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大唐之爱抑

作者:陆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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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宫春生生世世伴君侧(下)



      “果然不曾用心听学士授课,”,张娟娘佯装生气,她轻拍我屁股,正色教育我:“先贤著书是为导人向善向正,我辈读书是为明辨是非曲直,不违人伦,否则与禽兽何异?做官不为俸禄,便是远在岭南漠北,居微末之阶,亦需宣扬我主之仁德,解百姓之疾苦,方不负圣人授官之恩。”

      李显大笑:“娘子白费唇舌,晚晚满心尽是吃嚼之事,不通此理。”

      由宫娥伺候着洗漱,个个母爱泛滥,对小萝莉又亲又抱揩油无数,真以为我是任人摆布的布娃娃吗?!头顶一对俏皮的丱角,上着胭脂对襟长袖,下着如意纹葱绿背带小口裤,外穿了鸭黄锦背子,脚蹬金线梭边软绸绣鞋,嘿,红加黄还没忘了绿,从头到脚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鲜艳配色,另挂了福禄项圈金钏玛瑙环等七零八碎,活脱脱富贵又吉祥的年画大娃娃。

      我皱着眉对镜自赏,张娟娘担心我受风闹肚子,又在背带裤外裹了一条腹围,同背子是一样的鸭黄,更完美的凸显了我的小肚腩。她反复打量,最后给我戴了一顶分不清猫头还是虎头的薄绵锦帽,这才满意的笑了。

      娟娘牵着我走出卧房,李显与旭轮正吃早饭,我略扫视餐桌,心话都不合我胃口,想了想,让人去做煎蛋。

      宫人一知半解,我理论指导:“膏脂,鸡卵,入锅炒。。。炖?”

      张娟娘让我先随便吃点,转头与高氏商量,二人摸不透我究竟想吃什么,高氏道自己听说以鹿油熬煮的鸡蛋可以缓解脾胃疼痛。我可不想吃什么鹿油煮蛋,于是强烈要求去厨房现场教学,娟娘当然不准,说庖室里乱乱糟糟,又有菜刀热油明火,过于危险。

      “偏要为难阿保么?”,旭轮拉我坐下,他拿了热乎乎的玉尖面喂我:“诸般美味,竟无一合你心意?”

      小朋友是头一回为了吃食而责怪我,我不再坚持要吃煎蛋,委屈巴拉的吃完了一个玉尖面。外观看不过是尖顶馒头,像所有蒸面食品一样的软而微韧,内馅主料却是现杀现宰的鹿肉,细细剁成肉泥,再添入调味料并肥膘一起搅拌直至上劲儿,口感Q弹滑软, 鲜美而不腻嘴,春日里吃点补脾益气的鹿肉对身体还是大有益处的。

      我们与李显是对面而坐,他吃着吃着突然捧腹大笑,指着我的虎头帽说:“那双虎睛怎会。。。快快除去绵帽!”

      其实我也觉得这老虎是个又丑又呆的斗鸡眼,便嘟囔说很热,将要摘帽,张娟娘急忙劝住:“今日风凉,月晚且忍耐。”

      忽的想起这帽子是娟娘前些日子亲手做的,一针一线都是她对我的关怀,便听话继续戴着,即便它的丑严重影响了本姑娘的美貌。

      旭轮问李显今日有何计划,李显道是先去酂国夫人府上请安,再往曲江赏春祓禊。旭轮没说什么,眼神流露出极大的羡慕。农历三月初三,汉初便称 ‘上巳’,世人多携眷出游,于水边行祭,洗濯手脚,祓除不详,长安以曲江与灞河两地最受欢迎,热闹非凡。

      穿越到唐朝已是三年有余,却从未真正的走出这座大明宫,想到自己距闻名遐迩的盛世长安只一墙之隔,这着实令人心痒难耐。遂央李显带我出宫,他摇头不肯,只说帝后定然不准,又说李弘今天会邀一些近臣过节作乐,让我和旭轮去东宫凑热闹便是。

      我打定了主意要出宫,武媚回来蓬莱殿,正撞见李显抱着饭碗满殿的躲我。询问经过,武媚不禁莞尔。三人齐声向武媚请安,我随即提出请求,武媚二话不说就把我给否了。

      不愧是亲娘俩儿,面对我头顶的丑萌虎头帽,矜重的大唐皇后也忍不住想笑,问了是娟娘做的,武媚特意摸了摸帽子,只说绵团柔软,夸娟娘很用心。

      “拜求阿娘恩准月晚随三哥出宫!” 我是打不死的小强,武媚走到哪儿我就追到哪儿。

      武媚不怕我闹却见不得那斗鸡眼老虎,她哭笑不得的俯瞰我:“月晚,长安辖户达百万,士农工商,色目复杂,街道常见牛马冲撞,或人车争路,非是阿娘偏要拘你,实是。。。不放心啊。”

      “阿娘!”,我怎会罢休,心中压着烦躁继续争取自由:“阿耶贵为天子,富有九州,可儿至今未睹帝都风华,丝毫不知阿耶所养黎庶是何样貌,儿。。。儿不配为帝女。”

      “歪理,尽是歪理,”,武媚摇头,她吩咐娟娘等人带我去宫苑玩耍:“帝女必得看遍长安?阿娘不曾听闻这等歪理,若往阿婆府第便罢,却不得往曲江。”

      有门儿,我鸡啄米似的点头,心里想的却是,等俺出了这铜墙铁壁般的大明宫,还不是万事都由我?!

      杨府内奴仆成群,不缺服侍,张娟娘只点了十数个宫人随行。拉车的西域良驹体态雄健,通身乌黑,鬃毛油亮,马尾扎青丝,皮革胸带嵌着一块接一块的雷纹金饰,车外悬挂的九旈鞶缨昭示了车主的尊贵身份。娟娘先入车厢,李显的近侍把我和旭轮都抱上车,请示是否先去安业坊赵宅。

      李显有些为难,他摸着下巴思索:“呃。。。罢了,直往杨府即可。”

      “是,仆请大王登车。”

      车马自昭训门附近的左金吾仗院外启程,我急不可耐的掀开窗帘,伴着旭轮坐在窗旁向外观瞧。李显也围了过来,不时的为我们指点解释。

      向南望去,出了正前方的望仙门,跨过一条宽达十数丈的东西大道,便是宫外世界,那里才是真正的长安城,生活着百万余豁达耿直的有血有肉的唐人,勤劳本分的创造着福泽万世的中华文明。

      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光武帝这乘兴一叹足足流传了千余年,其实金吾卫的兵士也是一鼻子俩眼的普通人,只不过,始自秦朝设立金吾便是负责侥巡京师的卫队,宫内宫外,大街小巷,露脸的机会实在太多了,宝马雕鞍金光甲,哪个小伙子能不羡慕,哪个大姑娘能不憧憬呢。但是,想成为执金吾或入职其他十四卫却极为不易,第一条要求——出身,便把绝大多数人给挡在了门外。

      不信?好嘞,就说你已确认你爷或你爹都不是手握实权的「职事官」,那么,先问你爷或你爹是不是「勋官」,限正二品「上柱国」,次之从二品「柱国」,不是?没问题,咱降低要求,你爷或你爹有没有爵位呢,第九等「县男」就够了,不是?也行,最低要求,你爷或你爹是不是五品「散官」?还不是?!洗洗睡吧哥们儿,兵士分为亲、勋、翊三等,你这出身连候补「翊卫」的资格都混不上。万恶的封建社会啊,想给皇上他们家扛旗护院咋就这么难呢!!!

