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大唐之爱抑

作者:陆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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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招郎谁家少年争韶光(上)


      上元二年,六月戊寅,以雍王贤为皇太子,大赦。秋七月,慈州刺史、杞王【上金】坐事,于澧州安置。九月丙午,宰相刘仁轨、戴至德、张文瓘、郝处俊并兼太子宾客。十二月丁亥,龟兹王白素稽献名马。

      三年,春正月戊戌,徙封冀王轮为相王。二月丁亥,幸汝州之温汤。三月癸卯,黄门侍郎【来恒】、中书侍郎【薛元超】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闰三月己巳朔,吐蕃入寇鄯、廓、河、芳等四州。乙酉,洛州牧、周王显为洮州道行军元帅,领工部尚书【刘审礼】等十二总管;并州都督、相王轮为凉州道行军元帅,领左卫将军【契苾何力】等军,以讨吐蕃。

      “何物?”旭轮好奇的打量我送上的乌黑锦囊。

      我道:“佩此锦囊可保康健无灾,乃高娘子所赠,盼元帅早日凯旋还都。战事将起,儿郎为国讨贼,谁人无忧?眼下都中道观无不人满为患呢。”

      高岚双本是不准我实话实说的,但我并不想冒顶这个美名,说就说了呗,我怕什么呢?又何况,喜欢与否从来都不是一个小礼物所能决定的。我没资格做她或她们的情敌,耍花招、使绊子也就无从谈起。

      紧接着,华唯忠、戴思恭等近侍代主公收下一堆锦囊,黑的红的画符的没画符的,都是大家对旭轮的真心祝祷。

      “哎哟,只怕囊中塞满脂粉吧。”戴思恭把一个锦囊递给华唯忠,抱怨这股子香味熏的自己头晕。

      旭轮笑笑,他随意的扫了一眼众人的‘心意’:“既是善意,李某敢不笑纳?唔,不对,不对。”

      宁心不解:“相王何意?”

      “月晚,”,旭轮侧目看向我:“此一去少则数月多则。。。月晚不为兄担心?”

      相干或不相干的人抢着挤着去为你求平安符,我又怎会不为你担心呢?即便与你只分开三两日,我这颗心便没着没落的,更何况你此次虽不必入阵厮杀,却免不得栉风沐雨翻山越岭,此去西南,少说二千余里,若是哪日痛了病了。。。。。。

      “牵挂,几许牵挂,”,我别过脸佯装赏景,羞于被心上人看清我满眼的不舍,折下一枝细柳,绕在指间把玩:“试想,阿兄帐下凉国公、萧寺卿一干宿将南征北战,久历沙场,回纥、突厥、高昌。。。诸可汗、国主或死或降,谁人不惧我大唐天军?兴许阿兄方下令击鼓进攻,蕃人便投。。。”

      “可我不及月晚坚毅,”,指上的柳条忽被旭轮牵住,他在身后柔柔的说着,二人的倒影在湖面融为一体:“天皇尚未择定出征吉日,我已然惧怕远行,昨夜为噩梦惊醒,我。。。祈盼三哥请辞,我正可。。。阿妹可是嘲我懦弱?”

      一双天鹅交颈游嬉到近处,它们看不懂一个挂着泪水还笑得出来的怪人:“不知羞!十五风流少年郎,并刀任侠四十州,眼下只需阿兄高骑西域宝马于蕃人阵前扬威一番,有十路大军镇护,阿兄岂可拘泥于。。。微渺乡情,唉。”

      旭轮有点气急,又贴近了一寸:“战事一起,瞬息万变,听闻。。。流矢无眼,若我误中流矢,眼瞎,指断,腿瘸。。。”

      “阿兄何不设想为蕃人生擒?!”,我是真没忍住笑出了声,心话都长成大人模样了,胆子却没跟着一起长,一转身,我轻擂他胸口:“你我击掌为誓,真若阿兄负伤还都,月晚定衣不解带日夜照料,如若阿兄为蕃人所擒,月晚请旨和亲,以换大元帅回乡,免受饥寒折辱,如何?!”

      意料之中,这听来薄情的讥讽令旭轮大为不快,虽然李治在几天后就免了两个儿子的差事,也没第三人知道相王李轮是贪生畏死之辈,但旭轮总也闷闷不乐的,大概是信了我瞧不起他胆量比女人还小?

