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大唐之爱抑

作者:陆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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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霖铃多情自古伤离别(上)



      岁末隆冬,长安城白雪皑皑,近了年关,纵是天天冷酷寒风,也挡不住人们迎新辞旧的喜悦热情。

      “崇敏呢?”

      听到房门被人推开,服药后在床上昏沉沉躺了大半天的我有气无力道。

      “他坚持。。。坚持要送香儿最后一程,因而骑马赶去洪渎原。还有乐旭之,敬颜,他们都去送她了。”。武攸暨道。

      “我知道,敏儿是怪我的,”,我似自言自语道:“他亲口问过我,为何不让阿姊回京,他想姐姐。”

      “不会,崇敏向来懂事,其实他是求你。”

      情难自控,眼泪簌簌滑落脸庞,我痛苦不已:“倘或知她患病,我。。。我一定要赶去延州救她,带着最好的药材、最好的医者!她离开长安整整三年,我想她却不能见,怎知我母女二人最后竟是这般结局!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放手!香儿,是娘对不起你!”

      武攸暨伤心,捂住嘴不敢哭,少顷,他轻声道:“她当初离开是因崇。。。你何需自责?光祚信中说的很清楚,七月末产下孩儿后,香儿的身子一直羸弱不愈,病来的急,未出月便。。。撒手而去。”

      “阿昱四岁,妶儿才满一岁,还有这。。。她怎能忍心!天啊,我日日为我的孩子们祈福,诚心祷祝,你怎能视而不见!”。

      我哭的更厉害,可怜那三个没了娘的孩子,曾想教武攸暨把他们接来身边抚养,但又不想日后因我的失势而连累他们,只能强忍不说。武攸暨倒曾主动去信给豆卢光祚,但豆卢光祚婉拒了他的好意,道挚爱已香消玉殒,唯留三子可供自己怀思,他希望我们可以成全。

      惠香生前乖巧又善良,自闻她不幸出事,太平府的奴婢们对她也是无不感怀,到如今尸身被运回长安入葬,人人悲戚,府中再难有人面露笑意。

      天色渐晚,家奴来报崇敏等人已回府,武攸暨于是离开。我踉踉跄跄的走到梳妆台前,只见镜中人神色格外憔悴,虽是三月,却放佛已经历三个春秋。

      手抚上镜中哭红的眼睛,我的声音冰冷如房外霜雪:“三哥,你拿走了旭轮的光明,如今又要了香儿的命,可他和她都是无辜的啊。逼死你的人是我,废黜重茂的也是我,你为何要害他们?!哈,我懂,这才是你的目的,想让我痛不欲生,一辈子自责愧疚。”

      镜中人的样貌悄悄发生了一些改变,除了那双眼睛,同样遗传自武媚的眼睛。他也面无表情,静静凝视着我,放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觉得他的眼神像是嘲讽我,指着他,我笑的癫狂:“不,我绝不让你如愿以偿!我不会就此消沉意志!和你一样,我已被权力蛊惑,既已将它握在手中,我绝不轻易放弃!即便结局早定,我也要为自己的命运放手一搏!我会比你做的好!李显,其实你自始自终都辜负了阿耶阿娘对你的期望,你昏庸无能,你不配做他们的儿子,不配做李氏子孙,你。。。听信谗言,你居然怀疑我和旭轮对你的真心,你不配做我们的哥哥!是你咎由自取!你该死!”

      镜中的他缓缓消失,只留下一个满面泪痕的我。

      传闻神女女娲创世,于第七日创造了人,故而每年的第七日便是人的生日,称为’人日’。正月初七,旭轮于珠镜殿召见款密近臣,还特赐每人一盏七菜羹。

      “好物啊,好物,”,崔湜笑道:“昔萧梁大材宗懔著《荆楚岁时记》,道这七菜羹服之不止可以清除邪气、祛百病,亦有祈望来年丰收之意。”

      “崔詹事真是博学,”,我接话道:“既如此,妾倒要问陛下多讨一盏,祈我大唐今岁洪蝗皆消,五谷丰登。”

      薛稷等人附和,纷纷多讨一盏,殿中的气氛十分热闹。

      旭轮笑道:“可。这便教光禄寺为卿备置。”

      我装作环顾左右,疑道:“陛下怎未宣太子来此与众同乐?”

      旭轮随口道:“东宫今日纳新,许是有些事太子妃需得请三郎做主。”

      我好奇道:“竟不知是谁家美姝能得太子青眼?”

      旭轮稍思量,道:“昨日太子妃倒是曾同我禀明,可我实在不记得了。唯忠啊,你可记住了?”