      驻守宫殿各门的是监门卫的兵士,人员皆左入右出,由监门卫一一核对身份,若有财物器用送来,也需先经监门卫检查才可入宫,他们自己出入则是经由一扇极不起眼的便门。

      如今远没到冬日,李治诸叔伯兄弟都在外州老老实实的打卡上班呢,京中的一品亲王也只可能是皇帝的三个亲儿子。这车先前便是经望仙门入宫,兵士早知车内是李显,耳听众人问安,李显眼皮都不眨一下,继续为旭轮讲解如何区别各监门校尉。

      直到几个步履匆匆的官员经过窗外,李显略急切的唤了一声‘阿史那兄’。就中一人闻声驻足,方脸大耳,三四十岁正当年,身穿绯色细绫翻领襕衫,腰系犀銙,脚登乌靴。此人便是李贤曾提及陪自己狩猎南山的阿史那伽那,勋位正四品上忠武将军,行正五品上左武卫郎将。

      他祖父阿史那咄苾本是突厥国主,号颉利可汗,曾于玄武门之变后率大军一路南下攻至高陵,致长安戒严人人自危,又派使臣入城一窥虚实。李世民囚其使者,率六骑迎于渭水,双方杀白马结盟,突厥退兵,李世民令殿中监豆卢宽(豆卢妃曾祖)、右领军卫将军赵绰(赵妃祖父)护送突厥兵马返回漠北。贞观三年,李世民诏令李靖出兵定襄道、李勣出兵通漠道、李道宗出兵大同道、柴绍出兵金河道、薛万淑出兵畅武道、卫孝节出兵恒安道,六道总十余万军均由李靖节制,正式讨伐突厥。次年正月,唐军生擒颉利可汗,执送长安,告太庙献俘。

      据闻伽那之父便死于唐军剑下,伽那入中原时尚在蹒跚学步,对故国全无记忆。至贞观八年,颉利郁郁而终,唐廷追赠归义王,谥号‘荒’,家人依突厥礼焚其遗体。永徽初年,伽那的亲叔叔阿史那婆罗门因病去世,不算那些因收继婚‘白赚’的儿孙,阿史那咄苾的亲孙子只剩这个伽那了,哦,伽那膝下有一个与我同岁的儿子感德,真可谓是阿史那王族的金贵独苗。

      见车中主人乃是李显,阿史那伽那立刻恭谨的致礼,他视线半垂,和善的笑问李显:“大王莫非是往曲江拔褉?”

      毕竟尊卑有别,李显不需下车相见亦未还礼,他亦笑答:“重三庆贺往往如此嘛。诶,今日百司休假,阿史那兄。。。不巧当值?”

      “确是今日当值,大王既问,”,伽那一脸愁容,右手执马鞭不停的轻击左手掌心,可见心中很是烦躁:“容伽那一倾苦水。今晨,凤亭折冲府三队戍丁至京,队正入兵部司应卯,留值郎中自言未曾目睹名籍录册,我左武卫总领四十九府戍丁番上之事,凤亭便在其中,那队正入我衙门报讯,不巧,裴长史携亲眷往城外踏春,哎哟,某虽为上司,然往日不谙衙中公事,今次被捉来应急,好个所托非人啊。”

      听伽那自嘲一番,李显觉得很是可乐:“啧,三队便是一百五十人啊,皆聚于左武卫衙门?若不得尽早了事,今日吃嚼住宿大是棘手啊,却被兵部司偷得闲暇。”

      伽那一指西边太极宫的方向:“何止我左武卫,百余戍丁团堵于衙门外,竟将左骁卫正门霸占大半!先前,我往兵部司面会健忘郎中,再返衙门时,见左骁卫掌固正驱赶那百余人,偏两下言语不通,险些哗闹生事。好容易调停双方,我赶往金吾仗院寻一位旧识问事,因而幸遇大王。”

      李显这回笑出了声,忙说自己不耽搁伽那办正事,改日与李贤一起约他饮酒。马车再次启程,很快就出了望仙门,李显说道路的对面是长乐坊,其后即是大宁坊,杨府便在其中,这宫城附近的坊中多为皇亲贵戚,甲第连云,几无黎庶民宅。

      【介绍长安布局,可略】时光倒回开皇三年,隋新都‘大兴’落成,面积约83平方公里。城西开挖龙首、永安、清明三渠,引浐水、交水、潞水入城。四年,城东至潼关开凿长三百余里的渠道,名‘广通’,引渭水至广通渠,漕运可直通黄河。炀帝继位,下令开凿‘通济渠’,使大兴城与江都之间互通漕运。大业四年,开凿‘永济渠’。九年,役夫十万修筑郭城,至此,城池格局基本定型,由外至内为郭城、宫城、皇城。义宁二年,恭帝杨侑禅位,李渊建唐,定都大兴,更名 ‘长安’。俯瞰长安城,布局呈十分严整的中轴对称,东西长近万米,南北宽8600余米,呈长方形。郭城设四墙,墙宽约12米,高5米余,各开左中右3门。南墙正门曰 ‘明德’,东西宽约56米,南北广约18米,设五门道,各宽5米,东‘启夏’,西‘安化’,各三门道;东墙正门曰‘春明’,北‘通化’,南‘延兴’,各三门道;西墙正门曰‘金光’,北‘开远’,南‘延平’,各三门道。郭城的北墙则分为三段,西段有‘光化’、’景耀’、‘芳林’三门,由此出城,可至渭河;中段‘玄武’、‘安礼’,即太极宫的北墙城门,联通西内苑;东段‘丹凤’,即大明宫正门。各城门之上皆筑有台阁式门楼。

      若由明德门进入长安,入目既是中轴线——朱雀大街的南端起点,宽约150米,时人称之‘天门街’,为帝王南郊祭天时所行御街,沿街常见香火鼎盛的迦蓝庙宇。其余不通城门的街道宽度也普遍在35至65米之间。南北称‘街’,东西称‘道’。沿朱雀大街北行5000余米,即为百官诸司的衙门所在地——皇城,南墙正门‘朱雀’,东‘安上’,西‘含光’;西墙正门‘安福’,北‘通明’,南‘顺义’;东墙正门‘延喜’,北‘凤凰’,南‘景风’。皇城之内,分7道5街,东角为宗庙,西角则为大社,九寺、十六卫、三省六部等衙署充斥其内。皇城以北,即太极宫,正门‘承天’,东‘长乐’,西‘永安’。太极宫东西宽约2800米,南北长约1500米。太极宫以东,即储君所居,正门‘重明’,东‘永春’,西‘广运’。宫奴所居之掖庭则在太极宫西侧,一墙之隔,依凭‘嘉猷’、‘通明’二门进出。而始建于贞观年间被誉为 ‘千宫之宫’ 的大明宫其实完全位于郭城以外,东西宽约1500米,南北长约2500米。大明宫的南墙即是郭城北墙的东段,正门‘丹凤’,东‘望仙’、‘延政’,西‘建福’。北墙设下内外两道城门,南‘玄武’,北‘重玄’,重玄门外即是茫茫郊野,守卫屯兵倍于其余城门。

