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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本来是不相信一见钟情这样的说法的,可是那天却让我遇见了他。
二十几岁的人,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心如同一潭静水,白花花的映着清明,只能在别人或灿烂或幽幽的爱情故事里生出些须不痛不养的感动,于己却再也没有刹那芳华,心若春花的理由。
那天我从半岛子上做公共汽车返城,公车不是那种窗儿透亮,座儿宽敞,车壁外印着炫耀的小资广告的公车;而是四处敞着窗漏着风,没遮没拦肆意扑弄的长途班车,——灰灰的车身子,挤得一个空位也不剩。两面的窗也不是窗,只剩窗框子框着一天一地的景,仿佛一车的人席天幕地,车里车外籍着风粘连成一体,视野和身体分外的开阔舒畅。
我是在某个颠簸里注意到他的。不算大也不算年轻了的男子,往外透着沉静、自在。他望着窗外那蓝纱一样的海,整个海岸线被淡淡的沙滩伸展出去很远,海反而只是一抹蓝,更浅更白更明亮的天空占满了整片窗,就是探出头翘首望去仍是一片片望不尽的净蓝,吸进去的也是一口口鲜扑扑的海风,从骨子里扩散出的宽广感觉。而他就落在这样一个用窗框框起来的事业里。偶尔,他会望望我的方向,不知道是海还是天空的作用,我的心分外鲜活,脸上大概漾出的笑容和舒畅收也收不住。他几乎不看我,目光弥漫在车里。可我仍然生气勃勃的快活着,似乎对方的存在是相互被在意的,和这深远的景致相和谐的。
蓝色的天空渐渐浸染出嫣红,和那深下去的宝蓝如此般配。海和海平线仍然一味的远着,远出了天的尽头。
车子停下来小憩。旅客门登上高台观景。他给了我一个号码:81814-18086,没有说什么,我们匆匆登车。我换到了车尾,背对着大海,看不见那恢弘的景致。可几乎是敞蓬的车内满眼的明亮。我听见自己心里有静静的花开的声音,心在花叶儿下嘭嘭的跳动。不为别的,只为我不需要注视也能察觉到他在明亮的空气里留下的微笑。
回到家,一天两天,我终于鼓起勇气拨那个号码。夜的气息,无香却馥丽,催生出漫天的星星。
良久,良久,铃声回旋在那头的夜空中,回旋在我的心上。我听到总机将电话自动转移到无线电话上。终于,有人接起。
“喂,是我。”我紧张极了,捏紧话筒。
“恩,刚才在沐浴。”他似乎立刻就知道听筒的另一头是谁,——不徐不急,含混的吐字却清亮的嗓音,有着一种万事无忧,自谋于胸的镇定与安稳。
我知道他是特工,那个电话是通过军方接转的。他沉静的声音如此熟悉,仿佛和我演练了上千次。
“八月十五那天去我家。我会回去。”他说,在很远的地方。可是我闭上眼睛却可以看到他那一方繁锦似的星空下,灯光反而寂寥。他在夜里因为刚沐浴而散发着清新的水汽,朦胧间可以看见他的笃定。
那天,我早早的盛装出行。他的家是个依海而建的如城堡一样的大别墅。城堡里张灯结彩,亮如白昼。华衣香鬓、笑语人影交织成这富贵的豪门之家,因为他而亲切。虽然他并不是这个大家庭的主角,甚至打下来的聚光灯也从来照不到他的身影,他的存在是黑夜,固然在那里却从来不需要多加注意。
但我知道,他的确没有回来。
在城堡的黑暗里,我照见了自己。那天天光霁色之下生出来的快活的自己早已烟消云散,镜子为现在的我平添了一丝老态,两三分疲意,零落而黯淡,犹如晚装掉了最重的彩,又或一偏笔,极盛的装因而破败为衰色。这才是那个将年龄阅历写在脸上,平静、无趣的大龄女子。
瞬间的一见钟情也只盛开在转瞬之间。
我开始自嘲出行前的头脑发热,以及说谎的镜子里一直虚假的艳光。
城堡下的海水出奇的静。金灿灿的月映着微波如丝绸般涟漪皱叠。清澈的月片让黑沉沉的海水更显冷冽。我心渐凉,浸出森森的凄然。还是不该相信一见钟情的,没有竟胜有还无后的空洞百倍。
水里泛出他的脸和身子,他欢畅的游着,翻出怪鱼似的尾巴。我自生出怪诞的想象以平复忿忿不肯甘愿的心。不甘愿又能如何?谁叫只是一见钟情呢?他是怎样的人其实并不知道,说不定真是个鱼怪罢了。
夜风拂着我,只是那天,灌满风、颠簸的车子里,润进心里的春意,即使只是淡淡的,也足够弥漫余生。
这样便好了,我笃定的想。
一转身,他正踏上台阶,风尘仆仆,澹然自若的将笑非笑。
是一见钟情让双方如此笃定的呢,还是笃定维系了一见钟情,我不得而知。
但我知道,银丝暮年的我,已将瞬间笃定成永恒——呵呵,应该说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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