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大唐之爱抑

作者:陆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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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帐暖金风玉露度春风(上)


      永隆元年,九月,河南河北诸州大水,遣使赈恤,溺死者官给棺槥,其家赐物七段。甲申,以中书侍郎【王德真】为相王府长史,罢政事。

      冬十月壬寅,苏州刺史【曹王明】、沂州刺史【嗣蒋王炜】坐附庶人贤也,明降封零陵郡王,黔州安置,炜除名,道州安置。己酉,自东都还京。

      十一月朔,日有蚀之。洛州饥,减价官粜,以救饥人。

      寄以厚望的儿子谋划武力篡位,李治的心情跌到了低谷,那之后的重九射礼都是强打精神出席的。对于东宫的人事安排,李治是慎之又慎,甚至侍读这样的芝麻小官都恨不能问清对方的八辈祖宗。而东宫的良娣、承徽等内官,也由武媚与尚宫郑南雁甄选了高门淑女充任。

      房云笙母家的结局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她父亲房先忠自左千牛卫将军这惹人眼红的天子近臣被贬为荣州刺史(四川自贡),年轻一辈悉数罢官,好在没人因此事而丧命。

      当初李弘病入膏肓,所有人瞧着雍王府,不乏赶着去房家巴结恭维的,房先忠未曾因女婿发迹而沾沾自喜,反而闭门谢客低调行事,所以我相信,荣华不自得、衰辱亦不悲戚,房家人应能平静接受此次的磨难。

      而在皇室内部,与李贤亲近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惩处,刘讷言被流放振州(三亚西北部)砍椰子是因给李贤献过歪书,而老李家这些男人无论怎么看都太冤了。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呢?无非是平时写信问安拍拍马屁,逢年过节送美姬献宝马,或像曹王李明那样自李贤还是半大孩子就来往款密的倒霉蛋。

      李钦心有余悸的对我说万幸他与李贤从无私交,他以后也不准备趋附李显,还是一心一意跟着李旭轮厮混最安全也最自在。

      虽然朝堂仍弥漫着紧张敏感的气氛,但洛阳的烂账已经清了,十月初,李治决定西返长安,距我当初来洛阳修行几乎满了两年。

      想想我也是够倒霉的,这所谓避祸也是白避了。阿史那泥熟匐被部下砍了脑袋献给裴行俭,居然被阿史那伏念白捡一个大便宜,谁承想伏念还真成了突厥人的老大,而且是在没有大唐皇帝册封(支持)的情况下。梁子已经结下,除了拳头又能如何破局呢。

      队伍行进到长乐驿那天,我蓦的想起了武攸暨,想起了他甘冒酷寒送来的那份糯元子,当时不曾打开食盒就直接交给了陈宁心。

      我心中通透,武攸暨想娶我是发自真心的,却也真的介意我与贺兰敏之的谣言,便是我违背历史满足了他的心愿,二人也无法做到相敬如宾,总有一个人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月晚。”

      一听见张娟娘的声音我就头大,回到长安一个月了,她念叨了无数遍我已被耽搁整整两年,为什么李治不张罗为我与薛绍赐婚。

      除了李贤失败的谋反,我的婚事似乎也成了二圣不轻易提及的话题,这反而正中我下怀,不用得罪他们任何一个,我乐得轻松自在呢。

      守着长安殿这方小天地,我每天晨昏定省,靠女红刺绣、拨弄乐器消磨时间,无聊至极时便会默默望天,不知宿命将会赋予我怎样的明天,而我又该如何打发漫漫今夜。

      我一边品尝娟娘新酿得的醪糟一边听她催婚,乖巧的不插话。

      安扬翠笑说:“儿妇是聘入家门,女儿则是送出家门,二圣如何舍得?便只为太子、相王纳新。”

      我安然自若,加了一撮桂花糖进碗,继续吃醪糟。我不会祝福李旭轮,他也不缺我这份祝福。是的,旭轮又被赏赐了一位孺人,扶风窦家的窦漪,她曾陪我在上清观中修行,所以我们也算是旧相识。

      七月里,突厥余孽围云州时,是代州都督窦怀哲率军驰援方解了云州之困,李治此次回长安之前便命妹夫还京述职并设家宴接风。李治的亲奶奶本是窦家的闺女,李家几位公主也嫁去了窦家,李治便把那些表舅表兄、妹夫姐夫啥的一道请来参宴,包括窦怀哲与兰陵公主的女儿女婿也在列。

      窦雅贤与姜遐的儿子年方四岁,伶俐可爱,大家都夸青出于蓝,估计长大后比他爹还要帅。小童儿脆生生的喊一声万岁令李治十分开怀,便借这机会把姜遐的检校光禄少卿一职给转正了。啧啧,肥差哦。

      有人羡慕也就有人嫉妒,嘲讽姜遐除了长得好、口条顺,浑身上下再无优点,如果不是他爹姜行本为国捐躯,他老丈人为国驻边,姜遐怎么可能当上这九寺之一的光禄寺二把手。

      李治赏了窦怀哲一份人情,武媚也抬举窦家,窦漪就这般‘凑巧’的被选中。李治感慨窦怀哲抗击外敌十分不易,而今旭轮纳了他的族妹,二人理应多亲多近。如此前后不通的逻辑难不倒窦怀哲,道是久闻旭轮雅好文学,而他只通军务,旭轮别嫌他才疏学浅便是了。

      虽说是伏低做小,毕竟嫁的是皇帝的亲儿子,而且李旭轮在外素有谦恭孝友的好名声,李治也常对臣下表达最疼这个小儿子,窦家想挑其实也没得挑。加之窦漪的曾祖窦抗娶的是豆卢宁曾祖豆卢宽的姐姐,她伯父窦孝慈又娶了豆卢宽的女儿,两家更是前隋杨家的老亲戚,门第相当,豆卢家不抱屈,窦家也无话。

      张娟娘点点头:“今日乃冬至大节,细算日子。。。逾半月,相王便要迎窦家娘子入门,正值腊月,各局好不劳碌。”

      “呵,”,宁心在旁随口道:“相王内宅已有一妃二孺人,纳窦二娘子何须这般郑重。”

      “胡白!”,娟娘轻捏她脸蛋,气嗔:“亲王纳新,岂能不守礼数(制)!”

      我没心情去听备婚的细枝末节,遂往内室更换衣裙,武媚今天在清晖阁宴请命妇。

      “公主言行万万慎意。”上官池飞为我梳理头发,突然极认真的说了这么一句。

      我奇道:“何事?”

      池飞解释:“适才上官才人嘱我转告公主,朝鲜王潜与靺鞨相通,意欲谋反,天皇召其自辽东还京,天后亦知晓,现与王妃问话呢。”

      她口中这位不老实的朝鲜王便是高句丽末代君主高藏,总章元年秋日,唐军在英国公李勣的带领下攻破平壤城,生擒高藏。高句丽王族被押入唐,李治不杀不剐,还任命高藏为工部尚书,保他衣食无忧。没几年,高藏丧妻鳏居,李治两口子又张罗给他续弦,二七少女配这年近花甲的老头,真是占尽天底下的好事儿。

      而这位继室王妃正是武媚堂兄武惟良的女儿,二人成婚迄今也有七八年了,高藏前两年加官辽东都督、封爵朝鲜王,被李治打发回故地统治遗民,目的是为遏制新罗,却没想到他人老心不老,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居然妄想复国?

