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边

　　风月无边
　　扬州一直是全国最繁荣的烟花之地，而在扬州最著名的则是“青楼”。“青楼”当然是一家妓馆，也只有“青楼”才堪称青楼之名。“青楼”无论其派还是其中的人才都冠绝扬州，“青楼”分南北二楼，北楼都是妓女，而南阁则住的都是小倌。入夜之后的“青楼”歌舞升平，门庭若市，但现在是午后，正是里面的人休息的时间，所以安静得甚至像深山中的寺院。
　　也就是这样与常人相反的作息时间，才使得本该在夜晚出没的刺客将行动时间改在了午后。所以，当紫蝶被逼近的兵刃上的寒气惊醒的时候，就看见了床前那个面罩青纱，一身素色衣衫的人。紫蝶没有躲闪，只迅速地抬左手，指间夹着的钢针直指刺客腕上穴道。若是刺客不停手，剑割断紫蝶喉咙的时候，他的左手也算废了，所以他收剑，闪身后退。他知道这一回合是他败了，他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你要杀我？为什么？”紫蝶没有起身，只侧头看着刺客。
　　刺客不答话，只冷冷地看着她，准备着下一次的攻击。
　　紫蝶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能让我穿上衣服么？当然，不穿也没关系，只是待会打起来，只怕对你更不利。”说着，她拉开被子一角，露出白皙的肩膀，原来她睡觉时只穿了贴身小衣。
　　刺客眼中果然有复杂神色闪过，只略一犹豫，便拿了一旁的衣服抛了过去。
　　紫蝶嫣然一笑，拿起衣服就穿，倒是那刺客，略转了转头，将眼光避开，只用余光扫着紫蝶，防她突然出手。
　　“好了，看来问你什么，你也不会说了。那么，动手吧。”紫蝶手里已多了一根丝带，乃是与衣服配套的，做装饰之用，现在抽了下来也可当作武器。

　　刺客先出手，剑法直接而狠辣，没有多余的修饰和花哨的架子，只有明确的目的——杀人。
　　紫蝶接招，以丝带招架，动作轻灵美妙，与其说是动武倒不如说是在跳舞。
　　两人动起手来才发现武功竟不分上下，一时难分胜负。正在僵持间，却听到门口有人说话——
　　“紫蝶，我的玫瑰露用完了，你的借一些给我。”声音虽柔和，却可肯定是男音。
　　闻声刺客一惊，动作一缓，紫蝶却没趁机偷袭，反而收招后退。
　　“玫瑰露就在桌上，自己拿了就走吧。”紫蝶以目示意，让门口男子速速离开。
　　刺客也用余光打量门口那男子，却见他不到二十的年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漂亮得不象话，只是脸上竟带着慵懒神色。身上月白色的衣衫，衣料甚是名贵，剪裁也相当合体，却只被他随意地穿着，一根带子松松系在腰间。松散的领口下，清矍的锁骨若隐若现，此时倚门而立竟比紫蝶还更惑人。
　　刺客看了看他，眼中杀机顿现，却只是一闪而过，继而似有恨意，最后竟归于一片无奈。然后，他又将目光盯在紫蝶身上。
　　那门口的男子明了紫蝶的意思，却不离开，反而进了屋子，还反手掩上了门。
　　“唔，玫瑰露倒是不忙拿，看来你这有客，你忙你的，我自己招呼自己。”说着，他竟真的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然后调整了下身体，以最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一手支颐，安静地看着他们。
　　刺客见他如此反应，反倒愣了一下，却只是一瞬而已，随即挥剑上前，目光坚定，却是非要杀了紫蝶不可！
　　紫蝶见状，叹了口气，舞起丝带迎战。
　　刺客此次进攻，招数却比刚才更加凌厉，招招进攻，只求速胜，看来已受了刚进来那男子的影响。紫蝶却不急躁，只从容应战，似战似舞。
　　过不多久，战局一变，刺客一剑直指紫蝶咽喉，招式却不是一贯的阴险狠毒，竟似皓月当空般的优雅。紫蝶一怔间，剑尖已点在咽喉，她只来得及把丝带缠上刺客颈项。
　　此刻，表面看来，似是刺客占了上风——他若把剑向前一送，紫蝶的丝带必来不及勒至他断气便会力竭。但事实上，紫蝶的丝带中暗藏的钢针已刺在他颈上要穴，只要她稍一用力，钢针入体，刺客立时便会毙命。所以，两人都没有动。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外面的嘈杂声传入房中——原来，不知不觉间，已至黄昏，不知什么时候，屋中的灯已被那慵懒男子点起。外面的人声正是早来的客人们发出的。

