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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风云
冬日的俄罗斯完全不像毛爷爷形容的北国冬天那样银装素裹,反而在街道上透着一种阴冷颓丧的感觉。白日里日照时间很短,一到傍晚,几乎天全黑了下来。丰满性感的俄罗斯美女们裹着短裙踩着七寸高跟鞋照样在雪地里行走如飞,周末的圣彼得堡中央大道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举着啤酒瓶欢欣鼓舞的人们好像在庆祝着一个节日。
锡兰一个人拖着红色小旅行箱步行在港口的交通要塞旁,冷风简直要倒灌进领口袖口里面。她把自己的随身提包捂在身边,穿过人潮慢慢走向定好的旅馆。
她定在了港口附近,是因为亚尼的地址。她不知道,原来亚尼是住在圣彼得堡最繁华的地段,这里有最美丽的波罗地海晨间风景,也有各种节庆日欢乐的人群,很多年前的芬兰湾海水倒流入这不大却很热闹的港口,使得圣彼得堡的港口商贸频繁,成了俄罗斯经济有力的支柱之一。
繁华,却也令人沮丧。
路牌歪七扭八的指着不同的方向,高大的建筑群和沙皇在世时建立的古老城区,把外面交通枢纽全部隔离开来,转身进入各种黑墙砌成的小道之中,窗户是典型的俄罗斯椭圆型花色琉璃,反着街道两旁的光芒,却照不进巷口的黑暗。
她找到了旅馆地址,却发现旅馆像个暮年的老伯伯,玻璃花的照片在冰雪的覆盖之中摇摇欲坠,破木门板后面传来旅馆酒吧里男人们喝醉的喊声,还有女人的尖叫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房门。
“你好,我来住店。这是预约的号码。”她拿出一张纸条来,英语流利的对正对面的大胡子男人说。
他看起来不怎么友善,可是花白的头发遮掩了他的表情,层层覆盖之下锡兰还能看清楚他的面颊是红润光亮的,似乎是喝了很多伏特加。
她瞄了一眼柜台旁边的伏特加瓶子,已经大半瓶下去了。
“你,呃,在上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那是我太太专门给你准备的。”老板好像在笑,又好像在打量她。他的英语不十分好,可是很清楚。
锡兰不敢多看,心里一个劲儿后悔怎么会为了图便宜跑到这个旅馆来。捏了捏身上的包,她吸了口气往楼上走去。
“应该是这个房间。”她拿出钥匙打开房间的门,冲天的酒气和一股被子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她下意识退了一步,扶在门把上的手在半空中被一个长了很多毛的大手给覆盖住。
“啊——”锡兰惊叫着,使劲儿的挣扎。
“闭嘴!”那个男人的声音很低,却说着英语。
“进来。”他拽了她一把,把她拖到房间里面。
楼底下依旧热闹喧天,柜台旁的酒吧似乎没有人留意到这个小姑娘,也没有人去管女人的尖叫声。因为在吧台上的那个脱衣舞娘已经开始了最精彩的表演。
锡兰战战兢兢的走进去,发现屋内的床单和其他东西都没有动过,只有沙发凹进去一个大洞,似乎也不是一个男人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的杰作。
那这个人是谁?
