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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酒中醉香音
花落酒中醉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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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没有命中要害,却很深。不过此人的药甚好,血很快止住,并无大碍。
“怎的着了那人的道,下次当小心些。”浅蓝色衣裙的少女轻声责备,秀目中满是怜惜之色,似乎眼前的并不是她的丫环,而是她最好的朋友。
责备是责备,但她自然知道这是为了自己受的伤。
小冉不好意思地笑笑,“又不太疼,没事的。”想了想,再接着说,“她太过厉害了,虽然应该打得过,但是……”
但是保护小姐你周全却很难做到。
里间这小小斗室中静默了下来。少女常做女工的纤巧的手指摩挲着药瓶,药瓶上花纹精致,指腹传来奇异的感觉。
静默,适合思考。
然而小冉看看自家小姐手中的那瓶药,突然就笑得一脸狡黠,“小姐,我们把药拿走吧,就说用完了。这药很好,以后你要伤着了,我们就可以……”
“贪小便宜。”少女笑骂道。
不过,想的还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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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台请。”那人指着靠窗的一张小竹桌。
竹桌上有酒壶,还有几盏简单的小杯,白瓷无花,却与古朴的竹桌相得益彰,显得清雅飘逸。
少年倒不拘谨,随意坐在桌边,身旁的剑也就随意地搁在小桌上。
如果说知道自己遇到了打不过的人,再紧张拘束只会更占下风。此人刚才好似漫不经心地说起,少年不是因为他的话而妄自菲薄,而是因此人带来的感觉实在怪异。
他自平平淡淡,而从无形之中竟有掌握一切的感觉,只觉得眼前这人如安静的大海,虽波澜不起,却深不见底。
少年只是静静地望着对方,而对方也同样静静地回望。
许久,那人打破了僵局。
“在下莘州沐绮陌。”他抱拳笑道,“敢问兄台贵姓?”
“沈。”
“好姓。”沐绮陌抚掌,“在下记得十几年前有位沈将军,英勇无比,大小战百余次,无一不胜,实乃我辈楷模。好男儿便应当如此,为国奋战,赢得功名利禄。”
沐绮陌去拿桌上的酒壶,为少年与自己各斟了一杯酒,举杯向少年敬道,“沈兄想必也是如此英雄人物。”
“不过是沾了姓的光,英雄还不敢当。”少年举起杯,却并不急着饮,倒是沐绮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少年突然又叹了口气,“当年的沈建德将军英明一世,只可惜最终死于刺客暗杀。”重重一叹,借势将酒杯放在桌上。
“可英雄还是英雄。”沐绮陌将杯中酒再次倒满。续又说道,“若将军还在人世,将外敌斩下必定轻而易举。”
“那么依阁下看来,现今大将军傅悠霜显然是比不上当年的沈建德将军了?”
“沈兄好犀利的嘴,”沐绮陌浅酌一口,“在下并无此意,但想必拥有两位良将,是国之幸事。”
“阁下仿佛对国事见解颇多。”少年淡淡道,目光轻轻瞥向沐绮陌,“为何不进身仕途,而宁愿做此等商贾之流。”
“在下一没学问,二没身份,况且又俗得很,爱财如命。考自然是考不进的,买官么,在下又舍不得。况且现今,在下于经商之道颇有些心得,还是做些小本买卖,虚度余生较好。”
“阁下过谦了,偕忘斋正如日中天,怎会是小本买卖?”
