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纪

　　1、
　　昨晚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我倒头就睡，没想到又开始做梦。
　　由于心里的疙瘩早已解开，现在我反倒还挺坦然的。毕竟这种好梦很不容易，又让我像看肥皂剧一样，应该没什么坏处。

　　梦里的我刚从梦里醒来，走出帐篷一看，天是纯粹的黑。
　　我坐在门帘前仰望着星空，突然听到远处的嬉闹声，于是很开心，开始顺着声音的来源缓缓走去。
　　尽头却是白日里我常来玩的那条小溪和其它地方的溪水汇聚成的水潭。
　　眼下这里应该是很安静的，至少我是这么想，因为所有人都应当睡了。可我不知道的是，那群男子汉们一直都是在半夜来这处水潭里洗澡的。其他女人们大概也知道这一点，我却不清楚，没有人会特意跟我讲这种事，我睡觉也一向沉，只是今天忽然醒来。
　　所以，现在，大半个身体藏在密密长长的草丛里的我，看到了一幅百年难得一遇的百男出浴图。
　　更那啥的是，那晚相当晴朗，月光像灯一样明晃晃，水面上波光粼粼银光点点，我就像傻了一样，瞪着不远处那群红果果的男子汉们，看得非常清楚。
　　半天我才想起应该快跑，不然被他们发现……大家都会很尴尬。于是我立即想转身。
　　可是，老天就是会折腾人。
　　——我啪嗒一脚，直接踩断某根树枝。
　　即使那群人在说笑，这声响在此刻却显得很要人命。

　　那一瞬间，我感觉水潭里的人都安静了一小会儿。于是我很努力在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窘迫啊窘迫啊。
　　更令人窘迫的是，他们在寂静之后居然集体大笑。我再次傻住，结果听到有人在喊：“是哪个臭小子躲在那边吓咱们啊？快给老子我出来。”
　　“哈，快点快点，看爷待会不痛扁你一顿。”
　　“傻了吧？还不出来？得，我亲自来揪出你。”
　　在一群人的畅怀大笑中，居然真的有两三个人朝我这方向走来，其余人在那儿指指点点很是兴奋。
　　这时，我多想快来个瞬移什么的，可是却真的愣住了，就僵在草丛里看着他们越走越近。
　　阿葛的人生第一耻辱时刻，即将降临——

　　但这时，竟有人从背后一把抱住我。我吓得差点叫出声，被他迅速捂住嘴。
　　他应该也是刚刚洗好，身体从后面贴着我，湿湿地浸了我的背。一双手强壮有力，我死命也挣不开。还有一种独特的清香，闻起来是让人心安的清爽。
　　马上，他把我推倒在地，自己也覆上来。
　　这姿势，怎么讲呢。就是他的人紧紧压在我身上，我的头正好到他的肩部，看不清他面容。他一手抓着我的手，放在我头上，另一手捂着我的嘴。总之，把我死死盖住了。我的头在他颈项间，拼命呼吸新鲜空气，却只闻到他身上的那股好闻的味道。
　　全身僵硬，无奈他的手不放开，我叫也叫不出。
　　然后，从水潭里过来的那几个人也到了。他们还没拨开草丛，一个眼尖的忽然惊呼道：“——二哥？”
　　听到这里，我也是一惊。
　　二哥却是懒洋洋的：“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我刚洗好来这里歇一会儿，结果还被你们吵醒了。”
　　又侧过头，看向他们：“怎么，不让我睡好觉了？”
　　……才发现二哥平时跟这些人都是打打闹闹的，没想到微微不耐发怒的样子真的很能镇住人。
　　那几个人尴尬地笑笑：“哈……我们也没想到是你呀。刚才听到有声音，还以为有人在瞎捣乱呢。你也是，叫你半天还不应一声。”
　　“我原来可是睡得好好的，就刚刚才听到你们过来。”二哥打了个呵欠，“你们怎么还没洗好？这速度真够快的。”
　　“行了行了，要不是你这一出，我们可早就洗好了呢。”他们笑起来，转身摆手招呼水潭里那群人，“是二哥。没别的。”
　　说完他们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一路嬉笑。
　　我们这边却僵持了很久，等他们都回到水潭里又换上衣服再三三两两走回营地，这附近都安静了，我才轻轻呼了一口气。这时才发现二哥还压在我身上，我赶紧推推他：“快下来快下来，你好重。”
　　“小丫头不知好歹，帮了你还嫌弃我。”二哥翻了个身在我身旁躺下。
　　我想了想，也是，他刚才帮我其实是挺冒险的。别的不讲，就说他那个姿势，如果被一个眼神刁钻而且善于联想的人看到，肯定会掀起一场大风波。这世道啊，八卦的力量是很惊人的。现在想想，幸好我们这边比较暗，他们又没有推开草丛仔细看。
　　不得不说，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2、
　　思考一番后，我摸索着找到他的手，一把抓起来，特真诚地说：“二哥，真是谢谢你了。”
　　“得了吧你。”他似乎白我一眼，但语气并不凶，“我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半夜起来看一大群男人洗澡？害不害臊？”
　　“我怎么知道啊。”迅速甩掉他的手，“你们也奇怪，一群男人居然还要一起来洗澡，真像娘儿们。你看老大就没有来……喂喂，你干什么？！”
　　二哥竟又翻身撑在我身上。这回他的手落在我的脑袋两边，头发垂下来，很是柔软，也很痒。一双眼我却看不明晰，但稍稍眯起的那眼神，啧啧，相当危险且有威慑力，连口吻也是充满了挑衅：“娘们？居然有人会说我娘们？你……”
　　我忙打断他：“那个，老大就没跟你们一起来啊。”
　　“他有洁癖，我才受不了那种怪习惯呢。”某人很不耐烦的声调，头又往下压了压，鼻尖几乎与我的相碰。我吓得眼睛都不敢眨，却见他的眉梢突然莫名流露出一点温柔，然后唤我名字的声音也软了起来。“阿葛。”
　　“嘿嘿，干嘛？”我被他弄得满身鸡皮疙瘩。
　　“阿葛。”依旧是那种柔柔的深情的声音。
　　我真是被吓得……“天呐，你就直接揍我吧，我心脏不好，经不起吓。”
　　“阿葛。”他还在用那种清澈明丽的调子，缓缓念着我的名，眼中的微笑大致表达了他对我此刻惊慌又无奈的神情的满意，“要不要我给你证明一下什么叫爷们？”
　　我僵住，但他马上就微侧过头，唇离我越来越近，呼出的热气打在我的脸颊上，同样是暖。
　　看不清他的面容，看不清他的发色，只是那双眼异常明晰。眼角微微向上挑起，带着些许妩媚的邪气，一双眸璀璨明亮，像是我梦里的星星，又让我恍惚间感到这仿佛透着几分夏初的明媚颜色。
　　在这样的时刻，我的眼神却忽然掠过他，一直看向很远的天。
　　这儿的天是真的黑，像是一裹黑色的布卷到很远。几颗星在暗暗地闪着，上面似乎有一层蒙蒙的雾。

