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大唐之爱抑

作者:陆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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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招郎谁家少年争韶光(下)



      “手与我。”

      修长匀称的手掌,这一双手仿佛也自带光芒,照亮我眼前的方寸世界。我蓦的想起自己是以脸着地,继而想到染了满衣的尘土,我不禁自惭形秽,哪配接触这洁白无瑕的手啊。

      我忙不迭收回堪堪抬起的手,却被他追上,被他轻巧的握在了手心。他俯下倾长身躯,另一手搭扶在我腰侧,稍使力,我便借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先前又是吵嚷又是摔打,我的情绪波动过快,闹的我活像个大陀螺似的晕晕乎乎,此时蓦的站起来,全身气血激涌,我眼前一黯,因担心摔倒,我本能的伸手去抓一个依靠,这一抓便抓住了他衣衫,人也就顺势靠向了他。

      下一秒,方看清我与他的间距竟比咫尺更短一半,瞬间,两腮滚烫如焰,我的心跳尚未破表,只脸上收不住憨气的傻笑,天啊,我这莫不是。。。犯花痴?

      却只‘怪’他气韵雅致,不与众同,我虽知自己举止佻狎可心难自控,我的视线全然被这素不相识的男人所吸引。细观,他神态清灵仿若晨露,我越发相信他原非凡尘俗人。我因羞愧而屏气凝神,不敢被他嗅察一丝一毫的俗世浊气。

      “既是心爱之物,小郎怎可轻易舍去?” 他浅浅一笑,若有似无,却使我明白何为「心神荡漾」,自是想还以标准的淑女式微笑,可我的嘴巴已笑咧的抽了筋。

      男人以巾帕为我擦拭鼻血,轻轻柔柔的,他神情专注,脏兮兮的我成了他乌亮双眸中的唯一存在。还好只是一点小伤,血渍已然半干。男人的手指免不得蹭了我的脸,滑滑的凉凉的,扫过皮肤时痒痒的。我下意识的侧脸躲避,他笑意融融,随口问我是不是不习惯被男子服侍。

      我心话自己与他素昧平生,他怎知那柄双鱼褶扇是我喜欢的东西,可笑我神思恍惚,喉口发紧,根本无法发声,此刻也只知点头代过。

      先前那二人嘲男人多管闲事,他不予辩驳,小声吩咐家奴拿钱换回少女的奴籍文书:“快些打发,莫留枝节。”

      “哎哟,三郎合该与大郎、萧娘。。。”

      “我归家自与阿兄详说。”

      “是。”

      家奴依令行事,男人则挽了我的手,带我向某个方向而去,自自然然的,仿佛他时常这般救助陌生人,又仿佛与我十分熟稔。我暗暗抬眼端详,见他仪态轻扬,猜他至多双十年纪。落难之时蒙如此出众夺目的人物所救,容我高歌一曲今天是个好日子~~~

      “某送小郎往医馆,讨要清水洁面。”

      “多。。。多谢恩公。”

      “头脚肢骸疼么?”

      “无碍。。。呃,脚。。。疼,劳烦恩公。”

      容貌如此洗眼的朋友不交白不交嘛,我才想问清男人姓谁名谁,却有一个路过的少年突然指我讥笑:“螳臂当车,自讨苦吃!”

      这少年不过十二三的年纪,身板挺结实,脑子却大不灵光,他既这般嘲笑我,分明先前也在人群之中,目睹了我被打骂的全过程。

      我轻掩光荣负伤的小鼻头,随口啐道:“呔,我纵为人/拳脚殴死,却胜你百倍!围观取乐,不施援手,你直是怂贼奴!”

      “旁人卖奴,本不需你我插手,”,被人骂是怂货,少年直跳脚,他火冒三丈:“是你愚不可及,不问原由便要生事!我绝非怂贼奴,你且细听,我伯祖景武公,生擒萧铣,安抚岭南九十六州,南平丹阳,北灭突厥,西征吐谷浑,功盖卫霍,墓设三丘,以旌奇功,我虽年少尚无建树,然我陇西李家不生懦夫,他年,我自当衔珠耀武,纵横沙场!”

