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大唐之爱抑

作者:陆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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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阳公主之权谋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却说薛瓘于下首跪坐,长孙无忌虽知他是谁,然而毕竟没有过接触,一时也无法将门状上的墨字和直观的长相对应,此时自然要打量他,发觉竟是个相貌十分隽秀的出众后生,自是颇有好感,身子微微前倾,不自觉的想要与之亲近。

      “啧,薛驸马,你我虽不曾相见,我对你却是早已闻名啊,”,长孙无忌由衷笑道:“先皇曾谓我’此佳婿高标朗秀,世间少有’,我不信,还道是先皇慈翁心态。今日亲见,不错,唔,不错。城阳公主得佳人啊。”

      得蒙天下第一的权臣兼尊长的赞誉,薛瓘自然是要先谢过,亦少不得谦虚几句,并真诚称颂长孙无忌的诸多过人之处。

      知世故而不世故,听来固然高洁潇洒,可身在尘世,身在官场,又与皇家结亲,岂能真正达到如此至上的脱俗境界?因为早已彻悟,薛瓘从不’苛待’自己。对上司,该有或不该有的恭谦和礼节皆不可缺。对下级,公事严格要求之外,也常略施好处,融洽关系,得受尊敬。正因如此,薛瓘在衙门里游刃有余,回家后便心情愉悦,只一心一意的想着如何能使妻子顺心、无忧。

      可恰巧,薛瓘身上这种看似功利实则只为独善其身、超脱事外的独特气度,长孙无忌却很是熟悉。

      他对薛瓘说不必过谦,说薛家代有人才出,回忆自己与薛收、薛元敬等远自先皇还是秦王时结下的情谊,并褒扬新起之秀薛仁贵的忠勇善战。又说薛瓘的父亲薛怀昱初入仕时曾在吏部历练,年纪轻轻却已可圈可点,而自己当时正任’吏部尚书’,印象深刻。

      “驸马入仕几何?”。长孙无忌问,有心提拔这位薛家后生。

      薛瓘细答:“回太尉,蒙先皇隆恩,小子贞观十八年荫补大理寺’狱丞’,后转刑部都官司,任’主事’,因尚公主,赐升’郎中’。”

      长孙无忌在心里稍一计算,颇惋惜道:“你尚城阳公主已是。。。七载了吧?’郎中’一职。。。委屈你啊。吏部每四载考课内外官吏,难道是有人对你。。。可需我指点一二?那刑部主判法、量刑,整日里’打打杀杀’的,哈,想来如你般华贵公子并不愿久留吧。”

      面对长孙无忌的一番美意,薛瓘自要拜谢,却又婉拒:“升官自是为官者的荣耀。然小子入仕之后政绩平平,德、慎、公、勤,样样只是而而。吏部考课,小子之评仅是中中,只因乃帝婿,故未被夺官,至今忝居’郎中’,实不配再被委以要职,小子才疏,恐负朝廷。然小子虽鲁钝,亦有为太尉分忧之痴心。”

      薛瓘话毕,长孙无忌不露声色,心里却迅速盘算起来。他的确有忧,时间越长,忧虑越重,甚至近日竟夜不能寐。他知道自己必须开始行动,可这一次,他,一个自二十岁起就投身宦海的权谋家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但他的这份忧虑也并非什么惊天机密,朝里的人精们都心知肚明。可,轮也轮不到这默默无名的薛瓘为自己分忧啊?不,不能轻视,薛瓘特意登门,明说不为求官只为分忧,料想其中并不简单。

      “何来忧患?”,长孙无忌不愿坦承,笑道:“陛下新临大宝,四夷蠢蠢欲动,然夷狄狡猾,流窜掠境,非一朝一夕可灭之,我等砺兵秣马,调兵选将,伺机而动,足矣!至于朝内。。。陛下仁明,知人善用,百官各司其职,竟使我得以闲在家中,伺弄儿孙,尸位素餐,常深觉愧对先皇重托。”