　　惊醒时我迟疑了很久，然后才很不好意思地捂着脸四处张望。哎呀，做春梦了。
　　可惜的是，居然没让我做完这场梦。
　　爬下床拉起窗帘，现在还是凌晨，外面的世界却逐渐鲜活明亮，街道上也开始热闹了。半空中的金色浮光把日出的讯息渲染得很重。
　　想起刚才的梦，突然挺羡慕的。梦里的早晚分得很清，白日里天色蔚蓝阳光灿烂，夜间同样漆黑一片，是那种纯粹的无边无际的黑，沉睡时大概也会更加心安。
　　当然，这种话想想就好，如果被别人听见了，我简直就是反光明者，是与整个世界作对。
　　难得起得早，我现在不免开始心痒痒，忽然就很怀念我单纯愉悦的校园生活啊。虽然这次不过四五天没去，但在漆殿里忙活的一晚却让我一下子感觉到上班一族的痛苦，和以前那种随便打打工差别还是蛮大的……于是我趁着兴致正高，换了套很校园风的衣服就出门了。
　　……好吧，其实我穿的就是校服来着。

　　圣斯学院是颜纪族最豪华最强势的一所高级学院，据说千密对这里每年产生的新一批人才都很关注，尤其是实打实靠自己本事考进来的人，除了某些滥竽充数的……其他人将来的前途真的是不可限量，例如现在不少大护法和神念师都是这所学院的优秀毕业生。
　　讲这么多废话，不过是想突出在这样一所学院，校服自然也是很好看的。
　　但事实上不只是好看，每一届的校服都是请专门设计师独家设计，翻版必究的那种。就说我们这届的吧，看这剪裁，看这白底银边的上衣和黑底金边的高腰短裙，而且衣袖是蓬蓬的，袖口用两根分别是黑色和金色的皮绳束紧，腰间还有一条宽边白金腰带，扎得稍紧一些整个人的窈窕曲线就完全展现出来了。
　　这套衣服如果穿着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相当高。不仅因为这本身就代表了自己是圣斯学院学生的身份，单看校服，也非常赏心悦目。我曾经捧着它这么对弦乡说：这套东西穿在身上，丑女就变得清秀可爱，大众脸突然变身优雅性感的尤物，如果本身就是美女，那真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真是迷死人呀迷死人。
　　男生的校服颜色和女生款的一样，设计上却有很大不同，总之效果同样是迷死人呀迷死人。
　　不过除了开学那天，我就没再穿过这套校服，没别的原因，只是觉得我穿不起，似乎自己不怎么样还死赖在这里也就算了还出门到处给学院坍台那就太不道德了点。其他同学一般都会穿，当然，学院对此要求不严，只要我拿得出学生证就不会把我赶出去。但是在没成形之前，也就是强制规定每天要准时到校上课的时候，我天天看着这群或是清秀可爱或是性感尤物或是迷死人不算数的人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心里真是很郁闷的，也想把校服从衣柜底下的盒子里翻出来，但是……唉，就是没这个脸啊。

