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大唐之爱抑

作者:陆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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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王李恪之嫤纾(2)



      父子四人进了暖阁,雪也越下越急,越来越大。如此清晰可闻的簌簌声响,无休无止,却反衬无穷天地一派寂寂。

      李恪教宫人奉上饮食,又逗着幼子李玮奶声奶气的诵诗。温热浓香的酥酪很甜,孩子们笑,李恪也笑,心中却很苦。今日的泪,便是还她那一天的吧,当然,她已不需要了。太迟了,终究是太迟了。

      少顷,产期在即的王妃萧氏来寻李恪,说恐孩子们顽皮,惹他伤神。望着已给自己连生二子的妻,李恪笑意渐浓。她嫁来第六年?还是第七年?自己另有两位惯常服侍的婢妾,也为自己生养了子女,但总觉她最是亲切,放佛与她已认识了数十年之久。为何?难道只因新婚之夜她唤自己’恪哥’?遥忆那个只属于他二人的凉风夏夜,李恪不由莞尔,任何微小细节亦记忆犹新,一切都是那般美好,一个完美无缺的新婚之夜。

      十五岁的她却扇后露出真容,美,新柳柔弱之美。作为丈夫,李恪自是满意,作为与之共度余生的男人,李恪也暗暗放心。’恪哥真好看,姝儿何得有幸聘于恪哥?!’。她不羞怯,却非是杨丽容的轻佻。她温柔似水,低吟婉拒他本能的从心的细致探索。大唐吴王,倾醉太极宫的俊伟吴王把他此生从未有过的温情一夜皆付于初见的她,不止一夜。她眼含喜悦泪水,拥着他的宽阔双肩,一心感受他的起伏冲击,包容他的男儿柔肠,只叹别无所求。他疼她护她,她微有不适他便彻夜难眠。他唤她’阿萧’,她很是喜欢,一直唤他’恪哥’,一双惹人羡慕的神仙眷侣。新年雪夜,猫儿似的乖巧的窝在他怀中,她笑意狡黠,她在他耳边柔声笑语’恭喜大王将为人父’时,他埋首于她肩头呜呜吞泪,欢喜,委屈。似乎他想忍却就是忍不住。她全然无措,只不停劝他’恪哥,你不要哭,恪哥,姝儿害怕。’。那一天的李恪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并不想告诉萧姝。

      贞观十八年的除夕,二十五岁的李恪,新婚四个月的李恪,无忧无虑的李恪。他开心,富贵又顺意的每一天,虽然朝中才结束那般耸人听闻的惊天大案,也曾为本该前途无量的李泰深感惋惜。对于嫤纾,李恪仍会想起,如何能忘?为何要忘?但他对她已无牵挂,因他确信她出嫁后过的还不错。不,其实是比他曾想象的要好,好太多了。偶然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盛夏,巧遇她和房遗爱双双进宫向父亲请安。瑰姿仙逸,羞煞一池芙蓉。她指挥大汗淋漓的房遗爱去给自己捉鸣蝉,她笑啊,拍手啊,得意啊。李恪缓缓止步,远远望着,隔着飞廊碧湖,隔着灿烂阳光,隔着两年的辗转相思,犹是他心中最美的女人,甚至愈发光彩夺目,因为丈夫对她的爱吗?李恪不觉会心而笑。多好啊,嫁了一个愿意为她付出、让她快乐的男人,最好不过的幸福啊。不正是我自抱起她的那天之后一直在做的事?只是现在,不该是我继续去做了。李恪未曾近前叙话,他真的不愿搅扰她和她丈夫的嬉戏时光。第二个月,李恪奉旨娶回萧姝。除却年龄,萧姝与嫤纾无一相似之处,但李恪无法欺骗自己的是,他把对嫤纾的那份愧欠全部补偿给了萧姝,他自认对她好,也就是对嫤纾好。对不起萧姝?李恪不作深想,总之,他令萧姝获得了幸福,无与伦比的幸福。他自自然然的做一个最体贴入微的好丈夫。萧姝开心,他便开心。

      雪厚风疾,李恪提前入宫,冒寒来到鹤羽殿探望母亲。神情惊慌的一众宫人缩肩立在殿前的两侧回廊内,并小声劝阻李恪暂且不要进内。李恪忧心母亲,撇开她们,他轻手轻脚的靠近正殿。寸宽门缝,风雪正可畅通无阻的自由进入,吹动一殿的摇曳灯影,照亮了父亲李世民和跪地垂泪的杨妃。堂皇富丽的金红色吐火罗软毯,二人’默契’的都穿着凝重的玄色衣裙。对比格外强烈的两种色彩。

      父亲语气无不疲惫:“事已至此,阿芩你。。。快些起来吧。”

      “祈陛下恩准!”,杨妃哭诉,卑微叩首,令人心疼的凄美姿态:“恳请陛下下制,废除恪儿皇族身份!”

