带来无限憧憬和希望的城市,发生了那么多不堪回首的事情。似乎每一个亲切的地方都成为了她不能回首的伤痛之城。
      在游人如织的普者黑,没有人和她一样形单影只。旅行因为孤单地心境而变得索然无味。太阳开始西斜时,她有些心神倦怠地回到了转站的小小县城。
      没想到会在那个凌乱的县城里遇见孤魂一样的石连。他是来觅昔日同学的,要在县城住一晚,待第二天转乘小巴。他乡遇故知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他们虽然算不上故知,但总是来自一个环境,经常见面的新朋。在这个陌生的小城,他们找了一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饭店吃晚餐,然后去了一个招待所各自要了一个房间安顿下。
      刚刚下过雨,小城里的街道泥水肆虐,他们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于是一起呆在房间里看电视。看了几个娱乐节目,新月起身告辞。石连按住了她去开门的手。他的手上还有昨晚和李打架留下的伤痕。额上的伤口还在泛着血痕。无论如何,他的伤总是因她而起。看着他眼里的疼痛和不舍,新月的心突然柔软了起来。
      石连是个好看的男子。被他罩住的手心在发热,新月一时心猿意马起来。想着石连因那个人来到雁南的始末,和那一些令人悔恨和痛心的往事,她的心倨傲地裂开了。他不是要石连看着她吗?她以为她就是他的掌中物了吗?一股难受的心跳携带着报复似的快意席卷而来,冷得让她无法承受。是的,她想了解男人。除了在屈辱中无端失去的初夜,她想了解人之初,性本善的原始和本质。
      夜很直接。但是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疼痛。闭上眼睛,白天看到那一池含苞欲放的睡莲就出现在眼前。花瓣骤然在宁静中的夜色中怒放,有令人窒息的妖冶和美丽。没有了精神的参与,身体的快乐来得直接而容易。
      然而风平浪静之后,新月对这一切感觉到的失望,异常强烈。暗夜漆黑。犹如一望无际的大海遭遇一条飘荡的水草,快乐只是一瞬间的相逢,它轻飘地浮出了水面,就不知所往。天亮醒来,唯有各奔东西。
      新月搭车欲回雁南。在山风过耳的窗台边,她目视远山下的田野,心如大海。接到如水的电话,她不禁心神一颤。
      如水告诉她,母亲被车撞了,情况不明,她正在去往机场的路上,她要回滇来。电话那边声音哽咽,无助而悲伤。新月道:如水莫急,我现在就去昆明等你一起回家看颜姨。如水的母亲是位非常可爱的女人,也是她高中时候的物理老师。因为她和如水多年情如姐妹,颜老师对她也非常关心。每次去如水家,颜阿姨都会做她们最爱吃的甜饼,和她们坐下来聊天。私下里她都叫如水母亲颜阿姨。在新月眼里,颜姨既是师长,又如亲人。
      尘土飞扬的路上,新月暗暗自责和担心,是否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看到她昨夜的放纵,才致使颜姨车祸,如水伤心的消息在这个早晨降临。
      在机场见到哭肿了眼睛的如水,新月的眼泪也经不住如水的感染,不自觉地流淌下来。当她们去到棉城医院,如水的母亲依然还在昏迷当中。舅舅和表姐们轮流在医院照顾。悲伤的安每天都会来医院一会儿,坐在病房外面等候。
      看到亲人,如水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表姐道,医生说母亲失血过多,一时半会儿不能醒过来。他们正在给她输血。但更令人担心的是,母亲的脑部受了重创,脑部神经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有些神经受损特别严重。受这种伤的大多数病人会出现不同程度和时间的失忆症状,大脑丧失快速的计算和反应能力,能不能恢复脑部神经的思考和记忆功能就看后天的调养了。
      母亲是和安约好了要去旅游的。就在她清晨骑车去向他家的路上遇到了这场飞来横祸。母亲当即昏迷不省人事,过了好久才被熟人发现,打120将她送到了医院。而肇事司机当即逃离现场,没有任何目击证人和证据留下。在棉城小镇的柏油公路,根本就没有安装任何监控录像。虽然报了案,派出所来做了几次备案笔录,却是线索难寻,少有破案的希望。
