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大唐之爱抑

作者:陆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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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花阴侬阿心事君知否(下)



      “四哥亦视薛家表兄为月晚良人?”

      我清楚我永永远远的是李旭轮的妹妹,我更不敢贪心,我所求至多是旭轮包容我对他的依赖,像他亲口承诺过的不会抛弃我——作为兄长。当我陷入悲伤时,还能暂借这熟悉的怀抱一用,假如天亦有情,假如我心存任何奢望,我只希望。。。能在他怀中死去,前尘事今世缘一一了断,不留半点遗憾。

      “我。。。不舍月晚离家,”,旭轮颇无奈的笑了笑,他为我轻拍背,柔声哄道:“月晚若无意出嫁,兄愿去求二圣,代为陈情。却只怕月晚悔不当初,老迈之年,旁人自有儿孙孝敬,月晚却需祈盼兄无病无痛,尚有力气抱你哄你喂你吃喝。”

      随着旭轮的讲述,我将那些史实悲剧抛之恼后,想象着头发花白的自己偎在他怀里撒娇任性,那样也不错嘛,纵然旭轮此生都不知道我对他的爱意。

      李显凑过来看我们:“嘿嘿嘿,阿弟与我抢功呢,我居长,晚晚真若终生不嫁,自当由我照拂。”

      我破涕为笑,将他兄弟的手交叠一起,又覆上自己的手。我是有私心的,却也是真心希望他们能够和睦彼此,毕竟这个家最后只我们三人还活着。

      “省去沐手焚香,免备三牲金帛,”,我笑视二人:“眼下虽简陋,却正经是赌咒发誓呢,上帝在上,城隍在下,寰宇神秪一一见证,三人不得背弃彼此。”

      李显故作不快的瞥我一眼:“偏要赌咒发誓,何须这般行事?阿兄何时亏待晚晚?!唉,依你依你,大唐周王李显敢以性命起誓,愿与弟妹安乐与共,若有危难。。。我替弟妹担着便是,哈哈哈。”

      旭轮也要发誓许愿,被我三言两语的抢话遮了过去。并非我不信旭轮的为人,我只是见不得任何的伤害加诸于他,即便是他自予的劫。

      少坐片刻,李显道自己与人有约,二人遂将李显送出长安殿宫门,复还殿中练字。

      在书案前坐下,旭轮自然而然的来牵我的手,我却仓促的避过,还刻意的缩着双肩,不再与他有任何接触,是香是臭我都不想再闻到。我真的不清楚自己的举动算是什么,中蛊了似的,只想把那怀抱据为己有,偏偏本不该属于我。

      如此明显的转变当然被旭轮所察觉,可他却不解我的心事:“又要闹事么?悲哭伤身呢。”

      对,我不爽,极其不爽,可我又不能向你明说!!同样是爱而不得,我还不如高岚双呢,她至少还有资格一诉真情。

      我心情酸楚,喃喃道:“比之出宫嫁人,月晚更不舍。。。哥哥娶妻,今日你教导我写字作画,抚琴奏乐也只为我,可来日。。。眼下种种欢乐共伴不得不。。。拱手让人。月晚明知不该如此自私,却。。。情难自控。”

      他如何懂这’情难自控‘四字的真实含义,表情无甚变化。

      “唉,来日之事,今日何须忧?”

      旭轮似叹似愁,他令我拿起笔,我偏不顺从,还把笔挥去一旁。他眸光微黯,默了默,忽然不由分说的拉过我的手,将笔硬塞入我手心,他用力的握住我的手,指点我如何写 ‘一’。

      “落笔时。。。需这般。。。若千里之阵云。。。收笔时却需。。。”

      耳听旭轮耐心细致的解说,我却比李显做客之前更为意兴阑珊,甚至故意的逆向运笔,很快,纸上一片狼籍。眼见旭轮唇角一沉,他似乎生气了,我反而有些得意,不敢道明情思还要眼睁睁看他与别人婚娶恩爱,我也只能借这种幼稚手段发泄几分憋屈。

      我睨着旭轮隽秀的平静面容,强作笑脸,笑嘻嘻道:“我倦了,不练字啦,不需哥哥陪。。。”

      下一刻,便觉腰上一沉,我被旭轮箍着腰撞进了他怀里,事发突然,我吓的轻吟一声,手一松,哒,毛笔沉沉的摔在案面,星点墨汁恰迸溅于脸面。

      我瞪他气嗔:“作何戏弄?!”

      人已被旭轮困在怀中无法逃脱,他继续凑近一寸,呼出的温热鼻息轻扑在我额头,又拂过我眼睫,痒痒的。我的手不自由,为求解痒,我只得贴着他衣衫蹭了蹭眼睛。

      早些年,我也见过他乱发脾气,不过是孩童哭鼻子耍无赖罢了,这好像是我头一回见他真的黑脸,短暂的吃惊过后,我不禁觉得好笑,看奇景似的抬眼细瞧。

      李旭轮冷眼直勾勾的盯着我,不言不语,气氛如乌云覆顶,人也平添了不符年龄的老气横秋。陈宁心生怕我们闹出不愉快,便问我要不要去歇午,我挣了挣,仍是动弹不得。

      气氛愈发的僵持,旭轮终于不温不火的开口:“学生分心,合该惩罚。”

      心话你横不能真打我,我便懒得猜他心思,身子一松,我反而主动的抱着他缠着他:“我偏要闹事,偏要毁书泼墨,李学士何不以戒尺严惩我?!众人作证,我任打无悔。”

      宁心笑说:“阿姐早知长安殿中断无戒尺,相王赤手空拳,伤不得皮肉。”

      我得意洋洋的看向旭轮,二人眼神过招,他很快就败下阵来。旭轮低低头,他的鼻息变了位置,凑在我耳畔,钻进我耳里,钻进我心里,把我的心揉的是娇怯怯颤巍巍,扑通扑通的,我爱极了他的温柔,又怨这份温柔不是因了男女之情,他从不知我的辗转反侧。

      “月晚是赌我不舍伤你,唉,好一个娇娃娃,能言巧辩,任性歪缠,是李某自食坏果啊。”

      我自思哪里不对头,气道:“坏果?!哼,我明明是鲜果,甘美可口!”