      “如何再三作此谬言?!”,父亲长叹,视线望向大殿穹顶:“我已明说,是你思虑过度!大唐长安,天子万年,我必不使你他日失望。”

      杨妃直身,微昂首,仰视着端坐主座的李世民:“陛下只道自己乃万岁天子,可知世上岂有万岁天子乎!你既有意改立恪儿为储却未能成,待新君登临天下之时,恪儿将如何自处?!他会有多危险?!你可曾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

      李世民的脸色同阴暗云层已无二致:“杨姬!纵我不得万岁,但我确信,无忌。。。不,太子仁厚,来日登临大宝,必能保得兄长一世平安。太子并非惠褒,你当宽心!”

      “可我不信!陛下,你连你自己都要骗么?!”

      杨妃嗓音尖利,料想表情亦是迫切甚至丑陋,她一路跪行至李世民的脚下。李世民表露一丝厌恶情绪,想拂开她,却被她抓牢了他的手腕。

      “太极宫是何等所在?!龙椅于皇门子孙何其诱惑?!你我最清楚不过!太子?是啊,太子自幼仁厚宽和,可一旦他坐上龙椅,他还会记得恪儿是他哥哥?!他不会!!他只记得恪儿也曾是你意属的储君人选,只记得恪儿也有问鼎天下的资格!呵,即便太子长思仁心,长孙无忌又当如何?他会不顾忌恪儿的身份?他乃太子亲舅,又位高权重,子弟姻亲遍布朝野,来日太子为君,你当真以为太子能避开长孙家的掣肘?若你无此担忧,又如何有心更换储君?!”

      挣开杨妃,李世民强忍怒意:“你怪我?怪我一时心血来潮害了恪儿?!”

      “是!我怪你!你愧为人父!!”,杨妃起身,竟直指李世民骂嚷:“明明你最爱的女人只有文德皇后,你最爱的只有她的儿子!你的确说过恪儿像你,却从没真正喜欢过我的恪儿!只因你恐于长孙一族势大,而太子又无力辖控,所以你才考虑改立年长的恪儿,却又被长孙无忌等人劝阻,你就是在害恪儿!我今只求你废除恪儿的皇子身份,让他从此不再成为别人的心腹大患,你竟不肯!!教我如何不怪你!”

      此时的李世民不再把自己当作帝王而只是一个父亲,他极力的对杨妃辩解:“我已用汉时燕王刘旦之事告诫恪儿,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以后会明白自己的微妙处境,他会做最恭顺的臣子,忠心全力的辅佐太子。何人能寻他的错处?!你道我不配为父,你又如何?!竟求我废除亲生儿子的皇族身份!让他就此再无荣光、再无前途?!终生一事无成?!”

      放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猛推,美丽高贵的杨妃忽然摔在地上,却不站起,干脆蜷身躺着,单手捂着自己的脸,身体微微颤抖。她放声大笑,那般刺耳,癫狂。殿外,李恪猝然泪下,沉默的跪地陪着母亲。

      “你道我愿为恪儿的母亲?!是我甘心生下灭国仇人的孙儿?还有你!大唐天子?哈,你道我真心倾慕过你么?!哈哈哈哈,恪儿和愔儿都是身负孽缘来世的孩子!!他们是大隋天子的血脉,他们出生的那一刻已被注定永失继承唐室的资格!可你如今,你居然。。。你对恪儿何其残忍!你是他父亲?不是,你是唯恐他不死的刽子手!!”

      眼见杨妃如此状况,竟如失心魔怔一般,李世民反消两分怒意。他迅速离座,想要扶起杨妃。

      “阿芩,二十七年啊!我对你。。。是动了真心的!你当明我!!孽缘?!你为我生下恪儿和愔儿,我是那般欢喜!你都忘了么?!”