“比起沈将军,自然是小本买卖。”沐绮陌笑,再次举杯,“难得沈兄高看,平生知己难求,沐某敬兄台一杯。”
锦衣华服,衣衫华丽酒盅却简洁,望去本该是逍遥贵公子的意味,只不过这样的人物,少年凭直觉觉得,该不是他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少年的手指轻轻搭在酒盅的边沿,始终没有将酒杯举起。
“怎么,莫非沈兄嫌弃在下的酒不够好?”面色未变,声音却渐渐冷了。
“岂敢,偕忘斋佳酿名驰天下,何人不识。”少年轻声叹道,“只是担心阁下在酒里放了些东西。”
这次沐绮陌倒是不气了,连声音都恢复了原来的懒懒散散,“对啊,如果一个人突然挡了你的去路,然后要跟你交朋友,还硬要和你喝酒,你当然会怀疑。”
“你一直在等我们。”少年定定的声音。
一个沐绮陌,放着红尘里的逍遥日子不过,跑到荒郊僻壤来喝酒,想交些朋友,实在是过于古怪。
不过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老板娘说这里有偕忘斋的佳酿,因为沐绮陌出门必定带最好的酒,而最好的酒又自然是自己店里的。而沐绮陌若想交朋友,一个人喝酒无味,必定要将酒便宜卖,否则也不会有人愿意与他喝酒,却不是他改行当善人了。
“我若说我不是在等你们,我等的是另一个人,而对你们只是投缘,又如何?你们是否会信我?”
沐绮陌叹口气,酒也没兴趣再喝下去,酒盅只能随手搁在桌子上,神情似乎有些落寞的意味。
“抱歉,我三人身份特殊,姓名不便告知,行事敏感了些,只是身在外不得不提防着。在下身有要事,不便再叨扰,若果真有缘,来日必定上偕忘斋来寻沐兄,只望沐兄到时莫嫌弃。”
“怎会。”沐绮陌笑道,“虽未知阁下真名,但来日必定有缘再会,到时在下必定扫塌相迎。”
“那么,有缘再会,就此告辞。”
“后会有期。”沐绮陌喝尽了杯中的酒,眼底笑意更甚。
少年说罢便起身,先前早已看见二女从小间走出,此刻想必已在马车上。
少年提气急奔,那绿衣少女遥遥望见,眼中满是欣喜。
“走罢。”
“我以为你还要……”少女话未说完,就见少年已是一鞭子抽在马身上,叱马快走。
然而少年突然发现林中还有另一辆马车,装饰十分简洁,样式却并不普通,穷人家不会有这样的马车,富人家也不会用这样简单的马车,然而拉车的马却是上好的马,马夫正襟危坐。
马车也停在了小酒馆前,却听车里的人朗声道,“沐兄可是等急了?”
而沐绮陌在酒馆中遥相应道,“沐某人别的没有,耐性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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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面色阴沉,马鞭挥得极重,那马吃痛便如疯了一般向前奔跑。
乡间的路本就崎岖不平,碎石遍布路中,马车隆隆而过,颠簸得甚是厉害,仿佛船在惊涛怒海上,而风雨交加更添得船摇晃不安。
“表少爷慢些!”车厢中传来少女的惊呼,“小姐身子不舒服,现在又更难受了,怎么办!”
少年一愣,随即便用力勒了缰绳,叱令马拉着车缓缓而行。
“小姐,好些了么?表少爷把车放慢下来了。”
“不碍事的,就是有些乏了,倦得很。”少女的脸色并不红润,带着苍白的病态感,嘴唇的颜色淡淡的,如失血过多一般。
小冉看着她轻轻卧在车厢内的软座上,枕着真丝彩莺的绣枕,双眼慢慢合上,纤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白净如瓷的双颊苍白得仿佛透明。
看上去这般脆弱。
究竟是什么样的病?没关系,既然老爷让我们去找那位大夫,他就能把你治好,不管什么样的病,都不要紧。
她的呼吸安静而均匀,显然已入眠。
小冉无声地笑了笑,掀起车厢的门帘,小心地挪到少年身边。
少年没有回头看她,继续认真地赶着车。感到人已坐到自己身旁,便低声问道,“暗香怎样?”