      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春末,我们返回长安,短暂歇息后便往九成宫消夏避暑;三丈宽的彗星闹了五十多天,李治减膳、放囚,一番折腾,众臣子也都倍加小心;入了八月,吐蕃再一次干仗抢地盘;青、齐等州海水泛滥,祸延五千余家,朝廷赈灾抚恤。。。这期间,我好几次主动道歉,然而收效甚微,李旭轮嗯着呀着就是不明说原谅我,他忙着读书练字,逢偷闲放松也是与年龄相仿的少年郎们厮混一处,我则是琵琶女红,继续朝着武媚为我设定的淑女目标而努力。

      直到九月初一回了长安,二人之间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气氛有点怪,可我也说不清究竟是哪里怪。隔了两天,我终于求来了出宫放风的恩典,算来上一次出宫远在两年前呢。我和陈宁心更换男装,她忽然叹气,说已经一年多了,或许小娘子正牙牙学语,会唤耶娘了。

      那一日,李弘魂归黄泉,宫人要为李弘清理更衣,我于是走出了绮云殿,这才发现合璧宫已然全员缟素,包括那些数之不尽的赤红巨柱,亦被白布严严实实的遮挡,没有任何一根被遗落。李治与武媚陪伴着彼此,浓艳的血色夕光斜斜的铺散殿中,光芒在这双父母的座前停下了脚步,因而照不见他们的泪水,人们只能听到低低的哀痛呜咽,他们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他们爱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储君的位置不缺替补,可他们的弘儿永永远远的离开了他们。

      那一刻,我的心麻木无知,隐隐认为是自己间接伤害了李弘,便丧失了为他而悲的资格。李贤因醉酒所以最后一个获知噩耗,李贤冲到绮云殿却被卫士阻拦,他又冲到齐圣殿追问为什么李显会出现在合璧宫,他迫求李弘死亡的真相因而受到了惩诫,李贤不曾乞饶,他咬牙忍下杖击,一边含泪望着逐渐冷去的李弘被抬入马车,他无法接受,而我不敢明言。

      月出之前,奉李弘遗体返回洛阳,来去匆匆的避暑,无人愿意滞留哪怕只是片刻。厚重的宫门落下,一阵绵长却并不刺耳的闷响过后,锁住了宫闱隐秘,锁住了上苍留给那仁善太子的最后一声叹惋。

      至于李显,当他真正清醒时,他全然忘记了死在自己刀下的赵子嫣,李显的生命里不曾有过这个被他挚爱的女人,李显只知自己敬爱的长兄因病而薨。在李弘的棺前,李显伏地哀嚎,旭轮搀他,没有同情,没有劝慰,只是异常凝重的凝视李显。我于是明白,旭轮其实已经猜出內幕,可旭轮没有贸然重蹈李贤的失败,为求一个真相,挑战武媚的至上权威,逼迫李显去面对追悔莫及的恐怖记忆。

      真相?李贤太傻了。于我们至亲,真相已无意义,现实是我们失去了李弘,而揭露真相的后果只会是拿李显的命去平息猜议,留天下一则兄弟相争叔嫂不伦的茶余谈资,一如武媚对我的告诫「月晚亲睹太子乃咯血身亡,此为真相,当为天下子民所知,不当有贰样讹传,易惑众听。汝兄弃代,耶娘甚痛,更不可再失三郎。’。即使有无畏者执着的探究真相,结局只有两个,一是所得即所闻,谁又能破解上位者精心构筑的迷局?二是成为秘密的又一个牺牲品,正如阎庄。

      武媚宣见,仍以阎庄为东宫家令,做下一任储君的近臣,足以彰显帝后对阎庄的信赖,对阎家的恩宠,然而阎庄居然没有顺从的接受恩典,他认为李显虽是无心之过,可后果实在可怕,李显无可宽恕。阎庄是忠诚的,却也是愚蠢的。次日,武媚宣见他的弟弟阎泰。阎泰官居太府丞,太府寺是个肥的流油的衙门,这小老头却是清瘦干瘪。二人说话似打机锋,阎泰最后领会了帝后的意思,诚惶诚恐的退下了。又一日,阎庄称病致仕。是年九月末,阎庄病逝于宣风坊私邸。我相信,阎庄濒死之际仍想助旧主还天下以真相,但我更相信,李弘的选择必是让那真相随自己长眠地下,永不见天日。

      日出日落,花开花谢,斯人已逝,日子仍要继续,继续见证更多的幸或不幸。谁是东宫之主?这对黎庶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他们关心的是明天是否有粮吃有衣穿,而他们所关心的,也是东宫的新任主人正在做的事。

      二十一岁的大唐皇太子,夙成聪敏,过目不忘,出自天性;容止端雅,清明秀气,为人嗟赏;处事明审,公允勤务,为时所称。。。一位完美无缺的储君,臣僚庆幸,为大唐江山来日得明君而庆幸。于李治与武媚,亦可抚慰他们痛失李弘的遗憾。