      陇西李家景武公?还有这一大串的赫赫战功,不正是李靖李卫公嘛!!嘿,我真没瞧出来这怂货居然是李靖的家人,李靖的兄弟们好像都已不在人世,子侄们在各地督军主事,混的还不错,也不知这个怂货究竟是谁的蠢儿子。

      如李靖这等保国安民的军人,我向来钦佩之至,却也因此更加瞧不起这纨绔:“卫公侄孙又如何?我家门亦不输尔,李家儿郎且细听!昔太宗讨辽东,我大父白衣入阵,腰挎双弓,矢无虚发,万军之中所向披靡,太宗亲赞‘朕不喜得辽东,喜得曒将’。显庆年间,黑山破契丹,我大父生擒契丹王并诸首领,诣阙献俘。回纥九姓犯境,我大父应声出战,你岂不闻 ‘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乾封年间灭高句丽,是我大父连拔三城,斩首五万。。。”

      还没等我把薛仁贵的战绩都说完呢,少年哈哈笑道:“原是薛公孙儿!你既这般夸耀家门,我倒要详问,六年前,薛公贻误战机,致我大唐天军惨败乌海,吐谷浑失其国土,薛公除名为庶民,是也不是?三年前,天皇复用薛公讨伐辽东叛兵,败于新罗水兵,薛公流象州,去岁遇大赦还京,是也不是?唉,薛公为国浴血三十载,我亦敬佩,然而,若以战功论之,我伯祖不愧国之柱石,薛公则。。。”

      “贼奴速放手!!”

      这少年所言并未掺假,薛仁贵近年的确常走背字儿,但少年的狂傲态度委实令人生厌。不仅假冒薛仁贵孙子的我不服气,我身旁的男神也是不屑冷哼。我正欲驳斥,却被这声怒喝打断,被我好一阵腹诽龟速的武攸暨终于拉着陈宁心现身了。

      武攸暨睥睨男神,毫无友善之意,而攸暨的怒喝也不啻给我当头一棒,我不能继续故作无知的舔脸霸占男神,遂依依不舍的松了手。

      “攸暨?!”

      “令问?!”

      原本相识的二人有幸在街头意外碰面,却都面露尴尬,那李令问急忙凑过来:“你因何逃学?若话与我知,你我正可一道出游呢。”

      武攸暨搔头,小声道:“我与表兄李四久未。。。”

      “哦,原是诓我!”,李令问坏笑看我:“嘿嘿嘿,我从不知武三有一位薛家表亲呢。”

      我恨恨咬牙,心话我的脸面算是被武攸暨给丢尽了,甩一个大大的白眼还给李令问。

      “你自去,”,攸暨轻推李令问,一脸为难:“学堂会面细说。”

      李令问些微得意:“也好,再会,薛家儿郎。”

      李令问转身便走了,我暗啐一口,武攸暨担心的问我:“何故招惹李二?”

      我道:“一言难尽,我只问你,李令问当真是卫公侄孙?”

      攸暨点头:“不错,李二之父便是安北大都护。”,随即又冷了脸,他瞥着男神:“却因何招惹此人?”

      想到男神,我再一次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啊,这位郎君。。。于我有恩,你不得无礼。”

      任宁心和攸暨在旁纳闷抱怨,我向男神再三道谢:“今日之事,李某感激不尽。”

      他笑意融融:“先前还道小郎怎是薛公儿孙,既是姓李,这便对了,你我本是旧识,小郎何需多礼?”

      “旧识?”

      我好不疑惑,还有什么‘姓李就对了’,在武攸暨道出我姓李之前,男神清楚我不姓薛?但我确信今天与男神是初顾,即便我们当真有过被我彻底遗忘的一面之缘,以我目前这副虽不蓬头却垢面的尊容,男神也未必能看清我的本貌吧?难不成是他认错人了?嘻嘻,是我赚了呀。

      “休要诓骗我表兄,速去!你假意攀熟,有何图谋不成!” 武攸暨的态度依旧无礼,我悄悄的拽他,暗示不要多言,反而惹他直皱眉,好像说错话的人竟是我。

      这时,男神的家奴快步追来,遥指站在沈大家外孤零零的少女,主仆二人小声交谈。男神点点头,家奴便又返回沈大家。

      武攸暨拉我要走,却听男神温和笑道:“你我不曾谋面,况是一桩旧事,不识亦自然。若非褶扇被我家奴识得,你我险些错过彼此,此生无缘结识。”

      男神提及褶扇,我摸向腰后,茫然道:“恩公宽恕,是李四健忘,未知何时与恩公结缘?”

      “睹物感君情,何处不相逢,”,男神并不怪我,他仍含笑凝视,我心间也渐渐明晰:“在下记性亦平平,收下小笺之时,感慨你我有缘却无得相见,未尝不是憾事,故而时常惦念,自是难忘。未料今日竟如笺中所书,万众芸芸,你我又因此扇。。。当真相逢,缘分何其妙哉?”