      【介绍长安布局,可略过】整座帝都被朱雀大街几乎均匀的一分为二,东‘万年’,西‘长安’,取万年长安之意,各设县署主事。城内计有街道三十余,街道两侧皆设深达2米的排水沟,遍植榆、槐等木。纵横的街道将长安分为百余坊,方方正正,面积不一,东西宽约550-1120余米,南北长约500-830余米不等。每坊筑四道夯土围墙,高度2米上下,厚度则达3米,特意加大居心不良者翻墙出入的难度系数。大坊开四门,小坊只开东西二门。坊内设十字街道,宽达10余米,将每坊分为四区;每区另有十字巷,于区内再行分化,私宅、官邸、道观等错落可见。凡王侯贵戚之宅,经皇帝特许,府门可直面街道,出入不必经由坊门。各坊均采取‘封闭式管理’,每夜宵禁之后,坊门由武侯负责把守,而在主干道上,也有金吾巡逻。

      “阿兄王宅在何处?同在大宁坊么?”

      “非也,在开化坊,出安上门,过一坊之地即是。本是前隋炀帝在藩时旧宅,高祖赐予宋国公(萧瑀),其子尚太宗长女襄城公主,太宗本欲赐府别居,公主再三固让,疏言新妇事舅姑当如事父母,若居处不同,则定省多缺。太宗纳之,命萧宅稍作修葺,府门排立荣戟,以符帝女身份,又为公主所辞。显庆年间,萧家将此宅易官,如今为我所有。”

      敬佩姑母襄城公主雅礼孝顺,李显对这座王宫的由来深感骄傲,我却注意到它最初的主人是隋炀帝杨广,世人尽知,杨广巡幸江都时被宇文化及缢弑,绝非善终,而眼前的李显——未来的唐中宗,他的死亡更是一桩被史学界探讨千年未得定论的谜案。这未免。。。过于巧合。

      见我忽然敛笑,李显不禁好奇:“晚晚?晚晚?哎呀,一时笑一时闷,若有疑惑之处,直问阿兄便是!哦,赵宅所在安业坊内有一座尼寺,名曰‘济度’,听闻阿娘曾于寺中修行呢。”

      其实,很想提醒李显,要堤防一个姓韦的女人,虽然我并不清楚那桩谜案的真相,可他的死亡一定与她有所关联,思及此处,我没来由的发抖,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我真的促成了李显与赵子嫣的婚事,历史上的‘韦皇后’是不是就会消失?那我、李旭轮还有其他人的宿命轨迹又将如何变化?泄露天机,我会遭到怎样的惩罚?

      恰马车停下,想到稍后便能去曲江游玩,李显好不兴奋。旭轮牵我的手准备下车,却发现我一动不动,安静的不合常情,便调侃吵着要出宫的是我,不肯下车的也是我,太过任性。

      心话你小子还真说到了点子上,如果我真的放开手脚为所欲为,大唐肯定会被我搅的天翻地覆,抢个龙椅来玩一玩也不错嘛,再比如,封你做我的皇后也可以嘛。见我忽然窃笑,旭轮撇嘴,捏了捏我鼻头,说我古灵精怪。

      自韩国夫人辞世,杨老太太照常过日子,是年除夕曾大病一场,饶是武媚心急火燎的送药派医,也直到春末才见轻缓。消停了不到一年,贺兰瑜居然有意自取灭亡,老太太岂不又种下一桩心病?耄耋老者,还能经得起这等折腾?

      三人齐声问安,杨氏乐的合不拢嘴,抚着我的脸说自己抱不动我了,边说边往我手里嘴里塞瓜果点心,唯恐我在她府中变瘦了。稍后又提及李贤,她道自己曾去看过曹惜娘,肚尖为男,四世同堂指日可待。

      李显不走运,咬了一颗青皮杏,酸的是龇牙咧嘴,他带着哭腔道:“阿兄成日足不出户,孙儿往安定坊王宅寻阿兄斗鸡比试,阿兄却怪我等惊扰了曹阿姐。唉,孙儿顶喜欢曹阿姐,可其失意于阿娘,孙儿再不敢言。”

      我和旭轮逗着一只毛羽鲜亮的大鹦鹉学说话,杨氏感慨万千:“唉,阿曹服侍二郎多年,细微之过亦无,怎会。。。幸蒙至尊开恩。”

      稍坐了半个时辰,李显向外婆告辞,知少年郎玩心大,杨氏也不多留,只不忘叮嘱一干近侍务必上心,节日里游人倍增,不要被任何人冲撞了李显。

      少顷,可能是被我和旭轮给闹烦了,也许是看不惯斗鸡眼丑老虎,大鹦鹉忽然用力的啄我绵帽,杨老太太吓了一大跳,先挥手把那鹦鹉给拍飞,又压着心口急喘呼吸。老人眼花,误以为那鹦鹉是在啄我。

      我关心杨老太身体情况,她却捧着我的脸细瞧:“可曾被那贼鸟啄伤?!”

      这时,听有人迈入后堂笑说:“半月未见李家四娘,如今入学堂可也专心听讲?手儿伸来,我一看便知。”

      我斜眼瞥着贺兰敏之,见了虎头帽,他也是忍俊不禁,立时凑过来摸我的小花帽:“呵,内宫绣奴素以工巧者充任,如今却看。。。有人滥竽充数啊。”

      我拂开他的手:“非是绣奴,是阿保!”

      贺兰敏之看了一眼距我最近的张娟娘,娟娘笑意尴尬。贺兰敏之的本意并不是为贬低娟娘,他绅士的主动道了歉,娟娘自称手艺粗劣,的确难入眼。

      见我不甚高兴,贺兰敏之便来哄我,杨老太太突然生气,说既然他喜欢孩子,便不要再与各色女子周旋,趁早收心,娶妻生子,也好教她放心。

      贺兰敏之一双桃花眼笑意浓浓:“贤贤易色,可惜美人易得,贤妻难求。请阿婆宽心,孙儿自有主意。”

      我也宽慰杨老太:“武表兄卓然秀异,何愁无女子侍执巾节。”

      “哦?”,贺兰敏之伸一根手指点了点我脸颊,他故意逗我:“月晚既称表兄好容貌,可愿以表兄为驸马?”

      我也故意拿前事寒碜他:“表兄貌美心恶,你拿戒尺打过我!”

      “果是睚眦必报!”,贺兰敏之开怀大笑,拉起我的手温声道:“我为授课学士,月晚为学徒,学徒听讲不专意,学士岂可不罚?真若结为夫妇,表兄对月晚定然无微不至,疼护一生,又怎舍得打骂月晚?”

      “不可!”,在场众人皆是一惊,眼看着旭轮使劲的拍打贺兰敏之的手,后者并不觉痛,只是下意识的松开了我:“我阿妹必是嫁与薛家!太极宫另有两位帝女,你择一人为妻便是!”