她抱紧了随身的小包,跟着他进屋,站在房间中央不断的想着各种逃生的方法。
“啪”
那个男人打开了灯,黑黢黢的房间顿时多了吊顶的晕黄灯光照耀,显得宽敞了不少。
“你?”他首先摘下了帽子,从头到脚打量锡兰。
那个男人刚摘下帽子,锡兰就确定了自己心里的疑问。这个男人就是在牧场看到的庞克头,他身上的衣服那时候很嬉皮,很闪亮,今天他倒是穿上了正统的西服,戴着呢子的鸭舌帽。那时候看到的那些成串的耳环眉环都被他摘了下来,连他黑色的头发都长长了不少。
现在的他看起来更像绅士,而不是曾经在她眼里的无赖。
“坐。”他指了指椅子,浅灰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沉静如水。
“你是亚尼的朋友?”他认出了她。
“嗯。”她点头,戒慎的看他。
“我知道他住在哪里。”那个男人把桌边的烟灰缸拿起来放在腿上,掏出一根雪茄敲了一下,放在嘴里:“你自己进不去,但是如果我帮你,你一定能进去。”
“为什么?”锡兰怀疑的看着他。
“因为他今非昔比。”那个男人讽刺的笑笑,嘴里的烟不断冒出烟雾。
锡兰很讨厌烟味,但是为了亚尼的下落,她强忍着坐在原地。
“我可以去试试看。”她尽量礼貌的不表现出自己对他人品的怀疑,这样的人往往是敏感而多疑的。
“放心,我会住在这里,直到你想通为止。”他扯开嘴角笑笑,又吸了一口。
“这里是我的房间。”锡兰忍无可忍的站起来,眯着眼看他:“如果你不出去,或者我报警,或者我搬走。”
“你这个倔强的丫头,”他摇头,失笑看着她:“我现在被警察追捕,没法出门。我已经跟老板打过招呼。首先你住进来就不能再去报警,否则你会陷入麻烦。这里很多我的人,你不可能自由行动。”
锡兰愤怒的瞪着他,质问道:“你有什么要求?如果带我进去。”
“我需要见到亚尼,而你想要见到亚尼。我们各取所需。没有你,亚尼不会见我;但是没有我,你没有办法进去。你去试试看好了。”他脸上表情忽明忽灭,好像一个阴险的投机分子。
锡兰对他的印象彻底的毁灭,一个晚上坐在床沿上,她抱着她的行李警戒着外面的声音,而他则悠闲地抽着烟,跷起二郎腿在沙发上看着当日的新闻报纸。
说实话,她很后悔定了便宜的旅店,都是因为那张折价券。本来她预定的饭店是和露娜同住,但是露娜在机场临时带了她的男朋友同行,所以她主动让给两个人自己预定好的饭店,以为这间临时预定的旅店至少会是提供早饭和一张温暖床铺的地方。
无论如何,她现在连电话都不敢给露娜打,因为对面的男人严禁她透露自己的行踪。
一个被警察追捕的男人会是什么好人?!锡兰揪着手里的小包仔细思索怎么能够摆脱他的纠缠。
“亚尼是个混血的杂种,你知道吗?”那个男人靠在沙发上,头顶有一盏坏掉地灯,他一只手玩儿着那盏灯的灯泡,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他妈妈是俄罗斯和法国的混血,他爸爸是萨米人,知道萨米人在那里的昵称吗?”
男人挑高眉毛:“小偷,或者小贼。”
“他被他母亲的家族遗弃在那里,和他叔叔一起长大,但是他始终是库奇家族的长子啊,唯一的继承人怎么可能不优秀?他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又在他叔叔愚蠢的保护下生长了22年,现在库奇家族才想到让他回去,不是太晚了么?呵呵呵。”那个男人低沉的笑声回荡在小房间内,久久绕梁。
“你呢?你是他什么人?”锡兰尖锐的看着他。
“呃?我?问的好,我是他什么人呢?”那个男人装模作样的搓着下巴,两只眼睛发出深思的光芒:“大概是前世的仇人吧。在我最潦倒的时候他拯救了我,给了我食物,住所,可现在我又有事情需要他了,他大概再也不会搭理我这个穷亲戚了。”
“如果是犯罪的事情,他原本也不会答应,将来还是不会答应你的。”锡兰很冷静的跟他说着,她了解在危难时候解救她的那个男孩,他曾经几乎是下意识的保护了自己。
“你倒是了解他,那么,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圣彼得堡住么?”那个男人扬起手里的报纸:“你看不懂俄语,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上面写着库奇家族迎来了有史以来分别最久的嫡系子孙。看看,这张照片,他穿的多么体面,还有他的外公,他的表妹,多么和谐的一家人——”
锡兰嫌恶的看了一眼他装模作样的表演,一只手抽来报纸展开。上面赫然印着硕大的字体,底下有一张黑白色照片,亚尼和一个女孩站在一起,他们是天生的贵族,有种与生俱来的气势。即使隔着报纸,她也强烈的感受到他全身上下凛冽的气质。
这样的亚尼,好像很陌生。
“我是那个家族的耻辱,他却成了那个家族的荣耀。呵呵,荣耀啊,一个牧场小子!”他狠狠熄灭手里的烟蒂,灰色的双瞳挪向窗帘遮掩的地方:“曾经我也是他们的荣耀,不过那是在16岁以前,他们没有继承人的时候。”
锡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指向了午夜十二点。外面欢庆的声音依稀传进屋子的缝隙之中,她看不见外面,却能感觉到一股活力从外向内油然而生。这种死气沉沉的阴霾让她讨厌,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季节里,她也受够了这个男人阴沉沉又没有人性的语调。
“讨厌我吧,像每个人一样。”那个男人毫不在乎的闭上眼睛,嘴角上吊:“记住我的名字叫做阿里克谢。”
在郁闷单调的房间内,锡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一夜的。她惊恐又害怕,后来阿里克谢打开房门把早餐递给她的时候,她才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惊醒。她看到自己身上的厚毯子,还有被抱得死紧的手提包,呆愣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谢谢。
列宁格勒大街的阳光很温暖,锡兰试图寻着地图找到亚尼所住的地方。沿途她打听了很多,最终才确定要在冬宫附近搭乘汽车才能抵达。
地图上所指引的是一片小树林覆盖的城堡,那是沙皇一世在位时期建起的供夏日狩猎和娱乐的地方。以前也是沙皇密会情人的地点,现在却变成了私人的住所。库奇家就是这样的豪门,他们世代经营船舶和钢铁生意,最终确定了圣彼得堡的港口作为船舶停靠和货物交流的地点,然后在这里安置了所谓的“家族”。
锡兰在一路前往那个城堡的路上,还能听到游览车上导游热情的英语介绍。关于沙皇,关于库奇。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亚尼的身份竟然变的如此显赫。她是不是来错了?这样的亚尼,还会认识她么?