      和如水在家里来回奔波了几天,跑了不少地方,筹钱,找人,申报保险补偿手续。在强大的现实面前,如水必须成为一个大人,在这样紧要的时候站起来,照管母亲。五天之后,母亲终于苏醒过来。亲友们每天陆续有人来探望,还有一些闻讯而来的母亲的学生。众人无不同情母女的遭遇,诅咒那个没有良心的逃逸司机。转眼假期将近,新月见如水的事情安顿了一些,便和她告辞。她问如水,学校那边是否有请了长假。如水道:母亲现在离不开人,请假又能请很久,我恐怕暂时这一年不能回北京了。新月道:那怎么成,你才研一,怎么能够放弃学业。如水淡然一笑:我本来就不喜欢那个专业,现在就更觉得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拿那个学位了。再说母亲治病要花钱,虽然有社保报销一部分,但是也要花钱和生活,需要大笔款。等母亲恢复好一点,我就去找工作。新月知道,如水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子,她想好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的。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如水和新月双手相握,浅笑作别。
      母亲渐渐能够进食了,神智也清醒过来,只是莫名地失去了对一些人和事的记忆。众人围在她身边和她说话,没想到她第一个叫出名字的竟然是安。舅舅和姨有些气恼地笑母亲没良心,照顾她这么久,她居然认不得他们。如水释然。安是刻在母亲心上数十年的人,母亲先认出他是潜意识使然。亲情有多近就有多远,因为亲人太熟悉。
      母亲慢慢伸出手摸如水柔软的头发。看着母亲被白色绷带包裹着的不再年轻却依然好看的慈脸,如水的眼眶热起来。多好的母亲啊,却遭此一劫,谁说上天有眼。无论如何,她一定要陪着母亲,照顾她,让她的病情和精神好起来。
      想到要离开北京,如水的心不由得一疼。她想到了刚刚找到的他,宋云。难道又要离别吗?
      九月将末,如水在每天都要经过的名人雕塑前,习惯性地朝喷泉水池看了一眼。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孔出现在眼前,她不禁定睛再看了一眼,这一眼使她的心跳也激烈起来。会是他吗,宋云。他也看到了她。
      如水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双手搭在背包带上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她说,你怎么会在这儿?宋云看着她,迷人地一笑:我和同学来看看燕大,也没想到会遇见你。我以为你早就毕业了。如水道:我上研究生了,还得在这地儿呆一年。宋云由衷地赞道:你真厉害,一边又感叹:燕大真好,真漂亮。宋云身边的男生符合道:是啊,早知道燕大这么好,我拼了老命也要考进来。宋云道:燕大可不是容易进的,考来这儿的个个都是人精。
      如水这才注意到和宋云一道儿来的同学,个子稍矮,和宋云一样穿一件深蓝色的T恤。宋云似乎长高了一点,身材依旧挺拔健美,只是皮肤似乎黑了许多。
      她谦虚地道:也没这么玄乎。你们现在哪个学校呢?宋云道:在昌平警官分校。有点远,从这要坐两路车才到得了,你有空去玩吧。我们俩在一个学校,来北京一个多月了,这才是真正出来见见世面,好比刘姥姥进大观园。三人都笑。
      如水还得去档案室,看时间不早,这突兀相见,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拿出纸笔给记下彼此的电话号码交给对方,便辞别了他们,往图书馆去做事。一路上,如水经过学校熟悉的建筑,太阳光洒在上面,似乎给它们涂上了一层金色,刚剪过的小草扑鼻而来阵阵芬芳。
      在档案室好不容易熬到傍晚下课,如水匆匆返回宿舍,就拿起地图查找起来。昌平,燕京警官分校区。看着纷繁的路线图,如水的心早已急促难安。不知道他回去了没有。想打电话又怕他还不在,反倒失落。看看表,快到七点了,她还没有去食堂吃饭。于是决定,先去吃饭,回来再慢慢给他打电话。