      薛瓘也是笑,然而那双剔透双眸骤然覆上一抹凌厉。长孙无忌暗暗吃惊,只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好似变了一人,让他这官场老手一时也有点琢磨不透。却又蓦然想起,他的的确确曾见过与此如出一辙的眼神,前一刻如水一般温润无害,下一刻又如严冬冰凌,锋利足可杀人。

      武德三年,时长安已克,大唐已立,然天下犹未一统。七月,时封秦王的太宗奉旨讨伐孤困洛阳的王世充。太宗率领秦王宫文武幕僚,策马出潼关,直扑洛阳。然而,洛阳附近的大小城镇已遍布敌方守军,唐军只能步步蚕食,一次又一次浴血奋战。

      次年三月,唐军终夺北邙,进逼洛阳。洛阳本为杨隋东都,城池巍峨,且固若金汤,易守难攻。不及攻克,又遇窦建德率十余万援军杀来,一路攻城掠地,气势汹汹。生死迫在眉睫,秦王宫幕僚苦劝太宗撤退,让出已占城镇,日后再战。

      只有薛收,那个与族兄、侄子被并称’河东三凤’的长雏薛收,那个被房玄龄举荐给太宗、平日里文秀儒雅的薛收,淡然一声’不可’,如呼啸利箭划破沉寂长空,引余众注目。薛收陈述撤军利害,进献破敌之策,促使太宗力排众议,严令必破洛阳否则不归。留巢王李元吉、蒋国公屈突通继续围困洛阳,太宗亲率数千人,于武(虎)牢关迎战窦建德,乃定洛阳之役的胜局。

      其实,在战事彻底结束之前,长孙无忌从未认可薛收的计策,他总觉得薛收轻率,会害死大家。他还曾打定主意,摩挲长剑自言自语,倘若洛阳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临死之前也要先杀薛收。

      此一时,再忆盛年时的戎马生涯,感慨未能等到太宗登基、三十三岁就英年早逝的薛收,再看眼前的薛瓘,长孙无忌会心一笑,不,不是凌厉,该是坚定,该是自信!

      战局犹未起,结局已在心中尘埃落定。

      薛瓘安静坐着,犹不开口。长孙无忌也不需薛瓘开口明言自己的忧虑所在,直问他:“有何良策?”

      彼此通透,不绕弯子,如此才是聪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

      薛瓘道:“前有房氏诸子要分家产,甚为’热闹’,高阳公主还曾谏言陛下将’梁国公’爵位转封其驸马,幸陛下未允。昨日,吾妻提及,高阳竟告’礼部尚书’梁国公房遗直对自己有失礼之举。然陛下不以为意。未知太尉。。。您如何以为?”

      ‘高阳公主’四字足令天下人立时想起那桩刚刚过去三载的皇门奇耻,而对于长孙无忌这个曾亲眼见过高阳公主的男人来说,他还会想起,她的确是一位娇美无双的佳丽。

      长孙无忌不知薛瓘深意,也不怪他言辞离题,只如实道:“高阳乃美人,梁国公或对她。。。呵,但我以为,房公教出的儿子,绝不如她说的那般下作。陛下圣明,不予理会,倒也自然。”

      “妇人偏颇之词,陛下与太尉自是不觉有异。”,薛瓘浅笑,轻声道:“然,事关名节,一旦传扬出去,梁国公和房家所存无几的颜面必荡然无存。倘若陛下过问,令有司深察,梁国公必会为自己的声誉而据理力争,势必要说出一些不利高阳与房驸马的言论。小子斗胆,请太尉预猜,在那房家大宅里,高阳和房驸马都会说些什么?”

      长孙无忌渐起兴趣,亲昵的以字称呼薛瓘:“叔弼,你哪里是鲁钝啊?!接着说!说说高阳和房遗爱!!”