“你要在这里下车?”导游看到车上有人下来,还是个游客,不禁有点惊讶:“你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么?是赫赫有名的库奇家族。如果你要进去参观是不可能的,这附近都有报警装置,属于私人财产。下一班游览车会在下午四点左右结束,你确定要留在这里?”
锡兰点头,从容下了车对导游挥挥手。其他游客们奇怪的看着她,有的摇头微笑,以为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导游车开出一段距离之后,她才转身走向一块黑色大理石镶嵌的石板,上面写着俄语,但是底下有一行小字,是红色的字体,大概是警告吧。
她慢慢往面前的小树林走去,一路没有人阻拦,知道看到藤蔓包围着的金丝边铁门停下,才意识到这一小截距离似乎也非常的遥远。
“站住。”门口警报系统竟然播报着英语。
锡兰愣着看那悬挂在铁栏外面的迷你音箱,有点不知所措。
“你是谁?”那个音箱开口,声音是欧洲人一贯的优雅冷清。
“我叫锡兰,是亚尼在芬兰的朋友。”她尽量礼貌的调整语调。
“摩斯科谢先生不在,这里拒绝来访者,请你在三分钟内离开属地,否则我们会以侵犯他人领地起诉。”那个音箱降了三度,变的不近人情。
“可是......”她试图找着亚尼的便条,还有那封信,焦急的解释着。
“现在剩下两分钟。”音箱再度开口。
锡兰看到院子里面被牵出来三四条狼狗,每一个都长着一双森绿色的眼睛,耳朵和尾巴都竖的高高的,斗志昂扬的看着她。
“再给你一分钟。”
锡兰瞪着那个音箱,不甘心的往后挪了一步。她掉头,挺直了脊背走出那个密林覆盖的铁门周围。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才看到第一个车站。白雪皑皑覆盖在车站四周,她不住的跺着脚,双手互相搓着抵抗寒冷,她戴着一个翻边帽檐的皮帽子,上面有一层茸茸的毛球挡在她留海上,被纷纷落下的雪珠覆盖起来像一只兔子。
阿里克谢的车子慢慢开进锡兰的视线,她很像高傲的转过头,或者干脆假装没看到。可是车里那个男人一贯嘲讽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被自己的骄傲又折了回来。她很想回旅馆,即使那里乌烟瘴气,还有一个罪犯同住,也比在冰天雪地的车站一个人等着无望的汽车强。
他吧车子停在她边上,两只手指撮起来勾了勾,让她上车。
锡兰没有固执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她迅速打开车门,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她仰躺在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相信我了吗?”阿里克谢扬眉看了她一眼,一脚踏下了油门。
车飞速前进在来时的列宁格勒大街西侧,锡兰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进去?看笑话是你的专长吗?”
“哈哈,有礼貌的小姐发怒了?”阿里克谢斜眼看她,似乎非常愉快:“你们中国人到处讲说话态度要温和有礼,怎么我现在看到的是一个怒火中烧的女人,而且还颇有我们俄国女人发火的架势?”