      杨妃的手速很快,用力的连连挥开李世民的触碰。

      她晃晃悠悠的自己站了起来,双目圆睁,她死死的瞪着他:“不!他们是孽缘!祐儿亦是孽缘!那个去岁被你赐死内宫的齐王李祐!他也不该来这世上!他是阴妃之子,而阴妃之父阴世师杀了你的幼弟李智云,掘开李氏祖坟,还毁去李氏家庙!李渊杀阴世师复仇,独留下他一双子女,而你,哈哈哈哈,动心?多情的大都督难道对阴妃是虚情假意?还教她为你生下祐儿!而挑唆祐儿起兵谋反的却正是她的亲弟弟阴弘智!阴弘智定是借祐儿之手为他父亲报仇!赐死祐儿时,你可曾后悔自己当年对阴妃的’动心’?!可是,李祐他谋反他活该他死不足惜他罪该万死!我的恪儿又有错之有?!陛下,百年之后,长眠昭陵地宫,你的皇权何在?!一旦太子和长孙无忌的屠刀放在被你夸耀’英果类己’的恪儿的血肉之躯时,你这曾叱咤疆场、征伐天下的英雄又能为自己的儿子抵挡什么?!我悔啊,与其来日见他被兄弟所弑,何如当年诊出有孕时便投湖自尽!”

      李世民的身形晃了两晃,他无力似的重重落回主座,喘气愈沉。

      “祐。。。阴龄之。。。我。。。不,你们不是孽缘,他们不是孽缘!都是我喜爱的儿子!恪儿不会有失!!治儿不会。。。他不会残杀手足。”

      “天啊,李世民亲手抚养成人的儿子竟不会残杀手足?!”,拭净泪水,杨妃冷笑:“我只给你两个选择,或废去恪儿的皇族身份,或。。。把你的江山交给恪儿,还我大隋!”

      这句话令李世民盛怒非常,语气中再无一丝感情残留:“你。。。你想迫我作出决定?好,看来你想学阴姬!!”

      “可她的死终没能换得李祐的生!”,杨妃挺直腰背,雍容端庄,轻蔑看他:“李世民,你道我怕死么?我乃大隋帝女,早在大兴城破的那一天,在被你欺霸的那一夜,在阿侑被你们害死的那一刻,我就当以身殉国!为了恪儿,为了愔儿,我活的够久了!我活的不耐!表兄,非是阿芩无理取闹,阿芩只想为自己的爱子在这薄凉无情的天家寻最后一条生路。”

      李恪的离去一如来时,悄然无声。他甚至不敢进殿安慰濒临崩溃的母亲,更不敢多听盛怒之下的父亲的答复。身为帝王之子,不曾窥视过那把龙椅?当真不曾!!!正如杨妃所言,李恪早知自己和弟弟最是没资格继承唐室江山的皇子,所以李恪从不妄想。但这一天,在无意间听到那场让人永生不忘的对话后,李恪开始深思,比之李治,自己可也差了什么?对,丝毫不差。可自己生就是隋帝外孙,母亲亦非父亲最爱的女人,自己就永远不可能胜过李治。想到那个内敛敦厚甚至有点怯懦的李治,李恪也觉得母亲的确过虑了,但他很感激母亲对自己的一片慈情,向来柔弱的母亲竟有如此刚强的一面,敢于直面天子龙威,宁触逆鳞。

      所以,当萧姝道出怀孕喜讯的那一刻,李恪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父亲,他不免有些委屈,再想到自己将为人父,他觉得自己会是个好父亲,一个只给予孩子快乐、幸福的好父亲,他又欢喜不已,他为自己的构想而十分自豪。在那个新年雪夜,痛快哭过一场的李恪抱着萧姝,抱着自己第一个生命的延续,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孩子们顽皮?”,李恪笑着牵住萧姝的手,顺势把它放进衣襟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它:“倒是你最顽皮最教我伤神呢!雪天路滑,还敢四处走动。”

      “我担心你,”,萧姝凝望他的俊颜,手触着他的心跳,低声道:“自先皇驾崩,这半年你。。。恪哥,我很为你担心。”

      李恪又觉泪目,他勉强对她笑着,喉口有点紧:“我其实。。。无事!先皇他。。。唔,半年了啊,原来已是如此之久。”