      我倍感意外:“怎会如此?谋反。。。唔,我明了。”

      上官婉儿与池飞是没出五服的堂姐妹,上官家的男丁或死或流放,她二人同在深宫理应互帮互助,可我清楚二人私下素无往来,上官婉儿每来长安殿也只是代武媚办差。

      不过今天这事就算我不知道也没关系,武媚心情再差也骂不到我头上,上官婉儿特意叮嘱池飞,其实是为送我一份可有可无的人情。呵,真难得上官婉儿看得起我啊。

      来在清晖阁,妃主命妇们在东配楼等候宣见,高藏与武氏所生的儿子高德武由几个武家女眷代为照顾,大家以为武媚是与武氏说什么体己话呢。

      那高德武被养的十分壮实,虎头虎脑颇有福相,见了我便喊仙女姨姨,一双肉肉的小手捧着自己爱吃的东西送给我。我往常都是笑着接下,还会夸他乖巧懂事,此刻想到他那不省心的老爹,继而想到与他同病相怜的几个孩子,我是一点都笑不出来啊。

      “美人姨姨?”高德武见自己把小脑袋凑过来我却不摸他,他怯怯的问一旁的宁心。

      宁心代我接了东西,她笑着与众人解释:“公主昨夜少眠困顿,诸位贵人安坐即是。”

      刘丽娘自然也在,她教导李成器向我行礼问安,李治前几天封这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孙儿为永平郡王。

      李成器走路还算稳当,可娘疼儿子,少不得吩咐七八乳母侍婢前后左右的护着,我心话只是几步路而已,这阵仗大可不必,便赶紧说免礼。

      宁心玩笑道:“阿姐担不得永平郡王一拜么?”

      我也玩笑:“担不得呀。”

      刘丽娘笑说:“子侄礼拜姑母原是应当,公主请入座。”

      我无意与她同坐叙话,就近扫视一圈,看到了吐谷浑可汗诺曷钵与弘化公主的女儿贤月公主,便径直朝贤月走去。

      贤月原有一个姊妹封号成月,幼时入长安的兴圣尼寺修行,可惜天妒红颜,二十出头便去世了,一生未嫁。贤月的夫婿是李治钦定的,故豳州刺史唐敏的孙子唐瑊,而唐敏是唐俭的亲弟弟,所以这唐瑊正是孺人唐恬恬的从兄。

      那时李弘病薨,礼部选拔挽郎,家世容貌是唯二的甄选标准,唐瑊入选,也就踏上了入仕的捷径,被授予幽州参军。还没等到吏部考课计算KPI,唐瑊因丧亲返京丁忧。守孝期满,皇帝亲自赐婚,还赏了正五品都水使者,可说是爱情+事业双丰收。李显嘴臭,说唐瑊人如其名,面如冠玉,贤月着实高攀了。

      贤月单名一个‘惜’字,她是晚婚故而思子心切,花木熏香之外更有轻微药香,我鼻子还算灵光,便问她在吃什么药。

      慕容惜也是爽利人,她笑道:“你尚待字闺中呢,我不便与你细说,改日下嫁薛家,再来问我讨教。”

      二人说起金城县主李季英,慕容惜道长嫂此胎十分辛苦,整日在府中安养。李成器似乎很喜欢我,一直往我身边凑,我别过脸不睬他,他便绕到另一侧,坚持要让我看到他的存在。

      慕容惜见了,招手示意成器近前:“你我闲谈罢了,如何不容一个童儿?哎唷,小郡王怎生这般灵秀?”

      明明被慕容惜牵着小手,李成器偏要往我怀里靠,粉嫩小嘴还一直唤姑姑,我真是不抱也不成。等我抱住这小家伙,他好不得意的咯咯直笑,我猜不透童儿的心思,便也跟着笑。其实我非常喜欢这个孩子,与他是谁的儿子无关。莫名的喜欢,或许这就是合眼缘。

      “我见过薛三郎呢,你二人若有子女,定是眉目如画。”慕容惜善意的打趣。

      我抿唇一笑:“是美是丑都是自身骨肉,无忧长寿便足矣。”

      薛绍,唉,我的驸马,为何会是你呢?

      自二人四年前重逢,我已自问无数遍,我想,如果没有让扇之缘,没有西市偶遇,也没有射礼那一撞一扶。。。现在的我们便是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关系吧,我们仅是奉旨成婚,是彼此不得不接受的伴侣,我们将友善互敬又或淡漠疏离的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无牵无扯。

      然而偏偏是他 ——曾被我视为天降英雄令我神思恍惚也是我自认为不会产生任何交集的谪仙,他因我的。。。另类而中意我,不惜用一生幸福博一场豪赌,赌我愿意以心换心。薛绍包容了我的心有所属更包容了那些不堪流言,他甚至当众发誓我在他心中比忠孝仁义还要重要。

      情这个字,真是晦涩难懂啊。既然我与薛绍的婚姻终将以他英年早逝的惨剧而收场,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安顿好他的身后事,至于子女。。。我没有那种用余生岁月缅怀故人的强大勇气。

      隔片刻,李成器要我陪他出去玩,孩子力气不大但意志坚决,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拉我,我生怕他胳膊受伤便随他向外走去。

      迈出清晖阁的院门,向东不远即是一座新修的宫殿,斗拱廊柱具已完工,点缀细节之处尚在收尾。

      李成器尚不认字,他指着匾额大喊‘成器’,一行人大笑,说那是‘珠镜’。小人儿不高兴,非说就是‘成器’。

      “好,是成器,”,我抱起孩子,亲亲他的小脸蛋:“当然是成器啦。”

      “月晚!月晚!”

      这嗓音略略耳熟,但是唤我无疑的,我回首望去,脑中一时空白,居然。。。。不是那个脾气又大又臭、与我无数次争执又重归于好、无故教人心疼愧疚的混小子又是谁呢?

      看来是变声期结束了,现在的武攸暨是成年人了。青涩已半褪,成熟稍不足,那张韶美面孔愈发的好看了。这严冬百花凋敝万物失色,他便是最值得惊叹的一道柳暗花明。

      “攸暨?”我好不意外,毕竟我们已是两年未见,而且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附近。

      脚下方要迈近,忽想起早就决定不能给攸暨任何希望不能耽搁他的幸福,遂假装未闻,可是旁人都听见了,尤其宁心劝我不必这般冷漠。

      慕容惜小声道:“此君便是武家。。。啧,谁愁两雄并,金貂应让侬,如此妙人,可谓赏心悦目。”

      武攸暨真是一战成名啊,黄国公李撰知道他,慕容惜也知道他,只不过,他这‘名’算不得什么好名声。

      我很是尴尬:“慕容阿姐言过其实,此人空有好皮囊,实则愚顽固执。”

      话落,武攸暨已来在一旁,余众都悄悄的避开数步。

      “你。。。何事?”我不想闹的太僵,总得给他留点面子。

      高德武还在后面边追边喊阿舅,武攸暨笑容灿烂,双眸清亮:“天后今日允准你我相见呢。”

      我如何不懂武媚这般安排是为了什么,但是,对于这桩婚事,我决意遵从历史的轨迹,而我与他的姻缘。。。

      “姑姑!姑姑!”,我忘了自己还抱着李成器,孩子捧着我的脸不许我再看攸暨:“成器!成器!”

      李成器嘟着小嘴在我脸上啄来啄去,我不禁苦笑,薛绍,武攸暨,还有这孩子的父亲,相遇有先后,感情各不同,真不知我自己这一世究竟是桃花缘还是桃花劫啊。

      余众三三两两的散开,我身边只剩下陈宁心等人,另有服侍成器的乳母侍婢。高德武追过来,两手挥着玩具,五颜六色叮咚乱响,让攸暨帮忙演示。

      “诶?”,高德武忽然盯住了与攸暨并肩而立的宁心:“阿舅与美人姨姨好不般配呀!”

      武攸暨充耳不闻,他中邪似的直勾勾望着我,宁心则红了脸,她羞臊不已:“小郎君胡白,分明仙女姨姨与你阿舅最是般配。”

      安扬翠随即推波助澜,哄着高德武称宁心为‘舅母’。年幼的成器哪里懂得,只看大家都笑便也以为有趣,搂着我的脖子哈哈笑着白看戏。

      “公主,”,上官池飞突然来到身旁,她面带笑意:“亲戚疏离徒惹人笑议呢,公主与武家三郎久未相见,当有满腹知心话。”

      “啊?”我大惑不解的看着池飞,心想我与攸暨有什么好谈的。

      池飞低语:“既是两处为难,公主便该早做决断。”

      我心间一亮,上官池飞并不知晓我的秘密,却看出我对攸暨不即不离是出于不忍伤他。旁观者清,所以池飞比我看的更为透彻,这两年,我自以为避见攸暨就能让他忘了我,结果事与愿违,他竟愈发的执着。

      武攸暨从来没想过我与他绝无可能,李治属意让自己的亲外甥做女婿,除了我,谁又敢违背李治?如果我一直优柔寡断,说到底是耽搁了彼此。

      “我又何止满腹知心话,”,攸暨误以为池飞是为他帮腔,他无不感激道:“多谢上官娘子!”