锡兰转了转脖子,决定不跟他再继续耍贫嘴。
“我知道你会碰钉子,今天亚尼和他表妹一家人去狩猎场猎熊,肯定不会在这里。”他笑了很久,终于有了停止的迹象:“明天再去吧,今天先洗个澡睡个好觉,最重要的是有一瓶红莓伏特加和白土司烤香肠,其他的就交给上帝吧。”
锡兰支着下巴,心想也只好如此了。没想到最不可信赖的人竟然在这里把她给救了,要不是他,恐怕她冻死也等不到车。
回到旅馆,她首先想到了到现在为止连短信都没有的露娜。
她那天跟她男友离开的时候似乎很神秘也很兴奋,不知道是不是这趟旅行让她快乐的原因,锡兰总觉得她有些不同寻常。
“电话不在服务区内。”
每打一遍,电话的回音总是这样的。
“给你,这是你的晚餐。”
阿里克谢扔出一条烤面包,又扔出一罐牛奶给她,自己用牙咬开了一瓶伏特加,大口灌了进去。
锡兰白了他一眼,咬着面包干脆背对着他。
“怎么,没看到过男人喝酒?”阿里克谢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跟她在一起总能逗乐他。
锡兰没有理他,这个有些傲慢的男人虽然很讨厌,可是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不满,或者宣泄着情绪,这是一种很化学的东西。阿里克谢不是普通拿来做实验的溶剂,他更像是隐藏在空气之中的危险。
“阿里克谢,”锡兰转身看着他:“谢谢你。”
拿着酒瓶子的男人手掌还握着那只光滑的瓶身,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不见。他猛地灌了口酒,后脑勺重重仰倒在沙发靠背上,合上了一双灰色的眼睛。
第二天竟然是阴沉沉的北风天。呼啸在耳边的风声和车里震天响的音乐声一并随着车里的低音炮在座位底下轰鸣,锡兰沉默的靠着车窗,一件件回忆起在波比和亚尼身边度过的每一天。
她脖颈里面挂着一串项链,坠子是波比死之前亚尼送给她的纪念品。那时候亚尼说他要离开,这个坠子是他亲手做的,很早就想送给波比的主人当作留念。她那时候微笑着挂在自己脖子上,随着闪耀的阳光反射在倒车镜里面,锡兰一直盯着那个坠子,深深吸进去一口氧气,一股浓烟不小心被她一道吸入,让她窒息的差点憋过去。
“咳咳——”
“哈哈——”
“在车上抽烟是很不道德的事情!”
“你跟一个罪犯讲道德?哈哈——”
“阿里克谢!”
“你很可爱,中国姑娘。”
锡兰愣住,往左边转头看他。
他毫不在意的回头抛了个媚眼,笔挺的西装并没有让他浑然天成的痞子气息减掉半分。
算了,流氓就是流氓。
锡兰撑着脑袋,头痛的闻着烟味昏昏欲睡起来。
“到了。”
他熄火的瞬间,锡兰把脑袋撑起来看向窗外。
一片白雪撩起的厚雾穿梭在树林之间,地面依旧晶莹剔透的覆盖着棉絮一样的雪花,在她面前是通往城堡的小径,看起来也变的幽静森冷。今天阴沉的天气搭配这样的场景,应该是出现在恐怖电影里面。
锡兰抱着双臂,跟在阿里克谢身后走向那扇通往城堡的铁门。藤蔓依旧如春天般鲜艳夺目,这里的园丁肯定涌了不少心血来培养这种植物,透过薄薄覆盖的绿色,依旧能看到院子里面被冰雪包围的世界,胭红色的墙壁和石灰色的地板,被打扫的清晰透明,看不出一丝冬日的痕迹。
没想到门口的广播这次没有再警告她,或者威胁她,连进了院子,都没有再看到那几只狼狗。阿里克谢一手插兜,大大方方的领着她毫无阻拦的从前门进去,一个白衣服的侍从在这栋城堡的门口躬身,拉开了对开镶着铁钉的木门。
锡兰脱了鞋子,任由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替她弄干身上的雪珠,挂上她的外衣,然后她才空出一双眼睛仔细打量起整间嵌满了花色玻璃的房间,古典哥特式的壁炉四周有四个基督教义之中挣扎颓丧表情的受刑信徒,中间有一个硕大的琉璃球,照暖了壁炉灰暗的色调。房间中央猩红色的地毯覆盖着波斯绒,金线包裹着四周围的棱角,和周围同样镶着金边的桌椅透露着豪华瑰丽。
这里的气氛更像是吸血鬼的城堡。
锡兰低头,抚平了身上的衣角,忽然听到阿里克谢在耳边嗤笑了一声。
“一会儿看到亚尼紧张么?”
