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爱（清穿）

　　转眼又是隆冬，怡雪窝在屋内的暖炉旁，汲取着温暖，随意地散着长发，因着不用到哪儿去，怡雪索性便也不愿梳头。一袭墨色长发就这么不加任何束缚地散落在肩，衬着她被炉火照亮的清秀脸庞，更添几分可人。沁梅在一旁不时加一些炭块，主仆两人就这么在屋里待着。
　　怡雪抱膝坐在地上的羊毛毯子上，迷迷糊糊间竟眼一闭，打起瞌睡来。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熟悉的叹息声，“雪儿，怎么睡在地上了？快起来吧！”
　　怡雪猛地惊醒，睁开眼，果然是胤祥正低头看着她。看见他来，她既欣喜又有点酸涩。想起他刚娶瓜尔佳的那段日子，她和他不知闹了多少别扭，可最后还是胤祥哄着她，两人才没有闹开。
　　怡雪扶着他的手站起身子，问道：“十三哥，你怎么会来？”正问着，只觉手已被握住，低头瞄了一眼，胤祥隐在袖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精致的面容浮起一层红晕，怡雪挣了挣，胤祥才笑着放了手。
　　怡雪瞧向杵在一旁的沁梅，见她也是一脸的惺忪，想必刚刚也是打起了瞌睡，才没发现胤祥来了。门口的几个侍奉丫头也不知到哪儿偷懒了，怡雪叹口气，又吩咐道：“沁梅，你出去准备一些小点心和茶水，待会儿送进来。”
　　“是，格格。”沁梅一福身，便退了出去。
　　胤祥走近怡雪，见她却扁着嘴不说话，遂轻轻搂过她，抚着她及腰的长发，柔声问道：“怎么连头发也不梳，真是个懒丫头。”
　　怡雪闷闷开口，“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儿，没在府里陪着嫂子吗？”
　　话一出口，怡雪自己也是一怔，什么时候自己讲话都带着醋劲儿了。
　　胤祥轻笑，捏了捏她的鼻尖，“真是个小醋坛子。”实际上，他有些微微的得意，他的丫头是在乎他的。
　　怡雪窘迫地开口，“我才没吃醋，十三哥你少臭美。”怡雪轻推开他，径自坐到榻上，端了杯茶喝了起来。
　　胤祥也一撩袍子，坐到她身边，道：“转眼又到年关了，想不想出宫玩？”
　　怡雪一喜，“当然想啊，算来我已经很久没出去了。”
　　“那你梳洗一下，我在外面等你。”胤祥道。
　　“啊，今天吗，现在吗？”怡雪讶异。
　　胤祥看她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的样子，莞尔一笑，“你不想吗？”
　　“想，当然想啊，我这就让沁梅来伺候我梳洗。”怡雪边说着，边起身将胤祥往外推。
　　胤祥好气又好笑，道：“真正是没良心的丫头，外面天寒地冻的就把我往外推？我要是冻着了谁带你出宫玩去？”
　　“哎呀，我要梳头换衣服什么的嘛，你先出去啦！”怡雪跺着脚道。
　　“丫头，我冻着你不心疼吗？”胤祥柔柔地在她耳边问道。
　　怡雪顿住脚步，脸一红，嗫嚅道：“我……我心疼啊……可是，你还是出去吧！”
　　见她羞红了脸，胤祥也不再逗她，俯身在她额上一吻，又握了握她的手，便出去了。

　　额上留着他的气息，怡雪一时怔在原地，心里充斥着甜蜜。不过让怡雪有些奇怪的是，他与自己即使再亲密，除了那次假山下的醉吻，他不曾再吻过自己，只是亲她的额头或面颊。她几次想开口问他，却因自己到底是女孩家，实在羞于启齿。

　　“格格，你脸怎么那么红啊？”沁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怡雪看向镜中兀自发呆的自己，才回过神来。暗自有些恼，怎么因他脸红了那么久，若是让他知道了，指不定得瑟到什么地步呢！
　　怡雪摸了摸脸，漫不经心道：“屋里热得很，内火有些旺吧！喝点水就好了。”

　　待梳妆完毕，约莫已过了近半个时辰，怡雪有些心急，竟不知让胤祥等了那么久，他不会真的冻着了吧！想到这儿，怡雪大步跨向门口，却被门槛重重绊了下，身子直往前冲，一双手迅速地扶住了她。无奈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丫头，怎么那么不小心？”
　　沁梅也冲了过来，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格格，您小心点才行，要是摔着碰着，奴婢担待不起呀！”
　　“臭丫头，我平时太宠你了，连我都敢编排了？”怡雪向沁梅头上敲了一记。
　　胤祥在一边笑着，替怡雪拢了拢披风，道：“快走吧，别磨蹭了，待会儿玩的时间便要少了！”
　　说着，两人便迈出了屋子。