      父亲,他伟大的父亲,大唐的天子,万国番邦的天可汗,终究为表妹杨妃留了一分铁血柔情。那么多大不敬足够万死的话,杨妃依旧活的好好的,但父亲终未恩准她的祈求。次年初秋,待看过孙儿李仁,杨妃于一个深夜自缢而亡,无声无息,被人发现时身子已僵。后宫好一阵沸议,陛下对她仍有恩宠吧?不是新得了孙儿吗?李恪不问,父亲亦未追究。李恪悲哭着为母亲操持后事,父亲竟亲自来送,怀带些许自责。父亲试探李恪’可知汝母因何自戕?’,李恪摇头’母亲乃自由之身,或生或死,无人能阻。’。死亡对杨妃来说应是一种解脱,李恪这般猜想,但他不知道的是,父亲李世民也是这般作想。非为追求解脱,谁能有如此勇气选择自杀?杨妃早已没了亲人,没了家国,虽然她现在有至亲儿孙,可她认定他们都将遭遇不幸,她不愿再次亲睹那残忍血腥的一幕,所以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死亡。兴许,她希望自己的死亡能换来李世民的回心转意,留李恪一条生路。但是啊,李恪很想告诉杨妃,父亲的心未因她的死亡而有任何触动。是他铁石心肠?还是他足够信任李治?父亲唯一为杨妃做的,是没有赐她陪葬昭陵,他选择不与她地下再会,彻底放她自由。记得父亲曾抚棺感慨’汝母实乃天家贵女,至死未辱隋室尊严。’。没有吗?跪在灵前的李恪垂首苦笑,我和弟弟算什么呢?大战利品生下的小战利品?

      因认定母亲最终得到了她渴求多年的解脱,李恪未因丧母而过于哀伤。日子还是照常过,三年里又得了几个子女,都养的白白胖胖,惹人喜爱。公务轻松的李恪闲暇时最喜和萧姝依偎着彼此坐在一处,笑看孩子们嬉戏玩闹,从不厌倦。他不止是好丈夫,他还是一位好父亲。他经历过不幸,但他却使自己的妻儿都很幸福。他深刻体会到,平平淡淡才是真,每一夜都是好眠。直到那一天,去年的那一天,抱着新生两月的四女李瑈,李恪和幕僚们正饮酒闲谈,一直期盼却始终未闻的嫤纾的消息猝不及防的入耳了。僧人?通/奸?孽子?腰斩?一字一句,何其刺耳扎心,然李恪面不更色,他不作任何言论,安静的听别人对她或贬或讽,听别人把她的悲剧视作一则笑谈。唯视线默默的移向无垠碧空,投向长安的方向。今日的长安可也是晴天?亦或风雪交加?隔着一千四百里的可怕距离,他无声安慰他心爱的妹妹,心爱的女人。时光实在匆匆悄然,贞观十八年,已过去四年了啊,那年遥见,她那般欢喜的指挥丈夫去捉鸣蝉,他曾为婚姻美满的她而感到欣慰,却如何能想到,其实她。。。李恪起身告辞,幕僚纷纷礼貌恭送。李恪缓步行于廊下,怀中的婴孩弱小如枝头蓓蕾,李恪以宽大衣袖为她遮挡冷冽冬风。困倦的李瑈望着李恪,大概并不知他是自己的父亲吧。李恪看着她,沉默着。妹妹,嫤纾,该是多么不幸多么无趣的一桩婚姻,才让你最终迷失在一个沙门的怀抱?你还会想起我吗?哪怕是恨?那年的我是否不应狠心将你遗弃深宫?现在的我又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回到后衙,李恪已是满怀伤情,直奔书房,展开一方尺素,他匆匆研磨,提笔即写’吾爱嫤纾自贞观十六年’,怔愕,烧掉。复写’吾妹高阳一别六载今闻妹’,愤怒,烧掉。捂着脸,李恪紧咬牙关,泪如雨下。不配!我已不配为她做任何事!她要的是幸福!她要的是她爱的男人!我给不起!我无能为力!那个夜晚,他第一次没有与萧姝同房共寝。萧姝自是疑惑且担忧,可她的追问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应。直接推开书房门,她愕然的看到李恪平躺于地,安安静静,流着泪。’恪哥!发生何事?!’。她苦苦求他,他亦求她’阿萧,只今夜,我想一人独处,我。。。心里很乱。好不好?’。萧姝立即躺在身侧,她哭着抱住他’恪哥,我不能留你一人伤心!你大可不说,但请让姝儿留下陪你!’。李恪无言,靠在萧姝怀里,一夜垂泪。为什么?我可使任何女人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妻子,唯独不能给予我最爱的女人分毫。我看着她成为天下笑谈,却只能无动于衷,亦无法为她排忧解难。此时此刻,嫤纾,我只想再抱一抱你,如果你还愿见我这懦夫。