他的眼角微微上吊,锡兰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那是一副很像中世纪绅士的油画。画里面的人穿着跑马服,笔挺的燕尾裁剪适宜,蓬松的中段裤边和收紧的裤脚让他看起来双腿修长。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和亚尼长得很相似,特别是那张充满笑容的面孔和亚麻色的头发。
“这张是亚尼的母亲族系的祖先,他是库奇家族的创始人。”阿里克谢下巴一点,“他是整个家族的精神支柱。”
“请你们在这里稍后。”那个管家在他们身后突然出声,二人回头,看到他恭敬地鞠躬,往后退了三步才转身离开。这大概是房子主人的要求,在库奇家族的城堡里面大概这种欧洲古典式的礼节随处可见。锡兰不自在的点头,眼角看到阿里克谢照样是高昂着头傲慢的神情。
一时间,空荡荡的客厅被昏暗的灯光照射的有点空虚,锡兰挑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才发现这间客厅大的凄凉,冷冷清清的很像中国古代大宅门空出来无人居住的感觉。
“怎么,难道你不想知道亚尼家族的历史么?”阿里克谢翘起嘴角,灰色的眼睛在她面前闪烁。
“家族历史有那么重要么?”锡兰皱眉反问,双手搭在膝盖上:“我觉得亚尼就是亚尼,他的祖先我有兴趣了解,但不是现在。”
阿里克谢哈哈大笑:“你真是个有趣的人,难道你不知道等一下你就要被亚尼的外公接见了么?如果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恐怕是没办法见到亚尼的。”
锡兰怀疑的看着他,阿里克谢耸耸肩膀,转身吹着口哨打量其他地方。
“小姐,请你跟我一起走。”管家从回廊的楼梯上下来,手里挂着一条汗巾。
锡兰点头,回头看了看阿里克谢。
“祝你好运,中国小姐。”阿里克谢故意半弓起身体,嘴角上翘着对她行了个绅士礼。
“锡兰小姐,请跟我来。”管家在楼梯口再一次重复,锡兰点点头,转身随着他离开。
她清楚的听到身后阿里克谢嗤笑了一声,浓浓的不屑似乎是他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气质,总是流露的那么彻底。
大理石的台阶冰冷的通向一扇扇高大华丽的雕花木门,门上各式各样的圣经浮雕和对于宗教的狂热信众面孔,颇有文艺复兴时期西欧文化的踪影。锡兰跟着管家有节奏的脚步声一路到走廊的尽头,在一间半圆形大扇门前面停下。
“是希罗吗?带她进来。”里面浑厚的英语带着浓烈的英式腔调,锡兰从管家推开的门缝看过去,那里面正中站着一个穿着米白色健身服的老人,他的头发稀疏可是背影看上去却很高大。
那个老头又说了一句俄语,管家接着退开来,门彻底打开的时候,锡兰在白理石的古罗马圆柱侧面看到了亚尼高大消瘦的身影。
他双手背在身后,一双黑漆漆的漂亮大眼像是失去了光泽的猫眼石,沉沉不知落向何处。锡兰失望的发现亚尼并没有看向她,甚至有一刻,她怀疑自己到俄罗斯来到底是对是错。
“你来找过摩斯科谢。”那个老头抓起管家递上来的汗巾,擦拭着双手,灰浓的眉毛抬也没抬:“如果我的调查员没有出错,你是中国籍的留学生,今年刚刚毕业。”
锡兰礼貌的点头,看着他的双眼清晰说道:“您好,先生。我是来找亚尼的,就是摩斯科谢。”
“你了解库奇家族么?”他突然正面看她,浅灰色的眼珠掩着骄傲的光芒:“你了解库奇家族创始人么?”