      总算又看见了旭轮的笑容,他松了对我的禁锢,眼底也不再是冷冰冰的:“啧,是坏果,又酸又涩,捧于掌上的确光鲜好看,入口方知后悔。先前道我娶妻之后便要少陪月晚?呵,多虑多虑,月晚字如涂抹老鸦,作画似是而非,抚琴曲不成调,吟诗不通对仗,背书。。。我自不提,留几分薄面与你。月晚且自问,亲贵千金,阿谁落后于你?故而我所娶女子定然强于月晚,我对王妃无术可教,定会如旧登门指点,助月晚长几分学问。”

      宁心想笑又怕我太难堪,强忍住没有笑,算是给我站脚助威。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自己肚子里的这点斤两的确上不了台面,可旭轮千不该万不该拿未来妻子与我比较,我心头当即蹿火,气呼呼的讥笑:“呵,哥哥此刻盼得一位全人,待迎入家门,倘或。。。不及月晚呢?月晚虽有诸多不足,可至少。。。至少。。。至少。。。”

      完了蛋了,真到了这紧要关头,我惊觉自己居然一个优点都没有,从头到脚没啥出挑的本领,就连学了七八年的刺绣也只是勉强入眼而已。

      李旭轮轻笑出声,他托腮凝视因窘迫而脸红羞臊的我,假装叹息同情,实则奚落打击:“唉,既是月晚羞于自夸,兄便代月晚略说一二。月晚行事冲动,所幸本心良善,我虽气你无脑,却不忍看你委屈。这双手儿,每碰了纸笔琵琶便笨拙,逢攀树下水却极为灵活,我真真以为月晚将化为鸟儿鱼儿,眨眼间消失不见。月晚胸中虽无经史子集,然伶牙俐齿,无理亦能辩三分,虽张仪苏秦在世,亦甘拜下风。哈哈哈,无需自卑,月晚不慧,却有质朴娇憨之趣,至少,阿兄每见月晚。。。便觉舒心快意。”

      我恼他嘲笑我笨,手脚并用又捶又踢:“统而言之,我一无是处?!”

      “非也非也,”,旭轮的力气比我大,他轻易化解了我的攻击,笑吟吟道:“月晚乃仙人,自有超越凡俗之处。”

      “何方仙人?”

      “小糊涂仙!”

      二人拌嘴推搡,我撕了几张纸笺,洒的他满头满身都是碎纸屑,这时,旭轮的近侍戴思恭入殿行礼,一脸的喜色,说出的每个字都扬着音调。

      华唯忠不禁笑道:“捡取十贯钱不成?匿于何处?绑在腰间么?”

      戴思恭摇了摇头:“便是天降千贯任捡,我绝不费时俯身,急着向大王贺喜呢。”

      “贺喜?我何喜之有,”,旭轮以指尖蘸了墨汁,正要在我脸上作画,他转视戴思恭笑问:“总不会是吐蕃又来犯境,天皇命我挂帅出征?”

      “军国大事,岂由小仆上报,”,戴思恭假意发憷,又近前几步,欢喜道:“王公派人来报,道天皇赐孺人服侍大王!大喜事啊!”

      的确是大喜事,大大的喜事,旭轮也是颇感意外,即便有李显的提醒在前。

      他的手立时垂在身侧,呼吸有点急促:“怎会。。。如此。。。”

      戴思恭眉飞色舞,顺手清理着那些纸屑,一片一片的攥在手心:“大王可是畏羞?呵,大王定然在意是谁家女子,说来顶顶凑巧,往年大王入东宫向孝敬帝问安,曾结识一位娘子,大王与娘子谈论。。。字帖?”

      旭轮颦眉:“初月帖。”

      戴思恭应声:“哎哟,是仆愚笨,仆服侍大王多年,不曾受得半分熏陶。天皇所赐孺人正是豆卢娘子。”

      眼下,李显的提醒竟真的变成了现实,旭轮一时还不敢相信,陈宁心等人纷纷向他道喜,此情此景,我也只能口不对心的贺喜。

      旭轮苦恼的看向我:“不需月晚贺喜,只求月晚莫要戏妇。”

      因做实的赐婚,我整个人似被抽走了魂魄,我怔怔的看着旭轮:“戏妇。。。我曾听闻。。。却不知详情。。。诶,我不去便是。”

      戴思恭请旭轮回含凉殿更衣,说是还要去向李治谢恩,那位芮国公豆卢仁业就在宫中,李治特意安排旭轮与新孺人的祖父正式见过彼此。

      我起身去送旭轮,我不知该说什么,旭轮也是沉默无话。

      直至宫门,我替他摘去一片隐在鬓角的鲜红纸屑:“曾有幸与豆卢娘子一会,确是学富才高,文雅柔顺,想来。。。此女极好。”

      旭轮笑笑,轻刮我鼻梁:“月晚是当真倦怠,争论也没得力气了。豆卢氏极好?何为极好?罢,宁心,好生服侍月晚歇午,莫要四处游荡惹事。”

      “是。”

      一场急雨过后便正式入了秋,时间如梭,到了十一月初,百花逐日凋蔽,正是凌寒腊梅的主场,然而过半未绽,仍只是不起眼的棕黄色花骨朵,那些新绽的‘冷美人’也没几分精神,失了傲然之韵。寒冬正逼近,却压不住大明宫内的洋洋喜气,算来足足两年半不曾操办婚礼,即便是上一件劳动二圣过问的人情大事,也远在正月里。

      那是二月的前一晚,孀居五十载的前太子妃郑氏病逝于太极宫,我们人在洛阳,丧礼交由太子李贤措置,李治特意交代一定要‘优厚’。李贤当然不可能亲自操办,指派了太子洗马萧沉监护丧事,停柩至出殡安排在李建成第五女归德县主的府中,或礼或情均挑不出任何不妥。男嗣都已随着李建成化作枯骨,如今依储君正妻之礼送郑氏入土安葬,让她一家团聚,虽然做这些事是遵循旧例,但处在李治的立场,无论父亲李世民当年是对是错,他这个局外人对那位从未谋面的伯父已是情至意尽。

      “岚双。”

      许久未见,高岚双十分憔悴,原本圆润微腴的脸庞也瘦出了尖下颏,我主动的迎她搀她,近处端详,高岚双甚至不及枝头寒梅,梅花至少还有一张红艳脸蛋。

      我心疼也很无奈:“何必勉强入宫?”