      “竟是。。。”,望着男神,我憬然一笑,再也不是花痴犯傻,心中直叹世间事无巧不成书,遂将褶扇展开相示:“恩公且看,溪畔钓客,山林行者,二人是聚是散?”

      长安城很大吗?我看她真是小的可以呢!!得知男神就是两年前大度让扇的那位客人,不禁又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见我也没忘记他,男神舒怀浅笑,他以指尖在扇面轻轻一划,把那钓客与行者用一条无形的线系在了一起:“当年,我亦着迷于此,故而付定。唉,料你我便是所谓。。。不解之缘。你我既已相遇,他二人也当聚于一处,若是小郎。。。”

      “哼,果然较旁人多了一副口舌!我送表兄往医馆,些许钱财,还你从前恩情,勿做纠缠!”

      男神怔然不解,武攸暨已抛出钱袋砸在了他脚旁,而我被攸暨强行拉着与男神反向而去,起先只是快步健走,很快就变成了飞跑。武攸暨的手劲不小,我甩脱不得,我不舍的频频回首,见男神正被家奴拦住,我连连挥手,权作向男神道别。

      男神追了数步,恰一行驼队横在了他前方,我便再也望不见他的身影了。待三人转过一道巷口,我双腿虚软,死狗一般的瘫坐在地,直嚷着跑不动了,武攸暨也是气喘吁吁,面色潮红。

      见陈宁心呜呜抹泪,我以为是她跑疼了脚,听她委屈的哭诉:“阿姐摔伤,我该如何向天后交代啊!阿姐,方才那人。。。”

      “莫哭莫哭,我何曾受伤?擦破皮腠而已,”,心中装着男神,我哪里顾得什么脏什么疼,笑意含羞却不自知:“阿妹无需担心,我自会护你。唉,本是一段奇缘,眼下却。。。委实惋惜啊,不及问清恩公名姓,不知其居于何处,唉,亦不知。。。”

      蓦的,一旁的武攸暨跺脚蹦跳,溅起飞扬尘土扑面而来,我慌忙的抱膝埋头,却来不及避开,被呛的是连连咳嗽。

      “亦不知其可曾婚娶!是也不是?!月晚,明明亲口应承必在原地等候,为何独自先行?又因何与外人结识?!月晚,你二人仅是初见,你竟。。。哼,可知宁心与我在秤行寻你不得,我险些。。。”

      “哎哟,我原是往秤行,孰料半途。。。唉,确确是我有错,害你受此惊怕,乖乖,表姐摸摸头,保三郎今夜好眠!”

      孩子大了就是不好哄,武攸暨挪了挪屁股坐去一旁,硬是不肯让我碰他的小脑袋。我懒得搭理无故耍性子的小屁孩,扭过头兴冲冲的与宁心谈起今日奇遇。宁心啧啧称奇,说那少女走了鸿运,躲过了一场浩劫。

      “何止小娘子免堕风尘,”,我轻推宁心手臂,笑嘻嘻的问她:“能与此君相逢,我自觉大幸,依你说,此人容貌品行可是拔群出类?”

      稍作回忆,宁心掩嘴笑道:“较真说来,端得是如画玉郎,无可挑剔,唔,若论品行。。。不曾深交,我怎知是好是歹。”

      我笑陈宁心不会看人,她反驳仅凭一二小事无法判定一个人的德行。

      我微气:“大度良善,必是端方君子!唉,只怪攸暨无礼生事!”

      “是我无礼,毁了公主这番大幸大喜之事!!”,武攸暨斜眼看我,没好气道:“有话直讲,何必遮掩?!月晚,我眼目不曾为烟雾蒙蔽,我先前看得分明,哼,你。。。你对那贼一见倾心!!”

      知是排外心理作祟,我心里笑他小气,嘴上故意逗他:“是与不是,与表弟何干?此君品貌兼备,且我二人早有前缘,我对其倾心神往,亦是情理之中嘛。唉,唯可惜,两度结缘却不知究竟是谁,我理应登门道谢,还其买奴银钱。”

      武攸暨嗤笑,别有深意:“啧啧,为人合该有礼有节,怪我不曾助你问清家宅何处,以便与其再见,三见,复见,无穷见!!”

      察觉这孩子是真的生气了,心一软,我才要解释,攸暨却转身弃我们而去,那跑的真是比兔子还要快,当我是大老虎吗!