“对不起,除了在门口看到的那副画,我一无所知。”锡兰诚实的摇头,手心里攥着那张亚尼写给她的纸条,“我是来见亚尼的,如果您允许,我想单独和他相处十分钟。”
“摩斯科谢,你说呢?”他并不理会她,扭着脖子看向亚尼。
亚尼淡淡氤氲的眸子之中没有往日神采飞扬的黢黑颜色,看向她的时候,如一潭死水。锡兰心猛地揪紧了起来,她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手心被自己掐的生疼。
“亚尼,你怎么了?”她皱眉看向亚尼。
“我是库奇家族的继承人,”亚尼垂下睫毛,看向光滑的大理石地板:“请不要再来找我。”
“你给了我地址,难道你是一时冲动吗?”锡兰不敢相信,她印象中美好的少年,现在更像在纳粹集中营受到迫害的囚犯。
“是。”他的睫毛颤了颤,“我的曾经属于亚尼,我的未来属于库奇。”
“什么改变了你?”锡兰不放弃的看向他,声音高扬:“是钱财,还是地位?”
“没有改变。”他转头,看向窗外:“只是选择另一条路而已。”
“我的摩斯科谢是我库奇家族现在唯一的继承人,他将在后天发表记者会宣布继承权。小姐,如果你试图装作他的什么穷亲戚,或者来沾光的落魄朋友,我们库奇家族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那个老头从鼻孔里哼出了他的不满:“一个连库奇家族创始人都不知道是谁的女人,怎么配站在这里和我还有摩斯科谢说话?!管家——”
“是,老爷。”
“带她走。”
“是。”
管家比了一个手势,从罗马柱后面的扇形门两侧走出来两个瘦长结实的男人,他们均是金发碧眼,腰间别着银光色的手枪。
“爷爷,请不要为难她。”亚尼突然转头,声音平板却高傲:“一介平民不值得您动手。”
亚尼这句话是用英语说的,锡兰听懂了,也知道同样是说给她听的。
“库奇先生,摩斯科谢先生,”她挥开被制住的双臂,胸中感觉被点燃了一把怒火,灼灼燃烧:“谢谢你们这些高尚人的款待,我这就走,用不着别人来请。”
她一把拽下自己脖颈里面的链子,毫不吝惜的仍在了地上,掉头穿过两个男人走向门扉。
“亚尼,波比会一直看着你。”她头也没有回,推开门之前留下这句话,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锡兰魂不守舍的走出了这座冰冷的城堡,一路上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警卫来拦她。任由她踏着原来的的小路走到门口。外面下起了小雪,她仰头,忽然看到一群飞鸟成群结队的往一个方向飞去,它们被北风吹开来,又接着执着的飞翔着,直到慢慢变成了一群黑色的圆点。
“看来我该回家了。”锡兰笑笑,颇有点自嘲。
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远远不如来时的那么坚定。她回头再看了一眼这座红墙却是灰蒙蒙的城堡,掩盖在冬日罕见的苍翠之中的,到底是些什么呢?这座美丽的城堡,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甚至连圣彼得堡的空气都被它隔绝在外。
“小姐,你是游客么?”一辆游客车停在公车站牌底下,司机探出一个脑袋来。
“呃?”锡兰抬头,才发现由于一直低着头走路,冰雪已经薄薄覆盖在她睫毛之间,乍然抬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视线。
“你会说英语?太好了,今天我遇到好几个亚洲游客,可是没有一个会说英语的,唉,我的英语也不是很好,能不能......小姐,小姐?”那个司机拉下帽子,看到锡兰的脸上血色褪尽的模样,不禁傻眼。
“能不能请你带我去港口的泊沙旅馆?”她轻轻的声音好像随着北风就要消失似的。
那个司机随机打开车门,大声说:“快上来吧,这是最后一班车,没有游客了。”
锡兰勉强裂开一个笑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开步子上的游客车。她看着空空如也的两排座位,突然觉得有点空虚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去那个,呃,医院?”司机不纯熟的英语里面夹杂着担忧,在这个陌生地方听起来让人感觉亲切。
锡兰无力摇摇头,在第一排靠着窗户的位置坐下来以后,轻轻闭上了眼。
汽车行驶的很慢,在泥泞夹杂污雪的道路上一路歪歪扭扭的,时不时陷入小小的泥洼之中,司机会低咒一声然后更加用力的的踩下油门。耳边呼啸而过城市喧嚣的时候,锡兰下意识的睁开眼睛,看到列宁格勒大道上成群的士兵和举着标语旗帜的示威者。
她打开半扇车窗,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有种淡淡的烟味。那是硫磺混合的味道,在实验室做过那么多化学药剂溶合,这点味道她还是能区别出来的。
“不要打开车窗。”司机从后视镜看到她的举动,吓得连忙阻止:“会有流弹。”
锡兰听他说完也拉上了车窗,静静看着一群群人从车身旁边擦过去,有的义愤填膺,有的高喊口号,有的无动于衷.....