      池飞福身:“不敢当,郎君有话直需讲,天后不多时便会宣见公主。”

      “唔,自然。”

      此地紧邻太液池,绕过珠镜殿便来在了水岸,晴朗无风的冬日,远眺湖心的三座仙山,似披了一层缥缈金纱,衣裙也被晒的暖烘烘的。

      二人互道近况,武攸暨说自己入读国子监已满九年,该学的经典也都学完了,所以准备明春考进士。我真心为他高兴,预祝他一举中第,成为本朝最年轻的进士,像他以前许愿的那样做一个被人高看一眼的清明之官。

      “便是一等进士也需补缺,少则数月,”,攸暨吶吶道,声音含糊:“多则数年,书云:修身、齐家,而后。。。故此,待我考中进士,欲成家。。。”

      李成器一直由我抱着,二十多斤着实累手,我胳膊渐麻,遂哄着成器去找乳母,孩子却摇头不肯。

      “姑姑抱!姑姑抱!”见我预备抛弃自己,成器便要哭鼻子。

      我颇无奈:“成器竟不心疼姑姑。”

      “阿德。”武攸暨唤来尝试凿冰捉鱼的高德武,教导小外甥与成器分享玩具。

      一招见效,天真的童儿们玩在一起都能收获翻倍的乐趣,我与攸暨也曾拥有过这种单纯美好的回忆,如今却寻不回来了。

      攸暨眼神真挚,他继续倾诉:“待我考中进士,月晚可愿。。。”

      “攸暨,为何如今不娶?”

      问出这句话,我心里直打鼓,池飞的本意是快刀斩乱麻,可快刀便意味着免不了一场争执,我确信我们不会愉快的结束这场对话。

      攸暨眉眼弯弯,他想牵却是不敢牵我的手:“你又为何不嫁?我思量,待我进士及第,便宜尚主。”

      “我出嫁极是容易,”,我垂下眼,轻声道:“我阿耶若明日降旨,我便嫁与。。。薛表兄。”

      攸暨呼吸一滞,他落寞笑笑:“此话并不可乐,非得此刻提及薛绍?你若执意不肯,天皇岂会强迫。”

      “为何不肯?”,我有点心虚:“我当年。。。与成器同岁时,宫中各人皆道我必降与薛家,何况依阿耶。。。我之匹配唯有薛表兄。”

      他心里着急,说话便不再温和:“说来说去是旁人盼你嫁与薛家,你是何本心?你当真中意薛绍?!”

      我稍抬眼,见攸暨果然眉目紧皱,哼,长的再帅也改不了这驴脾气。

      我忍不住笑了:“中意呀,薛表兄风度翩翩,私德无瑕,更待我诸般好,我自是中意。九成宫肺腑之言,我无意赘述,只愿你心明,我对你。。。从无逾越,此生亦然。”

      “此生。。。”,武攸暨怔愣,精气神当即去了大半:“是你诓我!当日送你赴洛,你分明为我而泣,你心疼我挂念我,不是么?再者,薛绍待你好,你便喜欢薛绍?这。。。这是何道理?!”

      我早有预料他会提那件事,故意冷脸,我气道:“你甘冒风雪相送,我心下感激,人之常情罢了,偏你胡思乱想!我对薛表兄实是。。。一见倾心,薛表兄便是冷着我避着我,我依然喜欢薛表兄,纵然薛表兄对我无意,我威逼利诱,必得嫁薛表兄为妻,万幸我阿耶乃万乘之尊,薛表兄不敢忤旨。”

      “你!”

      往年每次斗嘴,武攸暨便会发一通脾气,这次也不例外,只一时找不到说辞反驳,他费力的搜肠刮肚。

      “唉,攸暨啊,”,我心下不忍,诚恳的规劝他:“你我相识十载,交情甚笃,即便无缘结发,却需顾全累年情谊,顾全彼此颜面啊。往日是你求和在先,今日我让一步,你请你阿兄为你定亲,你先于我成婚,旁人便知你已忘却年少之事。”

      攸暨凝视我,他情绪焦躁:“你道我在乎几分薄面?我只求肺腑之言!月晚,你当真喜欢薛绍?!”

      我翻个白眼,心话这孩子也太难骗了:“你便是问百次千。。。”

      “你敢求天皇赐婚么?!”,攸暨抓住了我的漏洞,他语带讥讽:“你与薛绍重逢已是四载,真若对其一见倾心,早该。。。”

      “为何不敢?你今日便可为薛驸马进贺酒!!”

      自认转身离开的姿势非常潇洒,尤其我没忘了挥扬裘披,哗,迎风展开时,帅气之余还有一些冻人,太冷了,果然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成器与高德武仍围在武攸暨身旁玩耍,陈宁心等人快步跟上,谁也没听见我们谈了什么,所以也不知道我怎么说走就走。

      “如何?”池飞轻笑。

      我回头看一眼那尊彻底僵化的塑像,好气又好笑:“攸暨往后再不会纠缠我。”

      池飞微疑:“公主笃信?”

      我小声道:“我要出嫁啦,攸暨横不敢追进府中闹事,我纵不怪罪,驸马岂能饶?”

      池飞一愣:“可天皇。。。并无旨意赐婚啊。”

      我心里叹了一声:“我即刻求旨,虽说有失体统,可我以为。。。阿耶定会允准。”

      主动请旨赐婚并不在上官池飞的意料之中,她建议我先与武媚商议,虽然武媚属意自家堂侄,但未必会因此事与李治起龃龉,由武媚请旨赐婚更为妥当。

      我摇头:“你有所不知,我阿娘。。。轻视薛表兄,道薛表兄太过平庸,是以不甘我嫁入薛家。”

      上官池飞遂不再劝,问我下一步的计划。其实这时的我已没了先前‘豪言壮语’时的满腔气概,神思回归现实,我心跳微促,脑海里来来回回的环绕着一句话:难道我真的要这样把自己嫁出去?

      很快就回到了清晖阁,我吩咐大家回长安殿等我,宁心不肯,但被池飞劝住了。

      独自前去东宫,我早知李显人在麟德殿陪同李治宴请近臣。见到白真珠时,她正逗着才半岁的儿子,很意外我会登门。

      “重福,快快向姑母请安!”

      白真珠边说边把大胖小子递给我,孩子两天不见就认生,李重福惊慌的左看右看找妈妈,我连襁褓都没碰着。

      白真珠轻晃着儿子,她笑问:“天后今日于清晖阁设宴,公主如何得闲来此?”

      我笑:“现有一桩要事,需请娘子相帮。”

      白真珠道:“公主折煞奴妾,尽管吩咐。”

      我道:“娘子存有太子旧时衣饰?”

      “太子旧衣?”,白真珠顿感奇怪:“公主为何。。。”

      “哎呀,娘子只道有是没有。”我着急去办大事呢。

      白真珠于是不再多问,她安排旁人赶紧去取。李显昨天穿过的衣服今天便不知扔去哪里,不过,如果是白真珠亲手给夫君做的衣服鞋袜,她必然舍不得扔,可能还留着几件。很快,宫人抬进来一个半人高的大木箱,打开来,无不是崭新的衣饰。

      见我吃惊,白真珠有点羞愧:“太子道我手拙,向来看不入眼。虽是旧衣,实是新衣呢。”

      白真珠服侍李显时他二十岁,又是男子,宫人遂找出一件尺寸最小的缺胯衫,仍是比我的体格大了一圈。她问我当真要穿这件衣袍,我点头,请她帮忙改小。

      她道十分容易,拿起针头线脑在两肩、腰际、下裳各缝了几针,我披在身上试穿,袖不长了,腰也不肥了,脚也不会被裙裳绊住了。

      吩咐宫人为我更衣,白真珠抱着儿子在旁看:“女扮男装,公主究竟欲往何处?”