      高岚双笑意淡漠:“担心我瞧见豆卢家女眷?”

      我颔首默认,高岚双将衣袖轻提了三四寸,露出了纤细白臂,也露出了几道浅红痕迹,疤是几乎看不见的,不知是她恢复的快,或是她父亲下手时还记得这是自己的亲骨肉。

      “是疼是辱已然生受,你道我畏见何人?呵,更不畏见不相干之人。呵,今次相王纳孺人,我不曾闹事,只不巧。。。被阿耶知晓心事,受了一通责罚,唉。”

      高岚双被打一事我是从李显口中得知的,李显约她大哥高嵘一起跑马,高嵘心疼妹子,便吐了几句苦水包括白真珠云云,李显说自己帮不上忙,毕竟豆卢氏是李治定下的孺人,加之武媚称豆卢仁业一声表兄,二圣不可能更改决定。李显劝慰高嵘,让高岚双耐心等候,或许王妃之位才是属于高岚双的。

      而我却清楚高岚双等不到,我亲耳听武媚对郑南雁说豆卢宁有孕之时便可进为王妃,以示二圣对豆卢家的恩宠,待旭轮出镇北境,便指派豆卢家的子弟姻亲赴都护府下辖的各军府任职。突厥旧部看似臣服,但这些年二十四州均有反叛,帝子可汗只不过是名头显赫,有人接纳,也就有人不满,独木难支,旭轮亟需一批对他忠心耿耿的部属,甚至哪日烽火突起城池危矣,希望今日的这份恩宠能换他们以身相报,保旭轮平平安安。

      我不能道出实情,便好言劝了几句,高岚双被老爹打没了自信,说自己已经放下了,否则也不会进宫见我。

      “月晚,你清瘦了。”高岚双抹了两滴泪,这才注意到我的现状。

      自圣旨颁下,无人不为旭轮高兴,每见面便是道喜,我无力控制情绪,遂不再登门,自言眼不见心则净,他有许多事要忙,便也没空再来长安殿。而在万籁俱寂时,我蒙头以泪洗面,脑海中尽是自己的哭喊‘他真的要属于别人了!’,就连伤心也不敢被人听见。天亮了,我的眼睛却没消肿,面对众人的关心,我只能推说是被噩梦惊着了,正可掩盖我的少言寡语。服药、贴符,我一律接受,膳食也加了茯神、合欢、玫瑰等等,可以安神舒郁。也是我有面子,竟劳动武媚前来探病,问我可有什么心事,我半真半假的说闷在宫中非常无趣,三个哥哥也没时间陪我。许是可怜我吧,武媚居然恩赏我出宫的机会,仅限本年,只有一次。

      陈宁心拿热水温了帕子给高岚双擦脸:“阿姐前些日子受寒,服过饮子总话胃中饱涨,少进食,人便瘦了。”

      两个失意的人坐在一起也没什么话题可谈,袁芷汀说今日天晴少风,提议出门走一走,武媚宴请豆卢家的女眷姻亲,并没要求我也到场,窝在长安殿也不会有人寻我。我问过高岚双的意思,遂接受了芷汀的建议。

      摆开胭脂水粉,我给两个人化了十分明艳的妆容,但我手艺欠佳,粉英扑的过厚,这张脸怎么看都像是在白面缸里滚过一遍,乍一看不像本人。所幸高岚双还算满意,因为修容后看不出她的憔悴本貌。

      许是真的看淡了得失,高岚双主动问起获邀入宫的都有谁,上官池飞说首位便是新孺人的母亲阎氏——上任东宫家令阎庄的侄女,阎庄遗孀刘氏——左卫大将军刘审礼之妹,阎氏的弟媳裴氏——新野县主之女,阎氏的姑母秀容县君——殿中少监唐河上之妻,豆卢仁业的妹妹莘国太夫人——故瀛洲刺史窦孝慈的遗孀,豆卢仁业的弟媳长沙大长公主——高祖李渊第六女,长沙公主之女豆卢氏—— 右金吾将军兼知东都留守李晦之妻。

      高岚双安静倾听,她的表情变了几变,最终苦笑道:“二圣有心了。”

      回想武媚与郑南雁的对话,我不禁点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岚双晓得,我四哥他年。。。必出镇突厥旧地,彼处群狼环伺,风沙不绝,你二人今日无缘,亦非不幸,令尊责打虽使你痛楚不堪,实是盼你远离。。。灾殃。”

      我只能如此宽慰高岚双,其实,即便是预知未来的我也是很矛盾,假如我只清楚旭轮是这场皇权之争的终极赢家,而我的身份是一个不知明日的普通人,我还会坚定不移的押宝旭轮吗?跟随他就意味着随时都可能以最大的付出——死亡,换取最后的胜利。一生仅此一次的豪赌,不是每个人都敢掷出骰子,或许我也会掂量再三。

      这天之后,高岚双不再入宫,我开始想念过去这三年有她陪伴的日子,从未有过的想念,大概是因为豆卢宁的入场便宣告了我们的出局,所以高岚双自动成为了我的盟友—— 我们属于同一个失恋者阵线联盟。但这天之后的我不再龟缩在长安殿内,但凡不风不雨的日子,我便拉着那些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聚在我身边的姑娘们探秘大明宫。