      然而,令我最为印象深刻的是,李贤受册当日,他佩戴的白珠九旒冕,他身穿的九章玄纁礼服,还有他稳重缓慢的步伐,甚至包括那期待又略带彷徨的眼神,无不酷肖逝去的李弘。李贤好像也喜欢眺望自己的未来,眺望一个与兄长截然不同的光明未来,只有我知道。。。他兄弟是殊途同归。

      “是啊,小娘子生在夏日,”,我不自禁的随着宁心叹气,裴瑾娴诞下一女,她得到了李弘的庇佑,二圣留了她养育女儿:“一岁。。。学步学话,娇娇嫩嫩,惹人疼爱,唉,但愿二圣。。。唉。”

      于史书中,我只知李弘英年早逝,并无子嗣,这个女儿也未着墨,或许有记录吧,是我未曾留意。也万幸是个女儿家,又因为父亲的死成了无权无势的孤女,未来绝不会被卷入权力争斗。

      二人慢悠悠的散步,到了望仙门,恰遇见高岚双的大哥高嵘,他现在右监门卫当差,管的就是这宫门出入、巡逻检查之事。

      高嵘默默的看过门牒便放我们出宫,我小声道:“敢问表叔,呃,岚。。。表姑近日安好?”

      女儿家长到十二三岁,订婚或结婚便是常事,高家也在为高岚双挑选夫婿,他们是北齐宗室,又是当今天子的老亲戚,对方的门第肯定是同一个圈子的,不必四处寻摸,说来也容易,可高岚双自己早有主意,甭管父母打听了谁家的帅小伙儿,她一律撇嘴摇头,偏又说不出口谁是心上人,而且,就算父母知道了也帮不了她。我们每次见面便会听她抱怨唠叨,耳朵都起茧子了。

      也不只是高岚双,陈宁心比我晚生十个月,张娟娘已有意为女儿物色良人,左不过顾陆朱张殷虞贺沈等像她娘家一样的江南著姓,右不过如宁心父族一样的南朝皇族后裔,譬如刘萧,只不过,总归她娘俩是进了掖庭的,有权有势的人家万万不敢高攀,破落户足矣,门第上还是要讲究的,能不能成那就得靠命了。

      “舍妹。。。”,高嵘眉头一皱,敷衍回应:“一切安好,有劳公主挂碍。”

      二人走远一些,宁心再也憋不住笑意:“怕是高娘子一再推诿昏事,高大郎代耶娘作愁呢。”

      我道:“依我看来,是高家表姑草木皆兵!兴许高侍郎只是。。。探听人品,何曾说定是嫁女?”

      宁心点头附和,二人闲聊天,宁心又提起了那对水丞。去年正月,支汗那郡王进献碧玻璃,就中有一对水丞,造型似寻常可见的肥圆石榴,但因是玻璃制成,盛满水置于书案,当阳光透照水丞时,桌面便铺开了一片溢彩波动的光影,甚是新奇又美丽。

      放在前世,我压根儿不会用易碎的生活器物,可西域舶来的玻璃在唐朝也算是一样稀罕物,正可稍慰我思乡之情,李治恩赏我们随便拿,个头最大的水丞首先进入眼帘,却不料李贤也看中了它,兄妹遂各取了一只,后来,我向进封为太子妃的房云笙道喜时,却在她殿中看到那水丞,宁心当时小声嘀咕李贤要送也该送给我,配成一对才好看。

      我指宁心笑道:“我不曾在意,你竟惦记年余!太子送与太子妃,你欲做主不成?”

      宁心嘟嘟喃喃,她始终认为好东西尤其是我喜欢的东西就应该由着我先挑,愣是搞不清楚无论如何受宠的公主也只是储君的臣下,让我去跟房云笙争一件可有可无的文器,我还没吃拧了。

      “诶,攸暨为何不在?你记错时辰?”

      “我怎会记错?巳时末刻,长乐北门呀!”

      “哼,定是攸暨贪玩忘事。。。谁?!”

      隐约听到背后传来窸窣响动,我来不及转身,眼前一黑,我的眼睛被一双手轻轻蒙住了。那人的衣袖恰蹭过我耳畔,微微的痒。嗅觉在这时最是灵敏,五名香,香氛丰盈,夹杂一抹稍纵即逝的青果芬芳。

      同时,陈宁心的窃笑清晰入耳,心头骤起的惊疑一时尽消,我知来人是武攸暨无疑。曲起手肘,我使了四五分的力气,出其不意的向后击去,只听一声闷哼,他赶紧撤了手。眼前复又明亮,我得意回首,调侃攸暨的反应比猪还要慢,猪猪挨打之后很可能会咬我一口。

      年初,他哥哥武攸宁赴长安做官,整整七个月,我们只在春末见过一次。分开良久,我面前仍是那钟秀韶美的少年,虽说肩背健壮了一些,身高却被我反超半寸。我最羡慕的清澈双眸初露成熟的迹象,他的眉骨微微凸起,半是柔和半是笔挺,或许再过一两年便是大人模样了,此刻,他的眼角微垂,眼神可怜兮兮的,活像饿肚皮的小狗崽。