      我想了想,笑道:“娘子明日便知!”

      白真珠笑说:“那我今夜难成眠喽。”

      宫人们手脚麻利,镜中很快便出现一道飒爽身影,乌纱幞头,团花紫袍,金銙玉带,蹀躞七事,无一不全。

      白真珠赞道:“好一位玉面郎君。”

      我对镜打量,十分满意:“承娘子谬赞。”

      告辞之际,白真珠忽然说:“太子昨日道吐蕃使臣已近雍州,这几日便会入京朝见告丧。”

      我点头:“是啊,听闻吐蕃国都逻些正闹痘疫,文成长公主上月不幸。。。唉。”

      白真珠愁道:“我为公主而忧呢,去岁吐蕃请和亲,天皇不许,此次蕃人若复请和亲,又该如何是好。”

      我谢过她的好意,心话只要李治准了我的请求,什么吐蕃国后,爱谁当谁当去,我可算是逃出皇宫了。

      一路小跑到麟德殿,七八个小家伙在庭中比赛‘步打’,引来一圈宾客围观,我一眼就注意到了薛绍,遂挥手招呼。

      “薛表兄!”

      薛绍正与薛元超的儿子薛俊站在一处,薛俊认出是我,立刻避去远处。

      “阿晚。” 薛绍也很高兴,甚至没注意我身穿男装。

      来在薛绍的面前,我忽然想逗他,便叉手一礼:“李四见过薛驸马。”

      我没不好意思,薛绍面色却微微一红:“这。。。仔细天皇怪罪。”

      “何意?”,我假装生气:“你不愿担驸马之名?阿谁发誓纵合族阻挠也非我不娶?”

      薛绍知我是顽闹,不禁笑了:“自是臣下,然你我尚未。。。驸马之名,我确确不敢担。”

      我见他面色越来越红,略略得意:“哼,你当我是说笑么?阿谁以终身大事与人玩笑?附耳过来。”

      薛绍乖乖的俯身,我踮脚与他耳语:“表兄用心听哦,肺腑之言不叙贰遍,薛子延,你道非我不娶,我还你‘非君不嫁’!”

      薛绍怔怔,他下意识的拉住转身要走的我:“何意?”

      “我呀,”,我歪头看他,他完全懵了,丝毫不觉惊喜:“命你日日陪我往西市游玩!”

      迈上通往大殿的玉阶,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所谓姻缘,便是在这空色佼织的天穹之下,谁和谁不期而遇的相逢相知,同欢喜,共忧患,然而,经过一次次的机缘巧合,一个个的世事难料,最终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拥有各自的方寸世界,或波澜壮阔,或平和如镜,与一个不曾在预期之中却不悔为彼此耗费无价岁月的人携手同行,或只一段路,或直到终点。

      一起走了十年的路到了AB岔口,我该对武攸暨说再见了,如有可能,希望与他再也不见,如果不得不再会,但愿还能相视一笑,忘却年少荒唐事。

      入殿,皇太子李显正跳打令舞,只见他以宾客的席位为顺序一个接一个的邀请共舞,如果不是李治身体欠佳,这活儿就归李治来做。见经过的人是我,李显兴奋的邀我共舞,我赶紧拍手扭腰,以拙劣的舞技回应他的热情。

      “为何着男装?”李显看不出这都是他的私人物品。

      我随口道:“殿下稍后便知。”

      这种打令舞较为短暂,我继续朝御座走去,令我意外的是御座旁的那道紫纱帐,武媚居然来了?难道她猜中了我的计划?

      我向帝后行礼,李治命我起身,我笑说:“适逢冬至大节,天皇宴赏群臣,儿愿舞一曲大面,聊以助兴。”

      李显跟了过来,这才仔细的打量我:“缺胯衫?军士惯著缺胯,寻常人逢骑射更换,阿妹有意从戎?哈哈哈。”

      开过玩笑,李显再一次邀我共舞,说要和我一起跳大面给宾客助兴,他吩咐宫人去取面具。我气他坏事,一脸嫌弃的说怕被他比下去。

      李治心情不错,指我笑道:“献舞可行,然则女子。。。岂可从戎?日后不宜著此衫,呵,没得体统。”

      我低头假意害羞:“儿谨记圣训。儿不当穿,可将衫子赐予驸马?”

      这已非暗喻,而是红果果的明示啊。

      李显疑道:“阿妹道是谁家驸马?”

      “驸马?”,李治闻言一喜,李显是真傻,李治则是故意逗我:“诸公主夫婿无一在京,此衫又当赐予谁家驸马?”

      紫纱帐后有人轻咳,听武媚平声道:“你有心献舞,耶娘无心观赏。”

      虽说隔了这道纱帐看不清武媚的表情,但我心知她被我气的够呛。她之所以临时驾临麟德殿肯定是因武攸暨向她告状,所以她清楚我所求的驸马与她的人选背道而驰。

      “哎呀!”,李显终于回过味儿来,他又惊又喜的瞪着我:“阿妹所指莫非。。。天皇,臣窃以为阿妹来此实为求旨赐婚。”,又轻扯我衣袖:“二圣宴客,稍后再提也不迟。”

      李治神色如常,心话也就你这傻小子才明白。距御座最近的宾客依次是原百济太子扶余隆、新罗王金法敏之弟金仁问、故颉利可汗的曾孙阿史那感德,扶余隆最先起身请暂避。

      金仁问也起身:“此乃陛下家事,仁问不当听。”

      阿史那感德随之起身,嘴里说的却是:“男女适龄当为婚姻,合天理,顺阴阳,前因臣叔祖犯上求婚,致使公主凭白耽搁韶华,公主若不得良配,感德此生怀愧。”

      阿史那感德与我同龄,小时候同堂读过书,前两年为骗伏念对我死心还曾客串一把说客,我从没发现他竟是个擅于‘拍马溜须’的鬼家伙。

      我侧目观瞧,阿史那感德也正看着我,我暗暗冲他竖拇指,二人忽的傻乐,少年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大概我们凑巧是同一类人—— 直来直去,我为追求幸福而敢于闯殿求婚,而他也正佩服这般女子。

      李治面露愧意:“是啊,凡人能得几度春秋?必得为我儿寻一佳偶。”

      武媚道:“婚姻事大,需多般比较,妾窃以为宜改日再议。”,顿了顿,她似劝说似警告:“少年人行事鲁莽,人世百态,长情人最是难得,勿因一时冲动而断送一生良缘!”

      李显本就没能洞悉武媚的私心,说话又一向不过脑子,他张口便道:“阿娘勿忧,眼下便有一位良配!实乃浊世翩翩佳公子,必待阿妹一心一意,正免了二圣费心寻觅。”

      紫纱帐里暂无动静,我憋笑不语,李治捋须笑问:“哦?七郎所荐竟是谁家儿郎?”

      “非是外人,”,李显一指殿下,他又是欢喜又是兴奋,幸亏有一双耳朵挡着嘴:“太宗嫡亲外孙、故城阳长公主少子——薛绍薛子延。”

      世间事无巧不成书,李显所指之处,薛绍、武攸暨居然同步进殿,前者雅步自若,后者则局促不安。

      先前三位贵客纷纷起身时,早已引起一些注意,现在李显突然高声道出薛绍的名讳,殿中更加安静了,可当事人却不知自己被幸运砸了头,即将梦想成真。

      李显话落,阿史那感德急忙道喜:“殿下所言极是!薛家郎君出身高贵,太宗与文德皇后之血裔,天皇之嫡亲甥子,又为河东薛氏子弟,若论公主匹敌,感德窃以为无人能出其右!况帝甥尚主乃国家故事,更是千古佳话啊!”

      我完全可以想象,此刻的武媚一定紧锁着那对好看的柳眉。她并不了解薛绍却又不愿花时间去了解他,只固执的以她自己的狭隘思想去揣度他。我的婚事,成了母女间的第一次正式分歧。

      李治转视紫纱帐,像是在征求武媚的意见:“卿识得薛家甥子,其貌其行其德无可挑剔,合乎心意否?”