      十余豆蔻年华的少女,朱唇雪肤,珠翠满鬓,花枝招展的穿行于各宫各门,随性自在,语笑喧阗,无意中成为大明宫内最明媚亦是最富生气的一幅迷人画卷。延英殿、崇明门。。。只要远远的避开二圣所在,大明宫于我可说是百无禁忌。年轻高大的禁军奉命驻守着一处处庄严殿堂与重重城门,他们力图做到目不转睛,偏我们故意在他们面前来来回回的,谁又真能忍住不看比花儿还俏的姑娘?虽非初次玩这小把戏,甚至他们有些人已是熟面孔,可是每次总有那么两三个明明已面红耳赤却仍保持肃穆的禁军,而这番强作镇定只换来我们更为开怀的娇柔笑声,毫无顾忌的讨论哪个男人为我们之中的谁而心动,而且,我们一定会向他亲口求证,那人不敢亦羞于回答,索性闭眼装聋,如一樽铜像。又或者,我们之中的随便一人矜持端庄的告诉他们‘我乃太平公主’,禁军自知被骗,仍会十分恭敬的行礼‘贵主万安’,他们至今也分不清哪一次是真正的我。

      闹够了,我们哄笑而散,穿过含耀门,穿过偌大的广场,行过冗长的龙尾道,我们比赛谁能最先到达丹陛之上的含元殿。我们提裙沿阶而上,小跑着,一步一心跳,一阶又一阶,脚下的玉阶好似无尽长,笔直的通向那座享万国朝拜的宝殿。站在辉煌伟丽的飞檐之下,我们的耳畔是呼啸风声,我们仰望几乎延接天际的金光螭吻,仿佛来到了巨人国度,心悦诚服的感慨自身何其渺小。我们闲懒的倚栏俯瞰,似乎大明宫乃至整个长安城都匍匐于自己脚下。眺望正前方,幽幽南山,云雾缭绕,有人无不羡慕的说修道成仙是世间第一好,若追问她成仙、成婚只能二选其一,结果自然是选成婚,但也不妨先成仙,待哪日抓个阮郎一起过日子,便是山中仙侣了,惹来一片嘲笑调侃。

      很快便到了豆卢宁入宫的正日子,前一夜,我瞒着张娟娘偷酒吃,借用杯中物方得一宵安眠,但我睡醒之后便觉头疼乏力,心也是比往日难受的紧,不去见旭轮,是我缺礼数,可如果见了面,我又该说什么呢?又该如何笑对?有人轻声的推门而入,我慌忙抹去一脸咸涩的泪水,我假装初醒,抱怨了两句。是陈宁心领着宫人送进了厕床恭桶等物,说她自己是被憋醒的,猜测我也要解决内急,便先预备着。

      一番洗漱整理,时已过午,我挑选了一袭红裙,松绾长发,我苶呆呆的趴在床上,宫人问我想吃什么却得不到回答,我的胃里早已塞满了愁绪。没人陪我发愁,宁心等人央我允她们前去观礼,我没有不允之理,各人喜笑颜开,纷纷忙着补妆整衣。想也知道,今天少不得皇亲贵戚青年才俊到场,她们不是去凑热闹,而是去饱眼福了。

      我翻身平躺着望天,隔了一二时辰,五脏庙大唱空城计,便吩咐宫人煮了一碗面,依我的要求做了浇头,那酱色终究不敌后世红亮,但带着热度的香气还是能勾人食欲的,我挑了三箸面,便再也吃不下。

      窗外日头偏西,距吉时越来越近。当旭轮的近侍戴思恭来见我时,我正百无聊赖的翻书。

      戴思恭在座下行礼,我扫他一眼,随口道:“新孺人家门显赫,又为天后姻亲侄孙,还道相王委派你与阿华阿范一齐过府迎候呢。”

      “公主定是与奴婢说笑,”,戴思恭笑意盈盈,他凑到近前替我捧着书,劝我歇一歇手:“大王晨起受凉,玉体不适,奴等伺候用药,没得空暇出宫迎候孺人。先前,诸位娘子向大王请安,独不见公主,陈娘子道是公主醉酒,大王甚为担忧,遣奴问公主安否。”

      我伸个懒腰,语气不自主的埋怨起来:“是么?可我不曾听出诚心,只怕哥哥一心与宾客周旋,并未看重我,莫拿受凉来搪塞!”

      伺候同一个主公,人的性情却大不相同,戴思恭的心眼最是活泛,粘上毛就是猴。

      明白我是埋怨旭轮,戴思恭立即跪地,他眼眶蓄满了泪水,说话间便要滚落出来:“奴婢若有一字不实,便请天火焚为灰烬!大王确是。。。”

      我笑:“好啦,你惯是起誓赌咒,成日里要生要死,比吃喝还要容易呢。阿戴,退去中庭而后起誓,天火降下,只焚你一人!起身吧,你速回含凉殿,转告四哥。。。我一切安好。”

      戴思恭还要装模作样的擦泪:“公主不随奴同去?今夜甚是热闹呢。”

      “头沉,”,我不禁轻叹,这样的热闹,我不去凑才是利人利己:“身子乏,请四哥容我失礼,改日。。。天皇册命正妃,我便是折臂断脚也当前往道贺。”

      戴思恭眨巴着眼,有些无措的望着我:“哎哟,奴。。。奴这便退下?还望公主好生将养。”

      “唔,去吧。”

      日落月升,自戴思恭离开,又有太子妃房云笙遣女官登门,说是房云笙派她们去给新孺人送了一份贺礼,听人议论我居然不在,房云笙很是不放心,便吩咐她们来探问实情。送走了女官,我无心晚饭,躺在床上也是辗转难眠,毕竟时辰尚早,毕竟心事太重。