      “是。初,先皇对庶人承乾渐失爱意,致使濮王欲染指东宫。文昭公乃忠臣,料定先皇属意濮王,便有意助濮王夺储,因此,房驸马乃敢与濮王来往款密。而唯有太尉,您高瞻远瞩,洞悉濮王心性狭窄,他若为君,恐陛下甚至于您,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都是您的亲甥子,您必然也曾摇摆痛心过,但小子佩服您,您力压文昭公等濮王一派,最终做了一个忠臣为大唐社稷能延续万年最该做的不二选择!今大宝虽定,然被禁均州的濮王可是真心臣服?房驸马可有贰主之心?”

      薛瓘的提点通顺且合理,困扰自己三年的难题已有思路,长孙无忌甚为满意,却犹有疑惑:“可,前日才得均州密报,惠褒他。。。因夺位失败抑郁成疾,恐不久于人世,不足为虑。再有高阳二人,真若有不臣之心,梁国公与他们乃水火敌对,又如何通晓此种机密?”

      薛瓘状似无意瞥了一眼寂静回廊,道:“梁国公不知,但您可以让他知道,不是么?或者,恰巧我和梁国公还能说得上话。而且,这个人,太尉请看,他年初因足疾自宁州返京养伤,不知何故,竟与房驸马多有来往。太尉很清楚,房驸马和另一人相善多年,均属濮王旧系,恰恰,他也借故不赴卫州到任。而这另一人,又和。。。”

      薛瓘十指白皙修长,十分好看。一边说着,一边提笔写下三个人的名姓。字迹外柔内刚,笔致遒丽,是长孙无忌极熟悉的虞世南的笔体。

      待第三人的名姓写毕,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已扎根脑海。长孙无忌惊叹不已,一时哑口,忍不住抚了抚薛瓘的衣袖。

      “我为陛下之忠心、为稳江山之决心,满朝文武,竟叔弼一人为我知音!!”

      “太尉抬爱。”

      长孙无忌将那纸扔进香炉焚了,话里有话道:“奈何要留隐患?我不信,叔弼当真未想到那个人?”

      薛瓘看着那纸终成一线灰烬,对长孙无忌一拱手,谦逊说道:“太尉智慧,譬如泰山之高,而小子犹是池底潜鱼,遥不可及。”

      “唔,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重新打量起薛瓘,长孙无忌越来越欣赏:“可往往,并非每个人都能抽中那最重要的开端。叔弼,听我一善言。泱泱/天/朝,不乏聪明之人,然而不是每个聪明人的才能都适合用在朝堂这个充满权谋斗智的危险战场,而你,你的眼光、谋略和果毅,正是朝廷最需要的!你不能耽误自己的大好前程!何况,陛下初登大宝,他是归晴的亲哥哥,也是她所剩无几的至亲,你该尽全力帮他!”

      薛瓘道:“今日特来进言,不正是为帮陛下?更多的,小子无能为力。”

      “你可以!我相信我看中的人材!”,长孙无忌再劝:“真若无意宦途,你本不会来此!”

      “对于宦途,我。。。得过且过,”,薛瓘垂首,一笑若冰雪初融春风拂面:“其实。。。是为我自己,也为归晴,但她并不知我今日来此,她也永远不必知晓。这并非她想要的,可我必须要做!还望太尉应允,不要告诉她。”

      长孙无忌的确是听不懂,奇道:“这件事。。。又与你夫妇有何干系?”

      片刻,长孙无忌亲自起身送薛瓘离开书房。

      看着那道倾长身影越行越远,长孙无忌一时感慨,但他绝不肯为这对小夫妻曾有过的那所谓’痛苦’而多费一刻时辰,他有太多事要做、要安排,他已急不可耐,恨不能此刻便达成夙愿。

      回了书房,长孙无忌斜卧小榻,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在缜密构思谋划,力求一举成功,为自己那个面对政治和权力太过懦怯、仁慈的小外甥清除所有隐患!让他从此可以独享大唐江山!