      武媚不语,我毫不怀疑她想骂人,到了这个时候,就连笨蛋李显也察觉薛绍根本没入过自己老娘的法眼。

      李治皱了皱眉,小声道:“媚娘因何无话?”

      “好,”,依稀看到帐中的武媚袅袅起身,她一字一顿道:“陛下圣明,妾深信薛绍乃。。。无双佳婿,驸马不二之选。”

      “甚好,你我心意相通,”,李治轻吁一口气,笑对李显道:“七郎举荐有功。”

      李显紧张,他顾忌武媚的心情,所以不敢如先前那般高兴:“臣不敢当,臣是代阿妹道明本意。”

      李治示意李显搀自己起身,这下子,歌舞暂休,整个大殿彻底安静下来,我用眼睛寻找薛绍的座位,我想知道在李治宣布由他尚主的那一瞬间,他究竟是笑还是。。。

      李旭轮、华唯忠主仆二人自角门入殿,他们对这异乎寻常的安静氛围深感奇怪,又见李显正搀着李治,以为是老爹玩累了,旭轮快步过来准备恭送。

      “家有喜事,吾与众卿同享喜悦,少女太平因入道修行至今未嫁,然吾早择东床,今告与众卿。”

      其实大家也早就知道驸马人选是谁,一时间不约而同的望向薛绍,但李治啥都没说呢,薛绍不便叩拜谢恩,他僵坐着一动不敢动,又可怜又可乐。

      我没能忍住,掩唇发笑,心想薛绍可千万别哭啊,别人准得以为他不乐意娶我呢。蓦的,我察觉有束格外热切的目光一直盯着我,遂下意识的寻过去,居然是旭轮。

      我心下一愣,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像是对我的祝福,也不像庆幸自己终于把我‘脱手’了,甚至连旁观看戏的兴趣也没有,此刻的旭轮活像是与我有万年积怨的宿敌,他双眸何止含着冰霜,分明是刀刀见血的冰锥,足有一尺来长,能从我的心窝直捅破后背啊。

      华唯忠好不紧张,悄声对主公说了一句什么,旭轮稍垂首,他的情绪再难被我窥破。

      心于是彻底大乱,李治如何宣布薛绍正是驸马人选,薛绍如何激动的谢恩,余众如何恭喜薛绍。。。我再也无心关注,总是忍不住去看那个两年前突然放手、与旁人恩爱生子的前世冤家。

      嫁与薛绍是合乎宿命的轨迹,虽不知真正的太平公主仅是遵旨下嫁或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但我——我顾月晚不得不承认,今日胆大妄为闯殿求婚的根源少说有八成是被武攸暨给气的,一招‘激将法’适得其反,竟这般巧合的促成了我与薛绍的婚事。

      可是啊,我唯独没考虑过李旭轮的心情,因我已不在他的人生规划里,所以我不想庸人自扰,但此一刻,他又为何这般。。。恨我?

      李治心情愉悦,我感谢老爹大恩,又是斟酒又是布菜,李治突然变得伤感,说亲妹子命薄,没能看到儿子们都成家立业。我赶紧说了一箩筐的宽心话,承诺我一定会和薛绍好好过日子,她夫妻在天有灵,便不会有遗憾。

      稍坐片刻,又与李显对饮数盏,我便回了长安殿。待我说罢经过,同龄少女们又是羡慕又是感慨。抚养我长大的张娟娘最是夸张,她哭个不停,说我这是好事多磨,凭白耽搁几年,若我早嫁给薛绍,她现在就能吃我们孩子的满月酒了。

      “阿娘,”,陈宁心端来温水劝母亲擦脸:“天皇今朝赐婚,阿娘夙愿得偿,合该欢欣才是呀。”

      安扬翠因情绪激动而涨红了脸:“我好生羡慕薛三郎呀!得公主直抒胸臆,上殿当众求婚,却不知我能否。。。唉。”

      我一口水没咽下去全喷了出来,差点误以为是扬翠对我有意思,转念一想,按扬翠所说,是我先向薛绍求的婚喽?算了算了,不过是办个婚礼走个过场,两个人关起门来过日子,男女谁先求婚这种小事就不要计较啦。

      上官池飞为我张罗午饭,她提醒我武媚少不得会训话,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我拍拍膝盖:“晓得,跪一个时辰不碍事,不过,此乃阿耶赐婚,阿娘兴许不。。。”

      当李旭轮出现在殿外时,我再也笑不出来,因为他仍是以那种我所不熟悉的憎恨眼神盯着我。

      “相王,”,张娟娘好生意外,她起身相迎:“大王怎未遣人先行通传,便宜我等为大王布置饮食。哎呀,大王近年不登门,我。。。”

      上官池飞敏锐的察觉到我向她身后躲避,因我当真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也就不知该如何解释,如何应对他。

      张娟娘也看出旭轮与往常大不一样,遂不多叙旧,她恭敬的请旭轮上座,又依着他旧日的口味吩咐宫人准备饮食。

      “闯殿求婚,阿妹好胆色啊,果是对薛家表兄情深意切,便连半点闺阁矜持也不顾了。”

      这哪里是揶揄,分明是指脸骂人,我愈发糊涂,我便是求十次八次婚,又怎会触怒旭轮呢?

      张娟娘觑着旭轮不是开玩笑,她皱了皱眉,说话仍带笑意:“大王言重,月晚不曾求薛三郎为驸马,是天皇早已有意。。。”

      “各位暂避,容我与公主独处片刻。”

      旭轮面色阴郁,解了裘披甩手一扔。华唯忠堪堪接住裘披,他摆手示意宁心等人避去殿外。

      我哪里敢和旭轮独处,脱口便唤娟娘:“娘娘!”

      张娟娘退到我身前,她小心翼翼道:“公主今日言行的确出格,我自与公主同谒天后领罚,还请大王。。。”

      “张娘子何必这般惊怕?”,旭轮半分客气也无,他一步步的逼到近前:“阿妹又何必惊怕?当我吃人不成?!”

      好嘛,他只差亲自动手赶人,张娟娘不敢再帮我说话,她十分无奈的随旁人离开大殿,华唯忠后脚便关上殿门,于是,这殿中只余了我和他。

      子曰:先发制人,后发是王八,我瞪着居高临下似要审判我的李旭轮:“阿耶不曾怪罪,阿兄何来二话!!”

      “早知你蠢笨,却怎知,”,他一边骂,忽的扳着我双肩把我提了起来,可我人站着却还是得仰脸看他发火:“你竟这般蠢!!!无药可医!!”

      “我。。。我。。。”,实话实说,我现在怕极了旭轮,嘴上强硬,后背直冒冷汗,我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我何错之有,你直说便是!”

      旭轮此刻的表情与他所承诺的‘当我吃人不成’完全是反着来的,他的嘴若是够大,真敢一口咬下我脑袋。

      他脚下仍在逼近,我想后退但肩膀却被他牢牢抓着:“你求薛绍为驸马,怎是无错!”

      我好像明白了旭轮发怒的根源,心神稍稳,少了一分害怕,却被怨愤填满:“原来如此。真真可笑,月晚已过适婚之年,谁人不盼月晚嫁得良人,为何阿兄认定求婚是错?又或。。。阿兄不满以薛表兄尚主?若如此,阿兄不该来长安殿呀,理应上表举荐,月晚拭目以待,不知阿兄属意之人竟是谁家儿郎!”

      哼,眼瞅着李成器明年就能读千字文了,李旭轮有什么资格吃我的醋!他自己不要,也不许别人碰,他凭什么这么霸道!!我不要面子的吗?打倒双标!!双标可耻!!

      自知力量不占优势,我干脆玩赖,我扭着跳着,试图甩开旭轮的挟制:“无话可说?呵,你本就不占理!哼,你既对我始乱。。。总之,我与薛表兄情投意合,表兄早盼与我成婚,今日求旨。。。”

      “当真?当真?”,旭轮仍是一副愠容,口吻却陡然温软许多:“你预备忘却前事,与薛绍执手余生?”

