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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情
午睡醒来洗漱的时候,没见到彤云。明明方才还乖乖地待在我身边的……
唤了好几声,才见他匆匆地跑了进来,手上和衣服上脏得不成样子。听画年说他这几天正在尝试做小糖人而且有愈挫愈勇屡败屡战之势,没想到是真的。我望着他这副狼狈的样子,一时间不由有些无语——这个人平时那么温和冷静,有时候也只不过是个大孩子嘛!不顾他委屈的眼神,暂时制止了他闲得无聊的举动,命令他换身衣服过来陪我说话。
在等待彤云的过程中,我又感觉有些犯困,干脆坐在床边擦拭起了自己的佩剑长歌。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武功仿佛是被刻在骨血中一般,印记始终鲜明无比。我已经不记得它是如何来到我手中的了。但是它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凌厉,却始终与我的生命融合在一起。拿起它,仿佛握紧了自己的灵魂;挥动它,仿佛飞扬着凌云的意气……
据彤云说,这把绝世名铁,当初却难觅剑鞘。他的锋芒所向披靡,却往往刺伤别人也冰冷了自己。最终还是将作为长歌对剑的血啸扔进熔炉,才成功铸就了今日的长歌剑鞘。
我抚摸着造型古朴的剑鞘,温顺冰凉的触感下依稀可感曾经当年桀骜不驯的轻狂。“如此,血啸不会伤心么?”我当时这样地问彤云。诞生在长歌之前的血啸,曾有过“一剑能当百万师”的美誉。它也曾经昂首于天地之间的,有过一剑既出千剑皆暗的辉煌啊!彤云听了我的话后,沉默良久,才缓缓轻声道:“总是是桀骜狠辣的血啸,也会有温情吧!面对有如亲人一般的长歌,血啸必然也衷心地希望他能够有一个归宿。所以磨去棱角,敛去锋芒,甘愿承受烈焰重生的痛楚,用这些换来无数个温情相伴的日夜。我们又怎能妄加揣测,说他不幸福?”
温情吗……想到这里,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漫天夜色中,彤云正提起衣角,小心翼翼地跨进高高的门槛。他今天穿一身靛底描银缀暗花外袍,掩映着雪白的中衣,腰间是优美繁复的系带,衬得他整个人仿佛云朵一般温润轻软。
这个人……
虽然某些时候有些幼稚而且情绪化,但是一直温柔地陪在我身边,用耐心与微笑来安抚我的彷徨,用承诺与支持充当我最有力的臂膀……
只是……我实在是不清楚,彤云……你的温情已经让我忍不住沦陷,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开始愤愤不平起来。虽然不讨厌甚至喜欢上了他待在我身边的感觉。但是无论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个人是在悄无声息地编织一张有甜蜜的巨毒的大网,慢慢绞紧后,会温柔到让人窒息。我越想越心惊,被他这样对待的我,早已被他宠坏,纵使再自私再冷情,也会因为贪恋他的温柔而舍不得离开。这个总是担心我会不要他的人,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用温情的绳索,不着痕迹地让我心甘情愿地被束缚在他身边。
我倏地回神,才惊觉冷汗已经湿透了整件衣服。彤云双手圈着膝盖,坐在床前的毯子上,此刻正有些担心地望着我。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有关血啸与长歌的事情。”我垂下眼帘望着长歌,慢慢地平复着内心的情绪。既然已经不能不要他,那么有些事情……必须要弄清楚才行,“血啸的温情,是因为它与长歌有着斩不断的羁绊。只是,彤云……你甘愿如此待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突然抬头,平静地望向他的眼眸。他被我问得有些措手不及,墨玉般的眸之中闪过一丝茫然,然后圈紧了膝盖,微微抿起唇,蹙着眉考虑了一下,才转过头来有些开心地笑起来:“因为教主是彤云的教主啊。”
我的心蓦地一凉,胸腔中瞬间闪过一丝无奈的悲哀。沉默良久,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几乎是有些艰难地缓缓开口道:“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教主,你也不会再……”
“不是这样的!”彤云第一次很无礼地跳起来打断了我的话,眼底浮起一丝震惊与受伤,但旋即又立刻垂下眼帘掩了神色。待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已经不见了方才那般激烈的神色,漂亮的双眸中一片宁静温和,只是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才开口解释道:“是彤云说得不够清楚,才让教主误解了……嗯,该怎么讲才好呢……?”他又开始有些苦恼地歪着头蹙起了眉。因为他方才坚决地否认放松了些心情,又许久等不到他的回答,我干脆饶有兴趣地观察起了他。这个人最近在我面前,表情真是越来越丰富了。不像我最初醒来的时候,只有一张空泛的笑颜。