      华唯忠欠身施礼,道:“回陛下,太子妃道是自己的侍婢钱氏,经民间采选入宫,并非宦门之后。钱氏温顺恭良,姿容秀丽,因而太子妃将其举荐给太子,太子悦而纳之。”

      “唔,”,旭轮点头:“钱氏虽好,太子妃更是贤德大度。”

      我故作不屑:“还当是哪位娇媚羁了咱们太子的心,不过姿容秀丽而已,我前日见了一位美人,若说有毛嫱丽姬之貌亦不为过。”

      “公主本就仪态万千,又一向眼光甚高,竟有女子能得公主如此称赞?我薛嗣通可是第一个不信!”。薛稷玩笑道。

      我指武攸暨:“便请驸马为陛下及诸公细说此女。”

      “回陛下,”,武攸暨道:“‘兵部郎中’杨澂之妻乃臣堂姊,因新得了金孙,故而臣与公主前往杨府贺添丁之喜。见堂姊长女,美丽非常,年已十八,仍未婚嫁。杨郎中自言,此女幼时曾得相士为其相面,留下八字谶语,二十嫁得富贵郎君,故而至今仍待字闺中。”

      卢藏用连连称奇:“这。。。这。。。富贵郎君。。。指的莫不是太子?啧啧,杨郎中之女的确命格不凡啊。”

      众所周知,储君的近臣多称其为’郎君’,有拉近君臣关系之意。听话听声,锣鼓听音,我们几人这一唱一和的,在场所有人无不心知肚明。

      旭轮笑笑,道:“公主之意,也想给三郎举荐一位妾侍?”

      “正是新年,多些喜事不好么?”,我道:“何况,太子子嗣今仅二人,且生母的出身。。。呵,难道陛下不想多为东宫充实名门之女?”

      旭轮道:“听说三郎去岁纳了一位杨良媛,是。。。”

      我抢话道:“说来可巧,杨良媛的高祖父乃始安侯,杨娘子的五世祖乃杨贵,这杨贵可是始安侯的亲兄弟呢。杨娘子虽年长,却是良媛之侄,姑侄二人同侍一夫,传扬出去也是一段佳话。陛下以为如何?”

      杨达是武媚的外祖父,我不可当众直呼其名讳。其实最后一句话,想到崔缃和那崔媛,我的语气难□□露几分幽怨之意。

      旭轮岂会听不出我的醋意,知我那夜怕是偷听了他和崔媛的对话,不由苦笑连连。

      “你。。。你言之有理!”,旭轮无奈答允:“既有相士谶语,待杨女年满双十,再让三郎纳其为妾。便先送去彩礼,与杨家定下婚约。”

      我起身行礼纳福,微微得意:“如此,妾代杨郎中先行谢过陛下隆恩。”

      未几,杨澂携夫人武氏特来登门道谢。从我与杨澂的关系算起,他该是我的表侄,可若从武攸暨与武氏的关系算起,杨澂又变成了’姐夫’。如此一来,我们只得以官职相称。

      “咱们本就是亲上压亲的一家人,何需这般客套?”,我笑吟吟道:“听说郎中之女闺名’晚卿’?”

      杨澂道:“是,初内子谒见天后,闻内子新得一女,蒙天后殊恩赐名。后得相士谶语,今又为公主举荐,窃以为此女来日必大贵。”

      我笑道:“自然,自然。”

      待送走了杨家夫妇,武攸暨抱臂站在一旁,坏笑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杨澂乃’兵部郎中’,其弟杨泚为’左武卫将军’,现又把晚卿送进东宫,你呀你,做事如此明显,太子那边知道后可是要。。。呵呵。”

      我斜睨他,阴阳怪气道:“怎么?我把你这甥女送进宫,再为太子生个白胖的儿子,她可不就大贵了?”

      不过半个时辰,宫中的耳目传来消息,有人上疏,指温王李重茂不宜久在内宫。

      我正对镜梳理长发,武攸暨在一旁逗弄崇羡,孩子刚睡醒精神大好,所以肯’赏脸’对他笑,他由是欢喜不已。

      “集州?”,我不耐烦道:“真是急不可耐啊,这伙子人,现把人给弄出宫去,过几年趁机安置个谋反的罪名,再把人杀了,哼,拾人牙慧!当谁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

      武攸暨问:“那你是要去’抢’温王?”