      我忍不住翻个白眼,怨他这般不干不脆:“当真!!当真!!当真!!事到如今,你我之间莫论辜负与否,从前种种皆是错,日后便只是兄妹。。。唔。”

      不是细雨温柔,不是强悍宣示,分明是志在摧毁的报复,唇间是蚁噬般绵绵疼痛,身体因被旭轮箍在怀中而胸闷气短。

      求生的本能促使我加速呼吸,每一次都将他炽热的喘息纳入自身,坏事,这就是一把火啊,直烧入心田,两年的气消了,怨也融了。

      恍惚间感觉他仍是属于我的,他宠着我护着我,我可以放心去做我认定的事,他未必赞同却总是愿意为我善后。罢了,不要分神,尽情投入其中吧,即便眼前只是一场幻梦,至少它很美很暖。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惊慌转而适应了,继而又有点不舍,因旭轮逐渐和缓、逐渐体贴,他微微的松了力道,手于是重获自由,却没有继续推搡,而是自然而然的环住他腰身,纵容着他的‘报复’。

      “当真忘却前事?”他终于开恩给彼此一个喘息的空隙,他抵额凝视,深情款款。

      “你是指。。。”,我脑袋晕乎乎的,脸颊更是涨热,努力回忆第一次与他的奇妙滋味,点头又摇头:“不甚。。。确定,啊。”

      李旭轮两手交握圈在腰下,他使劲一抬,我整个人便坐在他掌上,双腿悬空荡着,没着没落的,我抓紧他胳膊,腿则如藤绕树勾了腰,还算稳当。

      “弯腰过久,疼,”,他终于能直起腰板,别有深意的打量我:“这般式样。。。谁道傥荡邪书无用?”

      我羞的埋在旭轮肩侧不敢抬头:“你真是天下第一恶人!好容易心绪平定,你偏来招惹!!我在你心中有几分重量?我自觉。。。我自觉不如宫奴!便是没名没分却能在你左右听差,可我呢?半字解释也无便抽身而去,我不敢与你争理,只因你我本不当。。。”

      “胡白,你是月晚,我是旭轮,”,他凑过脸来,目光缱绻:“日月辉映,相亲相爱,我心中从未容第二人,你用心算,占几分重量呢?公主如若称心,便赏臣。。。一份恩典吧。”

      旭轮说着便闭上双眼,他唇角匿着笑意,青白喉结因期待而滑动加速。我稍犹豫,遵从内心的驱使,主动迎上那抹颜色。

      已是第三次,但因为对方是他,我不觉枯燥,不觉倦怠,每一秒都余味无穷。他是惊喜的,任我如何生涩笨拙,他都甘之如饴。

      激切之下我难免没轻重,他鼻息哼痛,遂悄然回应,被动转主动,老夫子教学似的,十分专注,惹人羞笑连连。

      良久,良久,我们相拥着闲坐榻上,旭轮低低问道:“此时可知错?”

      我未开口便落了泪:“是你弃我在先!你与刘氏恩爱生子!我能如何?为你执守一生不成?!”

      “莫哭,”,旭轮对我的眼泪依旧无力招架,十指正紧扣,便执了我的手来擦我的泪:“我没法子,你我若继续纠缠,阿娘。。。唉,好在我有主意,可保你我相守余生,但你不可出嫁。”

      “啊?!”,我愣住了,也忘了哭,不安且内疚的问他:“是我坏了你十全之计?为何当年不教我知晓?”

      旭轮搂紧了我,他俯首轻吻眉眼:“你若知晓此计,只恐。。。唉,为时已晚,许是天意如此。”

      我心中惊恐,但转念一想,他的计策不会那般的大胆决绝,一定是我猜错了,他不会的。。。

      “月晚,”,旭轮忽然非常紧张:“今日为何上殿求旨?你对薛绍。。。有几分动心?”

      泪犹悬于眼睫,我见他眉心难展,心内忽而得意,低头佯装害羞,轻轻的推开了他。

      我小声道:“你若实心问我,我不瞒你,当是有五分,另五分是怨你易心移情。唉,驸马是我亲口所求,天子赐婚,百官庆贺,已然如此,我必得如期下嫁,你我从此。。。”

      旭轮哪里听得这话,手滑去腰下轻拧以示惩罚,嘴上也没忘了惩罚。他向后一仰躺在榻上,我也被带累着伏在了他胸前。

      第四次了,皮毛已然掌握,该是深入学习之时。访客这般仓促的叩门,寻访的是门内那位同自己一样颜色衣束的主人,初见面,是不疏不近的寒暄;稍热络,逐渐发觉彼此可爱之处;待熟悉,便是相见恨晚,难分难舍了。

      他的身体很诚实的诉说他已动情,他竭力克制着不敢越雷池:“我不能久留。”

      我又何尝不为这因误解而白白错过的两年而惋惜,不得已放手,我的泪恰滴落在旭轮腮旁:“唔,横竖今日是我错了。”

      “又为哪般?惹我心疼呢,”,他捧脸吻去泪水,愧疚凝视:“足足两年不管不问,任你打死也不为过。”

      我泣道:“阿耶已然赐婚,待新婚之夜,我。。。”

      旭轮气定神闲,先扶我坐起,他不慌不忙的为我整理衣裙:“不愿与薛绍行敦伦之礼?”

      我又羞又气,扭过身去:“明知故问!!哼,待年深日久,兴许我愿向薛表兄交付身心。”

      “是么?也罢,我不必替你想法子,你依礼合婚便是。”

      我知旭轮是假意要走,便不睬他,他听不到动静,于是折返回来,俯身与我耳语:“山人自有妙计,公主宽心即是。”

      我被他逗笑,他也是笑,他轻抚我鬓发:“你呀你,娇气,冲动,轻虑,又太过重情,我不舍你,更不放心把你拱手让人。你屡屡被罚,我却不能。。。对不住。”

      “我当真以为你不要我了,”,我偎着他,蓦的失声痛哭:“我为你死过一回,李旭轮,你若不要我,我活着又有何趣?”

      “傻呢,”,旭轮立时把我拥在怀里哄着,叹道:“这话不许说第二回。你需牢记,我若先你而去,你绝不可轻生,好好活着,我便借你双目看尽大唐万世繁盛。”

      他离开后,张娟娘等人很快便回到殿中,她们无不担心焦虑。

      我因刚哭过一通,眼睛也肿,嗓子也哑,模样好不可怜。袁芷汀自坐榻附近捡起我的幞头,我心话不妙,先前二人于榻上痴缠,不知它怎就滚去了地上。

      “月晚?”张娟娘揽着我,询问旭轮对我说了什么。

      上官池飞拿帕子在热水中淘了一淘,她拧干水服侍我擦脸,温热惬意。

      得知旭轮只是假意冷落,我心情便如吃了蜜一般的雀跃,却又不能被人察觉,只得呐呐道:“老生常谈,阿兄道是近年无暇顾及月晚,月晚愈发放任,今更闯殿求旨,大失体统。”

      “相王训责乃出自关心,你不必委屈。”

      张娟娘稍放心,提醒我抓紧时间吃点东西,换下这件男子袍衫,尽快去向武媚领罚。

      “月晚省得。”

      先前旭轮故意不说清楚,但我能猜出个七七八八。热恋中的男女往往连死都不怕,武媚能用的手段左不过是拿我胁迫旭轮,反之亦然。武媚不许我喜欢旭轮,也不许我嫁薛绍,一心劝我接受武攸暨,因而我并不情愿领这个罚。

      待张娟娘拉着我来到蓬莱殿宫门,宫人道是李显、旭轮才陪着武媚自麟德殿返回,我等到的结果是武媚不见我,让我们自己看着办,并附送一句祝福,武媚愿这份令我忘乎宫规国法的幸福能伴我一生。

      我毫不怀疑武媚的真心,却更知这亦是她对我的警告,既然是我自己坚持选择嫁给薛绍,日后就要安心的做‘薛李氏’,不可惦念旭轮,惹天下哗然,被史官笔诛。

      二人跪在庭中等候武媚的宽宥,万幸今天不风不雪,否则我真是对不起娟娘。少顷,李显与李旭轮退出寑殿,慢步来到我们身边。

      “张娘子辛苦。”李显道。

      张娟娘叩首:“殿下万安。是妾教导无方,愧对天后所托。”

      “晚晚呀,”,李显不走,反在我面前蹲下,他乐呵呵的看着我:“心愿得偿,如意否?”