“嗯……这么说吧。教主有爱剑长歌,彤云也有自己的清云,”他说着,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我细细看去,不由心下暗赞:这把剑光华内敛,柔中带刚,简直是物似主人型。彤云凝视着软剑,眼神悠远了一瞬,回忆道:“这把剑是父亲送我的生日贺礼,当初也曾名噪一时。它的铸剑师说过:‘此剑看似柔软温润,实则锋芒刺骨’,并且称赞它能够‘婉转水波断清河,直上九霄破云障’,这就是它名字的来由。”彤云说到这里,顿了顿,抬头看了我一眼,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如此,即使有一天,清云不再是世人交口称赞的那个清云,甚至不再是那个能够‘断清河’‘破云障’的清云,清云也依旧是我心中的清云。因为他曾经的辉煌与美好,曾经陪我走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都已经被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化作源远流长的珍爱与温情,无论多少光阴覆盖上去,都不会改变。而从某些方面来说,清云和教主对于我,有着同样重要的意义,就像彤云的父亲永远是父亲,母亲永远是母亲,清云永远是清云一样,教主……也永远是彤云的教主啊。”
我迅速的在心里整理了一番他所说的话,终于得出几个结论:一、彤云的所谓教主,远远不是我理解的那么简单,而是一种相当于亲人友人或者爱人一样的称谓;二、他居然把我和一柄剑相提并论!三、他居然还把我的名字排在那把剑的后面!四、我相信他说的这番话除了我没人能听得明白!
想清楚了之后,心情变便好了很多。于是我干脆放好长歌,拉着彤云一起踹掉鞋子坐到床上,抱着被子开始天马行空的聊天。
“那个没胡子的老头是谁啊?”
“啊?没胡子?哪个?”
“那天在凌华苑路过的。”
“啊,那是锦青阁的杜长老。您小时候有一次玩火烧了房子,还是他冲进去救了您呢。他的一把胡子就是那时候被烧掉的,从此以后就再没有长出来。”
“……”彤云……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啊。
在聊天的过程中,彤云提起了他的哥哥。
“你有哥哥?”我微讶,“以前都没有听你提起过。”
“嗯,”彤云点点头,看上去有些开心的样子,“哥哥待我很好,事事都让着我,什么都护着我。我小时候调皮道很喜欢闯祸。但是该挨的打大多数时候都是哥哥帮我挡了下来……”他在提起他哥哥的时候,是怎么样都无法掩饰的神采飞扬。那种欣悦破土而出迅速成长,瞬间就溢满了胸腔。待到蔓延到眼底,便成了无边无际的美好与明亮。让我都忍不住开始有些嫉妒起了他回忆里的那个男人。
“一年冬天的雪下得好大,我好想好想看……可是那几天去恰好发高烧,怎么样也退不下热来,我记得几乎要哭了起来……哥哥不敢放我出去,但是又实在心疼我,没有办法,居然跑出去用衣服兜了一堆雪回来。他真是傻,难道不冷么……况且我想要看的也不是这样的雪啊……”
“我喜欢吃清风斋的桂花糕,但是那间铺子的主人手艺虽好,却是个无比随性的主儿,说不做就不做。而且他靠山强大,再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也奈何不了他。我总是想吃桂花糕想到望眼欲穿,便日日夜夜地在哥哥耳边念叨,弄得他没有办法,只好放下身段,数次求见清风斋主人,有时还彻夜里在清风斋门外。终于有机会与此间主人促膝长谈,从此我随时都能吃到清风斋的桂花糕。”
“……”
“……”
“……”
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子,我终于忍不住插话道:“你那时候跟现在根本就是两个人啊!”彤云记忆中的那个自己,骄纵任性到只会索取,遇事常常只考虑自己,虽然从偶尔温温软软扮委屈的撒娇中依稀可见现在的影子。然而那些锋芒棱角与年少锐气,怎么可能一夕之间悉数远去?
“因为后来哥哥不要我了啊……”彤云的脸上首次失去了笑容,表情有些悲伤抿了抿唇,眼睛里的光黯淡下来。沉默良久,才听他清越到有些飘渺的嗓音平静地缓缓响起,“因为再没有人扶持着我成长,所以必须学会坚强;因为前路已经太过迷茫,所以要学会用温柔的微笑来支撑自己掩去泪光……所谓祸不旋踵,世事无常,我已经失去了再任性下去的资格,所以生活中所有的责任,都要学着自己扛……”
我沉默起来,已经从彤云的话中感觉到“哥哥不要我了”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只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世事难料,福祸无常,本就是这芸芸司空见惯的事情,然而此刻……我终究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连人带被子将他揽入怀中。
算是以这微不住道的劝慰,来回报你所给我的,根本就无法回报的温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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