　　让人窒息般的静寂中，紫蝶左手衣袖飘落于地，却是激战中被划断。然后，一枚玉佩从刺客怀中落下，正掉在那半截衣袖上。
　　“我知道你是谁了。”紫蝶看着地上那枚玉佩，玉佩质地均匀，色泽通透，乃是难得一见的上好货色，但这却不是它的价值所在。让它价值连城的是它上面刻的图案——那图案正是江湖上最古老最有权势的家族——慕容家的家徽。
　　“慕容盟主，我想我也知道你要杀我的原因了。因为我看见你和——”紫蝶转目，看向已从椅子上站起来，紧张地看着他们的男子，“他，在一起。所以，你要杀我灭口，是不是？”
　　那被唤作“慕容盟主”的刺客目光忽的冷了下去，杀机已动。
　　“如果你真的要杀我，我可以成全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你能瞒多久？你又能杀多少人？”紫蝶说完话就收招，丝带从慕容颈上落下，被她握在手中。
　　慕容目光闪烁了一下，似是犹疑，却终于还是将剑刺了出去。
　　紫蝶微笑闭目，坦然受死。
　　剑的去势并不快，却很稳定，表明剑的主人心意已决。
　　但，就在剑尖刚要触及那白皙秀丽的脖颈时，人影一闪，紫蝶已被撞开——竟是那在旁边观战已久的男子。
　　“如果一定有人要死，那也是该我死！”
　　慕容一怔，剑却已触及那男子的咽喉，他再收式已然不及——况且，他心中隐隐地觉得这一剑就这么此下去，也好。
　　慕容目光中瞬间闪过无数情绪，惊讶、慌乱、懊悔，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终于解决了某个难题后才有的轻松，但最后，这一切情绪都归于一片决绝——若他死了，他以命相偿就是！

　　然而，却没有意料中血光四溅，就在慕容下定决心以身相殉的一刻，他的剑却被一枚玉佩打偏。那枚玉佩的色泽、样式、图案，竟都与地上那枚一模一样！
　　“哥，停手吧。”不知何时，屋中已多了一人，那人剑眉星目，身材匀称，竟都和那刺客相似。
　　刺客看着他，终于缓缓卸下面纱。紫蝶这才看清，两人的面目竟也一般无二。那刺客无奈地笑笑。
　　“你才是慕容盟主？”紫蝶看着刚救了她性命的男子，试探着问。
　　“是，我是慕容月，他是家兄慕容风。”慕容月一边上上下下地检查刚刚从剑下逃生的男子有否受伤，一边微笑着答话。
　　“哦。”紫蝶有所领悟地点着头，“怪不得自打他进门，我就没听他说过一句话。”
　　慕容风自幼口不能言，已是江湖尽知，却都不会如紫蝶那般当面说出。
　　慕容风却不介意，只望了望她未着衣袖的手臂歉然一笑。这一望，却正看见半玉般的手臂上一点朱红分外醒目，顿时歉然笑容转为惊讶神色。
　　“你不是刺客。”——堂堂武林盟主之兄当然不是刺客。
　　“她当然也可以不是妓女。”那慵懒的男子不知何时已安抚了紧张地察看他伤势的慕容月，此时，正被他揽在怀中，又是一幅懒洋洋的样子。
　　慕容风面上一红，急忙又向紫蝶歉然一笑。
　　“身在青楼，怎么可能不是妓女？我不过是卖艺不卖身罢了。慕容公子不必抱歉。”
　　慕容风感激地点了点头，却见慕容月已捡起地上的玉佩，将自己的收入怀中，把另一枚还给慕容风，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拉起怀中男子向外走去。
　　慕容风神色一变，两人孪生兄弟，自幼心意相通，他已隐约知道他弟弟要做什么了，待要追去时，却被紫蝶拉住。
　　“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你不想让他从此身败名裂。可是，你为他做的已够多了，有些事情该由他自己决定。什么才是他想要的，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
　　慕容风看着她，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而此时的屋外已是一片哗然。当今武林盟主与“青楼”南阁头牌忘情拥吻，楼下的客人中不少都是武林中人，见过大阵仗的也不在少数，此时却也看得目瞪口呆。
　　半晌，两人唇齿终于分开。紫貂对着慕容月一笑，意似鼓励，却不知这一笑又迷倒了楼下多少人。
　　慕容月也报以一笑，缓缓开口，“我慕容月今生只爱紫貂一人，非他不娶！”
　　慕容月取出刻有慕容家徽的玉佩系在紫貂腰间。两人相视一笑，不理楼下的议论纷纷，窃窃私语，转身入房。
　　“明天日出之前，我爱上一个男妓的事情就会传遍江湖。就算哥哥你武功高强，又能杀得了几人？”慕容月看着慕容风，眼光中竟有几分挑衅意味。
　　慕容风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走到慕容月和紫貂跟前，宠溺地摸了摸弟弟的头，又牵起他和紫貂的手，终于把慕容月的手放在了紫貂的手中。
　　“哥——”这么一来，慕容月倒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惊讶有些惊喜地看着哥哥，“你这是——”
　　倒是紫貂最先恢复过来，收起那副慵懒模样，正色道，“大哥请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月的。”
　　慕容风微笑着点了点头。
　　慕容月却转头看着紫蝶——刚才他哥哥还为了隐瞒他和紫貂的恋情不惜杀人，此时竟会如此态度，就算是与自己将事情做绝，再无挽回余地有关，他哥哥的转变也实在是太快了点，而屋里只有慕容风和紫蝶两人，那么原因就只能在紫蝶身上找了。
　　“你哥哥，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当然，这也有我的功劳。”紫蝶得意地笑了笑。
　　慕容月疑惑地看着哥哥，却见慕容风笑着摇了摇头，让他不要再问。
　　“无功不受禄，现在我进慕容山庄的话，大概也能理直气壮些了吧。”紫蝶自言自语着。
　　慕容月和紫貂都糊涂了，愣愣地看着她，只见她拿着一枚刻着慕容家徽的玉佩冲他们晃了晃。慕容月的那枚已给了紫貂，那这一枚自然就是慕容风的了。
　　“哥，你——”慕容月瞪大了眼看着慕容风。
　　慕容风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脸上还带着被他惊讶的表情逗出来的笑容。
　　“你能娶南阁的头牌，你哥哥为什么就不能娶我？我好歹也算是北楼的花魁啊。”
　　“不是，不是，月没这个意思。”紫貂与她熟识，知她生起气来也不是好惹的，马上给慕容月解围。
　　“哟——”紫蝶有点戏谑地看着他，“这还没进慕容家呢，就知道为他说话了。”
　　“紫蝶姐姐——”
　　“姐姐？以后怕是得叫声嫂子了吧？”紫蝶拿着玉佩朝他晃晃。
　　“是，嫂子——”紫貂故意拖长了尾音。
　　紫蝶还要说什么，却被慕容风拦住，笑着冲她摇了摇头。
　　“好吧，就给你这个面子。”紫蝶瞪了紫貂一眼，终于没说什么。
　　慕容月看着面前两人，刚才还是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现在竟互许了终身，还有些不敢相信，却已被慕容风拉到了屋外。