      夜幕终于降临,她拿起白天记下的电话号码,默念着那八个数字,一个一个地按下去。电话响了,一声,两声,却没有人来接。再拨一次,还是嘟嘟响着,没有人听。她的心不由得放松下来,又有一点点莫名地失落。无知的等待是漫长的。到得八点,如水忍不住又拨了一遍。这回电话很快接通了,一个男生用有点生涩的普通话问她找谁。她说找宋云。一会儿那边就有了回音:喂。如水听出是宋云,便应道:喂,是我。宋云便道:是如水吗。我们刚刚站队回来。如水道:嗯,难怪刚才打电话,你们宿舍没有人听。宋云道:我们每天七点半都要站队点名。如水理解地点点头:你们训练辛苦吗?宋云的声音里有微微的笑意:是有一点苦。适应了也就没什么。我们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去做早操,早上训练,下午一般上文化课。学校是全封闭管理,只有周末才能出学校。
      如水道,这样。那你们平时都不能出来了。宋云道:也看情况,可以请假,只要有教官签名的放行条就可以出来。
      一阵短暂地沉默。如水觉得尴尬起来,原来她不知道她打电话给他的目的。而他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水问宋云,下周是否有空。宋云说有。如水说想去看他。宋云说昌平路远,又风景可看,还是他来看她好了。于是约了再见面。
      走在安静的小路上,宿舍区的广播里放着罗大佑《光阴的故事》: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以及远去的笑声,再次的见面我们又历经了多少的路程。如水和宋云听着这歌词,往事仿佛万千的书页被风吹散到眼前。有一些美丽,又有一些苦涩的心情飘散在空中,让他们对那份情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去逛马路,聊着一些关于理想关于现在的话题,绝口不提爱情和过往。
      他是努力的。在她那年离开以后,他就立志要来北京,看看她生活的城市。果然,他考进来了。在警官学校,他学的是刑侦专业。训练刻苦,思维敏捷的他待人友善,加上他一贯成熟冷静的性格和果敢的判断能力使得他获得了教官的欣赏和优秀的成绩。
      如水简直比相信自己还相信他的能力。他会实现他想拥有的一切,因为他心无旁贷。
      到了中午,他们就去一个面点王连锁店吃饭。两人之间,仿佛在有事可做的时候才显得从容和自在一些。彼此询问着饮食的好坏,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西南宋家饭肴的味道。在宋云的家里,他不止一次地给她夹过菜,帮她分食吃不完的挂面,对她的关心谨慎入微、点点滴滴。
      送他去车站。回来时,如水竟感觉到一阵淡淡的忧伤。人生若只如初见。宋云是如此优秀,他英俊年轻而富有朝气。她感觉到他们爱着,却不能靠近。他始终没有牵起她的手,无论她多么渴望。那些她和他哥在一起的过去像一道巨壑横亘在她和他之间。
      后来,他们又约见了几次,似乎是以普通朋友的名义。见面,聊天,吃饭。宋云会从好远的地方带来她喜欢的小吃。如水接过时会对着他夸张地裂开嘴巴,嘿嘿一笑。
      她给宋云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她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北京了。宋云问候了她的母亲,说了几句宽慰她的话,电话便结束了。如水轻叹一声,坚定了南下深圳工作的决心。
      也许她该相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爱情是生活中的奢侈品,犹如暗夜里的花香,偶尔经过时会闻到,但却不会长久地停留在她身边。无论何时,生活要在阳光下继续。无论别人怎样看待,她依然是她。她只做着她认为对的事情,一如反顾。宋云,也许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和牵挂,但却不能阻碍她前进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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