      众人又是哄笑,杨老太把旭轮揽进怀里,她挑了一个青皮杏,自己先尝了一小口试试酸甜,又喂给旭轮吃:“正是正是,至尊同胞姊妹有四,甥子却只薛家那三位小郎君,下嫁旁人,岂不辱没月晚?”

      张娟娘凑话:“夫人此言在理,我等皆道薛家大有福气呢,月晚下嫁薛家,他年,月晚所生子女亦当与皇门结亲,造就千古佳话。”

      这时,贺兰敏之不快的冷哼一声,大手覆在我头顶,他轻轻的扭过我的脸,望着我极认真的问:“月晚乐意嫁与薛家么?”

      我心中偷笑,原来这不修青年自觉被轻侮了,居然暗自跟薛家较劲儿呢。嗨,其实八字还没一撇,薛绍注定是太平公主的驸马,李治总不能把我也嫁给薛绍的某个哥哥吧,一门父子三驸马,这运气会不会太好。

      只不过,就算不嫁薛家,也轮不到武家尚嫡公主啊,我感觉自己嫁给杨元禧的概率还更大一些,唔,杨元禧为人善良又不爱啰嗦,当老公确实不错。

      “敏之。。。”,杨老太微微怔愣,蓦的呵斥贺兰敏之:“你被膏油蒙心不成?!”

      贺兰敏之撇嘴,他以余光扫视一圈低眉顺眼的娟娘并宫人们,浑不在意的笑道:“阿婆息怒,只因四娘稚趣可爱,孙儿。。。谈笑作乐罢了,真若娶了这娇娃娃,啧,孙儿只怕每日提心吊胆呢。”

      他话落,所有人都暗暗的舒了一口气,空气中窜动的异样气氛也骤然消失了。只不知,这番小小闹剧会否传入武媚的耳中?她又会如何判定贺兰敏之的本意呢?想动武媚的宝贝疙瘩,一定没有好下场。

      吃午饭时,我命令自己管住嘴莫贪吃,张娟娘却误以为我没胃口,哄着骗着都没用,好不作难。酂国夫人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要吃西市胡饼、饮东市米浆。

      贺兰敏之咽下食物,他随口道:“西市路远费时辰,两坊外即是东市,我吩咐奴子前去购置米浆。”

      我摇头:“米浆不在东市饮用便失其本味。”

      杨老太疑惑不解,旭轮说:“出宫之前,阿妹道。。。帝女需游遍长安,阿娘只道是歪理。”

      随后就没人理睬我了,因为他们都不敢逆着武媚的意思带我进市里玩。只有张娟娘,硬是让我吃了两碗牛煲臛,我的胃又被撑凸了。

      饭后,酂国夫人一左一右的揽着我和旭轮,说话说累了便直接歇在了榻上。旭轮学习用功连着几天都是晚睡早起,偎着外婆睡得格外香甜。

      好容易离开皇宫,我不甘于窝在这豪宅内,总也睡不着,遂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后堂,见娟娘与宫人们正低声谈笑,并没去偏房歇息,想是为了方便照顾我。

      稍远处,贺兰敏之盘坐于地板,他背倚廊柱,身体向左微斜,唇间含了半尺长短的软嫩柳梢,坐姿好不惬意。午间的燥热阳光洒满他一袭长袍,我逆光看过去,衣袍仿若绽开数朵银花,不时的闪烁跳动。旁人难看清他眉眼神采,他就那样一个人寂静独处。

      娟娘唤我,贺兰敏之也扭头看过来,他的五官在我视线里瞬间清晰,他扔掉柳梢,唇角漫起一丝笑意,招手道:“月晚近前,表兄问你几样闲事。”

      张娟娘颦眉,却是不便阻拦,只把先前摘下的虎头帽又给我戴上遮风。

      我小跑着来到贺兰敏之身旁,他换个姿势跪坐在我面前,视线基本与我持平,他眼中显露几许凝重:“月晚近日可曾见过我阿妹?”

      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女人,贺兰瑜可以自由的出入宫城,酂国夫人与贺兰敏之想留也留不住。既然姨母能由先帝的才人一跃成为国母,容貌与起点都更胜一筹的自己没道理不能复制姨母的成功,大唐的女主人为什么不能姓贺兰呢?

      武媚对贺兰瑜的态度暂时可以用‘放任自流’形容,皇帝的女人没有限额,武媚并不拘着李治寻欢作乐,但贺兰敏之却不可能对亲妹妹不管不问。他只道我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也不绕弯子,直接打探他亟需的讯息。我暗思,如果贺兰瑜真能听劝离开李治,这对武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便知无不言了。

      贺兰敏之把一个香囊系在我小口裤的背带上,正遮在锦背子的下面,不易被人发现。想也知道香囊内另有玄机,大概是他临时塞了字条之类,本想托付某个宫人替他带给贺兰瑜,此刻却认为我更合适。其实他没必要大费周章,他完全可以和武媚合作,强行扣压贺兰瑜在家,估计李治也不会乱发脾气,毕竟传扬出去有点丢人哦。

      “月晚,”,贺兰敏之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急不躁:“你将此物转送表姐,不许教第三人知晓,可好?”

      我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乖娃娃。” 贺兰敏之笑,他眉心仍拧着,他不放心,再次叮嘱我,又隔衣摸了摸那个香囊,不自主的叹气。

      “不过,”,我附耳对他说:“表兄求我相助,我也求表兄一事。”

      “何事?”

      娟娘等人察觉不妙纷纷起身来追时,贺兰敏之已经背着我跑出了三四丈远,那些纷乱惊呼都被抛在了后方。因心愿即将得偿,我兴奋的直拍手。

      “表兄快跑,我阿保追来啦!”

      饶是贺兰敏之年轻力壮,一路跑出后宅时也渐觉吃力,他呼吸急喘:“如若月晚多添十斤分量,表兄这腰腿。。。怕是不中用了!”

      被大帅哥调侃肥胖,我大觉羞赧,咬牙切齿道:“表兄居然嫌弃月晚?你不想做驸马啦?快跑快跑!”

      “东市定是要去,多谢月晚今次相助,”,贺兰敏之深吸一口气,托屁股的双手使劲向上一抬:“但这驸马嘛,表兄无福消受!”

      啰里吧嗦的,他终是活着跑到了临近府门的马厩,没被肥妹压死在半途。家奴远远的便知来人是家主,已将马匹备好,这时看清他背后露着一个虎头帽,忍不住问了一句。

      “阿郎欲乘马送公主还宫?”

      贺兰敏之顺手抚了一把那油亮的鬃毛:“唔,留话阿婆,我至多半个时辰回宅。”

      “是。”

      贺兰敏之先把我托上马,他手握缰绳,高抬左脚踩铜镫定住全身力气,右腿凌空一展,稳稳的翻身上马,迅捷又漂亮。七八丈开外,张娟娘等人呼叫着朝我们奔来,不坚持到最后一秒不敢放任我离开杨府。

      “娘娘暂歇腿脚!!月晚去去便回!!”