      我不愿去想却又无法自欺欺人,从此后,李旭轮心中的首位不再是我。豆卢宁本就与他志趣相投,他没道理反感她,待今夜礼成,二人同帐相拥,情意绵绵,她成为他的女人,给以他从未有过的人生体验,他对她就更加难以割舍了,满心满眼的都是她,但我又岂敢抱怨?他的耐心,他的温柔,他所有的好,一直是被我借情亲外衣占据着,如今,他要悉数收回送给旁人,难道我还要耍无赖强留么。

      蒙着头,我哭的是稀里哗啦,被褥洇湿了一大片,呼吸也因鼻腔堵塞而有些困难,忽觉头脸一凉,是被人掀开了被子。先前我不许宫人掌灯,而此刻,卧内已是灯烛烨烨,一切无所遁形。我又惊又慌,泪水都洇进了被子,然而双目红肿,明显是哭过一场,才想说些什么遮掩过去,却发现眼前人竟是最不可能在此的心上人。

      “哥哥?” 我不敢置信的揉搓眼睛,怎么会是他?此时此刻,他理应陪着豆卢宁啊。

      “月晚希望来人是谁?”,旭轮神态疲倦,他双颊泛红,也不知是累了还是喝多了酒,他莞尔一笑,从容温和,是我熟悉的旧模样,嗓音有些低哑:“难道我不可。。。与月晚相见?你且说,这般委屈憔悴,总不是因了阿兄?”

      他轻牵了我的手,想扶我起床去照镜子,我仍不解他怎会出现,下意识的推开了他的手:“我是。。。饿哭了。”

      旭轮哦了一声,似因支撑不住忽然就沉沉的落坐床侧,他微微的皱眉,唇角却上扬着:“我纳孺人,月晚为何不往道贺?一往一返,客套数句,半个时辰足矣,头沉身乏?嗯?阿兄不信,当真病了么?”

      说着,他便来探我的额,我想到他片刻之前还搂着旁人温存缱绻,一歪脑袋,我匆匆的避开了他的手:“不妨事,不劳费心。”

      旭轮怔住了,陈宁心这时递来一碗奶浆:“整日不吃不喝,阿姐脾胃不疼么?”

      确实是饿了,我闷头一口接一口的吃着清甜的奶浆,知他近在咫尺,却低头不敢去看。从前,我渴盼见他,是少坐是闲聊是探病。。。他做什么都好,否则我的心便没着没落的,可如今,他已是旁人的丈夫,继续傍着他便是比饮鸩止渴更伤身啊。

      “公主赏我一口可好?” 旭轮并不介怀我刚才的疏离举动,又开着玩笑逗我开心,并假意捏住了勺子:“碗中香味甚是勾人呢。”

      我本就心慌手抖,被他的指尖无意碰了手,竟似被火苗燎了,便把碗推给了他:“倦了,不吃了,宁心代我送相王出宫。”

      旭轮眸中的笑意骤然如湮灭,他端着那个碗闷不吭声,莫名的,气氛静的可怕。宁心十分讶异的看着我,不知我为何这般生硬的对待旭轮,明明他是好意来关心我。

      他的近侍华唯忠连忙接过碗放去一旁,小声道:“大王,公主既是入寝,大王。。。不妨回宫,服药安歇,明日便可大好。”

      我微惊:“哥哥当真受凉?”

      “是或不是,唉,”,旭轮喟叹,他借着华唯忠的手站起身,那话里的不如意但凡不是聋子都不会听错:“不劳阿妹在意,安置吧,我本无要事话与你听。”

      情急之下,我只顾着内疚担心,也忘了他的新身份,我奔下床,又化作癞皮狗抱他缠他:“阿戴相告,月晚误以为。。。怨我怨我!!是我心窄气小!哥哥快些安坐歇脚,一口怎够?宁心,着人满盛奶浆奉与相王。”

      旭轮轻轻的扯开我的手,他转回身子,仍是一脸平静,低头凝视着赔笑讨好的我:“我纳孺人,为何不往道贺?”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我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凭什么要我去恭喜你与旁人百年好合!我就连这点维持尊严的资格都没有么?!

      我假装愧疚:“月晚大失礼,改日定登门向阿兄与。。。孺人致歉。”

      旭轮无话,大抵并不是真心责怪我,否则也不会专程来探病。旭轮移步外厅,我之前在被窝里哭闹的头发也乱衣裙也皱,匆忙的整理妥当,而后步出卧房。

      已是戌时过半,若是明日点卯当值或扛锄务农的人此时便该歇息了,而富贵闲人们犹在恣意的醉生梦死,但一个新郎官无论如何都应该陪着那视其为一生依靠的女子,轻言细语的许她永不忘情的誓言。这难道不是所有女子对婚姻最初的美好期盼吗?

      我玩拨着一颗青枣,偶尔看一眼身旁细品奶浆的李旭轮,满殿灯烛的辉光赋予了每个人别样的神采,譬如旭轮,他的唇角明明只是微微勾起,而此刻的他落在我眼中,却像是丝丝缕缕的柔和春光被放大了无数倍,那一抹浅笑便成了炎夏里灼人的风,使我避不敢见,心里不住的苦笑,真是为难他更为难了她,这一宵红帐春深硬是被我这局外人扰了兴致,或许我应该为此而称心?我的哥哥呀,我从不知你对我竟是这般的关怀备至。

      “相王独身来此,豆卢孺人。。。可好?”宁心怯声细语的询问。

      原来不只我一人有此顾虑,新婚之夜,他撇下新妇子探望不痛不痒的妹妹,终究是不妥的,如若传扬出去,怕也无人赞他关爱手足。我因豆卢宁的入场而介意,但今夜,我又对她心生歉意,我心中充满矛盾,所以,我问不出口独守暖帐的她是否在他抽身离去时曾抱怨一二。