      “阿姐,”,宁心想去追回武攸暨:“你我两手空空,怕是不得不步行回宫。”

      我被暖暖的日头晒的惬意至极,大喇喇的伸个懒腰:“无妨,双腿代车,健身消食。哈,至多三日,攸暨定会主动求和,往常不是么?”

      “也对。”

      隔数日乃重九射礼,大明宫又迎来热闹非凡的一天。因与陈宁心、袁芷汀等人闹到子时过后才睡下,我精神不济,懒洋洋的斜倚隐囊,任凭宫人们为我洁面梳发。

      不多时,张娟娘手捧茱萸进内,绿油油的枝叶,间或一粒红艳玲珑的果实。娟娘笑意慈和,她将那茱萸往我鼻头凑近,一股子辛辣微苦的草木香气直窜鼻孔,透彻心扉,使人精神大振。娟娘随手把茱萸交给旁人,她一指轩窗,正摆着一盏直径逾尺的的湛蓝水晶碗,吩咐把茱萸先养在清水里。

      张娟娘在床侧坐下,这才得空观察帐中的状况,立时又好气又好笑。衣裙首饰胭脂玩具,另有无以计数的被充作弹珠的彩色宝石散落各处,杂物堆满了匡床,乱糟糟的根本理不清,尤其一双螺钿夜光红匣忘了遮盖,玫瑰膏脂四溢而出,粘在软衾上又黏又腻,偏宁心和我就在这张猪窝床上安然的睡了一宿。

      娟娘扫视近处的几个宫人,口吻严肃:“快些清理!”

      宁心与我不以为意,嬉嬉闹闹的指责是对方更贪玩,钻出被窝便要下床,给宫人们让出位置,方便他们做事。见宁心和我未着寸缕,张娟娘哎呀呀的脱口惊呼,她拽下自己的八宝缃红帔巾,急匆匆的遮在二人胸前。

      “大失体统!!”

      我有些无措:“娘娘少要惊慌,长安殿并无外人。”

      “非是我惊慌,是月晚欠思虑,”,张娟娘吩咐宫人随便捡了一件衣衫先给我们披上,又与我贴耳解释:“虽说二圣满心不舍,然月晚年岁渐长。。。实难强留,月晚这万金娇躯,只待新婚之夜呈于驸马,懂么?”

      面颊微烫,我低低应道:“唔,驸马。。。记住啦。”

      娟娘再嘱宁心,不外是让宁心帮着我全方位的守住清名,宁心不解:“阿娘从前道是。。。”

      “休提从前!只话今后!”,张娟娘嫌女儿多嘴,顺手轻捏了宁心的俊脸:“怪我平日常言阉宦非是真男儿,你心中便无防备,此后不得再无顾忌。唉,若一二年内为你寻得佳偶,阿娘便无烦心之事。你二人外出需佩辟邪翁,月晚需佩一双,我无故心慌,恐你近日遇灾,哎唷,月晚鼻尖。。。”

      “阿娘,话多惹人嫌呢!”,宁心作势向外推她,笑嘻嘻道:“阿姐昨日便道已完好如初,阿娘偏不肯信。阿娘何时出宫与旧交过节?”

      “只你这讨债鬼嫌我话多!我即刻出宫,”,张娟娘笑嗔,见宁心露了半只初长成的白生生的乳儿,连忙为女儿拢了领襟:“唯担忧你姊妹,今日休得胡闹!”

      “是!”

      除却登高赏菊佩茱萸,宫中庆祝重阳的一项重要环节便是射礼。射,顾名思义,射击之射,始自千余年前的周朝,便要求贵族学子掌握「礼、乐、射、御、书、数」六技。《礼记》射义篇解释如下:‘射者,仁之道也。射者,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己矣。’ ,似乎在中华这座儒学大国,君子之道处处可见。

      大唐定礼仪总计一百五十又二,分为吉、宾、军、嘉、凶五类,射礼属军礼,虽说三月三上巳日亦举办射礼,但隆重程度不及重九。举办射礼的地点从无固定,每年由天子钦定当日射宫所在,多位于太极宫或大明宫外朝某处大殿的广场内。

      重九前三日,礼部、鼓吹署等相关单位会在射宫进行演奏彩排、设定靶位等一系列必要的准备工作。箭靶均以动物的皮毛制成,称为‘侯’,靶心称为‘鹄’,所谓‘栖皮曰鹄’。天子可射虎侯、熊侯、豹侯,皇族可射熊侯、豹侯,而受邀的‘侍射者’也就是朝臣们只能射麋侯。