      话没说完,贺兰敏之打马直奔府门,骏马四蹄如飞,如子弹出膛,以致我没听清娟娘最后喊的是什么。杨府出入不需经由坊门,一道自家垒建的土墙把整个宅子围起来,只要出了这道夯土外墙,便是车水马龙的街道。

      贺兰敏之回望没人跟来,便放缓了缰绳,那些飞速后退的街景便也慢了下来,人声相貌亦一清二楚。我雀跃的四下张望,大口呼吸着真正的自由空气。

      贺兰敏之也轻松了许多,他单手抓缰,因担心我意外落马,另一手揽着我贴进自己胸怀:“呵,月晚居于天阙,为何更喜这市井里坊。”

      道旁有二挑夫正对骂推搡,水灵翠绿的波棱菜撒了一地,都指责是对方的竹筐先撞了自己的,引来不少吃瓜群众,二挑夫一宽肥一精瘦,真要撕打起来也是有点看头的。

      我关注那二挑夫打嘴仗,脱口接话:“天阙华美却无甚乐趣,因而人人向往宫外。我现在宫外,观那日轮较宫中更圆更大呢。”

      “唉,是啊,偏有人宁死不肯出。” 贺兰敏之的下颌轻抵着我绵帽,像是因疲累而松放了腰背,一个大男人还挺有分量的。

      “表兄是指。。。表姐?”

      他立时警醒:“小娃娃胡白!咳,今次进东市一游,月晚往后必得安生。”

      “嗯!多谢表兄成全!”

      “莫谢。。。唉,不必忧闷,待月晚十年八载后出宫下嫁,那座宫城便难困月晚。父母诸兄无不疼爱,驸马亦当悉心呵护,月晚福禄双全,足令天下女子羡妒,表兄诚愿月晚此生遂顺,日日欢欣如此刻。”

      我回头怔忡的凝视贺兰敏之,他笑意苦涩:“月晚。。。厌恶表兄多话?”

      并非是我不接受这份祝福,而是他的语气教我莫名心悸,充满了交待后事般的无奈与遗憾,十分丧气。我不由自主的去按那荡在心房附近的香囊,难道贺兰敏之有何筹谋?试图兵行险招?大可不必啊,假使贺兰瑜最终会被。。。但他仍是武媚最器重的武家后生,才貌双全,瑕不掩瑜,挂着周国公的爵位,还兼任东宫僚臣,天时地利人和,妥妥的前途无量。或许是我多心了,韩国夫人的死因那般蹊跷,他也并未与武媚产生龃龉,他应该彻底臣服于姨母了吧。

      我问不出口,硬生生转了笑脸:“非也,帝都万般繁华,却不及表兄值得一看呀!”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贺兰敏之长而卷翘的睫毛突然变得湿漉漉的,黑白分明的眸子也不似先前那般清彻通透,他沉叹着,轻轻的把我的脑袋扭视前方。

      我继续欣赏盛唐的一角街景,心思却留意我的身后,在街头一片吆喝吵嚷中捕捉到了一声哽咽。假装挠头,确确实实的摸到了一寸濡湿。

      姨母,母亲,妹妹,贺兰敏之所获尊荣与这三位至亲都脱不清关系,一如李冲那难听却真实的形容——裙带外戚,这多多少少令他懊恼、藏怯,但人们流泪通常是因心无所依,与心气儿的高低无关,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勾得一个自十岁起便代亡父纲纪门户的青年忽然落下这脆弱泪水呢?我心中默叹,一时间,三春晖光都因这一声男儿哽咽变作了悲秋西风。

      再行不远,人群愈发拥挤,再也无法跑马。我问原因,贺兰敏之道前方便是东市。

      【介绍东西市,可略过】始自隋时,京内便有一东一西两处市场,东曰 ‘都会’,西曰 ‘利人’,入唐后则称 ‘东市’、‘西市’。两市的直接管理机构有市署、平准署等,负责开市、闭市,保证贸易秩序。东西市各占二坊之地,面积几乎无差,东西宽约930米,南北长约1030米。四周围有夯实土墙,每墙设2门配门吏看守,自门向内延伸出四街,西市街道宽十余米,东市更倍于西市,俯瞰呈‘井’字,将市内分为了9区,使每区四面临街,而区内亦铺设条条小巷,因而市场虽广,然四通八达,买家可深入肆行,通往每一处商铺,亦便于卖家装货卸货,招揽生意。尤其街巷全部以石子填底,再反复夯打,保证结实又平坦,方便顾客出入。

      市内店铺均为业者私有,但东市内的某些店铺为达官权贵出资营建,通过租赁获利,因此设定的课金极高。生产或出售同类货物的店铺,分别集中在同一个区内,称‘行’,多达二百余行,商铺计有四万余。市内商贾云集,各式商铺比邻相接,贩售货物达千万种之多,令人目不暇接。铁行、笔行、肉行、善卜者、卖胡琴者、赁驴人、琵琶名手、货锦绣彩帛者、印刷业、毕罗肆、酒肆、饭馆、凶肆、果子行、椒笋行、卖钱贯人、金银行、铛斧行、幞头行、衣肆、饮子药家、马行、靴行、曝布行、卖猴人、鱼行、收宝胡商等等等等。

      两市的货物吞吐量如此巨大,专为商家服务的店铺也应运而生,如‘邸’,是供商人储放货物的专用栈所,邸还在商人之间代办大宗货物的批发交易,‘柜坊’则可为商人存放金钱,安全可靠。天南海北,或新奇异物或昂贵珍玩,又或西域东瀛的舶来品,无所不包。简而言之,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东市所在的万年县多权贵皇亲,故 ‘四方珍奇,皆所积集’,看似繁华,若与西市的交易量相比,则落后许多。有唐一代,朝廷视商贾之流为‘贱类’,以工商为‘末利’,严禁百官入市。贞观年间,太宗屡次颁布禁令,‘五品以上,不得入市’,‘禁五品以上过市’。所以,若有需要,只教家奴进市采买。而西市所处的长安县多黎庶白身,进出无禁,户口亦倍于万年,因而更为热闹,川流不息,时称‘金市’,尤其自波斯、大食等西域诸国而来的胡商,他们于西市内择房集居,贩卖香料,开办酒肆,着装妖艳新颖的胡姬舞于台榭,引得大批王孙公子慕名而来,千金买醉。

      【介绍东西市,可略过】盛唐时期,长安是世界上规模最大、最繁华的国际大都市。人口达百万,除皇族权贵、兵甲百姓、奴仆僧道等,更有不下数万的外国商人、使臣、留学生、留学僧等在此居住。与大唐通使的国家、地区多达300。他们将各国文化带至长安,又将大唐的科技文明、政治制度、饮食风尚等远播四海。长安,成为世界东西方商业及文化交流的汇集地。

      “只需一刻?便能置备喜宴招待百余宾客?”

      “不错,东市日有礼席,教家奴前往购置,回宅列摆于堂上即可,便是三五百人之馔,亦可立办。”

      “这不就是外卖嘛。。。呃,不,西市是何情状?”

      “呃,听闻西市市丞养有一只赤嘴鸟,羽毛光鲜,甚为美丽,飞旋来往于众店铺,各取一文,衔之还送市丞,每日可积数百文。”

      我又是好奇:“为主‘敛財’,当真是神鸟被!表兄,不若你我改道西市?”