　　楼下的人看到慕容兄弟一起出现，顿时安静下来。今天的事情太复杂了，复杂的有些让他们一时接受不了，现在他们想听听制造这些事情的人解释。但是，他们又一次失望了，因为无论慕容风还是慕容月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慕容风只施展轻功，从对面的墙上取下了写着紫蝶和紫貂名字的木牌。
　　他这一举动，果然惊动了“青楼”的老板——凤姐。
　　“是什么风把慕容家的两位公子一起吹到这里来了？”凤姐虽已年近四十，却风采不减当年——她也曾是“青楼”中的花魁。
　　慕容风微微一笑，把手中木牌递了过去。
　　“您这是——”凤姐意似迷惑。
　　“您这是欺我哥哥口不能言么？”慕容月冷冷地开口。
　　凤姐听了这句话，神色立刻变了——曾经确实有一些人嘲笑过慕容风，但那些人现在已都不能说话了，他们不是被人割了舌头，就是连头也一起被割去了。虽然没有人说过这些是谁做的，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慕容月这话一出口，她就觉后背发冷。
　　“不不不，我怎么敢——”凤姐慌乱地解释着。
　　慕容风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意似安慰，又有些怪责地看着慕容月。
　　慕容月哼了一声，终于开口，“我们要为他们赎身。”
　　“赎身？他们可是我楼里的台柱子，您一下子把他们都带走了，可让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与我何干？”慕容月依旧冷冷的。
　　凤姐一时无语被噎在了那里。
　　倒是慕容风，已在紫蝶房中寻了纸笔写了几个字，那给她看。纸上的字是“黄金万两”。
　　凤姐一看这几个字，眼前顿时一亮。把那张纸接过来，道了句，“两位请随意。”转身就走，倒是生怕他们反悔。
　　四人也不愿在“青楼”多待，只略收拾了下东西就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四人已在城外。
　　慕容月看了看正在跟紫貂斗嘴的紫蝶，小声跟他哥哥说，“哥，你待我真好。”
　　慕容风看着他，意似询问。
　　“你是怕我娶了紫貂会遭人非议，所以才决定娶个跟他身份差不多的女子分散他们的注意吧？”
　　慕容风神色冷了下来，缓缓地摇了摇头。
　　慕容风慢慢地开口，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用口形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爱、她——”

　　那天之后，江湖上许许多多的传言中就多一个：慕容家的兄弟果然人如其名——风月无边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