      “哎呀,是在下错认,还请娘子宽恕!” 武攸暨没来由的向我道歉,他动作慌张,连连作揖。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宁心和我好不奇怪。

      “只隔一夏,攸暨已忘阿姐容貌?!”宁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她以为他的眼睛出了毛病。

      宁心这么一问,我顿感沮丧,没想到我在武攸暨心中的存在感居然这么低,不是发誓要一辈子跟我混吗!!这小迷弟也忒不合格!!还是说那些圣贤书让他的大脑得到了开发,他突然发现我其实没啥能耐??这可不妙呀,聪明人可是不好骗的啊。

      恰一行南归的燕子自头顶飞过,叽叽喳喳的,像是在嘲笑被小伙伴遗忘的我。心头又是委屈又是羞愤,我一秒钟也不想看到武攸暨,拔腿便要跑回一街之外的大明宫。

      这时,却听攸暨口中啧啧称奇:“娘子光彩照人,华如桃李,似琼宫仙子,而在下表姐,唉,云泥之别,我怎会错认?!亟需医眼纠正啊。”

      乍一听,我开心的笑到脸皮有点抽筋,稍一用心回味,察觉武攸暨居然拿我寻开心,这还得了!!头发翘了就得压,孩子皮了必须揍!

      眼疾手快,我毫不留情地拧了他的耳朵:“何时习得满嘴伶牙俐齿?敢对表姐出言不逊!哼,特为讨打呢!”

      “哎唷,疼!真疼!”,攸暨勉力赔个笑脸,他不敢掰我的手,只得歪扭身子缓解疼痛:“怪我口误!我大错特错!便请公主饶恕在下!月晚,我此番夸赞出自真心,你确确美如娇花!”

      我心里高兴,稍松了力气,却不肯轻易放手:“美如娇花?俗套!可见你心不诚。”

      武攸暨故作为难的看着我:“是,方才是我胡白,月晚实是倾国之貌啊。”

      “嗯?!你是明夸暗贬!”,我有点不爽,重新加重力气:“太子妃姿容绝众,犹不敢自称倾国,我面貌。。。我有自知之明!不许油嘴滑舌!”

      “轻手!轻手!”,攸暨的小腰几乎扭成了麻花:“哎呀,横竖月晚是。。。是武某心中。。。一想之美!俗套么?”

      我满意的放了手:“唔,一想之美。。。兴许是诚心话。”

      武攸暨抚了抚泛红的小耳朵,又讨好似的轻拽我衣袖,他眼儿弯弯的:“我绝无半字虚言,旁人皆道月晚面容姣好呢。”

      我疑惑:“旁人?”

      攸暨猛点头:“大殡。。。呃,我偶闻挽郎闲议,未料小公主竟是绮媚可人。”

      灵驾发引始自子夜,洛阳宫的每一座宫室每一条长道皆灯烛通明,文武百官集于乾元殿正门的两侧廊下,我眼中是如潮人海,耳旁充斥着哭嚎鼓吹,诸王哭奠,藩使叩拜,心中不觉苦笑,这般哀荣究竟是给谁看呢。李治命以皇帝礼送别爱子,按当世的观念,李弘没有子嗣,无人为他跪祭发车。

      七十余里的道路,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从天亮一直走到漫天星月都疲了,我的视线被那些铭旌、纛旗、素信幡所遮挡,望不见李弘安歇的梓宫。是夜于下宫入住,我闭眼一秒入梦,但并不踏实,恍惚听到是李弘在呢喃说笑,但睁眼后才知只是几片梦忆,复魄、小敛、大敛。。。那段日子里,李弘若有未尽之事也该对我‘说’完了。

      翌日依吉时落葬,女眷的行帷位于墓道的西南方,下葬的前一刻,太祝读罢祭文,众人需哭拜,我发现我竟哭不出来,我莫名惊恐,盯着那停于神道的辒辌车,我思索李弘是不是还活着,我仍无法接受那么善良那么疼我的一个人即将被长封于冰冷的地下。最后一刻,内官奉梓宫入墓道,将作监、少府监将各式明器摆置于耳室,我的眼泪终于落下,我不由自主的朝墓道入口急走,风吹开了帷帽浅纱,我能够看清幽暗的玄宫里,梓宫外已加了石椁,李弘真的回不来了。不知被谁的手拦了一拦,我惊觉自己险些破坏了这异常隆重的国事,只得原路返回。

      “尽是浮滑子!”,我心颤,不敢回忆那已被封死的玄宫,假意笑笑,啐道:“不知专心执绋歌唱,偏窥我是丑是美!”

