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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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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下)


      那天回了学校,我去图书馆借了几本美术、建筑和室内装饰史的书仔细研读。小说的背景是二十世纪初的北欧,风格十分明显,我很快确定好了风格,设计了几张宣传海报,也确定好了剧中客厅的背景。
      第二天拿草稿给大郭看,大郭一激动,差点没把我打趴在地上。我们讨论了半个小时,确定好方案,隔天就开工了。
      大郭找来了颜料和可以作为素材的大幅广告画,又指挥大伙把几张零号绘图纸黏在一起,贴成一块可以完全覆盖舞墙壁、占地十来平方米的大幕布。铺在打扫后的舞台地面上,我跪在纸上,开始打格子铺线,在大郭的叙述下,勾勒出故事里“阮家”的客厅,如墙上的壁画、挂毯……
      我埋首于纸上,能画的画,能贴的贴,竭力做到风格统一;忽然一抬头,小剧场的人散了个干干净净。
      一瞬间有昨日重现的感觉。那是高中的周年庆,我们需要做一副巨幅的欢迎图,当年被林晋修欺负的时候,没人愿意帮我的忙,我不得不一个人进行这个庞大的设计。虽然痛苦,但我还是凭着自己的力量画出来了,虽然偶有瑕疵,但并不要紧。最后看着成品,欣慰得好像看到了钻石一样。
      食物香气飘了过来。
      抬起头,沈钦言小狗一样蹲在我面前,递过来一盒烫得要死人的烧卖。我忍不住笑了,揉了揉麻木的膝盖站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你昨天说的。”
      他带着些微笑意说出这句,眼神明亮得过了头——此时的他倒更像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了,我真想摸摸他的头。但我很快抑制了这种怪姐姐的可怕心思。他最近心情一直不错,我都想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儿。他在舞台上铺了好几张报纸,我们对坐在报纸上,中间是他买的外卖,地板虽然冰凉,颇有幕天席地地感觉。我们俩一口一个抢着烧卖吃。
      他是男生,可是抢东西吃却不如我,我指着他笑得东倒西歪,“太秀气了。”
      他微笑着看我,没有开口,只把外卖盒朝我面前推了推。

      吃了饭,我继续画画;沈钦言则在旁边陪着我,看书。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我说:“我最近也要期末考试了,可能顾不到你太多了。等放假的时候,再系统地复习。”
      “好。”
      “你不去曼罗么?”
      “请了假。”
      “我听说,你新租了房子?”
      他安静了一会才答:“是的。”
      “在哪里?”
      他抬头看我。
      “租金贵不贵?”
      “可以接受。”
      我抬头,他眼睛还盯着书页,手也在纸上做着笔记。
      我沉吟了一下,“需要的话,我可以把我家的房子借给你……或者租给你。”
      “不。”这次他回答得比任何一次都迅速,而且声音也大,书都放下了,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绝不。”
      我惊讶地看着他,“我家你也去过的,地段很好,面积也大收拾下能住人,虽然有点老,但还不至于那么糟糕啊。”
      “不是,许真,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去住的,”沈钦言沉声,是我从来没见过的认真,“上次逼得没办法,在李安宁那里住了一会儿,引起了那么多闲言碎语……”
      我道:“我不是李安宁。”
      “正因为对象是你,我更不能去住。”沈钦言坚持己见。
      我了然地点了头,不再劝说他了。他的意思我大致已经有些明白了,男人的自尊就是这样的,他不愿意被人家说靠我,或者李安宁。
      蹲在地上画画实在太累了,肩膀和手臂都酸的要死,眼看着进程过半,我扔下画笔,瘫坐在一旁的报纸上,轻轻揉了揉肩膀。沈钦言放下书,朝我看过来。
      “我来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我身后,双手搭上了我的肩膀,轻轻揉捏起来。他的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肩膀一阵酥麻,并且瞬间扩展到了全身,我一阵恍惚。一个“不”字就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神啊,沈钦言去哪里学来的这套按摩的法子?真是让人舒服得泪流满面啊。
      但我还是顶住了诱惑,躲开了他的手:“谢谢啦,我又不是老年人。”
      怀着对自己的钦佩,再次俯下身去,把手头的最后一点场景补完。