“小姐没事,现在已睡下了,”小冉低头玩着身上的衣带,百般惆怅地回答,“就是不知道她的病……”
“阮先生想必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少年的声音带了令人安稳的镇定,的确,阮先生号称能治百病,没有什么病是不能治的。她的病不严重,想必也无大碍。
“只是阮先生脾气怎的这样古怪,定要我们前去,而不肯到府上来。”小冉叹气道,“登州已是偏北,而他却在启州这最南之地,一路经过樊州,莘州,怕没个两三月是到不了的。”
“阮先生肯治就已是赏光,据说他本不为任何达官贵人看诊,想必也不是在给季府面子,”少年沉吟道,“或许是姨父与他的私交罢。”
既然是私交甚好,为何又不愿前来,莫非是厌恶于登州这皇权所在之处的腥臭?也不至于如此清高。况且舟车劳顿,若反而使病人的病情恶化,又该如何是好。
两人一时静默无言。
马蹄声踢踢踏踏,四下里除了风拂过竹叶的声音再无其他,转眼又行了小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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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位沐绮陌十分古怪。”少年忽道。
少女看上去有些紧张,“他怎么了?莫非他趁我不在的时候偷袭你?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
少年好笑地望着她,“原来你如此厉害。”
少女一时又脸红,讷讷道,“不是的……只是觉得这人没安好心,哪有这么随随便便就交了朋友,你莫被他诓了。还有,据说沐绮陌一直居于莘州,江南繁华之地,怎么又出现在登州了,或许这是别人假冒。”
“不会,”少年缓缓道,“他定是沐绮陌。”
世界上不会再有另一个人和他一样。少年的感觉一向是很准的。
“我只是在怀疑,他已经知道了我们是谁。”少年皱眉,左手成拳紧紧握起,“他提到父亲的名字,含沙射影。”
“这有什么奇怪的,天下还有谁不知道沈建德将军的儿子是沈墨桔。”小冉笑道,“也未免紧张过头了些。”
“但这十一年我一直居住在季府,不曾见任何外人,沐绮陌又怎会知道我就是沈墨桔。”
“我们这次出行十分秘密,为免惊动他人,仅我三人而行,然而沐绮陌为何恰好就在路上等我们?”
“他的老板娘说我们是贵人,只有可能是说漏了嘴,那么他一定就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地位,除非他信口胡诌。”
“若这一切都是巧合,那么也太巧了。”
“他在等人啊,说不定真是碰巧,毕竟刚才有人说久等一类的话。”小冉低头回忆了一会儿,然而语气十分不确信。
“等人?等人多了将我们一同劫杀?”沈墨桔冷笑。
“应该也不会这么坏吧……”
“小冉,”少年顿了顿,眼睛转过来直直地盯着她,“我的感觉一向很准。”
两人再次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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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前面的车!”
车后有个粗野的男音放肆地叫嚷道,“快停下,给老子交买路钱了!不交叫你们碎尸万段,听到没有!”
沈墨桔顺从地喝住了马。
“表少爷!你听他们的做什么!”小冉要夺过马鞭,自己驾车前行,“你还怕他们不成?”
少年侧身让过,马鞭随手甩在一旁,转身直接钳制住少女的双手,冷冷道,“别闹了。”
见他神色凝重,少女也不挣扎,小声问,“山贼有古怪?”
少年并不作答,可转眼间身后的一大群人却已围近。
“值钱的玩意都给老子交出来!”