      宁心快言快语:“世家儿郎争选挽郎并非出自诚心,听说是。。。便宜来日入仕。”

      武攸暨严重同意:“礼部奉命择选挽郎,哈,尚书庭院竟无处落脚,更嘈杂混乱,杨尚书作急,亲身喊话劝退,却无一依从,余下五部吏员围观取乐呢。”

      礼部尚书杨思敬,前隋观王杨雄之孙,高祖李渊的驸马,武媚的表兄,也是那个差点成了李弘岳父的倒霉蛋杨思俭的堂兄。六七十的老大爷前脚奉旨往嵩山祈祷霖雨,后脚回到洛阳顶着毒太阳与一堆年轻气盛的孙辈讲道理,也是够为难的。

      宁心道:“挽郎素重外貌,强争无用。”

      武攸暨道:“我阿兄道是万般捷径不如静心读书,考中进士而后出仕,旁人对我皆高看一眼呢。”

      我心话你可省省吧,说不定还没等你考中进士,你堂姑就当皇帝啦,别人眼巴巴苦等一个七品县令的位置,而你就能随便挑喽。

      很快,等来武攸暨约好的赁驴人,三人登上木排车,一路微颠,朝西市而去。陈宁心胆小爱哭,攸暨也被家中兄长惯出一堆小脾气,一句话不对付就同时发作,二人争执不下,我这个大姐大还真有点应付不来呢。

      先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我的魅力并没有被圣贤书打败,我的小迷弟对脑袋装满无穷古怪点子和稀奇故事的我依旧崇拜。虽说分别数月,我与武攸暨之间却无任何隔阂。偶尔也会记起,未来某日,他会成为我的丈夫,但许是因为这些年厮混一处,交情甚笃,我反而不觉尴尬,更因他是武家人,私心里,我不愿与他疏离。

      有时候,我真的挺费解,嫁给武攸暨如此赏心悦目且幽默风趣的男人,重点是他非常听话,太平怎会有心包养男宠?诶,难不成是床笫之间不。。。哦,no no no,关于这一点,恐怕我就没办法亲身验证啦。想起一句流传甚广的广告词,‘他好我也好’,遂忍不住斜眼偷瞄他腰下风景。

      “我面上,”,攸暨忽的贴近我,同时不安的摸着他那张惹人注目的俊脸:“或是粘有。。。月晚,你因何红脸?”

      内心因那泛黄思想而万般羞惭,避开少年的恳切注视,我强作镇定:“哎呀,未料初秋日头仍是这般毒辣,哈哈哈哈哈。。。诶,攸暨啊,你好似。。。不吃韭?”

      “韭?!”,武攸暨面露几许嫌恶,他白皙光洁的额头皱起细纹:“最是厌恶!”

      “哦。”

      “缘何发问?” 小孩子总是好奇心胜。

      攸暨边问边自然而然的拉起我的手,我赶紧摇头:“呃,无他,只是。。。些微不解。”

      他点头:“韭味臭,我不爱吃,也受不得旁人吃韭,月晚,我话与你一人知,莫教旁人知晓,以免旁人捉弄我。”

      “自然,自然。”

      我心起奸笑,小弟弟啊,我大概清楚你以后被戴绿帽的关键原因啦。啧啧,取代了太平的身份,我自觉对不起很多人,但是你——武攸暨,你真得给我送锦旗,因为我会免了你的许多糟心事儿!既然咱俩关系这么铁,等以后结了婚,我做主给你纳十七八个小妾,不水灵貌美兼备的咱还不要呢,姐姐够意思吧。

      纯洁的小白兔如何能看透我此刻的复杂心思,攸暨每逮住话口就会倾诉对偶像的想念之情,又道自己这几个月买了很多有意思的新鲜玩意儿,特意给我留出一份,改天送入宫中。

      我的眼睛只顾着张望花里胡哨的街边小摊,随口说:“我不稀罕。”

      武攸暨笑嘻嘻道:“俗物焉入公主法眼?是在下家宅窄陋,宫中多仓廪,拜求公主不吝援手,代存一段时日,可好?”

      “你呀,难怪身量不见增,”,我嘴上骂他,却控制不住上扬的唇角,只因这个小迷弟真的太讨人喜欢啦:“以全数精力练就趋附巴结之能,哼,难中进士!”

      他知我并非真心责怪,也十分开心的回应我:“是呀是呀,然我自思尚有不足,从此每日进十餐,积蓄精力磨炼唇齿,若换月晚时时欢颜,赏我甲等进士亦不稀罕!诶,月晚,我近日听来一则异闻,说与你听?”