      我清楚旭轮正站在李显的身后,半个时辰前,我们犹在相拥痴缠,倾诉相思。

      见我面红不语,李显只道我是害羞,他转头笑视旭轮:“薛子延尚主这般轻易,不知惹多少男儿嫉恨呢。”

      旭轮老神在在:“殿下所言极是。二圣掌珠,谁不觊望?今被薛子延所得,必愤然不满。所幸迎亲之日,弄婿者皆为女子,舞弄棍棒没得力道,皮肉吃痛,却伤不得筋骨分毫,唔,不过,归第半途如遇障车儿郎,只怕薛家要破费了。”

      李显抚掌大笑:“ 正是正是,便说诸亲贵府上未婚儿郎,定设万千阻碍,不准薛子延依时迎晚晚入家门。”

      旭轮笑笑:“弟只怕。。。莽撞儿闯入青庐弄婿也未可知啊。”

      我吓了一大跳,抬眼正对上旭轮的视线,我的老天啊,他的主意总不会是找人大闹洞房吧?那的确没办法行礼,还极有可能惊动帝后。

      李显更觉可乐:“大有可能!便说武家攸暨,怎舍得弃晚晚?只怕男扮女装痛打薛子延呢!”

      不能吧?小倔驴真敢躲在女人堆里围殴薛绍?虽然我并不想与薛绍成礼,但我也见不得薛绍断手断脚啊。

      “哎哟,”,李显指我道:“定是为薛子延而忧!晚晚且安心,阿兄着人指点子延。”

      打趣了几句,李显便回麟德殿伴驾,旭轮自然也没理由留下来。我如何舍得,悄悄的看他,他无奈笑笑,脚下迟疑,轻拍我肩头随即去了。

      数日之后,吐蕃使臣入宫。蕃使已在长安城休整两日,鸿胪寺自是以礼相待,四方馆也派了两位通事舍人专门负责此次朝见事宜。

      七月里唐军败于湟中,蕃使因而气焰嚣张,不仅摆起大爷派头,还故意问那两位舍人,说你们四方馆不是隶属中书省吗,中书省的老大李敬玄怎么不来问候‘相处’两年多的朋友呢。二舍人据实以告,蕃使又明知故问,说怎么好好的就把李敬玄贬去衡州呢,舍人只道不知。估计李敬玄知道了得砸几个砚台,老子混的这么惨少不了你们的帮忙!

      外面飘着细雨轻雪,陈宁心和安扬翠跑的是气喘吁吁,听到人声响动,我的视线立刻从手中地图移向她二人。

      扬翠擦去额角汗滴,道吐蕃使臣已离开宣政殿,稍后便往麟德殿赴宴,因李治玉体欠佳,特命皇太子李显、宰相刘仁轨等款待蕃使。

      “万幸阿姐许嫁薛家!”,宁心来不及喝水润喉,她拉着距离最近的袁芷汀无不后怕道:“蕃奴讨要我阿姐呢!道是文成长公主不幸病薨,请天皇许以和亲,续二国姻亲之谊,吐蕃赞普必执子婿之礼,遇外邦犯境,愿勒兵讨逆。”

      “巧言令色,”,芷汀啐骂:“蕃奴正是逆贼!!自恃兵强马壮,胆敢求娶公主?!”

      扬翠往我身边凑:“蕃使道其主年十一,机智英勇,可徒手掠取野牛呢。”

      我听了直摇头,徒手抓野牛?抱歉,我对毛还没长齐的小牛仔完全没兴趣。

      “哼,改日闲厩缺了驭马奴,便请那赞普补缺!”,宁心也凑过来,她满脸不屑之色:“蕃奴于御前自傲夸耀,道其国东接我大唐松、茂、嶲等州,南极天竺,西至四镇,北抵突厥,幅员万余里,当初(西)突厥乙毗可汗请和亲,太宗诏令割西域五国为聘,此番天皇若以阿姐下嫁,其主愿以六诏为聘。”

      众人闻言直咋舌,先前六诏诸蛮(洱海一带)投靠吐蕃,导致吐蕃与大唐接壤的面积更广,也意味着南北战线拉长。二军通常在青海附近的吐谷浑旧地爆发战事,向南便是益州都督府的辖区,一贯小打小闹,再向南才是六诏之地,毗邻安南都护府。

      蛮民世代生活在崎岖山林中,其开化程度可想而知,大大小小有数十部落,打是不好打,管又不听管,结盟是最好的选择,可惜大唐迟了一步。吐蕃这是在西南腹地插了一把硬刀子啊。

      旁人议论纷纷,我托腮不语,好一会没说话的苏安恒伸出二指轻点地图:“蕃人是逞一时之勇,吐谷浑可汗所辖安乐州、河州等地常年设重兵把守,广武、大夏更是屯兵要地,至于六诏。。。姚州、昆州不乏宿将督军,公主何忧?”

      我勉强笑笑:“自认愚笨手拙,却不曾想,我微渺一躯竟与六诏等值。”

      苏安恒好言劝慰:“即便公主尚未许人,天皇绝不忍以公主易六诏。公主既与薛家定婚,此后公主所忧唯薛郎一人。”

      他早就洞悉我对李旭轮不同寻常的感情,也劝过我及早放弃,尝试接受一个虽非所愿却能善待我的驸马。

      我怔愣愣的看着苏安恒,他拘谨的垂下头,我言不由衷道:“我晓得,薛表兄是我亲口所求,我怎会。。。唉。”

      草草的用过午饭,宁心陪我午休,她入梦倒是迅速,我则辗转难眠,睁着眼躺了近一个时辰。见雨雪停了,宁心建议我四处走走,别总是闷坐在长安殿里。

      我打个哈欠,随手抚摸大鹦鹉的雪羽:“何处?难不成往太液池泛舟?呵。”

      宁心喂给鹦鹉几粒谷子,笑道:“往东宫寻白娘子呀,算来已是六日未见大郎。”

      “也好。”

      二人自东宫的北门入,近宜春宫,我们偶遇了上官婉儿,只见她神情郁郁,步伐迟缓,定有重重心事。我们已来在她面前,她方认出是我。我没多问,彼此匆匆见礼便告辞了。

      我不喜欢上官婉儿是因疑心她搜集李贤的秘密是为助李显夺储,宁心不喜欢上官婉儿的原因则非常简单,看不惯她与男子私相授受。

      “此事休得再提。”我心笑宁心哪来这么大的反应,哪个少女不怀春嘛。

      待见了白真珠,宁心端详李重福,夸说孩子又变了模样,变的更好看了。

      白真珠客气道:“陈娘子貌美如花,娘子夸小儿,我足足欢喜一岁呢。”

      宁心开玩笑,她掰着手指算日子:“半月后入腊,转过除夕便是新年,我再来夸大郎,则娘子又能欢喜一岁。”

      大家随意闲谈,宁心提起上官婉儿的怪异举止,白真珠却不以为意,道是自从李显被册为储君,上官婉儿便时常出入东宫,虽说是为武媚办差,可她眉眼里的倾慕却骗不了东宫里的女人们。

      宁心闻言皱眉,似厌恶道:“上官倾慕太子?!”

      白真珠正舀了蒸梨喂给儿子,她随口道:“太子贵重,风仪端秀,女郎倾心亦是常事,只不过,眼下太子殊宠一人,只怕上官才人。。。此情空付啊。”

      男人——尤其李显这种顶级贵族口中的‘喜欢’听听也就罢了,没一个能长性。

      就说白真珠吧,当初可是被李显点名从旭轮宫中要走的,恨不能时刻带在身边揣进怀里,闺女儿子都生了,现在不也就这么回事儿吗?李治呢,算是半个例外,他与武媚之间的感情不是纯粹的男女之情,更像武媚劝诫我时所说的‘彼此成就,乃至彼此利用’,方有这三十载的不离不弃,女中传奇。

      我正畅想与旭轮的未来,听宁心十分好奇的问白真珠:“不知太子殊宠是哪位贵人?”