      不久后便是腊月,又一次,李恪对长安是那般的渴望。留妻小乘车马,他只带几个侍从,一路快马加鞭。而立之年的李恪,变回了十五岁的少年。青葱爽直的少年李恪,披星戴月,不知疲倦,一心只想回到长安,回到嫤纾身边,还惶恐着她是否已将自己彻底遗忘。熹微晨光下,两日未得休息的李恪终于来到务本坊房府,一墙之隔,也许她尚在梦中,也许她在为不幸惨死的情人而哭。一别六年,他考虑第一句话要说什么,能说什么。明明已考虑了一千四百里那么久,却没有任何结果。问她好么?不,她很不好,是自己一手造成。这样想着,李恪及时拦下了将要叩门的侍从,他调转马头,回了宣阳坊吴王宫。

      萧姝自李恪怀中抽出了手,她浅笑,掰着葱指细算:“是半年呀,五月壬申,太。。。陛下发丧,宣遗诏;六月甲戌,陛下即位,赦天下;八月庚寅,葬先皇于昭陵;九。。。”

      “好啦!”,李恪笑着打断她的话:“我并未糊涂,我只是在算。。。我们该回安州了。”

      萧姝垂首,温柔抚着高隆腹部:“嗯,本月便该临盆,待过了新年,咱们就能回去了。恪哥,其实你在安州时更快乐随性,而在长安,你。。。不像姝儿的丈夫,你只是大唐的吴王。”

      她抬起头,对上李恪一双含笑的眸子,有点怨,成婚后第一次感受到被他冷待。

      李恪指点她的鼻尖,语气甚是宠溺:“怪你自己偏要三月里有身!知你此时最需人陪,可我。。。陛下时常宣见,我的确不得空。”

      “难道是我要三月。。。”,萧姝的俏脸霎时通红,小声气嗔:“明明是你坚持。。。要我给玮儿生个弟弟或阿妹!你最坏!”

      见娇妻羞赧,李恪爽朗大笑,把儿子李玮交给宫人,紧接着把一旁的萧姝揽入自己怀中,置于膝上安坐。拥着她,沉甸甸的,他觉得很踏实。

      五月壬申?那天,李恪尚在安州府衙内专心公务,偶尔自言自语,父亲的病情能否好转?翠微宫的青山秀水是否能令他心情愉悦?李恪并不知道,他的父亲驾崩已是三日。是长孙无忌谏言秘不发丧,请太子李治速回长安,坐镇太极宫,以防生变。壬申日只是向天下说出了一个既成事实。而当李恪在六月癸未回到离开不过数月的故乡时,只见满城缟素,似夏月飞雪,万民悲哭,声传百里。在京任职的四方夷狄尤其哀伤,竟以刀剑割发、割面甚至割去双耳,任鲜血横流,骇目惊心,不惜以最决绝的方式昭示他们对天可汗的赤诚之心。李恪纵马直向正北,何其熟悉的街巷坊市入眼后却觉异常陌生,心生一丝恐惧,这是长安?

      伤心不已的李恪下了马,继而哭踊着入宫。回来长安已数日的李愔在太极门附近迎了兄长,小声责怪’怎的今日才回!’。李恪不住哽咽’已是跑死了一匹快马!安州不比虢州,足足多了千里!’。李愔语气怪异’可知诸王并听奔丧,唯濮王不在来限?!’。李恪心惊,一时竟忘了哭,侧目而视,却见半垂首的李愔眉目紧锁。李愔的视线系于正前方,道路尽头,高达数丈的层层白玉宫陛托起巍峨肃穆的太极殿,托起了隋唐两朝的真正权力所在。丧钟在李恪耳畔回响,重重敲在他的心上。父亲驾崩,李治竟不肯让同胞哥哥李泰回来奔丧?!这是谁的主意?父亲?李治?还是长孙无忌?一向游戏人生的李愔也懂其中深意。

      兄弟二人前后进殿,李恪见自己果是最后回京的皇子。’遂州刺史’蒋王李恽,’相州刺史’越王李贞,’襄州刺史’纪王李慎,出继隐太子的’右卫大将军’赵王李福,曹王李明,都比自己年少。再回想李愔方才的话,李恪竟格外想念李泰。因年龄相仿,在李恪前十三年的人生里,李泰可说是与自己交集最多的兄弟。虽然二人长大之后各有志趣,尤其李恪常年在外任职鲜少再会,但李恪不曾忘记那些最真实、最有趣、最难追回的倥侗岁月。