有一个鲜红色的身影狠狠抓住了她的视线,她金黄颜色的头发在人群之中并不是非常明显,可是对于锡兰来说,看了三年的好友她依旧不会认错。
是露娜,她怎么会浓妆艳抹的在人群之中?为什么她看上去那么的恐惧害怕?
锡兰大喊:“停车!”
司机刹住车,带了一丝无可奈何和不耐烦看向她:“小姐,这里不能停留很久,况且离旅馆还很远。”
“谢谢你。”锡兰从身上摸出车费,很快的塞给了司机,随着打开的车门跳了下去。
她发疯一样冲进示威游行的人群之中,拨开一群群慷慨激昂的愤怒群众,目标紧紧锁定那个红衣服的女孩。那头小麦一样短发,在渐渐涌入的人潮之中慢慢褪散。
“露娜!露娜!”锡兰着急的高喊。
“露娜——”
她拨开人墙,冲到她面前的时候,露娜的神情有片刻的错愕,一脸花花绿绿的妆容早就被雪水冲刷的狼狈不堪,眼底还有一丝惊恐的神情,在看到锡兰之后,蓦然变成惊愕怔忪。
“锡兰?”她不敢确定的看着她,在看到锡兰惊喜的表情之后,突然伸出双臂,狠狠拥抱住她,欢快的喊着:“锡兰,锡兰,哦,终于看到你了。”
锡兰同样伸出双臂拥着她,两个女孩在人群之中哭泣着,好像两只终于找到伙伴的飞鸟一样愉悦的高鸣。
“快,来不及了,你先跟我来,”露娜首先从沉溺的情绪里抽拔出来,推开了锡兰抱住她的身体:“哦,我记得那个旅馆,我们预定的,你还住在那里么?”
锡兰点头,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就快走,往哪边?”露娜抓着她穿过重重人海往港湾尽头跑去。
锡兰和她两个人在下着雪的街头狂奔向那幢破旧的旅馆,招牌摇摇晃晃,旅馆里像往常一样人烟冷清,只有到晚上才会出现的脱衣舞娘们似乎还没到。
“就是这里?”露娜嫌恶的扇了扇鼻子,突然想起是自己把锡兰一个人扔在这个破旧旅馆里面,不由得愧疚起来。
“锡兰,你,你怪我吧......”露娜耸着高挺的鼻子,淡绿色的眼睛出现一抹水气。
锡兰拧拧她鼻子,露娜一惊一乍的举动她早已经习惯,只是不知道现在又有什么事,让她突然这么的情绪化。
“不是有人追你吗?还不上楼?好好跟我说说。”锡兰拉着她,拉起袖口给她擦了擦脸,径直走进旅馆。
推开老旧的房门,露娜立即往浴室冲过去,开着水龙头哗哗的冲洗着自己的脸蛋。
“锡兰,谢谢你。”过了很久,她才推开浴室的房门走出来。一张清秀俏丽的脸蛋终于拨开浓厚化妆品的迷雾露了出来,锡兰拿起毛巾递给她,审视着她的眼睛。
“你想听我为什么会这么狼狈的故事,还是想要先听亚尼的故事?”露娜抹了一把脸蛋之后,才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亚尼?”锡兰好像踩到电闸一样,突然跳起来。
“放心,”露娜绽开笑颜,安抚的拍拍她:“早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亚尼的,其实我来,也有自己的原因。”
“什么原因?”锡兰认真看着她。
“是......奈斯。”她吐出一口气,静静把自己扔进沙发,双眼透着迷蒙:“知道我为什么和他在一起吗?是因为卡隆。卡隆他被假释出来,逃到了俄罗斯。我一心要找到卡隆,问,问问他,到底为什么害死我们的孩子......”说到这里,她哽咽起来:“锡兰,你不要激动,我没有告诉过你,我曾经有过一个还未成形的孩子,甚至连肚子都没有很明显的时候,孩子就没了。卡隆爱上了一个只爱金钱权利的女人,她是库奇家族旁系的小姐,我是在杂志上看到的。他深深地迷恋着她,不只一次的为了和她幽会而把我赶出家门。后来......后来你也知道了,他变了,变的冷酷自私,我受不了,就逃跑了。奈斯......就是我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他曾经是库奇家小姐的追求者,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这里的名门之后,他的祖辈曾给库奇家族效力,担任法律顾问。后来......原谅我,原谅我,锡兰,我并不想让你一个人住在这可怕的地方,只是,只是我答应了奈斯,要跟他暂时住在一个较远的地方,你定下的饭店正好合适。我只是想要借机报复卡隆,因为他被那个小姐保释了出来......我只是不甘心,我.......我后悔了,他们库奇家族的手段太毒辣,他们,他们是□□,你知道吗?”
