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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
“我,我说王嫣,你这回大难不死,那是必有后福啊。”李昌安摇着手中的杯子,黝黑的皮肤上浮起一层红晕,“来来来,哥哥敬你一杯。”
“骠骑将军,你喝醉了。”我抬起头看着站在桌子对面的他,“这样吧,这杯酒我敬你。喝了这杯酒,我让青竹送您回府。”
“那哪儿成啊。今个儿咱们说好了,那是,呃,那是不醉不归。”他的眼里一派朦胧,脚步不稳地走到我身边来,身子一歪,正欲把一只胳膊搭在我肩上,青竹不动声色地一把扶住了他,“李将军喝醉了,末将送您回府。”
“你是哪儿根葱,嗯?老子和你家将军说话,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啊?”这李昌安起了怒火,眼里颇有几分狠戾之色。这样的眼神,分明出自战场上的他,雷雷战鼓,大敌当前。
“昌安,别和他动怒呀,大家都是自家兄弟,能从战场回来就都是福气。何苦自己人为难自己人呢?”坐在他们右手边的萧汉远把他按在椅子上,递过一杯醒酒汤。
“自己人,哼哼,自己人。”他醉醺醺地笑着,摇着头,“老子和这小子是哪门子的自家兄弟。北秦人都混蛋,都他娘的该死,老子总有一天要……”
“老李,你不要胡闹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天是给王将军接风洗尘的。”一直喝着闷酒的杨庭千闷声闷起地劝解道。他是左卫营的将军,和齐大将军是多年至交。
“就是就是,李昌安你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姚芷言也婉言相劝,“吃了败仗,今天大家都心里不痛快,我看早些散了吧。”将门之女,果然干脆俐落,她给这酒宴做了很准确的评价。
“你提这个干什么,我们能活着回来就是万幸。”萧汉远在席间一直试图缓和气氛。
“怎么不能提啊?主将阵亡,数万将士血洒疆场。你我苟活于世,就该在这里大快朵颐吗,就该回家享尽齐人之福吗!”姚芷言被萧的态度激怒。“今天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们干脆把话挑明了说。”
到齐了,曾经热热闹闹地一桌酒宴,没了齐大将军,没了项思南和卢益夫,这便算是到齐了。出征前那场壮行酒,那慷慨激昂的场面,那一张张斗志昂扬的脸似幻似真,和眼下的宴席交叠分离,让我心中酸胀难忍。
“说说说,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了!大家都把话说明白了,别在私底下瞎猜测!”萧汉远有儒将之称,像这般动怒实在是不常见。“我受够了!”
“有人出卖了大家,等我发现是哪个王八蛋,必手刃此人,给齐大将军报仇,休怪我不顾同袍之谊。”杨庭千抬起头,满眼血色。
“你这话倒像认定了是我们中出了叛徒。”萧汉远铁着一张脸,“今天这里这些人,哪个不是为南越流过血拼过命的?!我就烦你们成天窝里斗,有本事去对付北秦那帮孙子啊。”
“萧汉远!你不要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天这是窝里斗吗!我们这儿边肯定有内奸,总不能是齐大将军出卖了自己,又难道会是老项还是益夫,嗯?”芷言把杯子往桌上一摔,陈年佳酿溢出杯口,那四处流溢的琼浆,正像是如今的我们,没了齐大将军这酒樽,便分崩离析。
“那倒也未必是我们几个中的某一个,不是还有个宣邑王吗?”杨庭千虽心中怨愤极重,倒也不失了理智。
话音未落,门外一阵喧闹。
我把门打开,竟是一副要兵戎相见的场面,各个副将都剑拔弩张,气势咄咄逼人。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杨庭千沉下脸,劈头盖脸地一句责难。
“将军,我等听见屋内起了争执,继而又听到杯盘破裂之声,所以……”说话的是个年轻人,应该是杨将军的副将,我没什么印象了。
“所以什么?我和几位将军在议事,你们都给我滚远点。”
“你没权力命令我,我家将军呢?”这个人我倒是记得的,他叫李浅,是李昌安的管家。虽不是个军人,可那口气倒与李昌安没半点分别,嚣张的很。
“他喝醉了,你正好将他送回府休息。”芷言出自武将世家,听了这番话极是不快,回头一抱拳,冷冰冰地说道,“既然如此,今天是说不出个什么结果的,我们改日在聊,告辞。”说罢便领着自家护卫大步离去了。
眼下也确实没法儿谈下去了,李昌安烂醉如泥,姚芷言又先行了一步,大家也就纷纷告辞,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最后离开的是萧汉远。
“王将军,你看这,唉。”他摇摇头,叹息道,“这不是我本意。”
“我知道,萧将军不必介怀。”
“你没回来的这些日子里,大家都互不来往,各自猜忌。今儿我说给你接风,本是想让这关系缓和缓和,没成想会这这样。”
“大家确实是伤心了,这次失败让南越损失巨大,我们身为武将,听到的责难必不会少。更主要的是,齐将军他们去了。”我把手往袖子里拢了拢,“天气凉,不如我们到书房里谈吧。”
“不必了,他们怀疑着我呢,我知道的。别再牵连上你了。”他四下看了看,“为这事儿,龙颜震怒,总要有人担责任,小则削官去爵,大则祸连九族。”
“大家都是生死相交的兄弟,倒不至于让哪个人背了黑锅去。”
“我说你是真傻啊还是跟我装糊涂。”他的眼色里多了几分轻蔑,“齐大将军他不在了,这军方之首就有了空缺。”
“我现在别无他求,就只希望快些揪出那个里通外国的混蛋。至于这大将军之位,自有圣上亲赐。我和您一样,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这内部的争斗。说实在话,现在南越经不起更多的折腾啦。”
“王将军与世无争的性子果然是名不虚传,只是这事儿不是这么简单。”他皱起眉头,眼神凝重,却没有我的言辞惹来的不快,“算了,我不过提醒你一两句,你好自为之吧,告辞。”
从前我和他的交情并不深厚,他这么一番提醒出自好心还是别有用心,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在这么敏感关键的时候,他能明明白白地提出这些问题来,可见是希望引我注意,那我怎么能不把他的后话听完了。
“萧将军留步,不瞒萧将军。我失忆了,有很多事情记不得,所以其中很多关节看得不是很透彻。若萧将军不弃,可否指点一二。”我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告诉他我失忆的事实,反正这件事情也瞒不住多久。
“我说为何刚刚在席间你不言不语……竟是这样。”他眼神由惊讶转作怀疑,最终化作一派关心,“那得尽早寻大夫医治才是,我认识几个很不错的大夫,明天我让他们上你这儿给你瞧瞧。”
“至于其他事情,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慢说。”萧汉远如今怀疑我倒也正常,反正我也是谁都不信。
“那萧将军慢走,夜深露重,霜浓马滑,还需小心些。”我陪他向府外走去。
马蹄声渐弱,我目送他消失在浓黑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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