      早有预料,贺兰敏之一口回绝:“通行不易,往来耗时,就近入东市,否则。。。”

      “去西市嘛!”,我发动萌娃攻势,扭来扭去的闹个不停:“我要看神鸟!买绢人!薛家表兄曾送我绢人,较我高出寸许,手儿脚儿皆可任我摆弄,好生精巧呢,薛表兄道是购于西市。”

      “绢人?”,贺兰敏之的注意力都放在马前的行人,随口道:“我教奴子往西市购置,改日送入宫中,哼,撒娇磨人无用,横竖今日不往西市。”

      入了东市,游人如织,比肩继踵,较大年初一赶着去雍和宫烧头香的信众只多不少。贺兰敏之牵马步行,我高坐鞍上摇来摇去也觉无趣,便教他抱我下马。

      我拉着贺兰敏之的衣袖随他亦步亦趋,恨只一双眼睛看不够各处新奇:“我要看眩术!平地变瓜!”

      “眩术啊,”,贺兰敏之颦眉思索:“仿佛。。。在彩帛行附近。”

      “彩帛行!去彩帛行!”我蹦跳着想向前蹿。

      贺兰敏之要求我务必抓紧他,颇不耐烦道:“半个时辰怕是不足用,哼,我与旁人有约呢。”

      “嘿嘿,表兄与阿谁有约呀?”

      我猜那‘旁人’是女子,还是多才多艺的漂亮女人,他弯下腰,冲我扮个鬼脸:“嘿嘿,乍见憨肥愚笨,不料心思灵活。”

      “我较比干多一窍呢!我阿耶遗憾我生不为男郎。”

      “哦。”

      待贺兰敏之向路人问明彩帛行的方位,二人直奔目标,可我们已步入人潮深处,此刻说是夹缝求生也不为过,能挪动一寸便算是快的了。心笑俺们国人真是擅于传承,相隔了千余年,节假日扶老携幼一起凑热闹的传统竟不曾改变。

      日头愈发热辣,心里又着急,我感觉头顶心又热又潮,耐不住摘了虎头帽,也就此松开了贺兰敏之。待察觉自己犯下大错时,他的身影已不在我视野之内,或许他尚不曾发觉与我走失。

      行人密密麻麻,即便他与我之间只隔了几个人,可矮小年幼的我却推不开那些障碍。这一瞬,心头聚起重重惊慌,我居然在雄伟无双的长安城迷路了!尤其我被潮涌般的欢乐人群环绕,假如不幸跌倒,一人一脚足以把我踩的不死也残废啊。

      打定主意,我不敢继续向前走,艰难的退向路旁,少顷,颓然无助的我站在一间店铺外,拍着大脑门思考如何才能找到贺兰敏之,又或者。。。该不该请人把我送回杨府,但这办法很是危险,毕竟我周围都是陌生人,我看不穿人心善恶啊。

      被浓烈酒气扰乱了思绪,我仰面气瞪,高悬的木牌大书‘长安第一郎官清’七字,才知这是一家酒肆。女童独自行路,手攥一顶红彤彤的虎头帽,而且衣饰光鲜富贵,确实惹人注目,进进出出的客人都会好奇的瞟我一眼。心下一惊,我准备随便朝哪个方向走,唯恐自己被拍花子的盯上,那就彻底玩完了。

      这时,酒肆博士送出一人,客客气气的与顾客再次确认送货的地址与日期,我凑巧听到了二人对话,心说有门儿啊!大大的有门儿!亲仁坊薛曲,为啥和薛绍提过的他们家地址一模一样呢,唉,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我不能继续傻傻的等下去,贺兰敏之未必会原路回来寻我。

      东市人多,本就只能龟速前进,加之那薛家家奴或许无事可做,便在市里绕来绕去,偶尔还进店询问自己感兴趣的货品,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间,脚疼腿也酸的我终于跟着他走出了东市,我眼睛都不敢眨,生怕又一次跟丢了希望。

      很快,二人来在斜对东市的一条东西大道上,放眼望去,临街约有七八座被夯墙围住的王公宅邸。这条道上十分清净,因为寺庙、食肆、青楼等皆设在坊内的巷弄中,谁也不会在别人家门前来回溜达。

      薛家家奴与路过的熟人互相问候,那人提醒他注意身后,见我脸生且年幼,他并未在意。来到一处大宅外,迈进夯土围墙,如杨府一样,不远处设一间简朴阍室,日夜都有家奴守着,凡宾客登门,需由家奴先行入府通报。过了阍室,再向前才是真正的宅墙。薛家宅门上方有四个凸出的八角形门簪,雕成梅花图样,花心提字分别是:风、清、气、瑞。

      那人将进阍室,我方出声唤住他,他回头见是我,有些惊奇:“小娘子。。。一路随我至此?”

      我镇定自若:“敢问贵家主可是左千牛卫薛将军?文皇帝驸马?”

      “正是,”,那家仆笑了:“小娘子尊府亦是此坊贵人?”

      我心中鼓掌,自己竟然赌赢了,我为自己的智慧而深深自豪,拖长腔道:“非也非也,我家不在这亲仁坊,来此是为拜会我姑母,便是你家主母——城阳长公主。”

      家仆闻言怔愣,随即不耐烦道:“小娘子莫要与我谈笑,速速离去!”

      这时,阍室迎出一个稍年长的家奴,他二人悄声嘀咕,长者虽也有疑虑,却不敢大意,问我可知薛顗兄弟。我便把薛绍的名姓、年纪和长相都说了一遍,二人面色大变,当即向我行礼,长者快步去报家主,另一人躬身弯腰的引我入府,姿态卑微。

      我抱怨道:“你在东市先后进出五家店,皆空手而出,着实浪费时辰。”

      “公主恕罪!”,这个意外救了我的‘向导’笑的比哭还难看:“奴婢积蓄多散于赌肆,今日出门未携分文。”

      想起贺兰敏之曾塞给我一些钱逗我玩,便艰难的从紧裹的腹围里掏出来,一共三粒碎金还有几枚开元通宝。

      “拿去,日后少要赌钱。”

      “奴婢不敢。”

      “拿!”

      “是。”

      薛府内的气派不必多言,格局亦是前堂后寑,中庭阔敞,东西均配有回廊。才行了几步路,堂内迎出几个人。我欢呼着‘姑母’朝城阳长公主飞奔,看清果然是我,城阳花容失色,失声吓道‘四娘缘何在此!’。

      薛家父子四人站在一旁并不说话,我完全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如果我是与李弘等人甚至帝后一起出现,他们不至如此惊讶,问题是,我从未独自出宫而且年岁甚幼,竟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他们家,这等巧合让人难以猜出原委,根本就笑不出来。

      我乖巧的行礼:“小侄恭请二位大人福绥,诸表兄健体康吉。”

      薛瓘微笑颔首,城阳长公主仍难掩惊色,我解释道:“月晚本是与周国公往东市观眩术,不意与表兄走失,酒肆外恰遇姑母家奴,遂尾随至此,还请姑母勿怪月晚唐突登门。姑母,我口渴!”