      雨收天晴,天空一碧如洗。

      缓行廊下,忽忆起一件趣事,薛瓘笑着,想着,未能注意从自己身边经过的婢女们纷纷侧目偷瞧,个个面红耳赤,心说这位薛驸马以后可要多多来拜见太尉呀。

      “薛郎中留步!”

      薛瓘转身,来人果是长孙润。他大步流星,脸色微白。

      “少卿,”,薛瓘笑笑:“太尉纵是尊府,你纵得宠,也不当临轩。。。窃听啊,实非君子所为。当然,瓘心知,你决计不会泄事。”

      长孙润尽力稳住声音:“我只想问。。。那个孩。。。你对我父亲说的。。。是真的?是高阳害了。。。城阳公主?”

      薛瓘微叹:“这种事,我何需欺骗太尉?难道少卿方才没有听清?其实还有一事,我在书房未提。吾妻身子受损,这三年一直服药调理,不知何时才能。。。不过,这始终是我和她、是我们薛家的家务事。多谢少卿关心。若无事,瓘便告辞了。或者,少卿欲往何处赴邀?你我可也同路?”

      长孙润缓缓摇头,心口处隐隐作痛:“你我。。。也许并不同路。可你。。。你为了。。。你清楚,会有很多人。。。,你真的。。。我。。。我不知。。。唉!”

      “少卿多虑。”,薛瓘莞尔,令人倾醉,他轻描淡写道:“其实在太尉眼中,他们本就是该死之人,迟早而已。我来此,只是说了几句太尉最想听的话。倘若没有我,聪慧如太尉,也必能成事。如果少卿你认为瓘。。。残忍?那瓘也只能说,少卿对于朝堂还是知之甚少,它绝非一方净土。少卿,瓘所言所行,均不悖君主,亦不愧本心。此事,纵千万人阻挡,我亦往之。”

      长孙润清楚薛瓘有句话说的极对,父亲长孙无忌势在必行,这和薛瓘今天有没有出现并没有关系。

      长孙润不清楚的是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后悔吗?他也曾做过薛瓘口中的’忠君爱国’之事,但是那一次,他的沉默会等来她的死亡。眼前这个薛瓘,即将帮着父亲在朝堂上掀起一场不知何时才能终结的腥风血雨,只是。。。为了她曾受过的伤害、背叛和无辜的孩子。

      薛瓘的一通说辞听来无懈可击,可长孙润并不因此就认可薛瓘的所做所行完全正确,他认定此人残忍,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薛瓘这种为达个人目的的’冷血’,这种不计后果的’一意孤行’,他永远也做不到!因为,假如时间倒退回贞观十七年,他仍会选择沉默,再把自己的身体咬到鲜血淋漓,惶恐等待着她的可怕结局。换了薛瓘呢?薛瓘会如何做?背叛家族、背叛君主去暗示她?

      长孙润眼神微怔,不眨眼的盯着薛瓘。貌似文弱不想内心竟如此深暗,如幽夜下的大海,不可估测。听说薛家男人文武并重,还有人说薛氏家风尚武果敢,也许,薛瓘会拿起长剑,冲进东宫杀死祸首李承乾,一力承下所有后果,保得杜荷的生,保得她的终生幸福。这不过是长孙润个人的胡思乱想,可他深信,薛瓘做的出来。

      他此刻明白了,杜荷娶了她,却不曾顾虑她的安危,仍助李承乾谋反,是杜荷毁了自己心藏多年的女人,让她沉溺悲伤、性格大异,而薛瓘,却是让她回归正常、回归幸福的那个人。至少薛瓘在乎她的一切,愿意为她付出。自己没道理指责薛瓘不配娶她。

      长孙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薛瓘于是告辞转身,唇边是深谙一切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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