      旭轮抬眼,笑而不答,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了宁心微红的俏脸,直到她耐不住羞臊躲去旁人的背后。这短暂的轻浮举动,全然背离了他一贯的雅礼谦和,却也并不意外。少年郎初识鸳鸯戏水的美妙之处,又怎会满足于此?宁心是美人,毋庸置疑。

      我心头一沉,妒意的苗头就此生起。我强忍着不去想象那松姿玉躯是如何在层层叠叠的云缎软衾里翻闹索求的,若不是我正盘坐不便起身,怕是会一跺脚拂袖而去。

      放下吃了没半的奶浆,旭轮突然转过视线,眼中复是一片清明。

      我生硬的扯出笑意面对,他略沉吟,轻声道:“孺人好是不好,我实不知。”

      我压下惊讶,听他继续说:“我病气重,尚未与孺人相见,暂歇三五日吧。”

      我立时想哭却也理应欢喜,旭轮无意说出的事实极大的也及时的安抚了我的愁绪。没曾想,自己会变得如此卑劣,竟然用一个无辜女人的失意来酿造我本不配得到的满足感。

      最终是哭了,我别过脸悄悄的揩去几滴泪水,早知他将妻妾成群,十余年的心理建设,都抵不过此刻他亲口送上的‘安慰剂’,然而,他并不清楚我因何难过又是因何而喜悦,那些假话,那些违心话,林林总总,他从来都不知。

      “累哭了?”,手落在发顶,旭轮轻转过我的脸,又凑近,他故意似的不想被我蒙混过关,他含笑凝视我:“我亦疲累且烦闷呢,心道月晚定要戏妇,等了一整日,却未料。。。好事之徒居然避让怕事,半步不敢踏入含凉殿,万幸兄未与旁人对赌,否则必是惨败。”

      被他瞧的是心慌意乱,我斜眼看向一旁,咕哝道:“我是怕登门之后不意撞见吉士诱女,执手交颈。。。”

      “住口住口,待嫁女儿岂可存此心思?”,旭轮不禁笑了,他假意训斥我:“啧,待我得闲,定将你殿中藏书细细筛选,就地焚毁歪书邪书,半字也无益。”

      我忍住没翻白眼,不耐烦道:“旁人看书使得,与哥哥高谈阔论,更得哥哥夸赞惦念,我则。。。难不成任我不学无术,不思进取,一味附和哥哥?!哼,早知哥哥恨我拙笨无才!!”

      “眼下便是极好,”,旭轮忽然按住了我敲点桌案的手,又拢在他掌心,他用了一些力气生怕我挣开似的,斯文秀雅的面庞覆着平和笑意,他颇认真的对我说:“往日说笑而已,如何舍得轻视月晚?不需多学多看,月晚当真已是极好,任你笑闹惹事,阿兄宠你容你,只一点,不可疑心阿兄情谊,此生此世,哈哈,横竖你已亲口应承。”

      怎么想这都像是猎人在下套,我偏要气他:“我何曾应承?可有字据?便是拿出字据,必是哥哥伪造。”

      旁人窃笑,旭轮嗔一声无赖顽奴,吩咐华唯忠搀自己起身,宫人为他系了披风,见他因头痛而颦眉,我脱口道想送他回含凉殿,他并未拒绝。一行人沿着冗长的宫道前行,宫人们提灯照明,只每人脚下是小小的一片漆黑。

      二人挽手并肩,他问:“为何特意相送?”

      “多谢阿兄牵挂月晚,”,我真诚道谢:“只是。。。往后便不必了。”

      旭轮笑笑:“你是担忧豆卢孺人心生委屈?”

      我道:“不错,将心比心,月晚盼夫君只对月晚一人好。”

      旭轮没接话,而是吩咐旁人去前方稍等,华唯忠想要持灯服侍,也被他挥手赶走了。

      一盏盏宫灯逐渐远去,我有点着急:“我最怕天黑无光!”

      “我与月晚作伴,”,旭轮一倾胸膛,头也低下来,他的唇几乎贴在我眼前,清润厚缓的嗓音好如一道温柔钩:“月晚还怕黑天么?”

      我撇嘴:“怕呀,你横是不能伴我一生,待我嫁与驸马,便不怕。。。”

      “驸马?驸马?” 夜风如刀割,直吹的我浑身打颤,他一边念叨一边继续贴近,我下意识的后退,没两步就贴上了硬冷的宫墙。

      旭轮长叹,旋即手环着腰将我揽入怀中,用他的体温他的安息香紧裹着我:“你知不知羞?呵,非是我等不舍月晚,怕是月晚急于出嫁吧?诚然,与月晚白首之人乃是驸马,可驸马待月晚未必真心如我!我此生只对月晚一人真心,孺人王妃均可取代,而月晚无人可代。”

      一轮明月,清辉自万丈高空倾洒而下,世间万物都似披了一层朦胧素纱,包括远处的人影宫灯,还有眼前。。。李旭轮的面孔,在我的视线里都似暗似明,含糊不清。嗓音已是摄心收魂的钩,这体温更是一炉能将禸身焚灭涤尽的三昧真火,我不修道不成仙,只求余一缕信念,趟过注满苦难的万千河川,落在那无忧无愁的净地国度,降落在他掌心。

      唯一清晰的是旭轮的砰砰心跳,我茫然无措的回味这番过于激动的。。。我不知该如何形容,他对我的好一直都清楚,但他今夜的倾诉更像是宣示主权,他容不得我有第二种身份,他像小时候一样任性的坚信我是专属于他的一件玩物,我的陪伴于他是一种习惯,自然而然没有道理,他希望我被珍视,却只能被他一人珍视。

      “阿兄究竟是病是醉?”,他的喘息逐渐灼人,我推却没能推开,反换来腰下被重重的拍了一掌,气的我直想咬他:“李旭轮,你居然打我?!不错,我急于嫁人,偏要嫁人,明日便嫁,你奈我何!”