      这其中虎侯最大,广一丈八尺,但射手也就是天子与箭靶之间的距离——‘侯道’也是最远,通常是九十弓,一弓约六尺。在箭靶的西、北两个方向,会设置挡箭的围垒,称‘乏’。盛放羽箭的木筐称‘楅’,形状为龙首蛇身。另有数十长案,分设于广场的东西两侧,避开射箭的方位,诸东案陈列赏赐,诸西案则陈列罚酒。

      至重九,天子率众驾临射宫,因是大事,凡官阶在身者需着朝服,绛纱单衣,白纱中单,白裙襦,整齐划一。初奏乐,再饮酒两巡,由开始至结束,每项环节均由侍中请示天子,而后告知众人‘制曰可’。

      第一位箭术表演者当然是大唐天子啦,BGM改为《驺虞》,千牛卫奉上御用弓箭,天子连发四箭,再由千牛卫将军查看各箭射中的位置,然后诚实的向众汇报。据我历年所见,这活儿最早归城阳公主的驸马薛瓘,后来薛家被贬去了房州,赵子嫣的父亲赵瑰便被提拔为左千牛卫将军,而今这个惹人羡慕的官职则落到了太子妃房云笙之父房先忠的身上。

      接下来BGM改为《狸首》,各朝臣开始侍射,君臣大联欢嘛,有多大能耐就使多大能耐喽,箭法精准,天子赐赏,万一技不如人,每发必落,乖乖去西案喝酒领罚吧,所幸都是甘醇美酒,不喝白不喝,只要别喝大了乱发牢骚就行。

      吃饱喝足,我们一行人按计划溜进了含元殿与宣政殿之间的广场。乐曲已是《狸首》,朝臣们正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真有那矢无虚发的神射手,在同僚们羡妒的注目下洋洋得意的牵回万金宝马,有强自然就有弱,有人看着是人高马大,居然连拉满弓的力气都没有,摆开架势射出一箭,仅仅十余步便飘然坠地,距箭靶还远的很呢,当即引来全场毫不留情的爆笑,那人羞臊着大红脸快步去饮罚酒。却有人不肯轻易放过,作诗嘲弄,又惹来一波爆笑。

      我偷瞧我的父亲大人,见李治很是乐在其中,笑的是胡须乱颤。千牛备身李钦同志一眼就瞄到了扮做宫人来凑热闹的我,他暂时离岗,悄悄的凑了过来。

      “四娘子好胆色!”

      做戏要做全套嘛,我拿着巾帕,作势要给李钦擦汗:“容奴伺候建平郡公。”

      李钦嘿嘿傻乐,他轻巧的侧身避开:“所为何来?”

      “挑驸马呀。”

      李钦眉梢微动,他眼神一斜,望向坐在御座西首的朝臣们,他瓮声瓮气道:“唔,唯你武家表兄箭术超群,姿貌卓绝,公主是否意属周国公?”

      只因贺兰敏之两年前在李贤宅中救了我,武媚遂恢复了一点对外甥的重视,继而随着李弘的离世,似乎贺兰敏之曾犯下的唯一罪过也不再那般的令她难以忍受,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贺兰敏之的看法。

      我不屑一顾:“武敏之素来风流多情,得婿如此,实难驾驭!更何况。。。武敏之已有妻室。”

      “哦,我曾听闻鲁国夫人生前有意。。。罢,”,李钦继续打趣我:“窦希璥如何?其兄正得重用呢。”

      李钦指了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并提醒我那是从前的学伴,我于是想起的确有这么一个人,是爱啃书的学霸,说好听点是斯文认学,但在我看来就是呆头呆脑。

      这扶风窦家自汉初便是外戚,四百余年三位皇后,无数公侯驸马妃主,使得窦家成为一等一的名门望族,甚至在华夏沦丧后厮杀不绝的数百年间,窦家顺势而为,凭军功在各朝政坛长盛不衰,亦与各皇室持续联姻,譬如这个窦希璥的高祖父「窦荣定」是隋文帝的姐夫,窦荣定的一个堂弟「窦威」娶了西梁明帝萧岿的女儿凑巧与炀帝做了连襟,窦威的亲姐姐「窦含生」是北周赵王宇文招的王妃,宇文招的姐姐襄阳公主则嫁给了窦荣定的另一个堂弟「窦毅」,而窦毅的长子「窦照」偏也娶了一位帝女——西魏文帝元宝炬的义阳公主。