      泪眼模糊中,一直跪地哭泣的李恪发现有人来在自己面前,他看到一双男人的乌靴,他看到一道极细却极是醒目的赤色衣料不意从斩衰的边缘露出。李恪急忙伏身贴地’臣李恪叩拜陛下!吾皇万岁!’。’请起!吴哥请起。请起。’。已贵为天子,然李治说话时的习惯仍如往昔,不知是因他生性内敛或是过于腼腆,总透着一股很明显的不自信,甚至偶尔还有点无措、结巴。李恪直起身子,依旧低垂着头。李治再无多话,转而去与叔父荆王李元景等人叙话。李治迈步走着,斩衰的边缘晃动着,那一道全天下最高贵的赤色若隐若现,很快消失在李恪余光的范围内。眼前,忽现幼时李治的模样,白净敦实,眼神怯怯,曾让人疑心是个女儿家,每哭起来一定是仰面望天嚎啕不绝,而且一定会用手背抹泪,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稍稳心神,李恪终于记起此次回长安第二等重要的事,他后悔半年前没有敲开房府大门。明知不该,明知女客也许不会来此,但李恪仍控制不住的四下搜视嫤纾的身影。

      少顷,殿内所有人惊觉,吴王李恪的哭声变的愈发高昂,愈发悲戚,也愈发诚挚。李恪在想什么?大唐第三任帝王李治的眼神不夹杂任何温度任何感情,保持哀伤表情,视线悄悄的来回扫过那个曾被父亲夸耀’英果类己’、令宫娥使女芳心暗予的三哥,看他伏地嚎哭,看他握拳不住的捶打地面。闭目,李治心底直翻白眼,伴着冷笑,再不愿多看一眼。李恪在想什么?李恪在想,我究竟有何罪孽!!母亲不给我送别的机会!父亲无声无息的躺在棺中已十余日!连见嫤纾一面的资格我都没有!还有那个李治,我并不比他差什么啊!可我如今只能向他俯首称臣!向他山呼万岁!李恪放佛站了起来,放佛踩着什么来到了半空,他俯瞰父亲毫无血色的安详面孔,他想拉父亲坐起来,他想大声的委屈的质问父亲’为什么你会是我和嫤纾的父亲!为什么你要活活逼死母亲!为什么你对我如此狠心!母亲,爱情,帝位,你什么都没有留给我!’。李恪咳血了,但并不严重,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随手抹净唇角,继续伏地哀哭。

      两个时辰后,来在配殿暂歇,二人刚刚坐定,面色苍白的李恪突然抱住李愔,同时脸埋在了李愔肩头,身子极沉。李愔最先的反应自然是挣扎,知兄长心情极差且赶路着实劳累,又不忍心再推,便由得他依靠。’你。。。见过她了么?’。心惊肉跳,李愔的唇几乎贴着了李恪的耳朵’高阳?’。李恪怔怔道’对,我想见她,我现在只想见她,我要见她,不见她我会死。’。注意着近处的李明,李愔简直快要愁死,不禁想骂兄长抒情也不懂得挑场合。其实早在贞观十六年,当兄长向自己询问李嫤纾’姿色何如’的那天,他曾大感不妙,防微杜渐,他甚至侧面提醒过母亲杨妃,可杨妃却不觉有异,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竟然。。。还是发生了!!看兄长今日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李愔不敢去猜他二人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清楚兄长对她必是倾付真情。李愔心里直想大喊,哥啊哥,天下美人并非只她一个!也多的是甘愿为你执帚做羹的女人!你何苦要把爱意系在最绝不可能的人身上!李嫤纾实在可恶!必是她当初勾引兄长在先!