      “直讲!”马屁拍的好,我看武攸暨就愈发的顺眼。

      三人行最忌讳的就是两个人天南海北聊的嗨皮,剩一个人坐冷板凳,陈宁心气瞪武攸暨:“嘴上功夫而已!你怎比得变文讲唱郎!”

      攸暨斜她一眼:“你听完便知!我是优是劣自是由月晚评判!”

      “哼!”

      “可知待贤坊?哎哟,是我犯忌,此坊位于长安县衙西南,坊内有一荒院,乃前隋名将史万岁家宅。起初,坊间传言宅内有鬼怪,生人居则亡,史将军不信,购宅入住,是夜,见一人,衣冠甚伟。。。”

      还真是不能以老眼光看人,之前我也以为是武攸暨吹牛,没想到他练过,陈述时详细尽致,铺垫时吊足胃口,转变时绘声绘色,就连宁心也不由得认真倾听,每逢精彩之处,我们或惊呼或大笑,旁若无人,畅所欲言,引得车旁路人纷纷注目,心骂哪来的轻佻少年,再观我们衣饰光鲜,知是膏粱子弟,更有轻蔑之色。

      然而,于这户口达百万的盛世长安,我们三人包括这一车一驴,不过沧海一粟耳。穿梭在茫茫人潮,无人知晓我是独得二圣宠爱的太平公主,展现在我眼前的喜怒哀乐毫不掺假,我无需费心猜测某个动作某个字眼的背后是否暗藏玄机,是否只为恭维我借以获取他们所需的利益。可这般自在安闲的日子又能有多长久呢?

      父母兄长主宰江山,他们对我的要求仅是喜乐无忧、嫁得良人。每一天,我手持花花绿绿的绣绷,或是假装伤春悲秋的抚奏琵琶,消磨看似无穷无尽的时间,等待着不知身在何处的良人,规规矩矩的做一个合格的公主,袁芷汀安扬翠等侍者更是搜肠刮肚的为我解闷逗乐,所有人都在意我的心情、关心着我,然而,我终会冲破我的安乐壳,走上父母兄长的旧路,迎接庙堂风暴的无情洗礼,应对来自权力战场的明枪暗箭,又有谁能为我执伞?亦或伴我同生共死?

      暖洋洋的初秋午后,富庶喧阗的长安街头,念及此,我心中一片茫然甚至开始害怕,我下意识的握住武攸暨的手腕,叹着气依偎着他肩侧。我对政冶其实一无所知啊,所以我一定会。。。

      “月晚?”,攸暨微微吃痛却没有推开我,耳畔传来他的体贴低语:“驴车确确不及御驾稳坦,若然身子难受,不必开口,闭目养神即是。”

      “嗯,你讲,我爱听呢。”

      “好。”

      车终于停下时,我已枕着武攸暨的肩膀眯了片刻,他笑我梦里不老实,嘟嘟囔囔的不断梦呓。我脑袋昏沉沉的,也不知是因刚睡醒还是在驴车颠了太久,攸暨主动背了我。

      走出几步,见一家门脸较窄的店外挂了满藤架的面具,五颜六色,绘样各异,博士正卖力的吆喝,年纪不大,许是店家的儿孙,路过的我们自然成了小博士的招揽目标,对方十分热情的邀请我们先试后买,又推荐什么吐蕃魔奴子面具,道是正受欢迎。

      陈宁心嫌‘魔奴子’丑且可憎,她慢吞吞的挑了一个白泽,狮面独角山羊胡,能驱邪避魅。武攸暨也替我拿了一个大鲤鱼,红彤彤的,喜气又富贵,穿了两缕丝线代表鱼儿的口须,做工倒也细致。

      三人继续前行了一段路,途径五熟行附近,不断有食物香气直往鼻孔里钻,正近午饭时间,这香味勾的人是食欲大振。

      听我吞咽口水,攸暨笑问我可是想吃什么,我说的确有点饿,他放我下来,嘱我与宁心原地等他。少顷,攸暨快跑着抱回了新鲜出炉的夹馅大饼,是我最爱吃的羊肉。横竖都是自己人,我无需顾及淑女形象,摘了面具挂在胸前,我行军打仗似的匆匆咬了三四口,一张圆饼缺了三分之一,意犹未尽。

      见我吃的带劲,宁心突然噘嘴嘀咕:“我想吃肉饼。。。攸暨,我想吃肉饼。”

      武攸暨正思考接下来该去哪里玩,他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摸出四枚开元通宝递给宁心,口吻不耐:“方才我为月晚买饼,你因何不与我说?!拿去,食店便在巷内第七。。。”

      他话还没说完,宁心夺了钱,她气呼呼道:“你是懒骨头,不乐意为我走这一遭!!你且看护阿姐!”