为首那彪壮大汉手持一柄硕大的虎头刀,刀柄花案龙飞凤舞,刀刃映着毒辣日头,泛出妖异诡秘的色彩。
两人未动。
“喂,打劫,两个聋子!”那大汉大吼,身旁的小喽罗也跟着起哄,有些甚至破口大骂起来。
“你们弄错了,我们什么钱都没有,是穷人。”小冉小心翼翼地笑着,右手不露声色地按在剑上,她拔剑的速度很快,这份自信还是有的。
“没有钱是吧,那有没有小娘皮?有人也行,兄弟们说,是也不是?”随即而来的就是张狂而嚣张的笑声。
“没有没有,车里没有小娘皮……我家小姐不在里面……”牵涉到季暗香,小冉总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够使了。
少年轻咳了声,小冉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然而却又不清楚错在何处,一时之间,只能呆坐在马车上。
“还说没有漂亮女人?”大汉冷笑,一把大刀随即猛力砍向车厢,似乎要借着一刀之力将车厢震成碎片,让车厢里的美貌小姐露出面来。
可惜车厢纹丝不动。大汉有些羞愤,只大吼道,“兄弟们上啊,把人抢出来。”
“戏做够了没有。”少年抱剑坐在车厢前,甚至没有回头看那名大汉。“扮山贼很有意思么?”
“你这小子看不起人!”大汉冷声道,大刀转了方向,刀尖直指少年的鼻梁,“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
“说吧,又是谁的人?”少年纹丝未动,似乎刀尖所指向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老子占山为王,老子最大!什么人敢使唤老子?”
那大汉气焰十分嚣张,握刀的手很稳,没有晃动一下,甚至刀尖都没有碰着少年的鼻梁,即使刀与少年是近在咫尺。
“演戏要演好一些,”少年仿佛惋惜般叹了口气,“明明是要劫人,还装成山贼的样子,岂不十分可笑?”
大汉竟然没再言语,虽然姿势未变,刀尖指着沈墨桔,但此时仿佛刀尖指的是他自己!
许久,他哑声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没有当过山贼,不知道山贼虽然也抢女人,但更重视钱。此处荒山僻壤,有辆马车实在是难得。小冉说没钱你便不要钱了?要人也要得实在是过于性急了。”
少年慢悠悠地说道。
“况且若真想要漂亮女人,这外面就有一个,你那些兄弟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小冉本就生得美,虽不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也并不比季暗香差得许多,只不过所有人都只知道,季府足不出户的大小姐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若只觉得车厢里有个美人,直接无视了赶车的丫环,那其实是说不通的。
“既然知道了,别的就不多说。”大汉的刀收了回来,立在身后,“亮你的兵器!咱俩练练。”
“诡画刀周阎,凭你是打不过他的。”但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湖绿色衣衫的少女微微笑着,指着他的刀说道,“刀这么好看,不认得你还是不行。不过这刀虽然好看,其实却是不厉害的。三招之内,表少爷必取你性命。”
“小冉看低我。”少年闷声笑道。
“不如我这个小丫环和你练练如何?”那个湖绿色的身影掠下了车,没有任何人看见她怎样拔剑,而剑光一闪,那剑却分分明明就在了她的手里。
“这柄剑叫澈竹,并不比你的刀难看,却比你的刀要更快!”
说罢,人影一闪,她竟已到了周阎的三步之内。
本来剑与刀都是长兵器,不适合近身搏斗,长兵器若在短距离使用,会有被牵制的滞缓,即使是再好的兵器都没有办法发挥威力。
然而那柄细长精美的澈竹在小冉手里,却用得极顺,湖绿色的身影缠斗不休,招招封得精妙无比。虽然力量不够,无法一下克敌制胜,但若按此下去,击杀只是时间的问题。
周阎的退路被完全封死,他的冷汗不住地滴落下来,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下一步必定就是致命的格杀!
但是这个时候,那抹湖绿色飘然跃开,剑尖仍指着周阎的要害之处。
“饶你一条狗命,快滚。”少年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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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下不了杀手么?”待那群人已远,少年向坐回车座的少女轻声问道。
少女没有回答,只轻轻点了下头。
忽而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向少年问道,“你呢,真能一两招必杀?好厉害。”
“怎么可能。”少年的目光看向远方,有些游离,“我们难得想到了一起,总要向那些人示强。只不过,若真要有这么强就好了。”
少女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好像下定了决心,咬牙道,“不管怎样,总要保护小姐周全。”
“盯上我们的不只是一拨人。”
少年缓缓道,神色平静。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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