锡兰在听的过程中心底里好像炸开了一般,五味杂陈全部涌了上来。露娜的遭遇让她愤慨,心疼;卡隆的事情让她依旧感到丝丝恐惧;还有这其中错综复杂的纠葛,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自觉踏入迷雾森林的探险者,一不小心就会被不知所以的危险吞没。
“露娜......”锡兰突然上前,紧紧抱住她的肩膀,控制不住的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应该在你身边.......”
“说什么傻话!”露娜狠狠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如果不是你,我连暂时躲开的卡隆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提,别提分手了。我,我就是太懦弱,我来这里,是因为还爱他,现在......我看到了他,却再也不想跟他在一起了。奈斯为了帮我,被库奇家族的人囚禁了,锡兰,锡兰,我知道亚尼听你的,能不能帮帮我,救出奈斯。”说到最后,露娜也呜咽起来。
“你说什么?!奈斯被他们抓住?”锡兰有些惊讶的从露娜的怀抱里挣扎出来,“是因为卡隆?”
“卡隆现在是库奇家小姐的随从,他变了,你没看到,他当打手的样子,奈斯的仆人为了救他硬是被抽了十二鞭。现在只能去找亚尼了,我看到过他,很远的地方,他跟那个小姐很要好的样子......”露娜两眼茫然起来,好像被那些过去的画面快要逼疯了:“我被抓了起来,只看到了他们的背影,但是我很肯定那就是亚尼。”
锡兰怔了怔,放开了抓紧露娜的双手,轻叹一口气。
“我见过亚尼了,他是摩斯科谢库奇,不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人了。”锡兰皱紧双眉,心底里很不愿意回忆起那片刻看到的眼神,那是不近人情的冷漠,或者说,根本没有人气。
“他......他是不是也被库奇家族控制了?或者,或者有不得已的困难?”露娜像在抓住海中的浮木一样,紧紧攥住锡兰的手腕:“锡兰,奈斯只有咱们了。他的家族不肯为了他而跟库奇家族起争端,他也只是养子而已。我也只有你了,锡兰......”
露娜哭的哀哀凄凄,好像水打的莲花,嫩白色的皮肤因为哭泣染出一层淡红色的光晕,楚楚可怜。
“小姐们,我进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阿里克谢吊儿郎当的声音晃在门口,两个女孩乍然站了起来,露娜失声大叫:“你是库奇家那个被驱逐出来的阿里克谢?”
阿里克谢靠在门廊上,门扉在脚边被他踢了回去,“啪”的合上。
“正是在下。”阿里克谢扬起嘴角,不羁的笑着。
锡兰看着他眼底阴暗的颜色,不由自主的把露娜护在了身后。
“不用担心,我现在这个样子,你们以为还能怎样?”阿里克谢嘲弄的翘起嘴唇,锡兰看他抱着一只胳膊,似乎染满了暗红色的液体。
“受伤了?”锡兰走过去,毫不客气的拉开他的胳膊,只听见阿里克谢“嘶”的一声,嘴巴张了张,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枪伤?!”
露娜惊呼,坐在床沿上捂着嘴。
“哼,相比另外一个继承人,我真是狼狈呢。被警察到处通缉,还要遭到自己家族人的背叛,有什么比这个更惨的?啊?哈哈——”他晃了晃,锡兰发现这个男人是在勉强撑着。
“你需要医生。”她镇定的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撕下一截他的衬衣,替他牢牢绑住胳膊。
过程中她的双手一直不停的颤抖着,因为这样的血腥让她害怕,这个破了皮的血窟窿,有点像亚尼那双冷冷的眼睛。
“真是个野蛮的女人。”阿里克谢垂下睫毛,刚毅的下巴翘起来,双眼闪着光彩看向锡兰。
露娜坐在一旁紧张的盯着锡兰和那个男人,虽然不知道他是哪里冒出来的,但是现在她很确定——锡兰和她在这里恐怕是危险重重,别说救出奈斯,光是和这个被废弃的继承人在一起都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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