      这时候撒娇卖萌还是挺管用的,当然我确实是口渴了,城阳才要俯身,薛瓘轻声拦下,替妻子抱起了我。城阳不及丈夫高大,稍踮脚才能亲吻我脸颊,她很是心疼我。

      我又说脚疼,城阳长公主急道:“月晚自东市一路行来?怎不唤奴子背你?”

      我道:“侄儿直到宅外方敢定心。倘或此人心肠歹毒,半途将侄儿卖与牙郎,却该如何?”

      “公主机警聪慧,一如阿弟所言。”。

      这举止稳重的少年与李弘李贤年纪相仿,便是薛家长子薛顗,也是一位外貌出色的贵公子,五官偏似城阳,额宽鼻挺,炳灵英气。

      薛顗身后是则是薛绪与薛绍,薛绪喜笑,和父亲一样是个看上去非常随和亲切的人物,着一身月白胡服,身段倾瘦,挺拔似湖岸春柳。

      我看的有点出神,心话这三兄弟没辜负父母的优良基因,一个赛一个的好看。抛开短命不谈,给薛家当儿媳妇绝对是赚了,谁不想嫁给大帅哥呀。

      众人入堂坐定,城阳长公主搂着我,第一件事便是为我脱鞋,见脚底板泛红但并未肿,她稍觉快慰,认真叮嘱我这几日千万不要走动,出行要让人背着。我点头答应,摘下虎头帽,内里浸汗有点潮湿。城阳解散了我的一双丱角,为我梳发擦汗。

      薛家侍婢将席间饮食彻换一新,城阳长公主喂我喝水,又拿了点心喂我吃。薛瓘坐在妻子的身侧,拿起那虎头帽,笑说很有趣。

      我道:“阿保缝制。”

      城阳忽看向丈夫:“从前为二郎绣了一顶虎头帽,你道是不好看,我自后不再为儿郎缝做衣帽。”

      薛瓘纳闷:“是么?”

      城阳埋怨:“正是!”

      薛瓘装不下去了,忍不住笑道:“是我存心诓你呢,针线活计大费时辰,更累眼嘛。”

      城阳还是不高兴,她嘀咕道:“当日曾疑心你嘲弄我绣样拙劣。”

      “哎哟,是我自食恶果,”,薛瓘自嘲一句:“无怪十余年间横是不肯绣巾子予我。”

      薛瓘吩咐家奴去准备车马,他要和城阳送我回宫,我道一声慢,他夫妻不解的看着我。

      我道:“月晚走失,武表兄不敢上报帝后,兴许仍在市内寻访侄儿,烦请二位大人送侄回杨宅。”

      薛瓘依言,他派家奴先去杨府宽众人之心,又夸我极富智慧。婢女送上舒缓解乏的药膏,城阳长公主点了药膏抹在我脚底,黏糊糊的膏药,触感又痒又凉,我耐不住痒,直往薛瓘怀里躲。

      “月晚!唉!”。城阳好不无奈,不得已,她用力按住了我的小腿。

      薛瓘抚我发顶笑道:“小娃娃端得是伶俐可爱,至尊好福气啊!”

      我问他:“薛公膝下无女?”

      “廿载期盼却难遂意,”,薛瓘语气幽怨,故意瞟着城阳公主:“我内宅只汝姑母一人,接连诞育男郎,我能如何?!”

      城阳面颊骤然飞霞,瞪他嗔道:“浑人!!竟同着子侄胡白!阿谁阻拦?你只管纳四五妾室!”

      “多谢公主开恩!只不过。。。纳妾之前,需置备十缸香醋啊!”

      “哼,阿谁吃醋?!”

      成婚廿载的夫妻大秀恩爱,略懂人事的薛顗薛绪都不好意思看。窝在薛瓘怀里,我抬头仰望他,而他则凝视着城阳,微笑无言。

      薛瓘此人丰秀绰约,直教女子羡慕城阳得婿如此,也羡慕她有一位关爱女儿的好父亲。门阀世家出身,言行得体自不必说,无意流露的深沉贵气更是刻意模仿不来的。官居千牛将军常见天颜,无疑是君王宠臣,前途可期。与寻常的权贵纨绔不同,薛瓘的高贵气质更多一份淡然从容,尤其对妻子的专一更为难得。回忆武媚与城阳的对话,怪不得武媚会羡慕城阳,她哥哥可是忒花心了。

      城阳长公主体弱多病,宫宴倒也罢了,似今日这要受风吹日晒的热闹从不去凑,丈夫儿子都留在家中陪她过节。堂下有一双羽箭投壶,城阳的案前还摆着一套酒筹令,金龟为底座,龟背驮银筒,筒里装着几十片一指宽半尺长的青竹。薛家这套酒筹令刻画的是乐府诗,我随手抽出一片,见是‘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恭默处七分’,便是让席间最不爱说话的客人饮七分酒。城阳与薛绍无论抽中什么皆不饮酒,以钱代酒。

      城阳长公主逗着我再抽一片,我依言抽出,薛绍凑过来看,‘天不夺人愿·故使侬见郎·衣服鲜好处十分’,便是让席间衣饰最光鲜的客人满饮一盏。

      薛绍随口念出诗句,薛顗笑对薛绪道:“阿弟与四娘凑在一处,恰如 ‘侬见郎’呢。”

      薛绪看了看薛绍,接话道:“莫被楚娉表妹知晓。”

      薛绍隐约猜出二位哥哥是揶揄自己,他小脸一红,嘟嘟喃喃的抱怨着什么。

      城阳把小儿子拉到身旁,她笑吟吟的问薛绍:“若由四娘主持内宅,三郎如意否?”

      薛瓘也来逗儿子:“四娘这般惹人喜爱,绍儿如若推托,旁人定会笑你蠢笨呢。”

      “儿定要娶月晚为妻么?”薛绍不确定的问父母。

      城阳摇头,她对薛瓘笑说:“坏事,三郎竟信以为真了,至尊怎会轻易将四娘许人。”

      薛瓘和蔼的向薛绍解释:“未必是四娘,阿耶唯愿三郎与中意之人相伴一生。”

      城阳则道:“楚娉极好。叔弼,过一二载便托媒往纪哥府上提亲吧。”

      薛瓘假意叹气,他对薛绍道:“没奈何,你阿娘中意楚娉,绍儿便娶楚聘娉为妻吧。”

      薛绍羞怯的看我一眼,他小声道:“好,那儿便娶楚娉。”

      我皱眉沉思,城阳夫妇要给小儿子娶李楚娉当媳妇?那太平公主怎么办?和自己的堂姐抢老公?

      过了一会儿,城阳长公主教我浅试琵琶,细说琵琶源自汉家,盛于西域,是马上之乐,高祖擅弹琵琶,太宗深爱琵琶曲,有裴神符、罗黑黑、王长通、白明达等此中高手皆得幸受赏。

      “。。。空余关陇恨,因此代相思。”

      念罢一诗,城阳把琵琶给了我,可孩童的手指短小,我握不住颈柱,只能左手在上扶着颈柱,右手胡乱的划弦,制造一阵涩哑污耳之音,学不会城阳那灵活弹挑的指法。

      这时,家奴在堂外回事,道杨府派了马车来接我,酂国夫人本想亲自登门道谢,可获悉贺兰敏之携我出府后,老太太急火攻心气晕了片刻,腿脚使不上力气,还请薛家恕她失礼。

      薛瓘抱着我,城阳和儿子陪在左右,一路把我送到宅门,张娟娘等人无不焦急的翘首等候。娟娘哭肿了眼,方欲下跪,却被城阳亲手扶住,说薛家根本没帮忙。娟娘千恩万谢的接过我,城阳不忘叮嘱这几日别教我的脚沾地,说女儿家的脚伤不得,白白嫩嫩才最好看。

      “月晚!”