　　两人并肩而行，空中飘着小雪，拂过面颊，带着丝丝的凉意，却让人格外清爽。胤祥侧头看着身边盈盈而笑的女子，不禁满心的柔软。初见她，不过只是以兄长之尊待她，时光流逝间，两人竟对彼此都有了异样情愫，他知道，自己身为兄长本该拒绝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他不想放弃。可能她对自己只是一时的迷恋，总有一天这份感情可能会烟消云散，但他还是不想就这么放手。哪怕真的到了那天，他也会守着她。

　　怡雪察觉到他爱恋的注视，脸红着，也冲他腼腆一笑。胤祥心中一动，握住她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擦着她的掌心。这略带挑逗的举动让怡雪耳根子也红了起来，她有些慌乱地向四周张望了下，确定四下无人，才任由他继续牵着自己。一时间，空气中荡起一丝暧昧的气息，却又透着暖意，让两人都有些沉醉。

　　“爷！爷！哎哟喂，奴才终于找到您了！”小福子突兀的喊声自远方传来，两人如触电般一下子分开了紧握的手，不知是谁先松开的手，空气中的暧昧气息瞬间荡然无存。
　　怡雪眼中闪过一丝涩意，仍是挂起了微笑，示意胤祥自己没事。胤祥蹙着眉，冲着小福子低吼，脸上已有愠色：“什么事那么慌张！”
　　小福子见自家主子动了怒，忙扑通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回爷的话，是府里出事了。”
　　胤祥又皱着眉，问：“出什么事儿了，快说！”
　　小福子咽了咽口水，抬头看了一眼胤祥，道：“福晋今儿个不知怎的昏了过去，叫太医来诊脉，竟是有了身子了！太医说已有两个月了！”
　　怡雪只觉眼前有些昏，瓜尔佳氏有喜了？十三哥要当阿玛了！这么快……他们成婚也不过两个多月…… 她似乎听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崩裂的声音，一时面色已有些惨白。
　　“雪儿，你没事吧？”胤祥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怡雪抬头，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伪装自己内心的痛。半晌，她深吸了口气，笑着说：“十三哥，恭喜你要当阿玛了，你还是回府陪着嫂子吧，不用急着陪我出去玩的！”
　　胤祥深深地看着她，脸上没有初为人父的喜悦，眼里只有着痛心。
　　“丫头……”他靠近她，低声喃喃地唤她。
　　“我没事，我先回去了。”怡雪淡淡道，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一个转身，便跑出好远。胤祥怔怔地望着她狼狈的身影，静默地站立着，许久，才转过身摆了摆手，招呼道：“回府！”

　　迈着凌乱的步子，怡雪流着泪向落雪轩跑去，她挑了条僻静的道，所以不担心会有人看到她的失态。身后没有传来脚步声，他没有追来……
　　“嘭”的一声，怡雪撞到了一个高大的软软的物体。
　　人！
　　耳边已响起呵斥声：“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撞到爷！”
　　熟悉的声音，怡雪抬头，果然是胤禟。
　　已有些微醺的胤禟发现是怡雪，这才消下了怒气，但仍是有些恼意地开口道：“你好好的走路那么急做什么？你……”
　　话刚出口，胤禟看见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生生止住了要说出口的话。
　　“你怎么了？”胤禟扶住她，口气已软了下来。
　　“你吼我干嘛呀你！”怡雪本就觉得委屈，被胤禟这么一吼，更是觉得心里堵得慌，竟将他推了一踉跄。
　　胤禟今日上朝被康熙数落了一番，心情抑郁，便在宜妃寝宫歇着，懒得出宫，喝起了酒。宜妃见他这般，要是让康熙看见了，少不了又是一顿数落，遂催着他赶紧出宫。胤禟已有三分醉意，正走在路上，却被怡雪撞个正着，心中还是有些恼的。却见她竟目无尊长，竟撒起脾气来，用力推了他一把。酒精的作用下，胤禟不再那么好脾气，低声咒骂了一声，竟抬手扇了她一巴掌。
　　怡雪被胤禟扇得顿时头晕眼花，站也站不稳，“扑通”一声，恢复意识后，竟已置身于冰冷的池塘里。
　　寒意瞬间包围了她，池塘虽不算深，但还是让怡雪呛了几口水。加上穿的衣服多，竟让她不由得向下沉去。刺骨的寒冷让怡雪不住的喘着气，天旋地转间，意识渐渐涣散，彻底昏厥前，耳边传来的是胤禟带着焦急与懊悔的急呼……