      “臀儿肉厚,不疼呢,”,旭轮一手扶着我的背避免我贴上宫墙,另一手把我的嘴唇捏成了鸭鸭同款:“你细听,我未醉,非是醉话,故而月晚需牢记!昨夜入睡前,我敞开窗,任风吹一宿,心想若身子不适,便不必与豆。。。月晚,你莫取笑,我确确极怕,怕与孺人共处一室。唉,你既已知晓敦伦之礼,我且问你,倘或陌生男子。。。将你。。。裙衫尽褪,与你皮。。。皮肉紧贴,咬弄。。。”

      旭轮突然杜口,他的头垂的更低,此刻,我只能看到他的头顶,松绾的发丝不时扫过我的脸颊,逼迫我闭眼又睁眼,我虽然清楚他断不会害我,但也好奇他究竟要做什么。

      脸颊,鼻尖,唇角,腮侧,耳垂。。。被他发丝扫过的每一寸肌肤都是痒的,愈发的密集,便愈发的痒,偏偏我的身体没自由,挠不得,也制止不得,心话这人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简直是变了个人嘛。

      我暂时能做的是用鼻孔来‘发泄’对旭轮的不满,可这双绿豆粒大小的鼻孔又能使出几分力气?明明我心里是又气又恼,哼出来反倒像是在向他讨饶撒娇!!嗯嗯嘤嘤的持续不断,自己听着全无气势,很快也就不哼了,被迫安静的任他捉弄。

      片刻,旭轮抬起头,带着一抹罕见的憨笑,他依旧不错珠的盯着我:“咬弄唇儿,月晚不怕?!或是乐意之至?!”

      唉,我多多少少能理解一个纯情少男对初试芸雨的羞畏之心,但他不至于为躲避‘实验课’亲手把自己吹成发烧的小火人吧,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反正,如果我心里没有他,面对薛绍与武攸暨这般人间绝色,再难再疼也绝不退缩,我一定会一鼓作气的占领高地。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干嘛要怕呀?

      这样想着,我傻笑着摇头,见他面上一冷,我慌忙又点头,他于是满意的叹息:“月晚啊月晚,如实说,为何不肯向我道贺?”

      旭轮终于松开了手,我感觉自己的双唇似被扎了一针麻药,几无触觉。

      我舔舔嘴唇,他指腹压上来揉弄摩挲,语气也比先前要温柔:“疼么?怪我心急,未能收住力道,莫怕,只此一回,上苍断不容我再次欺负月晚。”

      “坏怂李旦!”,我趁机咬住了旭轮的手指,含含糊糊的气骂:“麻!是麻!你到底跟谁学坏了,还敢打我的屁股,你以为我是软柿子好欺负吗!!”

      旭轮听不清也听不懂,任我咬着并不抽回,他笑问:“李旦?阿谁?月晚气晕了不成?唉,你我皆是自在闲人,索性在此地耗费一夜,我已然受寒,每日吃药便是了。”

      这小打小闹着实没意思,我说我要回长安殿,他拉着我的手硬是不许我走,今夜第四遍追问:“为何不往道贺?”

      旭轮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分不清谁比谁更固执。不争气的泪水终究没忍住,我自觉从没这般委屈,我要如何说出我的秘密。

      “我为难!!”,我奋力的想要甩开旭轮的手:“我盼哥哥得知心人,却又不舍失了哥哥疼惜,因而左右为难!旭轮,我无意贪求,只求几分。。。”

      他从来扛不住眼泪攻势,心疼的为我拭泪:“莫哭莫哭,仔细皮肉被风吹皴,又糙又黑,不好看呢。贪求又何妨?你要我便予!绝不反悔,我立誓,我写字为据,心也摘给月晚,只求你莫哭。”

      “我当真不贪求!”,旭轮的安抚越是温柔,我哭的就更伤心,我拂开他的手自己擦泪:“若我借用怀抱,你莫嫌弃便是。”

      他微怔,哭笑不得:“仅此而已?只是歪缠撒娇?”

      仅此而已,李旭轮,最初你只是牵了我的手,而那时的我连你的名姓都不知道,如今我已得到了太多太多,全是我不配拥有的似水温柔,所以我不敢贪求,不能贪求,一个拥抱足矣,你的一生一世本就是属于旁人的。

      我呜咽着,使劲的点头承认,下一秒,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这是我的礼物,是他给我的承诺。

      “月晚,我情愿你贪求,”,旭轮也像哽咽了,脸埋在我肩侧深深的呼吸:“月晚可知。。。”

      “大王,豆卢孺人迎候大王回寝宫。”

      华唯忠不近不远的站着,他没提灯,只听声音知道是他。远处,多出了十余盏灯火,是跟随豆卢宁而来的含凉殿宫人。她在明处,亮堂堂明晃晃,落落大方,等待与丈夫同归;而我在暗处,动也不敢动,比阴沟里的老鼠蟑螂还要卑微胆怯。我爱着一个不该爱的人,我本就是见不得光的。

      “你如愿了,”,旭轮松开我,他轻抚我鬓边发丝,笑道:“豆卢氏当真体贴入微。”

      我点头,我见不得他不幸。假使他妻不贤子不孝内宅一片鸡飞狗跳,我就能每夜含笑入梦吗?不,这并非我乐见的。

      “唯忠,送公主回长安殿。”

      “是。”

      “不必,”,其实我只送了一小段路,此时回头,我仍能看清长安殿外的一双石灯塔,“我与宁心。。。”

      旭轮自自然然的为我稍整衣裙,他笑了笑:“唯忠送你回寝,我方安心。”

      “唔。”

      片刻工夫,我人已躺在床上打起了哈欠,宁心把我换下的衣裙胡乱的团成一团,她随口问旭轮对我说了些什么。我认真的回想,忽然把宁心拉进了被窝,她低呼着,仓促间还不忘蹬飞一双绣鞋。

      我又搂又亲,宁心故作嫌弃的擦抹口水,我笑嘻嘻道:“你可明白?相王是因此事而羞怕。”

      宁心是个美貌与智慧兼得的小尤物,她立时了悟:“相王无意于豆卢孺人?!”

