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落花·空悲切

　　夜深，人静。
　　苏婉靠在床头，抚着胸口，又做恶梦了呢。
　　坐了老半天，苏婉依旧觉得胸闷，起身下床，打算出去走走。
　　“彩儿。”苏婉坐在床沿上等着彩儿拿衣服来。
　　空荡荡的屋子里漆黑一片，过了很久才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是走进了苏婉才发现并不是彩儿。
　　“奴婢来迟了，不知小姐有什么吩咐。”少女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站在一尺外，仔细看还在颤抖。
　　看着眼前的丫环，苏婉才记起现在自己正身处越国宫中，这里早已不是青国，而自己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安平公主。
　　丫环点亮了蜡烛，摇曳的光有些刺眼，屋子里一下亮了起来。看着屋中的每一物，苏婉不禁冷笑：都来了五天了，怎么还没习惯呢？
　　“你新来的？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
　　丫环慢慢地抬起头来，面容倒是清秀，年龄看起来也与自己相差不大：“回小姐，奴婢叫珠儿。是昨日皇上派来照顾小姐的。”
　　舅舅？现在或许也只有你呆苏婉好了。
　　“给我拿衣裳过来。”
　　珠儿利落地为苏婉穿好衣服，看苏婉往门外走连忙点上灯笼，“不知小姐要上哪儿？”
　　苏婉转过身，挥了挥手：“我就去逛逛，你不必跟着。这夜也深了，你先退下吧。”

　　越国的月亮也不比青国的亮嘛！青国？苏婉微微皱眉，或许现在改称为青城了。她永远不会忘记晏国攻城哪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哥哥们死在城墙外的战场上，多少青国士兵死在刀剑下，殷虹的血似乎染红了半边天空。
　　眼看晏军快攻破城门，母后只好将她和奕儿送出青国。上马车时，母后哭了。这是苏婉第一次看见母后哭，她拿着锦帕颤着伸手想为皇后拭去泪，皇后只是牢牢抓着她的手，一字一字地说：“婉儿，明月国皇上虽为你们的舅舅，但终究不比青国，言行都不可再这般任性。你是姐姐，定要照顾好皇弟，母后不求你们为青国报仇，只求你们在越国好好活下去。答应母后，哪怕寄人篱下，受尽委屈，也定好好好活下去。”
　　苏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下一下的点着头，满脸早已是泪。
　　夜晚的风呼呼吹过，吹起苏婉的长发。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她仿佛听见了母后对她说：“好好活下去”，泪又挂满脸颊。

　　这日起来，闲来无事，苏皖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宫女带着苏奕玩耍。苏奕抬头瞅见窗前的苏婉，摘下一旁的花，跑进屋子塞到她手里。
　　苏婉笑着掐了掐他的脸。看着他一脸天真，苏婉竟是那么心疼。六岁的孩子，还没有享受够父母的爱，还不知道亡国的伤痛，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在他的头上？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苏婉伸出手擦去苏奕脸上的灰尘。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苏奕扬起稚气的脸，满脸期待地看着她。
　　苏婉的手停在了半空。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离开青国后，苏奕听话了很多，苏婉让他不要再叫自己“皇姐”时，他也只是失落地低着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依旧时不时跑来问何时归去，每次总是一脸期待，然后一脸失望。归去？他可知那里早已不是他们的家了，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奕儿……”
　　“怎么，奕儿不喜欢舅舅这儿？”不知何时越国皇上高显阳已经站在了门外。
　　满屋子的奴才，宫女纷纷向高显阳行礼。
　　苏婉也扯着苏奕的袖子，让他拜见皇上，
　　“婉儿见过皇上。”
　　“奕儿见过皇上。”
　　高显阳连忙扶起他们，更是一把抱起了苏奕，有些不悦地说：“都一家人何必行礼，他日没外人时，就不必这样了。”
　　“是，皇……舅舅。”苏婉硬是改口，这还真有些不习惯。
　　高显阳亲密地用脸蹭蹭苏奕，刮着他的小鼻子问：“奕儿有不有想舅舅啊？”
　　“有啊有啊，只是舅舅不常来陪奕儿玩。”说完苏奕嘟着嘴，低头绞着手指。
　　高显阳将奕儿高高举起：“那今日舅舅就好好陪奕儿玩。”
　　“真的？”
　　“舅舅会骗奕儿吗？但舅舅现在有事和婉儿商量，待会再来找你。”说着，高显阳将苏奕放在地上，挥手示意宫女带着苏奕下去。
　　“舅舅快点来哦！”