      忙完这堆事情,已经到了傍晚,我又去了医院看我母亲。
      她的身体情况恢复了一点,气色也不错。我去的时候她正要出院,纪小蕊、还有制片人都在。旁边放了五六个箱子,我叹为观止地想:住几天院就有这么多东西,也真是太挑剔了。她穿着棕色长大衣,戴了顶复古的帽子;我提着她的包,觉得自己是女王身边的小跟班。
      走到楼下,医院大门停了辆劳斯莱斯,还是加长版的。
      我对车的大致了解完全是高中三年熏陶所致。因为爸爸的工作原因,我家的车永远是路虎——最多是旧路虎换成新路虎罢了。高中时,每到放学上学时间,学校的专用的停车场上无数好车,直接闪瞎人的眼睛。我在这样的环境没有变得扭曲,不得不说我的人生态度实在被我爸教育得无比端正。所以,我从来不遗憾没有母亲。
      我小声问纪小蕊:剧组这么有钱?
      纪小蕊也同样小声说:不是剧组的。
      林先生?
      对。
      母亲不管我们私下嘀咕,扫我一眼,“上车。”
      车把我们送回了靠海的海景酒店,然后我们一道吃了顿晚饭。我东拉西扯的絮絮叨叨,叮嘱她别太累了,电影是死的人是活的。虽然是老生常谈,她居然也没反驳,静静听着。我絮叨得太多也不好意思,吃了饭就告辞。
      结果刚一踏上走廊,就看到了几位主演出现在视线尽头。我知道制片人、导演、大牌明星大都住在这层。每个人都疲惫得很,好像累得可以随时睡过去。他们在摄影棚已经卸了妆,带着浓浓的眼圈,我十分同情——钱也不是好挣的。
      我简单跟他们说了我母亲已经出院了,众人都觉得欣慰,进去探望。
      顾持钧则落后一步,拉着我走到隔壁他自己的房间,才问我,“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我和他自母亲住院那晚后没见过面,而我,这段时间对他的电话和短信都是冷处理。很怕顾持钧现在跟我算旧账,飞快地胡诌了一件事儿,说这段时间有点忙,我边说,眼角四处瞄了瞄,这套房的格局摆设和我母亲的房间差不多,除了墙角的一套健身器材,基本没有可看之处。
      他一进屋就进了卧室,从衣橱里取出件浴袍去洗澡,让我在外面等着。
      “酒店的车在外面等我了。”我很严肃。
      他地拿起电话,通知总台,让车子再等半个小时;放下电话他回头看我,“这不就有时间了?帮我泡杯咖啡。”
      绝不是商量的语气。
      他扔下我径直去了浴室,把目瞪口呆的我留在这偌大一间套房里,呆呆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当我是助理?我要不要去跟就住在隔壁的我妈告状?

      酒店追求所谓的情趣,浴室的门统一安装着磨砂玻璃。水声哗啦啦地响起来,迷雾中,他高大的身形在浴室里隐隐约约,身材是真的不错,宽肩窄腰呈倒V字,双腿修长。如果这玻璃消失的话,想必可以看得更清楚。
      发觉自己的思维朝着不纯洁的地方堕落,连忙来了个刹车,红着脸匆匆去找咖啡。
      咖啡泡好时,他也从浴室出来了,踩着拖鞋,浴袍松松垮垮的系着,头上搭着干毛巾,有时没时揉一下。坐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他浴袍下的肌肤,光滑平整,可见长期锻炼的痕迹。我迅速别过头去,心说洗澡果然有奇效,他的疲惫感起码消失了百分之九十。
      我给他倒咖啡,“拍戏真的也很累啊,比上班族还要辛苦多了。”
      “收入也比上班族高多了,今天是这几天收工最早的一天,连执行导演坐在监视器前都要睡着了。”
      我很同情各剧组成员,“人又不是机器,难免都有熬不下去的时候。”
      “泡咖啡的手艺还不错。”他轻咂一口咖啡。
      当然不错了,我也是在高级西餐厅当服务生的人,泡咖啡这种小事难不倒我。
      “对了,”顾持钧问我:“圣诞假期有没有什么计划?”
      听他的意思,似乎打算约我出去。我可没胆量单独跟他在一起。
      “毕竟马上要考试了,”我义正言辞,“我要准备复习。”
      “也好,”他点头,“我们也忙。”
      他用毛巾胡乱擦了一下头发,发尖的水珠沿着颈滴了下去,贴着肌肤滚动,淹没在浴袍里。我抿了抿唇,一时间有点闪神。

      作为一个明星,顾持钧很懂得修饰自己,这么多年,他不论出席什么活动,从来都没有穿错过衣服。此时的他处于完全的自然状态,五官出色,皮肤也极好,肤色介于白和小麦色,肌肉结实,皮肤紧绷有弹性,让人很想弹一弹。和现在流行的二十岁出头的那种孱弱小美男绝对不一样。我母亲当年第一眼看上他,真是有眼光。
      “那么,”他一点都不放过我,继续问,“新年假期有什么计划吗?”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说谎总是显得异常艰难,我还是和盘托出,“我辞了曼罗的工作,帮教授做一个市场分析。”
      “即便是这样,也不是每天都忙吧,”顾持钧说,“新年那天,还是有空的?”
      我想起沈钦言他们的戏就是在那天公映,小声回答:“也没时间,和朋友约好了一起过。”
      顾持钧瞧我一眼,“推掉。”
      “这事,真的不行。很重要的。”
      “你在躲我?”顾持钧的语气什么意思都听不出来,“我以为你喜欢跟我在一起。难道是我自作多情?”
      “不是的,”我脑袋一热,“我是喜欢跟你在一起……但当天确实有事。”
      他容颜稍霁,“这么重要的朋友,是男的?”
      我澄清,“男的女的都有,十几个人。”
      眼看着我们的聊天即将变成一场情况不妙的谈话,这就一点也不好玩了,只想快点交差了走人。不对,我为什么要用交差这个词?可见心里有了亏心事,在人前就是不自觉矮人一等,说话也躲躲藏藏,防贼一样防着对方,生怕被抓住痛脚。
      他微微点了头,终于露出一点带着怅然的笑意,看上去怎么都谈不上愉快。
      他的不愉快来自于我没有顺着他的心意。
      我于是想,我和他之间短暂的友谊,所谓的“朋友”,恐怕也做不久了。既然求仁得仁,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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