      大家只觉视野里一道暗影飞奔而来,下一秒就见那人跪在了娟娘脚旁,贺兰敏之活像是从马上摔落的。不知是累还是怕,他大口大口的急喘,胸膛迅速的一起一伏,双手双肩都在颤抖,就连干白的唇也颤抖着。他仰面凝望我,口中发不出声音,整个人好似彻底崩溃了。

      薛瓘示意长子薛顗和自己一起搀起了贺兰敏之,薛瓘温声对贺兰敏之道:“若为未知情者撞见眼下情状,诉之至尊,薛某有口难辩啊。”

      贺兰敏之惭愧的解释:“薛公恕罪,敏之并非此意。自与四娘走失,敏之。。。心慌眼晕,魂魄出体,全然不知如何。。。是薛公救我性命啊!”

      “国公言重,”,薛瓘能理解贺兰敏之的后怕,他仍笑着,抚了抚贺兰敏之的手臂:“寻回公主实非薛家之力,是天助国公,今日之事,你我不再絮提。”

      “是,敏之省得,但无论如何,敏之心中长记薛公一份恩情。”

      有惊无险,这事便翻篇儿了。直到数年后我才知晓,除了张娟娘,其他宫人均被处以杖刑,板子落在膝腿,扛过刑罚的被发配去了极南的州县服苦役,三至五年不等,有命便返京入司农寺干杂活,否则就葬身某处密林野岗。这便是我平生犯下的第一桩罪孽。

      是夜,李旭轮已不再撕心裂肺的哭嚷,他的嗓子早在杨府就哭哑了。他伏在被窝里,偶尔不由自主的抽搐。高氏、张娟娘和我都不知所措的围在他床前,劝不住哭,却也不敢不管他,生怕有个什么好歹。宫人端来润喉去燥的饮子,又往香炉里添了一把安息香。

      高氏使个眼色,娟娘心领神会,与我耳语提醒。随即,娟娘合掌一击,啪,又脆又响,在这卧内听来是很大的一声。

      “需得狠打月晚!若非月晚贪玩,旭轮岂会痛心悲哭!!”

      我佯装嚎啕:“娘娘只管打,月晚情愿一死,只求四哥用药!”

      那被子的绣花混着金丝,灯下看去分外华丽,他突然坐起来,被子顺着他的身体滑去床侧,被面像是炸开了一簇簇的金花,光彩闪跃。

      “张娘娘莫罚月晚!!我用药便是!”旭轮喊罢,又传来几声震肺似的咳嗽。

      我好不自责,旭轮面含愠怒的瞪我,心中仍是怨我。直等到过了子时,再不闻人声虫鸣,晦暗绰绰的烛影透进帷帐,我将睡未睡,帷帐忽被人掀开。

      “哥哥。”

      我向内让了让,他在我身侧躺下,立刻抱住了我:“月晚。”

      我安静的伏在他犹弱小的怀里,额头触着他下巴,偶尔会落下一滴温热,他还在哭,但于我,那泪却是冰冰凉凉的,让人心揪又痴怨。

      他总是这般眷恋我,他以为我们生来便是形影不离的,分离于他好如有人拿刀剖开一双连体婴,但是,我很清楚,他对我的感情永远只是兄妹之情。唉,我咬唇忍泪,什么情郎什么丈夫,都只是梦中的他啊,既身处现实,便不该怀有那些痴心妄想。

      “对不住,并非存心害你为我担忧。”

      “不许离开我,月晚,今生不许离开我。”

      【21-06-2017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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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7月26日(2020)更新:
    有实物可证的是唐朝的论语玉烛龟形酒筹筒,大家可以网搜
    本章内容基本没变,给薛家稍加一段戏
    7月22日(2020)更新:
    小女童戴虎头帽应该很可爱吧
    背带裤:请网搜阿斯塔纳唐墓双童图绢,和后世的没大区别
    虎头帽:韩森寨墓襁褓婴儿俑
    7月23日(2020)更新:
    皇宫以南 「十六卫,南衙府兵」
    左右卫:大将军、将军之职,掌统领宫廷警卫之法令,以督其属之队仗,而总诸曹之职务,凡亲、勋、翊五中郎将府及折冲府所隶者,皆总制焉,兵士名‘骁骑’
    左右骁卫:大将军、将军之职掌如左、右卫,兵士名‘豹骑’
    左右武卫:大将军、将军之职掌如左、右卫,兵士名‘熊渠’
    左右威卫:大将军、将军之职掌如左、右卫,兵士名‘羽林’
    左右领军卫:大将军、将军之职掌如左、右卫,兵士名‘射声’
    左右金吾卫:大将军、将军之职,掌宫中及京城昼夜巡警之法,以执御非违,凡翊府及同轨等五十府皆属焉,兵士名‘饮飞’
    「不统府兵」左右监门卫:大将军、将军之职,掌诸门禁卫门籍之法
    「不统府兵」左右千牛卫:大将军、将军之职,掌宫殿侍卫及供御之仪仗,而总其曹务
    五中郎将府:亲府、勋一府、勋二府、翊一府、翊二府
    各置中郎将一人,正四品下;左右郎将各一,正五品上
    凡「千牛备身、备身左右及太子千牛」皆取三品已上职事官子孙、四品清官子,仪容端正,武艺可称者充;五考,本司随文武简试听选
    皇宫以北 「左右羽林军卫,北衙禁军」
    贞观十二年,玄武门置军,号‘北门左右屯营’
    龙朔二年,改为左右羽林军
    垂拱元年,取消以南衙诸卫将军检校羽林屯军传统,独立建制,兵丁六千人
    大将军、将军之职,掌统领北衙禁兵之法令,而督摄左、右厢飞骑之仪仗,以统诸曹之职
    三卫:
    左右卫「亲、勋、翊卫」
    东宫左右率府「亲、勋、翊卫」
    诸卫之翊卫,通称三卫
    选拔条件:
    择其资荫高者为亲卫(取三品已上子、二品已上孙为之)
    其次者为勋卫及率府之亲卫(四品子、三品孙、二品已上之曾孙为之)
    又次者为翊卫及率府之勋卫(四品孙、职事五品子孙,三品曾孙,若勋官三品有封者及国公之子为之)
    又次者为诸卫及率府之翊卫(五品已上并柱国若有封爵兼带职事官子孙为之)
    又次者为王府执仗、执乘(散官五品已上子孙为之)
    凡三卫皆限年二十一已上
    每岁十一月已后,本州申兵部团甲、进甲,尽正月毕
    凡大朝会,领「千牛卫」备身左右升殿,侍列于御座之左右;
    「左右卫大将军」立于两阶之次,率其属以黄质鍪、甲、铠、黄弓箭、黄刀、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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