      窦照的亲妹子也就是窦毅与襄阳公主的闺女,则把窦家重新推回了峰顶。这位窦二娘从小就见识不凡,被舅舅周武帝宇文邕养在宫中,特别喜爱,窦毅便与老婆发愿,绝不‘妄以许人’。窦二娘长大之后容貌绝世,小伙子们哭着喊着要当窦家的女婿,窦毅很为难啊,为求公平也为选出一位真正的王者,窦毅特地举办了一场比赛,每位选手只给两支箭,站在一扇屏风前,也不明说射啥,结果几十个小伙子都被无情的淘汰了。

      某天,一个愣头青登门求亲,看面相是个没坏心眼的率性之人,窦毅先问家世,这青年说俺七岁丧父,全靠姨爹姨母帮衬照应,房子还行,马也值钱,仓有余粮,就缺媳妇。窦毅心话这比汉高祖发迹之前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啊,便也给了两支箭,试试吧,能不能成就看天意了。嗖,嗖,两箭正中那画屏上的孔雀双眼,窦毅大喜过望,哎呀妈呀,我就想找一个能射中雀眼的女婿啊!二十余年后,这小青年暗杀了他表弟的孙子,开创了大唐,而窦二娘已于数年前病故,她的(庶)女儿、孙女接连嫁入窦家,窦家的荣耀还在延续且不止于此。

      我赶紧摇头:“不好不好,窦郎满腹珠玑,我胸无点墨,只恐被其暗中奚落。”

      李钦嘲我过于挑剔,有学问的也不行,他正要离开,忽然又道:“险些忘了要事,我先前。。。”

      “哎哟!”,或许是没吃对东西,我腹中一阵绞痛:“我。。。”

      李钦忙指一处院门:“更衣殿!更衣殿!”

      “多谢堂兄指点迷津!”

      世间事再急也急不过屎尿屁,陈宁心等人着急忙慌的陪我往日华门而去,没走几步却意外的碰见了贺兰敏之,隔着丈远,他不疾不徐的避退一旁,眼睛却不老实,似笑非笑的注视着我,他略叹一声,说我长大了,他轻易不敢相认。

      我忍不住翻个白眼,我脚下未停,骂都懒得骂他。心中极不踏实,悄悄回头,果然,贺兰敏之长立原地,眼神直勾勾的,目送我们一行人。这无耻无德无法无天的白眼狼。。。真是让人打心底里厌恶作呕!!

      过了日华门,可见中书省、殿中省、御史台设在宫城内的值守衙门,另有一片阔气廊舍则是亲贵命妇等人的待制院。我已强撑到了极点,万幸此刻罕有人迹,她们便直接抬起我直奔目的地,火速解决了腹内要事,心情顿如乌云离境,除了那一丢丢的不妙气味。脱下外衫于香炉旁熏染片刻,我又变为香喷喷的小公主啦。

      众人返回宣政殿,一边笑议那些射箭选手的出糗模样,还不忘折花簪发,陈宁心挑了一朵拳头大小的璎珞金凤菊为我簪在耳侧。难得秋日仍能看见蝴蝶,当下便拉开了一场比赛,看谁最先抓住那只落单的小可怜。我展开丝帕,蹑手蹑脚的深入花丛,随时准备扑上去。

      “阿姐!”

      我没听清宁心又喊了什么,只顾着避开眼前这双乌靴的主人,我身子一歪失了重心,手却被及时拉住了。

      “李晚?!”

      生怕摔落泥地,我出于本能抓紧了他,这瞬间,我看清了这人的容貌,我不由得怔住。意外在这九重天阙重逢,他也是惊诧大过了欣喜,他下意识的打量我的衣饰,仿佛在确认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啊,恩公怎会。。。”,我吸住口水,恨自己又犯花痴,没想到能与男神再会,本以为缘分在那日的西市便尽了:“我。。。哎呀,我。。。”,蓦的想起自己是以男身示人,未曾同他明说:“我本是。。。”

      男神也反应过来,他忙不迭的松了手:“对不住,是在下失礼。”

      袁芷汀等人好不惊疑,只陈宁心掩嘴窃笑,她看好戏似的冲我暗使眼色。

      见男神一脸尴尬,我不得不主动缓和气氛,心虚道:“不,本该是我。。。唉,妾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奉命出外采买,女儿身不便出街入市,还请恩公见谅。”

      听我亲口自白性别,男神稍别过脸,他突然间紧张起来:“娘子言重,若知娘子是女郎,那日在下绝不。。。”

      “唉呀,唉呀,”,宁心夸张的连连叹气,调侃的眼神在我和男神之间转来转去:“一个道谢,一个道歉,我猜,要紧话尚未道出口呢。郎君不妨告知高姓大名,以免来日有缘再逢,我阿姐不知该如何称呼。我见郎君年纪尚轻却着朝服,未知现任何职?何处衙门办差?” ,她转头与我耳语:“阿姐可直往衙门相见,此计妙是不妙?”

