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殇

　　10

　　电视上播报着□□团伙“夜狼”覆灭的消息。尽管仍有残党逃窜在外，但相信将他们尽数缉拿已是指日可待。
　　令人大吃一惊的是，“夜狼”的幕后老板严明竟是一个有着不小功绩和威望的警察，这么多年他一直利用工作的特殊性为自己的犯罪组织大开方便之门，以至造成了极大的社会危害。而“夜狼”臭名昭著的老大冯瀛其实是严明的一个养子，是严明在“夜狼”中的代言人，已被抓捕归案。
　　这场抓捕行动的成功，多亏了刑侦一队队长陈文有力的策划和指挥，他也因此众望所归得到了提拔，从此仕途更是一路光明。
　　严明另一个养子严碎寒，据称曾为“夜狼”中的三把手，后因内讧下落不明。此次行动中他再度出现，却被流弹射中，不治身亡，年仅16岁。

　　如涟抱膝倚在舒适的沙发上，看上去正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其实早已神游天外。
　　陈文放在她面前一杯苹果汁，坐在一旁端详她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他刚刚醒来，我告诉他你在这，你不去看看吗？”
　　如涟扭头，紧蹙的眉稍稍放松，又按了按太阳穴，斟酌了一下才轻声说道：“陈叔，你之前跟我说，最后那一枪是曦微让你开的，为的是制造他死亡的假象，以逃避他当初在‘夜狼’时结下的众多仇家的威胁，是不是？”
　　陈叔脸色凝重几分，很快又回复了坦然：“是，若是你不信大可以自己去问问小寒。”
　　“我相信。”如涟说着这话，表情却一点不见放松，她的左手食指弯曲抵在下唇，右手托起左肘，目光霎时变得闪亮，抬眼看住陈文，“可是，其实陈叔你没有完全照计划行事吧，你是——至少有一瞬间——真的想要杀了曦微对不对？”
　　那一瞬间，陈文的气势陡升，脸上闪过一片漠然，目光如同第一次真正放在如涟身上，微光明灭。他静静说道：“我没有杀他。”不置可否，只是直白地陈述事实。
　　如涟神情黯淡下去，她真的没有猜错，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使陈文最后改了主意，子弹没有射中曦微的心脏，但那一份杀机却是实实在在无可更改的。
　　曦微他，再一次被抛弃了。
　　“陈叔，我想了很久，您不会是严明的人，也不应该担心曦微会抢走您的功劳——您比我更了解曦微的性格，他不在意名利，只在乎别人对他的好。那么，您为什么要杀他？”
　　“我没有杀他！”陈文加重语气重复道，声音里含了怒意。
　　“但您动了杀意。”如涟眼神霎时凌厉起来，深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淡薄的紫光，语气开始变得不太客气，“请您听我说完。我排除了以上的可能，不得已去做了一些调查，才发现在二十多年前，□□中发生的一起惨案，死去了一个名唤阿雯的少女，而那次事件结束一年后‘夜狼’才开始崛起，因此很少有人将两者联系。”
　　陈文吃惊地盯着如涟，双手紧紧握起，眼中无可抑制地染上惊痛。如涟观察到他的反应，只是稍有停顿，便继续说着：“但我查到，阿雯生前有过一个恋人，是当时还是警校一名普通学员的严明。于是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她抬起头，字字清晰而冰冷，“而在我的调查结果中，那场惨案里不可避免被提起的一个名字……叫做陈傲文。”
　　“二十多年前的过往，在一些人的刻意掩盖下，用正常渠道我已查不到更多详细信息，但我想，曦微他知道了什么吧？关于您的过去，您不愿提起的来历背景和真实姓名，您这二十多年中背后的势力所做的一切。这才是您要杀他的真正原因。”
　　如涟的声音越来越沉，到最后已经透出浓浓的疲倦和心寒。
　　“而您之所以没有杀他……除了良知和感情外，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在旁边吧？”
　　是的，因为她。虽然陈文嘴上没有承认，他的表情也已证实了这一点。如涟本就是陈文意料之外的变数，现在她所说的一切使她显得愈加神秘。陈文知道自己的历史被那个自己二十多年前孤身离开的家族隐藏得多么深，然而面前这个少女便这样如家常便饭般一件件吐露，单是这份情报的准确性就让人心惊。他不想惹上一个连自己家族都抹不干净的麻烦。
　　严碎寒喜欢上的这个女孩，她到底是什么人？
　　陈文也曾对她做过调查，却是一无所获，就好像这个女孩是一下子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没有背景，没有历史，没有丝毫可以让人去窥测其身份的痕迹。她所住的那栋小楼，似乎在之前一直空着，直到这个少女从身在国外的前任房主手中买下——这是名为昕如涟的少女所为人知的第一次现身。