      李愔的嗓子又干又疼’见她做甚!这女人已非你心里那个人了!你不曾听说过辩。。。’。李恪很是恼火,粗重的温热鼻息喷在李愔颈上’不许污蔑她!她只我李恪一个男人!辩机是一个错误!只是她一时犯错!’。只我李恪一个男人?李愔闻言心已凉透,并不知兄长是气急说错了话,其实李恪想说’她只爱我’,他由此认定兄长已是李嫤纾的入幕之宾,更恨李嫤纾那个无耻/荡/妇。见兄长竟执迷至斯,李愔真是又气又心疼,他双手捧起李恪的脸,诚恳哭求’阿兄!你饶过你自己吧!这世上只我不会骗你不会害你!我不问你和她的从前,她真的已然大变!辩机被斩后,她在房府行。。。巫祝诅咒,常有怨望之语。还有那些从房家角门出出进进的男人!甚至前日,不止我一人亲眼目睹,她哭而不哀,实是大不敬,实是欲向天下宣扬她对大行皇帝的。。。恨!对辩机,她是动了真心的!你还不明白么!你继续牵挂她,所谓何求?!’。此一时,心灰意冷的李恪无力的彻底的瘫在李愔怀里。的确,弟弟不会欺骗自己。嫤纾,曾以为纵不得相守,但你我会是彼此的一生挚爱。原来,你对我的感情非是爱情。终究你爱上的男人是那沙门。罢,该明白的,我早失资格。抱着兄长,李愔替他难过’阿兄,你哭一哭吧,无人会看你。阿兄,忘了她吧,她只会给你带来灾难。’。哭?李恪不想哭,这瞬间,李恪只觉很累,徒劳无力,他没有力气哭,没任何力气为自己被最爱彻底遗忘这一事实而哭。

      “好,我坏!我坏!”,李恪和萧姝互抵额角,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可你不愿意么?那晚你。。。呵,不是么?阿萧,我猜你腹中此次又是男儿。如何?”

      萧姝浅笑:“嗯,姝儿也愿是男儿。”

      “是啊,男儿好,女儿,”,李恪眼神忽黯淡许多:“总是要嫁人,槿儿,湘儿,瑈儿。。。都会离开我们。可,愈是如此,愈要对女儿好,我们只能养育她们十余载,来日娶她们的夫婿还不知。。。唉,还是生男儿吧!”

      亥时左右,中庭积雪已是一尺有余,萧姝阵痛不止,夫妻二人早有经验,一切井井有条的安排下去。萧姝进房生产,李恪则去了一处厢房,独坐饮酒。

      十一岁,李恪奉旨出宫別居。父亲太宗赐他一座’蜀王宫’,这房间便是他的寝卧。第一夜,虽有鹤羽殿熟悉多年的阉宦、侍婢们陪着,但李恪仍不踏实,闭眼便觉害怕,直到天快亮才入睡。后来,去齐州做官、去安州做官,他才开始习惯易床而眠。上一段婚姻,他与杨丽容感情不睦,二人在安州分房而居,回来长安,杨丽容曾试图成为这间寝卧的女主人,李恪断然不肯。这一段婚姻,李恪择偏殿定为新房,从此便把这房给空了出来。但他仍常来此,站在门口,看一看,回想曾经,胡思乱想,偶尔会一人在此小酌。

      房内香暖如春,李恪倚窗而立,手持一盏温酒,仰望圆月雪夜,灰白清辉落在廊下,落在李恪的手上,星星点点,像是泪滴。

      八月庚寅,首尾互难相见的奉安队伍浩浩荡荡的行在九嵕山里。山岚翠石,飞瀑流泉,奇花异草,一处风景绝美的万年长眠之所。然而大病初愈的李恪一瞬也懒得看顾,心情低落。他知道自己和嫤纾的距离并不远,可那么多的贵妇淑女,一顶接一顶的黑纱幂篱,哪一顶幂篱下的人是嫤纾?李恪曾不顾他人眼光,仔细辨认过她们,也曾有几人回望他,但他实在不知谁会是嫤纾。李恪懊恼不已,我只想为当年之事亲口对她说一句抱歉也不可以么!!一路走着,李愔始终陪在兄长左右,甚至兄长病重的那几天他干脆住在了吴王宫,他怕兄长有任何意外。爱情这东西,真若被迷住,可是太要命!

      数日后回了长安,入夜时分,兄弟二人就在这房里对饮,闲议已是一人之下的长孙无忌。李愔决定同兄长正式谈关于李嫤纾的事,李愔有一个不准备向兄长报备的报复计划。李愔知自己不材,也知兄长在一众皇子里并非最出众的,但就算他们兄弟再是无能无用,他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负自己的同胞哥哥!欺负他唯一的至亲!对,李愔认定是李嫤纾欺负了哥哥!确定李恪的心情还算不错,李愔开始酝酿说辞,却有家奴回事,道’高阳公主遣婢求见大王’。李愔暗说不好,侧目,只见兄长当即似换了个人一般,眼神奕奕,精神大振,复是那俊逸夺目的大唐吴王。李恪要请那人进宫,李愔则道’不可!’。李恪微恼’何意?!’,李愔气道’我不管她派了什么混人来,总之你不能再与她有任何联系!’。李愔推门而出,李恪猛灌一口,随即砸了酒盏,拔腿追了出去。至宫门,四下无人,正见李愔扬手打了那侍婢,打的她几乎摔倒在地,勉强稳住身子。李恪定睛一看,什么侍婢,竟是嫤纾本人!!一身碧纱,梳着双丫髻,全然不是二十岁怨妇,犹是那年金瓦红墙下令自己怦然心动的绝色佳人。李恪及时拉住李愔,生怕他继续动手。