      宁心小鸟一般轻灵灵的飞入人群,眨眼之间,再寻不见她身影。武攸暨与我面面相觑,知宁心是真生气了,我嚷着催促武攸暨赶紧跟上宁心。

      “食店便在近处,宁心一问便知。”

      “肉饼易得,只怕我阿妹吃罢肉饼却不肯原谅你呢。”

      “我去寻宁心,你定在此地等我!”

      “放心,身无分文,寸步难行。”

      “千万等我!!月晚,你若走失。。。”

      “哎呀武攸暨!你是碎嘴婆子么?速去速去!!”

      人生第二次在享有‘金市’之称的大唐西市轧马路,四万商铺,我上一次怕是连千分之一也没逛过。饶有兴致的东张西望,看能不能好彩遇到贺兰敏之口中的敛财神鸟,我愿意赔给市丞一笔钱,借去玩几天也好嘛。

      这时,偶然听两个路人闲聊市署扣押了数十头番邦牲畜,模样甚是怪异,见所未见。我客客气气的拦下二人,问清位置,我转而请旁边的小贩代我转告武攸暨,让他和宁心去秤行寻我。

      行至半途,见一处地方被人围的水泄不通且议声嘈嘈,便知其中必有新奇可瞧。没电视没手机更没网络,我在唐朝养成的最大爱好就是凑热闹,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怪我不爱啃那些大头书喽?

      我拼了老命向前挤,嘿,一看吓一跳,果然有情况。一双短衣打扮的男人正喝骂一个少女,俩男的形容不说猥琐但绝不正派,少女的年纪至多与我同岁,一张秀白小脸挂满了泪珠儿,她不住的向他二人哀求。不远处即是一户宅院,黄土院墙,寻常可见。

      “早闻沈大家购得新娘子,当是此女。”

      “兄闻讯太迟,弟闻沈大娘子广邀恩客月末至宅。”

      “哦,本月末日便是‘求元’日?”

      “哈哈哈,兄欲一亲芳泽?”

      “依我之见,若求其元,携十金登门足矣。”

      “啧,怕是翻倍啊,沈大娘子岂是手浅之人?!”

      本是进来看热闹的,却看的我面红耳赤外加义愤填膺,直把剩下的几口肉饼当成那二人的脑袋大嚼特嚼。我虽不了解所谓的唐宋青楼文化,却明白这不幸少女即将面临的危境,以及伴其一生的难言耻辱。

      心头顿时如炸油起火,这不就是欺男霸女吗?!不多犹豫,我急切的冲上前去,把少女拉到了身侧。别说两个男人恼火跺脚,少女也是一脸迷茫,见我并不比她自己强壮多少,她摸不清我是哪路的英雄豪杰。

      “谁家顽劣小儿?!速去!” 一人凶神恶煞的指我大喝,另一人伸手便要夺回少女。

      瘦猴也有二两肉,何况我是一只小肥猴,而且还是唯一一个敢为自己出头的小肥猴,少女视我为救命稻草,扭身便往我背后躲,她死死的抓住我的衣服。眼前的状况可是百年不遇啊,激愤之下,我浑身燥热,英雄气概油然而生。

      二恶人气势汹汹,我也不甘示弱,模仿古装剧的经典桥段,一叉腰,鼓足劲头,我义正言辞的高嚷:“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岂容尔等恶徒逼良为娼?!”

      他二人闻言对视,挠头纳闷,又凑在一起耳语嘀咕。人群中传出阵阵嗤笑,还有不解的议论。我不禁心虚,靠,不会是被无良编剧给坑了吧?!

      一人撸袖,十足无意继续听我废话:“谁家痴儿!!竟敢诬我兄弟逼良为娼?!若然知趣,快些逃回家寻你阿母吃奶!不得妨碍我兄弟办差。”

      话毕,他大手朝我肩膀推来。上天可鉴,再厉害的练家子也躲不过突袭啊,更何况我多年四体不勤,因如此,我的下场只可能是。。。以脸着陆!!砰,两条热乎乎的鼻血应声而出,我心中爆哭,后悔没戴着面具逛街,真是丢人又现眼,倒霉到姥姥家了!

      没了我这阻碍,二恶人自然又来拽那少女,少女啼哭不从,直求我速速搭救。想到少女即将堕入惨无人道的火坑,我咬牙爬起,来不及擦鼻血,拼尽全力抓住了少女的手,心说能拖一刻是一刻吧。

      “我何来诬蔑?尔等恶人竟敢与我论理!长安乃我大唐帝都,子民久沐王化,光天化日,众目昭彰,汝二人强抢良女,不遵律疏,若不肯放人,我。。。我定报官!”