      “抢?”,我随口道:“不至于,我若劝阻,太子又要发难。不过,侄儿离京,我必是要送一送的。”

      景云二年,正月己未,以温王重茂为襄王,充集州刺史。遣中郎将同往集州,将兵五百就防之。

      渭阳驿,牛毛细雨送斜阳,又兼残冬寒风,往来旅人无不咒骂这倒霉的恶劣天气。

      李重茂款款而来,雪青胡服,墨狐裘披,西域骏马,东珠玉带,华贵又潇洒。若是不看远处那个负责押送的’左监门卫中郎将’卫日新,倒真以为他只是一位即将离乡远游的富贵王孙。

      我是真心为送李重茂而来,想他也看得出我的心意,眼中没有了曾经的戒备神色。

      “多谢公。。。姑母特意来此为我践行。”

      简单的一句话,纵是往日有再多的针锋相对,此刻也已随风无声而逝。我怀中的锦绣软褥不安分的扭动着,李重茂看到是崇羡,温柔的会心一笑。

      “幼子离不开娘亲,我便把他抱来了,一起为你饯行,”,说着话,我把崇羡递给李重茂:“他只七个月大,尚不能唤你一声’表兄’。”

      李重茂从未当过父亲,姿势自是生疏笨拙,小心翼翼的接过了婴孩,他新奇极了。


      “羡弟好小啊,头脑、手儿都是小小的,真是惹人喜爱。”

      一滴热泪,瞬间被风吹凉,我快速拭去。似曾相似的话语,隔了四十余年,被他的儿子又说了一遍。

      李重茂俯首亲吻崇羡的脸颊,许是因为痒,孩子发出不明意味的嗯嗯声。

      “羡弟生的很漂亮,有两分似阿耶,倒底是他的甥子。姑母,我很喜欢羡弟。”

      他将崇羡还我,我才想起始终未见陆氏的身影,便问她可是稍后便至。

      “她不会随我同去集州,死了,她死了。”。李重茂道,非常平静,放佛是在说自己打碎了一只瓷碗。

      我大惊:“初二日听太子妃道,她代太子去含水殿看望你夫妻。不过十日,怎会如此?!”

      李重茂悠闲的指点崇羡的白嫩小手,浅笑,他仍平静的说:“太子妃可真是个好女人!哈哈哈,陆竹青没有死,她还活着,活的好好的,好的不能再好,不过在我的心里,她已经死了。”

      我大惑不解,却看他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帘,吧嗒吧嗒的落在脚边的泥泞里,唇角却仍带温暖笑意。

      “孩子啊,”,我把崇羡交给乐旭之,用力握住李重茂的手:“倒底出了何事?!”

      “小事罢了,”,他淡漠道:“昨日还在我身下娇柔承/欢的女人,而今却要去东宫侍奉李隆基,不顾名节,甚至不要名份。姑母您说,失去这样一个女人,我有何可惜?”

      我沉吟不语,心里对重茂的此番遭遇无不同情,恨李隆基横刀夺爱,却又觉得这完全是陆氏自己选的路,似乎也不能责怪李隆基。

      仰望无垠苍际,李重茂背对我们,只肯将自己的泪颜留给青天。

      “新婚之夜,她对我说’大王以后在这深宫再不是孤单一人’,就是这句话,让我心中认定她是能伴我一生的女人。不过一年,一年而已,她却离我而去。和离手书都已备好,我只需提笔留名。总归,我还是形单影只。”

      李重茂失去了一切,彻彻底底,在他最脆弱最需要人在旁抚慰的时候,陆氏竟能狠心弃他而去,这无异于雪上加霜。他看似潇洒自如,实则心里已千疮百孔。

      “恨吗?”。我问他。

      “我若恨她,今日必不肯奉旨离京,便是拼着一条命,我也要闯上御殿,求叔父为我做主。姑母,我。。。我想我是爱她,让她跟着李隆基,至少再不必担惊受怕。姑母,我心里都清楚,此去集州,绝非叔父之意,他惯是位慈悲长者。一旦到了集州,便是朝不保夕,任人宰割。没了她,唯一遗憾,少了些许乐趣罢了。”

      不愿李重茂因失去陆氏而过多伤情,我好意劝道:“不,你并不爱她。新婚时那句话,只是她一时的情绪,而你发愿要与她白头,也只是你一时的情绪。你或许对她有两分真心,可如今,帝国的太子看中了她,你又能奈何?而且,真正的爱情,日久弥坚,绝不因灾难压力或任何人的威胁而轻易放弃。所谓快乐,不是只有她才可以给你。姑母衷心希望你能在集州遇到你的真爱,娶妻生子,得到你真正的爱情、幸福和平和。”

      不想,我话音才落,李重茂竟痛哭哀嚎,绝望非常。

      “我李重茂生来从未行恶,为何要如此对我!陆竹青,我恨你!”

      他呜咽着,一遍遍的呼唤陆氏的名字,不知是想彻底忘记她,还是想将她刻入自己永生的记忆之中。

      乐旭之也难得被重茂感动,眼圈泛红。崇羡的小手去挠他的鼻,他趁机拭去了眼角的泪。

      “姑母,这是。。。”。李重茂不解的看着我悄悄放入他掌心的东西。

      我忍泪道:“姑母从来待你不好,只送你这一件离别礼物,本是为自己准备的退路。若要解脱时,便用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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