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小说家

　　川子立即上前把张潜易抱起，冯梦龙拖来一张还算完整的椅子，让他歪着身子坐下。

　　“哈哈哈——”没等冯梦龙开口，张潜易突然大笑起来。

　　“冯相公，真是小看你了，连我的底细都挖了出来，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他露出一个“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冯梦龙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他的对面，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张老爷，时至今日，有些话我们还是直说得好。我刚刚才想明白，其实那个所谓的刻工陈均是你派过来的吧。”

　　张潜易冷笑不答。

　　“你派他来做这个首告，无非是想把印制假宝钞的罪嫁祸给滕知府。但是滕知府是个清廉的官员，和你素无往来，你的手伸不到他身边，所以就找我做突破口，是不是？”

　　张潜易眯起眼睛，嘴角歪斜地笑着。

　　“你能找上我，想必对我和钱府、滕知府的关系已经了如指掌，知道一旦我有什么发现，只要你稍加污蔑，就能把脏水通过我的手，泼到他们身上去。

　　所以你先是把假宝钞送给我，希望我这个爱钱之人，在花这些宝钞的时候被人察觉，来引出这桩罪行。可是我没有这么做。

　　于是你转换思路，干脆安排侯慧卿指点我发现秦楚馆的暗室，想通过让我知道有人在印制假宝钞这件事来勾出罪行。

　　可惜，你漏算了一件事。”

　　张潜易眉毛一挑，突然开口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漏算了你和滕宗呈的关系，还有你的人品？”

　　被说中心声的冯梦龙顿时一惊。

　　他竟然知道！

　　难道他的目的并不是想嫁祸给滕宗呈？

　　除了这个，别的动机也都说不过去啊。

　　张潜易似笑非笑：“冯相公，我承认，你很聪明。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一年前，为什么会被马车所伤？”

　　冯梦龙沉默不语，双眼却犀利地盯着他。

　　“你有写话本的才能，我本就想收你到我这边，却慢了一步，偏偏让你投靠了许明然这个呆子。

　　他看中的人，哪个不是倔脾气？既然得不到你，毁了也就毁了吧，总不能让许明然白白捡了这个便宜？

　　只可惜一击未中，被你逃得性命。你真是个人才，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跟钱府有了来往，后来又搭上了滕宗呈，这下我就舍不得动你了。

　　毕竟你会成为我这盘棋里最有力的棋子啊！”

　　冯梦龙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早就被张潜易盯上，要不是之前的几番奔波，成为了张潜易眼中能够撬动滕宗呈和钱家的把子，说不定这命早就没了。

　　他很想大笑几声，感慨自己身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竟然还有这般能耐。

　　他一直以为，在这个案子中，自己和滕宗呈才是那个下棋之人，却没有想到，他们都只是张潜易棋盘中的小小一枚。

　　他们的一举一动恐怕早就被张潜易看在眼里，或许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被他推动着。

　　就算没有他冯梦龙，张潜易早晚也会造出一个人来勾住滕宗呈。

　　“冯相公，这下明白了吧。”

　　张潜易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闭了闭眼，双手紧握：“你布了这么大一个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张潜易狂笑一声。“为了一起赚钱发财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困惑不解。

　　费了这么多心力，搅动这么多人，就为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赚钱发财”？

　　“我的目的是真的非常简单，就是想大家一起有钱赚、有钱花。”张潜易慢慢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滕知府，你这一年辛辛苦苦，到头来能得几个钱？清廉，呵呵，清廉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

　　还有你，许明然，明明可以用一些质量差点的纸，加快印制速度，非要用那些好的，出一本书磨蹭好几个月。你是觉得自己的钱太多了，想少赚点？

　　冯相公你就更不用说了，写一部书，用得着花那么多时间吗？随便写点，他们都会看的。

　　你们就是太迂腐，太不知道变通，太按规矩办事了！

　　我来就是要帮助你们打开赚钱的思路，咱们一起干大事，只要滕知府能放宽一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处都有钱赚啊！”

　　张潜易越说越是激动，仿佛美好的未来已经在他的面前徐徐展开。

　　冯梦龙看着他得意忘形的样子，突然觉得他这个人做得实在太过失败。

　　为了赚钱，他早就抹杀了自己的道德感，也不知道什么叫“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在他看来，维护苏州城百姓安居乐业的滕宗呈是在与他为难，不和他交往的钱家是看不起他这样的出身。

　　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所作所为，他引以为傲的赚钱之路，全在刑法上写着，全是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可悲！

　　可恨！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冯梦龙冷笑道：“张老爷，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为什么有些事不能做？为什么有些钱不能赚？

　　你做翻刻，辛苦写书的人就拿不到他们应得的部分。

　　你让滕知府和你一起同流合污，拿走本不该属于你们的银子，那就会有许多百姓的付出得不到回报。

　　这个世界是有规则的，破坏了规则，社会还如何运转下去？

　　如果逼得老百姓们揭竿而起，你这个首富难道还做得住吗？”

　　张潜易面目狰狞，大喊道：“我不管！你休要在这里耸人听闻！反正这个局也做了，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你们难道还想脱身？！”

　　冯梦龙冷笑道：“张潜易，你想用这个办法嫁祸我们，不觉得很牵强吗？

　　侯慧卿是因为侯小妹被你带走才会反水，这么想想，陈均肯定也是被你拿住了软肋。

　　再者说，就凭秦楚馆那一个小小的暗室，难道还真的能印制这么多假宝钞不成！”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牵强。”

　　张潜易突然大笑，脸上的神情越发阴毒。

　　“所以，我还留了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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