      白真珠看了看周围,她迟疑的小声道:“此女本是承徽殿中女史,偶与太子相遇,啧,太子对其一见倾心,爱幸之至,如今专在丽正殿服侍太子呢。”

      人不八卦枉少年,这下子,宁心和我都坐不住了,很快便告辞离开,找人打听李显的新欢究竟姓谁名谁。

      “阿姐?”见我陡然变色,宁心不禁担心。

      我不自主的按住心口:“韦。。。韦。。。”

      众人疑惑,不知我这是闹哪般,更听不懂这一个‘韦’字背后的深意。

      此地正近丽正殿的宫门,早有人先行通传,宁心还要究根问底,却听一旁的宫人道‘可巧’,便见一位二八女子迎面走来,飒飒风中,先见她身段匀瘦,纤手执朱梅,与身后的五六女伴欢声笑语。其容虽非夺目亮眼之惊艳,却也不失为一位山眉水眼的清丽可人。

      这时,宁心已经忘了要问我什么,她因惊异也按住了心口:“赵。。。不。。。阿姐?!”

      我却渐渐平静了,李显为逃避那段极其锥心恐怖的往事而选择将赵子嫣遗忘,却始终有一缕牵挂联着他与记忆碎片。

      乍然偶遇这张三分似旧人的面孔,李显的心便痒了,动了,眷了。自以为不知情何以起,却原来仍是初衷挚爱,可怜又可恨啊。

      女子来在面前,有宫人告知她我的身份,她好不意外,行礼问安,落落大方。

      我礼貌道:“韦娘子少礼。”

      韦氏察觉宁心一直打量自己,她稍抬眼,客气笑问:“娘子与我是旧识?”

      关于赵子嫣的一切都是宫中大忌,这完全出自一位母亲的爱子之心。

      宁心矢口否认,我道:“闻太子爱重娘子,月晚特来与娘子一见。”

      岁末时日短,转眼便是除夕宫宴。

      过去这一个多月,窦漪如期嫁入皇家,而那个令我不安的韦妙儿则被李显聘为良娣,因太子妃之位还空着,她便是东宫内最尊贵的女子。

      旁人都说这份福气是羡慕不来的,京兆韦家嘛,前隋便出了许多妃主驸马,眼下是良娣,说不定明年便是太子妃,那便是来日的大唐国母呀。

      麟德殿内,女客们围着李成器转,各色瓜果点心恨不能教孩子都吃下。

      韦妙儿好生羡慕刘丽娘,刘丽娘则不失时机的奉承:“良娣得太子如此爱重,定能为太子诞育男嗣。”

      这话正对韦妙儿的胃口,她十分高兴的道谢:“多谢王妃吉言!只盼小儿康健伶俐如大郎。”

      刘丽娘特意望了一眼李显的席位,她笑说:“何止,母以子贵,良娣后福绵延呢。”

      二妯娌相视一笑,客观来说,韦妙儿的脾性与李显相近,爽直健谈,待人亦亲切,赢得旁人的喜欢并不为奇。只是我,唉,只是我恐怕她就是那位弑君杀夫的韦皇后,又该如何与她谈笑自若?

      在她们的后方,窦漪面色焦急,正与唐恬恬谈论着什么。陈宁心因好奇便去问了一句,得知窦漪好一会儿没看到弟弟窦希瓘,所以心中不踏实。

      宁心掩唇笑道:“二娘子合该担忧,窦四郎可是一尊大魔星呢。”

      我提醒她:“天皇册窦家表姐为孺人,不得失礼。”

      宁心哦了一声,却并未上心,接着又说起那位意欲谋反的朝鲜王高藏,还京之后被拘禁宅中,不知李治预备如何惩罚,我无心去听,又默默的看向唐窦二女。

      豆卢宁,唐恬恬,刘丽娘,窦漪。。。命中注定,李旭轮将成为皇帝,他的后宫不可能仅她们四人,他发誓我是他唯一的挚爱,我深信,我肯定是他的挚爱—— 终生不得见光的挚爱,就连嫉妒的资格都不配拥有。忽而沮丧异常,想起那个曾问过他的问题,我究竟是何身份,妹妹?情妇?

      正自斟自饮,旁人纷纷行礼,原是李显驾到。宁心搀我起身,我方抬眼,竟意外与旭轮的视线相撞,明亮烛光缓缓流转于他清新隽秀的面庞。

      我怔愣,继而忍不住的傻笑,我心里念着他,他便来到我的身边,我们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呀。发觉我显露醉意,他不禁皱眉,温和眼神变作担忧。

      李显与韦妙儿说罢几句,又抱起李成器,二人逗着成器学说话。

      我不时的偷看旭轮,我觉得自己真的喝醉了,因为我控制不住的想要再次问他那个问题,我想听他亲口给我一个答案。这前路漫长且阻,往后腥风血雨更是常事,我需问他借一点点勇气。

      拉着宁心去殿外赏雪,不多时,我正捏雪球,雪地映下一道人影,耳听宁心向他行礼。我只作不知,身上一暖,是他解了自己的裘披。

      “闹脾气?”李旭轮在我面前蹲下,拿走我手里的雪球。

      我看也不看他,试图夺回雪球:“不曾。望你善待窦家表姐,我二人乃旧交。”

      “唔,晓得,”,旭轮浅笑,他故意不还雪球,借机抓了我的手:“上清观修行嘛,阿漪与我提过。与我回殿,寒气侵四肢而入百骸,伤身呢。”

      提过?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更深人静?鸾帐之中?他一定是故意气我!这般想着,我恨恨的捏碎那雪球。

      我看看宁心,她正与华唯忠在近处闲谈,忽起一阵风卷雪,迷了彼此的眼,旭轮笑笑,再次要我随他回殿。

      我一边揉眼一边气骂:“都来欺负我!”

      旭轮无奈,他耐着性子哄我:“你便实说,如何才能解气?”

      “我只问一事,”,我还没问出口,满腔委屈催出了眼泪,恨自己过分脆弱,我忙不迭的擦了泪,再看他,他好不心疼的凝视我的一举一动:“我之于你,是阿妹?是姘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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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5月11日(2021)更新:
    求大神赐教!贤月公主到底是谁啊!
    5月10日(2021)更新:
    改后会删减掉很多不合理的情节
    姜遐夫妇出场是在27章(上)
    李隆基与姜皎是好机油
    【李渊】【襄阳】【窦孝谌】【德妃】【李隆基】
    【李渊】【李世民】【李治】【睿宗】
    【李渊】【李世民】【兰陵】【姜遐之妻窦氏】【姜皎】
    窦家与豆卢家的联姻如下
    【豆卢通】【豆卢宽】【仁业】【钦肃】【贵妃】
    【豆卢通】【豆卢宽】【窦孝慈妻】
    【豆卢通】【窦抗妻】【窦诞】【窦孝慈】
    窦岳,窦善,窦炽是亲兄弟,三房儿孙都娶了李唐公主
    窦岳的儿子窦毅娶了宇文泰的女儿,生下窦后(李渊发妻)
    窦后的哥哥窦照娶了元宝炬的女儿,窦怀哲是窦照的曾孙,娶了兰陵公主(李世民女),太平的死党窦怀贞也是窦照的曾孙
    窦善的儿子窦荣定娶了杨坚的姐姐,所以窦荣定的儿子窦抗是杨广的姑表兄,而李渊是杨广的姨表弟,李渊又是窦抗的堂妹夫
    窦抗的儿子窦诞娶了襄阳公主(李渊女),他们的儿子窦孝谌就是李隆基的外公,窦孝谌另一个女儿嫁给张家,儿子孙子曾孙都娶了公主
    窦炽这一支,儿子窦威在唐初很得重用,窦威的妻子是萧皇后的姐姐
    另一个儿子窦恭的孙子窦奉节娶了房陵公主(李渊女)
    陆曼手伤,口述代写,后或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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