　　屋子里只剩下了苏婉和高显阳，两人都一言不发，气氛异常尴尬。看着高显阳皱着眉，久久没有说话，苏婉似乎明白了什么，难道……
　　“婉儿，有些事你迟早是要知道的，只是不要太过伤心才好。”
　　高显阳脸上的是一种悲伤的严肃，看着他的表情，苏婉知道定是父皇和母后出事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这两个字牢牢卡在了苏婉的喉咙里，怎么也出不了口。苏婉希望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他们一定都还好好的。
　　“病死牢中。”高显阳攥紧了拳头。病死牢中？呵，谁知道他们在牢中受了多少苦？
　　苏婉踉跄地退了一步，烤着申辩的珠子，泪夺眶而出。她咬着嘴唇，尽量放低抽泣声，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沾湿了她的纱裙。不是早就明白会是这样的结果吗？不是早就告诉自己要坚强吗？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还会如此难过？
　　高显阳走到苏婉面前，拍着她的肩。他走近才发现，苏婉出落得真的很美，也越来越像自己那可怜的妹妹。
　　“鱼儿，是皇兄对不住你。”高显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苏婉倾诉。
　　苏婉停止了哭泣，抬起头吃惊地看着高显阳，忘记了眼角没有拭去的泪：“舅舅，你在说什么？”
　　高显阳低头看着苏婉，眼里是不易察觉的伤感：“舅舅刚登基时，这越国只是一个各国都想吞并的小国，而今日这军力强大，物产丰富的越国都是你母亲换来的呀！”
　　苏婉瞪大眼看着他，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你与你母亲张的极像，都拥有姣好的面容，那时有多少王孙贵族因仰慕你母亲从四面八方而来，你父皇也在其中。那时的青国还是泱泱大国，朝中大臣都赞成与青国联姻，保越国太平。朕怎料到，今日……鱼儿的幸福都是朕所断送的。”高显阳自责地拄着头，看不清他是否在落泪。
　　苏婉惊愕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她没想过，自己的父母竟只是一场因利益而产生的婚姻。从小，在苏婉眼里，他们总是那样恩爱，可现在舅舅竟说……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好跑出了这个压抑的屋子。
　　这原是母后小时的住处，处处都是花花草草，想来母后年轻时也定是个有闲情逸致的少女。今日才发现，这是个很的地方，几圈下来苏婉竟有些迷糊，坐在一块石头上歇歇脚。
　　“原来表妹在这，怪不得找不到。表妹今日可好？”
　　苏婉抬头正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一身素衣将少年衬得极为清秀，若没猜错，这位便就是小时最疼自己的大表哥高行云了。
　　苏婉起身：“婉儿谢太子关心，婉儿很好。”
　　高行云好好看了看苏婉，笑着说：“瞧瞧，这眼睛都哭肿了，还逞强。”
　　停顿一下，高行云见苏婉侧过头不理自己，深叹一口气，又自顾自的说：“表妹这心中的苦表哥也明白，但求表妹开怀些，本太子想若姑母还在也定不希望看打你这样。”
　　被他一说，苏婉的鼻子又有些发酸，急忙背过身子。原来，表哥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疼她。
　　苏婉擦净眼角还有的泪，拉着高行云的袖子就走：“走吧。”
　　“走？上哪去？”
　　“回琉玉宫啊，我迷路了。”苏婉还回过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哈哈，你这小迷糊。”