      莫名的,全场笑声如沸,二恶人被我骂的是目瞪口呆。

      一人好不气恼,直喘了一口气才指我喝道:“你。。。你。。。竖子!!存心作怪不成?!竟与我讲律疏?好,便多费时辰,使你知晓原委!还请在场诸位听分明,为我兄弟见证!此女叔父嗜赌如命,累月向我主借钱,今无力偿还,遂将女侄卖与我家为奴,以抵债资。此女既属我主,如何处置,岂不由我主定夺?小子,你方才道欲报官,便任你报官,我必等你!若不知长安县衙在何处,我愿为你指路!哼!”

      怪不得我会被别人嘲笑,原来是谁家在卖奴呢。唉,沦为奴隶,何来人权可言,本就是一类定价不一的货物,或价值数百贯的昆仑奴,或只卖二三贯做不得重活的童儿,只凭主人喜好,而且买卖自由。

      见我理屈词穷,围观者看够了热闹,很快便四散而去。那二人长舒一口气,拉扯着少女又要赶去沈大家交差。忽摸到腰后是出宫时随手插上附庸风雅的褶扇,我底气大增,唤二人留步。

      “既是卖奴,索性卖与我,如何?沈大娘子许你家主几贯钱?”

      因见我衣饰华贵,一人便答复我:“四贯!现钱送上,便让与你!”

      我展开褶扇,依依不舍的看了它最后一眼,我将扇子递上前:“此扇售价不菲,凭你去打听,便在张家楼东巷第二家!”

      得知我其实没有现金,二人直把不屈不挠的我当成了疯子,先前把我推在地上的人叫嚣着必要揍我一顿,恨我耽搁了他们的时辰。我没有退缩,坚持要用褶扇换少女自由。他气急败坏,夺了褶扇摔去一旁,扬起一缕轻尘。我来不及反应,又被他一掌甩在头上,那力道奇大,直打的我支撑不住,顺他来势歪斜着跌坐在地。

      “痴儿!” 二人拽起绝望心死的少女。

      我打是打不过的,实在无计可施,大骂自己一无是处,只能眼睁睁的看人遭难,莫名又埋怨武攸暨腿脚太慢,不知是不是还没找到宁心,又或我们三个人完美的错过了。

      捡起褶扇,我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嚷着不许二人走:“你二人是造孽啊!若是你家女儿,舍得送入腌臜之地么!!”

      却听背后有人道:“古道柔肠,难得!小郎莫怕,我自相帮!”

      低醇温厚,含笑悦耳,沉醉春风不过如此。这西市行人熙来攘往,偏只他一人为我停留。我既惊且喜,下意识的回头望去,无不感激的想要看清专属我的天降英雄。

      那人正摘面具,同陈宁心一模一样的辟邪白泽,最先入目的是他唇边一许柔笑,很快,威猛瑞兽的面具被取下,他的全貌展露眼前。

      雨过天晴,云收雾散。

      谢字顿在齿间,我不自主的眯起双眼,原来好看的人真的会发光啊,他整个人好似被笼罩在一片金灿曦光之中,让我难以直视。

      在我长达两世的记忆中,竟从未遇见一个这般好看的让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男人。是刚是柔?是正是妖?是俊是媚?。。。

      都似又都不似,忽然,我忍不住的傻乐,因为我终于想到了——翩若谪仙,定是翩若谪仙,应是只为描述眼前人的五官笑貌,世人才创造出了这四字,不,并不准确,他不似谪仙,他就是谪仙,谪仙本仙。

      “手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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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0月15日(2020)更新:
    因为《大明宫词》太平与薛绍的初遇实在是太美太深刻,我就把摘面具的情节加上去了
    7月16日(2017):
    啊啊啊啊啊,薛公子回来啦~分开八年的两个人终于再见啦~
    以下维基百科
    【李元祥】(626年-680年9月7日)
    唐高祖李渊第二十子,母为杨素之女杨嫔(601年—657年)。
    631年,封许王。
    637年,徙封江王、任苏州刺史、受实封八百户。
    649年、加增实封千户。
    唐高宗即位后,历任金州、鄜州、郑州刺史。
    李元祥性格贪婪、好搜集金宝,贪得无厌。与弟弟滕王李元婴、侄儿蒋王李恽、哥哥虢王李凤以贪欲暴虐闻名,王府官属都不愿做他们的下属,说:“宁向儋、崖、振、白(宁可流放到儋州【今海南儋县】、崖州【今海南琼山】、振州【今海南三亚】、白州【今广西博白】),不事江、滕、蒋、虢。”
    元祥体态宽大,腰帯相当于十个人的腰围,饭量相当于数人。当时韩王李元嘉、虢王李凤、魏王李泰都体态宽大,但都不及李元祥。
    李元祥还瞎了一个眼。据其墓志记载,李元祥逝世于调露二年七月廿七日(680年9月7日),春秋五十有五,追赠司徒、并州大都督,陪葬献陵,谥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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