      芷汀等人听出弦外之音,她们看我的眼神立刻就变了,不用猜,每个人心里都在炮制八卦。我攥紧拳头,克制着不去撕陈宁心的嘴。

      好吧,我承认,因是在宫外结缘,且他非李非武,算是我在大唐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心里不免对他另眼相看,当然喽,我也承认他长的很帅,但我绝不会主动送上门犯花痴,知道他是谁就够了呗。

      “确然,有幸相逢,理当告知名姓,”,男神闻言莞尔,他坦然道:“河东薛绍薛子延,尚无实职。原是有意与四郎。。。四娘结识,相约欢谈酣饮,既是。。。”

      安扬翠觉得耳熟,追问一句:“薛郎可是故城阳长公主之子?”

      薛绍亲口承认了,而我慌乱的心突然就慢了一拍,他居然真的就是我所担心的那个‘薛绍’!这两年偶尔把玩褶扇睹物思人,近几日更因失之交臂而耿耿于怀,却未料到,我所念所思之人竟然一直都是。。。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缘分啊。

      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与宿命钦定的丈夫重逢了。万千情绪一时间涌上心头,环周寂寂,就连一阵微风吹过我都觉得刺耳难忍。

      宁心暗扯我衣袖,她掩嘴笑道:“恭喜阿姐,驸马真真仪表非凡呀。”

      我气瞪她:“胡白,只是旧年。。。传言而已。”

      她几人窃窃私语,薛绍早有察觉,他笑意拘束:“终归男女有别,诸娘子若然无事,在下告辞。。。”

      “薛郎无礼!”,宁心颦眉看他,急声道:“竟不问我阿姐姓谁名谁?或是你自恃家门显贵故而轻视我阿姐?!”

      薛绍温声解释:“在下顾虑李四娘子为难啊,毕竟娘子是内职,薛某为外臣。”

      一个是侍奉天子的宫人,一个是天子的外甥臣子,的确不应成为朋友甚至不该结识彼此。道理如此,宁心也不便继续强辩。

      见我始终闭口不语,薛绍便要离开,我心下苦叹,抿唇道:“薛。。。薛表兄留步。”

      薛绍未曾听清,他回首笑问:“何事?”

      我仍旧不敢相信他就是薛绍,我忍不住细细的端详他,就连他梳理的一丝不乱的鬓角也不肯漏过,有血有肉的人儿,八年未见,那个稚气未脱的孩子长成了令我忘乎所以的男人。天人之姿,过目难忘。

      “薛表兄,”,我轻声的清晰的唤出,薛绍十分不解,这反应很正常,他毕竟不知我的身份,我勉力笑笑:“一别经年,是我健忘,忘却表兄眉眼,我是。。。我是月晚,李月晚。表兄可曾记得?”

      七双眼睛看的是清清楚楚,薛绍闻言即刻敛了笑意,好如那冬日的湖面,笑容被一层薄冰封覆,眸中亦不见笑,却也并非扎人的冰碴子,更仿佛是燃起了旁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很快,薛绍的表情变得格外讶异,终又扬起了一抹浅笑。

      “太平公主,”,薛绍低垂眼皮,似叹道:“你我果是。。。不解之缘啊。”

      兜兜转转,竟始终没能避开命运的安排。不解之缘,是啊,他与我,的确有缘,尤其,此时的薛绍尚不知晓,我们之间的这段缘份很深,却并不久长。

      我还以微笑,但心情总是不如与他在西市偶遇时的轻松:“五年前,闻听诸表兄还京,却无缘相见,未知表兄。。。一切安好?”

      此一刻,彼此的身份已变为妙龄帝女与阔别八年的表兄,薛绍的心情难免忐忑,他答话之前必斟酌,很是客套,不外皇恩浩荡云云,两个兄长出仕做官,他则每日以侍弄花卉游鱼为趣,倒也怡然自得。

      陈宁心等人一眨不眨的看戏,只差没抓一把瓜子花生吃嚼唠嗑。我有心告辞,她们却不肯轻饶我,扬翠快言快语,直问薛绍是否已娶妻生子。

      薛绍颇觉意外,他看了一眼脸臭憋火的我,顿了顿,复是波澜不惊:“椿萱不在,凡事听凭兄长做主。”

      我心话这我早就猜到了,即便薛绍已经成家,老天爷总有法子让他娶我。唉,明明男神只可远观,为什么非得是他要成为我的丈夫呢。

      没想到,宁心等人忒不给我长脸,她们极默契的同时长舒了一口气,她们刚才一定都担心薛绍有老婆了!