      “吴王殿下,不请我入宫一叙么?”。李嫤纾盈盈笑语,何其温柔。

      朝思暮想的人,从天而降一般,可忽然之间,李恪却说不清自己此时对她的感觉。七年前弃她而去,五年前最后遥望,去年听闻她的悲剧,而今确信她已寻到了真爱。他的确很难再用最初最纯粹的爱意来面对她。

      李愔一动不动,无意留他们独处。他不怕被兄长责骂,打定主意不准李嫤纾迈进宫门一步,打定主意不给她任何接近兄长魅惑兄长的机会,打定主意要帮兄长与她彻底了断这份孽缘。

      知李愔固执绝不会走,李恪闷声道:“高阳公主,已是宵禁,请回吧,你我改日再叙。”

      李嫤纾则毫不在乎对她充满敌意的李愔,她的视线只为李恪停留。

      “不必改日。我只一些重要的话告诉你,说完我就会走,再不来见,从此,此生。李恪,多谢你把我弃在那张床上,让我留着干净身子遇到辩机,遇到一个至少敢于说爱我的男人!但我要你牢记,我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也全是拜你所赐!!”

      “纾。。。纾儿,对不起,”,李恪心如滴血,的确,他这些年始终背负愧疚,也认定嫤纾的悲剧都是自己造成:“我。。。至今。。。爱你。我希望补偿你。”

      李愔恨兄长对她一厢痴情,禁不住斜他一眼。李嫤纾闻言发笑,素手轻抚黛眉,千娇百媚。

      “哦?出人意料啊,你爱我?哈,我也懂爱啊,我只爱辩机!爱我第一个男人!李恪,你欲如何补偿呢?”

      想也不想,李恪脱口而出:“不惜生死!”

      李嫤纾晒笑,看他的眼神很冷:“好啊,我要你上疏李治,说你爱我,让李治赐你一死!让全天下都知道你爱我!”

      面对她的咄咄言辞,李恪默然无言,只觉头疼的厉害。

      李愔再忍不得,指李嫤纾骂道:“你今自甘堕落,也想坏我阿兄的名声不成!我阿兄并不欠你!他从前对你极好!比对我这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还要好!你是恩将仇报不成!”

      “李愔,我与他,不需你来置评!”,李嫤纾敛了笑意,淡漠道:“谁要他对我好,谁要他当年抱了我!李恪,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着,康健平安,长命百岁,永远爱我,永远记住我的不幸!”

      她翩然而去,何其潇洒,一如贞观十年的李恪。只是这一次,不会是五年的隔阂,而是半生陌路。很快,夜幕将她吞噬。

      眼疾手快,李愔抱住了李恪:“何必如此!万幸她走了,还算干脆。”

      “我。。。”,李恪气虚:“倒不如教她拿剑杀了我吧!”

      酒入愁肠,已凉,雪止。李恪笑了笑,心叹,唉,就这样吧,十岁抱起她,一’抱’就是二十年,我不想放,可也不能不放了。就这样吧,不可能再见了,再见也只会让她更恨我。好,好好活着吧,记得她,记得爱她,记得是自己欠了她一世幸福。

      泪目,恍惚间竟又见嫤纾,就在窗外,望着自己,巧笑倩兮。那么近,那么美,那么真。

      “哥哥,我还记得约定哦。哥哥真好看,我只要哥哥做我的驸马!”

      猝然泪下,李恪对’嫤纾’勾勾手指,认认真真道:“好啊,哥哥只给你做驸马!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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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整完吴王的番外了!
    感觉未来两三周啥都不想写了,编故事太费脑!
    不知道为啥,大家一谈起吴王李恪就觉得他是美少年,贤王什么的,所以我也不敢给他写的不好。
    这篇番外的时间点是公元649年的年底。
    可以结合“城阳公主之因果”来看,李恪最终还是为高阳而死,他写了一封求情的手书。
    而其实李治早就知道他对高阳的感情,应该会在某人的番外里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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