　　3、
　　但眼下我深感校园生活的轻松快乐，一下子特别想显露自己学生的宝贵身份，所以此刻穿着这套校服慢悠悠在路边享受众人的艳羡目光时，心里一点都不拘谨。嗯……也可以这样解释，我的脸皮变厚了。
　　进学院时，第一节课的上课钟声刚好敲响。
　　我绞尽脑汁算了算，依稀仿佛这节是德伦教授的法力修炼课，对此我兴趣不大，而且又不想在他古怪的笑容中低声下气地说什么“抱歉，教授，我迟到了”一类的话，然后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挤到自己的座位上……啧啧，想想就可怕，那群好孩子们会用眼神把我瞬间秒杀的。
　　鉴于种种不可克服因素，总之最后我没去教学楼，反而拐了个弯去了图书楼前的大草坪。

　　不得不说，整座学院里我最喜欢的三个地方中，大草坪排第一。原本最爱学院的校门，后来意识到自己是被它拐骗进来的，心里颇为郁闷，所以它的地位成功降到第二。第三个嘛，是在览研楼里的水晶旋梯，但这个我不常去看，因为它的太过神圣，我总怕自己会想独占它。问题是，神圣的东西永远没有人能独自拥有。
　　现在的天气很好，阳光不大，有点风，而且这里已经没有人经过了，可能会在学院里出现的人目前都在上课或上班，因此我肆无忌惮地找了一块树荫地，又肆无忌惮地躺了下来。虽然姿势不太优雅，而且这块地的地理位置不怎么样，如果有人出没我连躲起来都来不及，可是我心情好，懒洋洋的就不想动了，反正下课还早，等钟声响起我还可以很悠闲地爬起来。
　　身下的草又长又细，扎得痒痒地疼，但感觉还算舒服。
　　躺了很久，刚才藏起来了的瞌睡虫又悄悄占据了思维，我本想硬撑着，但眼皮依旧不住往下掉，蔚蓝的好天在我的视野中逐渐成了一条细长的缝。

　　这种天气，睡得再饱还是想赖床，何况我本来就精神不好。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我却突然一下惊醒，看到周围仍是一片安静，这才心安下来。还没再次完全睡下，余光刷地扫到几米远的长凳上正坐着一个人。正在看书，坐姿威严。
　　我一惊，连忙从草坪上跳起，啪啪地拍着背后的细草。
　　边拍边在犹豫，那人已经抬头对我和蔼地点头：“葛粒同学。”
　　我表面不动神色，却在仔细辨认着他的表情。嗯，蓝眸中似乎没有责备不满的态度。于是我很乖巧地跑过去，微鞠一躬：“教授您好。”
　　他把手里的书合上又放在一边，随后才定眼看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啊。”
　　“那是，教授您器宇轩昂，上次实战考试的时候我就深深记下您和另外两位教授的威严气势了，怎么会忘记呢？”
　　教授微笑：“最近怎么样？我和另两位教授去找过你，不过你似乎经常缺席啊。”
　　“找我？”我一愣，然后才想起德伦跟我讲过的事，难怪这个伟大的教授会记得我的名字。想通后也就明白了，我的口气特无奈：“是啊是啊，我要打工，所以没法全部集中精力在学业方面。”
　　“哦，这样么？那实在可惜，我们都觉得你很有潜力呀。——就算要挣钱，可别耽误了学习，这才是你的主业。”
　　“对对，我会谨记在心的。”
　　“那么德伦教授应该有跟你讲过吧——我们对你的光色很感兴趣，由于黑暗的力量已经死去，你的出现就是天赐的最好的研究对象，所以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教授跟我说过了。我会配合的，如果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我能帮上忙，一定也不会让你们失望。”
　　他含笑点点头，这才开口：“非常感谢。那么你现在有空么？”
　　“现在？啊，行啊。”我有些讶异，想起他刚才看到我逃课睡觉，应该明白我的底细了吧。唉，丢脸。
　　“跟着我走吧。”
　　教授站起来，蓝发散发出神圣不可欺的光泽，左手提着书转了身带路。我在后面低头跟着，深感今天不宜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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