　　在越国的两个月来，苏婉渐渐从当初的伤痛中走了出来，人也开朗了许多，与宫中的娘娘、皇子公主也熟络了起来，偶尔闷了还会和高行云悄悄留出宫去玩玩。
　　苏奕也被高显阳抓去跟着大将军学武。苏婉也明白，舅舅一直对晏国怀恨在心，他一心想让奕儿日后能复仇，夺回故土，只是苏婉看着每日回来苏奕身上新添的伤痕就不禁心疼起来，他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啊，为什么让他受那么多苦？倒是苏奕每每都跟她说不疼，握紧拳头告诉苏婉一定要打败晏国。苏婉心头一紧，她从没跟奕儿说过亡国的事，那……是舅舅说的吗？舅舅为何要告诉奕儿，让他充满仇恨？每次苏婉都会告诉奕儿，不要总想着战争，只是苏奕总是一脸愤恨。苏婉不敢想像，若是这唯一的弟弟也死在了战场上，那该怎么去面对九泉之下的母后。

　　这日醒来，屋外宫人来来往往，忙得甚是热闹。
　　苏婉一问珠儿才知，一个月后便是皇上寿诞，于是宫里人都早早开始忙活起来。
　　看着苏婉一只皱着眉，珠儿问：“小姐莫不是嫌吵？”
　　“吵倒无妨，只是有些无趣罢了。”整日在这宫中闲坐，不无趣才怪，“我们去御花园逛逛。”
　　应着这皇上的寿辰，御花园中多了些大红大紫的花，倒真是添了不少喜气。苏婉坐在亭中赏花，隐隐听见远处传来一阵谈笑声，抬头正见皇后和一个粉衣少女有说有笑地朝这边走来。
　　苏婉连忙起身行礼。
　　“都一家人，不必多礼。”说完，皇后拉着苏婉坐下。
　　“哟，婉儿可真是越长越标志了。瞧瞧这小脸长得，都快赛天仙了。”好听的声音带着慢慢的戏虐。
　　苏婉这才抬头好好打量了打量了面前的少女，唇红齿白，真是个美人，只是苏婉越看越觉得眼熟。
　　“怎么，妹妹不认识我了？”少女笑着扯了扯皇后的衣角，“皇后，这婉儿还真是贵人多往事，今个儿都不认识我了。”
　　苏婉尴尬地看着少女，将目光投向皇后：“舅母，这是……”
　　“婉儿，她就是晏国丞相之女，林初之呀。”
　　苏婉这才记起，怪不得觉得眼熟。这林初之虽为晏国丞相林华源之女，但因林华源祖籍越国，所以与越国交情甚好。苏婉与这林初之可是从小认识，只是眼前的初之，与儿时相比，变化也真是大了些。
　　“原来是初之姐姐呀，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说着苏婉还左左右右打量了一遍，“我们都快有四年没见了吧，姐姐都成大美人了。近日我们可得好好地叙叙旧 。”
　　皇后掩着嘴笑了笑，看着处之，说：“婉儿大可不急，将来处之当了你表嫂，有的是时间。”
　　“哦？”苏婉一惊，随即呵呵笑出了声。
　　苏婉这一笑，就羞红了林初之的脸，嘟着嘴向皇后抱怨。
　　三人笑笑闹闹就是半天，皇后说身子累就先回了寝宫。
　　皇后一走，苏婉就将林初之拉到御花园一角，低着头问：“处之姐姐，你可知青国近来如何？”
　　“我也正想跟你说着呢。你放心，晏军进城后并未伤害百姓，近来百姓生活也恢复了原样。”
　　苏婉轻轻松了口气：“这就好。”
　　初之紧紧拉着苏婉的手，向四周望望，见没别人才说：“婉儿，你可知这次并非晏国无故起兵，而是青国发起战争再现。”
　　“不可能！”
　　初之拍了拍苏婉的手背，说：“婉儿你听我说，听父亲说，是青国大将毛竟私自与番邦勾结，企图攻打晏国。”
　　毛竟？呵，这下真是好笑，到头来是自己信任的臣子背叛了自己。
　　“婉儿，你没事吧？脸色怎么那么白呀？”
　　苏婉强扯起嘴角，对着林初之摇了摇头。
　　林初之也识相地不再出声，独自走开，在拐角处回头望着依旧呆立在湖边的苏婉，不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原本她该是多么娇贵的公主啊！
　　湖边的苏婉只觉胸中有一团怒火，本以为青国战败，自知“成王败寇”，怨不得人，哪知这其中原来还有这么个缘由。竟是青国人害了青国，那她该怨谁？又能怨得了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