      我苦恼道:“或许。。。是相王尚不懂自身心意吧。”

      数日后,长安城迎来了今年的初雪,夹杂着微雨,洁白细小,若轻盈柳絮因风而舞。有人喜,有人忧,这世间从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铩羽而归的我和陈宁心着急忙慌的寻一处食肆填饱肚子,偶然经过谁家屋外,见一行人挤在檐下暂避雨雪,未料何处泼来一桶水,那些人叫喊着跳跺着向街道散去,顾不得撞了路人,也顾不得撞了车马,大家更怕这寒风天里遭一头冷水。这其中,最惨的是‘路人甲’,那桶水似乎一滴不落的洒在了我身上,巨浪般打的人是头疼脸疼,一时也分不清是不是只有夹袄沾了水。

      我牙齿直打颤,想大骂一声缺德却喊不出口,方才被推被撞,脚下摇摇晃晃的也不知避到了谁人身旁,此时面对面看清了对方,他正在擦拭那张每每令我眼前一亮的俊逸面孔。

      “月。。。表。。。四。。。” 薛绍似惊似喜,又是在芸芸人海中偶遇,而且这一次的他也没能免了狼狈,人一着急,就不知该何如称呼我了。

      “阿姐!”,走散的宁心一路小跑,她一抱我才知我中了招:“阿姐快些解去夹袄,哎哟,你我合该乘车。。。”

      “表妹莫要嫌弃。”

      身上一暖,落下一件披风,宁心和我颇觉意外,薛绍穿的也是寻常的缺胯绵袍,并没比我多了什么。

      我不好意思的推让:“夹袄染水却未湿,表兄不必。。。”

      “女儿娇弱,”,薛绍莞尔:“表妹莫辞。”

      【28-10-2020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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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0月28日(2020)更新:
    本章改完啦,内容变了一些
    旧版男主更隐(怂)忍(人),男女主发糖是在含凉殿的床上
    轮轮觉得晚晚对他的感情和他对她的感情是一样的,所以追问了四遍
    但晚晚不敢承认,也没听懂轮轮的真心,摊手 + sad
    10月27日(2020)更新:
    居然还没改完。。。本来计划今天改完的啊啊啊啊啊
    10月25日更新(2020)更新:
    新野县主,李元吉第六女,李令,字淑绚,624-662,嫁中书舍人裴重晖
    阎立德这一支真的是特别惨
    武周时期,阎知微投降突厥,被武后下令车裂,还导致他全家被杀
    比如阎识微,扬州打过徐敬业,整肃恶少,爱护百姓,好好的当着华州司马,却被弟弟牵连了
    还有阎识微的儿子阎炅,墓志写明‘叔父知微犯国章,累及家族。。。圣历二年十二月廿一日弃于东都市’
    这一段有些啰嗦,介绍这几个人是因为她们还有其他身份
    阎庄遗孀刘氏:刘德威之女
    她和刘审礼还有一个弟弟刘延景,刘延景的女儿刘氏是睿宗发妻,李成器之母
    前章虢王李凤的丧礼,陪着王妃的美丽少女就是刘氏,因为虢王妃也是刘德威的女儿
    另外,刘延景叔父刘德敏的三女婿是裴炎,也就是说裴炎是刘延景的堂妹夫,是刘后的堂姑夫
    有分析说这种姻亲关系是促成裴炎积极协助武后废黜李显的原因之一
    秀容县君的丈夫唐河上是凌烟阁功臣唐俭的儿子
    唐俭还有一个儿子唐善识,是李世民女豫章公主的驸马,另一个儿子唐观,是睿宗孺人唐氏的父亲
    莘国太夫人的丈夫窦孝慈是窦诞的长子,窦诞是李渊次女襄阳公主的驸马,窦孝慈的弟弟窦孝谌就是玄宗李隆基的外祖父
    另外,不只豆卢仁业的这个妹妹(豆卢宽女)嫁了窦家,他们的姑母(豆卢宽姐)也嫁了窦家
    简单来说,豆卢仁业的姑母嫁给了爷爷(窦抗),妹妹则嫁给了孙子(窦孝慈)
    综合以上,豆卢贵妃母亲的婶母阎刘氏是刘后的亲姑姑,豆卢贵妃母亲的姑母唐阎氏是唐孺人的伯母(婶母),豆卢贵妃的姑婆窦豆卢氏是窦后的伯母,那么她四个人就是可以凑一桌打麻将的亲戚喽
    反观睿宗的其他妾侍
    柳宫人是柳奭的孙女,呃,王皇后亲舅舅的孙女,不怪武后讨厌
    王贤妃姐妹,父亲王美畅的爷爷王珌是名相王珪的弟弟
    王美畅十三岁起家就是给李弘拿刀的,还不错
    母亲(嫡母?)是长孙敞的曾孙女,长孙敞是长孙无忌的叔父
    这个没啥,高宗都给舅舅追爵了(非平反)
    李晦:李唐宗室,凌烟阁功臣李孝恭的次子,李晦的孙女嫁给了薛崇允(薛绍的亲侄子)「夫人讳某,字某,陇西成纪人也。河间元王孝恭之曾孙,开元天宝应道皇帝之从妹。祖晦,刑部尚书;父知言,尚乘奉御」,而且是太平说媒哦「时太平公主,中宗宠妹,歌谢庭飞雪,心许才贤器,阮氏青云,躬行礼娉,夫人由是遂归于薛」
    啊啊啊啊,十七八年啊,太平还不忘照顾薛家的后代,哭了 (想到了大明宫词里的小叶儿)
    【杨雄】【女婿豆卢宽】【豆卢仁业】【钦肃】【贵妃】
    【杨达】【荣国夫人】【武后】【睿宗】
    所以豆卢钦肃的墓志称他是‘皇帝表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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