　　再次醒来，怡雪发现已在自己的房内，身上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她撑着脑袋想要起身，却发现四肢酸痛无力，复又重重坠下。
　　“格格！你醒了！奴婢差点吓死了！”沁梅听到响动，抹着眼泪跑到怡雪床边说道，只见她眼睛红红的，想必是大哭一场过。怡雪见她这般担心自己，不由得心里一暖，冲她一笑，道：“我没事了。”
　　沁梅呼了口气，又愤愤道：“那个九阿哥真是过分，竟然将格格推下了池塘，格格你好歹也是他妹妹啊，他怎么能这么歹毒啊！哼哼，好在皇上已经教训了他！还了格格一个公道！”
　　怡雪愣了一愣，才想起发生的一切，忙问道：“那九哥现在人呢？”
　　“皇上知道是他喝醉酒将格格推下了水，便传他去了乾清宫，听说掌掴了他好几下，还罚他在乾清宫侧门跪上个一天一夜。”说完，沁梅还偷笑了下，又道：“虽然也是他将格格救起来的，但也不能轻饶了他！”
　　怡雪听后，沉下脸，斥道：“越发没规矩了，九哥毕竟是主子，即使主子有错，也不是你一个小丫头可以在背后议论的！”
　　沁梅见怡雪生了气，忙住了口，在一旁怯怯地看着她。
　　怡雪心中生出愧疚，想来也是自己的不是，不该对他这般无礼，再加上他喝醉了，那巴掌一定也是盛怒之下才做出的错举。这下倒好，连累到他被皇阿玛责罚。他记得历史上康熙和九阿哥胤禟的父子关系一直都不算融洽，甚至在八阿哥被康熙斥为“柔佞成性”之后，连带着他也和康熙的父子关系濒临决裂，这件事无疑已将二人的父子关系又置入悬崖边沿。
　　怡雪更是担心胤禟的处境，紧咬住唇不说话，沁梅看她脸色不佳，也不敢再说话，一时间，周遭陷入一种的诡异的气氛中。

　　怡雪起身吃了点东西，又睡了下去。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一只大手正温柔的抚着自己的面颊，忽地停在被掌掴的右脸上，重重地叹了口气。被脸上的大掌扰得无法再睡，怡雪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双凤目出现在眼前，眼底是藏不住的后悔和疼惜。
　　“九哥。”怡雪起身，低低地唤了声。转头向窗外望去，竟已黑透了，算着应该已过了戌时。
　　胤禟应了声，温柔地扶着她坐直，拿起枕头垫在她身后，让她好靠点。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同时开口，竟说出同样的话，抬起头，都在对方眼中看到诧异。
　　怡雪拉着胤禟的袖子，垂首道：“九哥，都是我不好，我太任性了，不该惹你生气。我落水其实不该怪你的，却连累你被皇阿玛罚了，对不起。”
　　触手所及的衣袖竟是有些阴冷，并未完全干透，怡雪打量着，才发现胤禟竟没有换去湿衣服，而是任由风吹干了衣裳。
　　怡雪惊诧地抬起头，望进胤禟的眸中，头一次觉得他眼里充满了情感，没有昔日的放荡不羁，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怡雪被胤禟看得一时有些无措，弱弱道：“九哥，你怎么没把湿衣服换了啊，会着凉的……”
　　胤禟听着她关切的话语，突然觉得好似身体也没有那么难受。轻轻握住牵着自己衣襟的小手，旋即又如往常露出一个邪魅的笑，“丫头放心，我没事。”
　　怡雪被他的笑晃住了眼，怔怔地看着他，突然觉出握着自己的手的掌心异常的热，怡雪抬手放在胤禟的额上，果然已是一片滚烫。
　　“九哥，你发烧了！”怡雪惊呼。
　　胤禟拿下怡雪放在自己额头上的小手，安慰道：“九哥没事，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我不该打你。”说着，胤禟又抚上她的脸，动作轻柔，生怕再弄疼了她，毫不掩饰的怜惜和柔情展现在他脸上，只听他问着：“还疼吗？”
　　“不……不疼了……九哥。”怡雪结结巴巴地回道，她突然觉得今天的胤禟好奇怪，自己还是头一次见他对自己那么那么温柔，让她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为什么哭？”
　　“我……我只是想我娘了……”怡雪扯了个谎。
　　“以后不要哭了，好么？有九哥在，九哥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九哥会护着你，所以，不要哭了。”胤禟坐在床边，握着怡雪的手，坚定道。
　　这是第二个人如此坚定地说要守护她，心下颇为感动。现在她面前的胤禟，不是史书上那个狡诈阴险的九皇子，只是真心待她好的，她的九哥哥而已。

　　九哥，谢谢你……

　　怡雪想到在将来雍正登基以后，面前的人会那样凄惨地死去，心中又是不忍。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遂抬起头，冲胤禟嫣然一笑，道：“九哥，我以后也会护着你，一直一直护着你，直到我死了！来，我们拉钩！我保证，此生怡雪决不食言！”
　　胤禟一怔，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只觉心中的某个地方已彻底塌陷。良久，勾起一个笑，也伸出小拇指，同她的缠绕在一起。

　　如果他们知道，这时的指间缠绕已如一条绳索紧紧将他们的人生纠缠在一起，他们还会这般的立下誓言吗？

　　很多年后，当胤禟在弥留之际时，这一幕仍久久地回荡在脑海中，他的答案是，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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