　　既然话都说开，陈文也没心情再遮掩什么，坦白点了头：“都是些陈年旧事，我不想再提。相信你的身份也不简单，你也说过，之前那些都是‘正常渠道’得到的消息，那么若是你真想彻查，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他脸上浮现出犹豫和无奈，沉默几秒才说，“其实我在最后已经不想杀小寒了，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喜欢这孩子，他和我不同，明明什么都看得很清楚，还一直这么善良，这么……心软。我早就猜到严明是‘夜狼’的老板，但是没有证据，说出去还很容易牵扯出我的过去，——我在二十多年前离家出走，之后家里帮我做多少掩饰那是他们的事，但我发誓绝不动用那个家的力量。因此，我一直冷眼观望严明做的一切，包括他收养又死去的几个养子……我毕竟有着那样的出身，也不是什么心善之人，又因阿雯和严明有着二十年前纠缠不清的关系，也就权当什么都不知情了。倒是严明，他从没见过陈傲文，也想不到我会成为警察，自然没有怀疑过我什么。”
　　陈文点起一根烟，深深吸了几口，才在烟气缭绕中继续讲道：“严明开始收养小寒的时候，我只是可惜，这么可爱的孩子落到严明手里大概活不了几年吧，却没想到，那么多残酷的训练他都熬下来了，真是的，明明看上去就是个瘦弱招人疼的小孩，却意外的有着成年人都难比的意志力和万里挑一的天赋头脑。”
　　“等到严明把他送去‘夜狼’名义‘卧底’的时候，我就知道严明也对这孩子的才能心动，已经决定把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培养了，我当时还想，若是小寒知道自己潜入的组织其实是养父的产业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呵，其实我和严明还是都小瞧他了。”
　　陈文又闭目思索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浅笑：“直到那天小寒找到我，我才知道他一直对‘夜狼’的归属有所怀疑，而且……已经有所猜测。”他睁眼，锐光一现：“并且，他在追查时居然发现了有关我来历的端倪，他把自己掌握的线索向我摊牌，竟已沿着正确的方向走了七七八八，这时我就知道，严碎寒这个人将会成为我和严明最大的威胁。他希望我帮他将严明的罪行揭露，还说他对我的过去并不在乎。于是我们合作计划了上一次对冯瀛的抓捕行动——其实真正的目标是严明，但我们还是看轻了严明的势力，行动出现了一些变化，导致小寒落到冯瀛的手里身受重伤，而且严明完全逃掉了。”
　　“那之后，小寒从医院里就逃走了，我一直没能找到他。他再次出现已经是和你在一起，那时他就提出了这次的计划，并要我在最后向他开枪，将他以严明养子及‘夜狼’前成员的身份宣布死亡。我当即发觉这是个将威胁彻底解决的好机会，然后……就是你看到的样子了。不过我现在倒是有点庆幸，若是我真的杀死小寒，怕是一定会后悔的吧……”陈文低下头，掐灭了手中的烟，满脸倦容。
　　如涟长长舒了口气，这样，关于曦微的事就差不多完全理清了，她不想再去纠结陈文最后一刻的真心或假意。对她来说，曦微还活着，她还能看到他，没有什么更好的事了。
　　挟着秋意的凉风涌过敞开的窗拍在如涟的面颊上，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红叶轻轻旋落她的脚边。如涟捏起这片落叶，心中霎时翻起一页页的画卷，从她与曦微的初识，那沉默而安宁的共处，她落入他的一幕幕算计，再到如今一片落寞的终局。
　　彼时盛夏，而今凄秋。时光，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只给那些错过的人无限的追悔与感伤。
　　“最后一个问题。”如涟的心思完全被那落叶画成秋色，却还不忘问出自己压抑了许久的好奇，“我的发带已经让冯赢手下拿走了，您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陈叔狡黠一笑：“其实那条发带本来就是迷惑严明的，小寒早就在你身上安了另一个信号芯片，具体在哪里我不太清楚，不过看来确实是瞒过了严明的搜查……就连你都没发现它现在还在你身上呢。”
　　“哎？”如涟一下子激动地站起来，手中叶片也飞回地面，她拍打着上衣和裙摆，也没见哪里有像是能藏信号芯片的地方。
　　“那装置挺小的，应该是让小寒藏到不容易掉的地方了，你不如直接去问问他。”陈叔笑得一脸狡猾。
　　哪还用等陈叔说完，如涟早就冲向卧室去了。

　　“曦微——”声音破碎在了卧室大开的窗前，秋风不知何时已是浸入骨血的阴寒，呼啸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嘲弄着无知幸福的人。
　　那个雪花一样的少年，不见踪影。

　　11

　　如果不曾遇见你就好了。
　　如涟回来的时候，羽正寂寂地等在那里。他说：“回家去吧，衣荷也在等你啊。”
　　如果不曾爱上你就好了。
　　如涟苦笑：“你为我调查了那么多被掩藏的往事真是谢谢了……可是，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曦微的身体状况呢？”
　　如果不曾在一起就好了。
　　羽垂眸叹息：“你们……终究是不可能的。他在生命的最后选择离开你，我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
　　“再给我一个月。”如涟坚定的语气不容反驳，“我不甘心，我们还没有好好的告别啊。”
　　可是，如果有下辈子……
　　“好吧，一个月后，一定要同我回翼希。”
　　我依然不忍心，错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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