      “月晚!月晚!”

      这时,远远的望见武攸暨朝我们跑来。我内心一片雀跃,心说得救啦,我真的快被尴尬淹死了,宁心她们只会拖后腿。

      我的迷弟越跑越近,我微微得意,心猜攸暨这次准备用什么新奇方式向我求和。看清我身旁的陌生男人居然是薛绍,攸暨立时皱眉。

      “怎会是你?!”

      宁心赶紧向攸暨解释,他面色微白,仍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原是薛三郎,内外遍闻,涉巫蛊却得全身而。。。”

      我完全能想到他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陡然生气:“住口!”

      从未见我如此光火,或者说第一次见我真正动怒,宁心吓的紧捂胸口。

      “月晚,你竟。。。”,武攸暨微怔,面色瞬间转红:“我可有一字不实?!薛家确是因巫。。。”

      见攸暨不仅无意道歉而且愈发的不像话,若非薛绍在场,我定要教训他一顿,只在外人面前给他留着几分面子。

      薛绍当即作色,只因武攸暨所说的确过份,薛绍现只忍着一腔怒火,其实薛绍便是骂他打他都不为过。

      气氛一时冷滞,宁心笑着打圆场:“阿姐曾言不愿错过太子试射,再若拖延,可是迟了呢。”

      我道:“速回射宫,表兄可愿同行?”

      “唔,好。”

      终是放心不下独自一人的武攸暨,将出日华门,我回首遥顾,果然,那人手脚并用,好端端的花儿惨遭无妄之灾。

      “武家表弟天性率直,”,我诚恳的代武攸暨向薛绍致歉:“不,是口无遮拦,委实可恶,请薛表兄。。。”

      薛绍眉心凝愁,叹道:“我若原谅,是为不孝,若不原谅,倒是我心窄气小,公主无需致歉,料日后。。。我与其当少见。”

      如此答复已是十分宽容,我再无多求:“多谢表兄!”

      “你我之间始终绕不开缛礼冗辞?” 薛绍打趣一句,正缓和了走向沉重的气氛。

      想到这一次又一次的奇妙缘分,我抬眼看他,二人相视一笑,四周萦绕的簇簇团花似乎也变得缤纷多姿了。

      “月晚窃以为。。。”,我深吸一口爽朗的秋气:“礼多人不怪。”

      薛绍颔首,他眸中笑意融融:“的确,若非你当日留笺相赠,我已然忘却被人‘抢’去一柄心爱褶扇。”

      【17-07-2017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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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6月26(2022)更新:
    失踪六周,大家莫怪莫怪
    10月18日(2020)更新:
    本章内容基本没变
    加了一点点对话
    10月16日(2020)更新:
    李令问(729卒,66岁)
    这个人在李隆基铲除太平一党时立下大功,封宋国公,食实封五百户
    李靖之弟「李客师」(580-669),娶妻长孙氏(长孙皇后堂姐)
    贞观年间官至右武卫将军,以战功累封丹阳郡公
    永徽初年年老致仕,特授冠军大将军,俸禄一依在职
    善骑射,喜好驰猎,虽老未衰。四时从禽,没有止息,李客师在昆明池南有别业,自京城之外,西到澧水,鸟兽都认识他,每次出猎则鸟鹊随逐而噪,乡人说他是“鸟贼”
    李客师第四子「李器」,字大志,685年卒
    解褐赵王府功曹,尚乘、尚食直长,宫门大夫
    寻转双泉、河阳、丰浩三府果毅、文义府折冲
    改授甘银二州刺史、安北都护、代州都督
    俄迁左武卫大将军、左羽林将军、右威卫将军,封宜春县开国子
    先天二年九月十七日有制追赠礼部尚书
    夫人燕氏(630-669卒),燕询之孙、燕敬嗣之长女
    太宗的德妃燕氏是燕询与杨氏(杨雄第三女)的女儿,所以德妃是李大志夫人的亲姑姑
    射礼详情参见森林陆著【唐朝定居指南】,强推!考据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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