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

作者:溟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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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归家的三人在路上施施然走着,阿契怀里抱着打瞌睡的小鱼,墨兰手里举着向农户借的小火把,一脸不甘愿。。  阿契心中早打算好了,不管如何等下从后门进去,白天所见端王府马车及跟从护卫,品级不高,不可能是王府主人所用。就算奉端王之命前来拜会宋伯父,也不会去关注到宋府的后门,再说都已经入夜,有哪个宾客会夜晚在主人家里漫游的?避开白日这时段,想来已经够了。绕过气派的火红大门,阿契在后边高墙停下,正要伸手去敲门,一个憨态可掬的小丫头就猛地把门打开,冲他大喊:「公子你可回来啦!夫人让我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莲莲,怎么了?」。莲莲可怜地道:「李大夫下午回来就急着找公子,派了几个家丁到处去找,都说从酒楼吃完饭后就没见到人,可把大家急坏。」。阿契心里感动,知道舅舅是怕自己撞上了端王的人,这一整天下来肯定忧心如焚,他立刻道:「我马上去见他。」。莲莲阻止道:「不行,夫人叫我等在这儿,就是让我把你带开,她在桂园里等,宋大侠也在那儿,让公子跟我过去。」。「你去回夫人,说我见过舅父后,自会去桂园见她,让她不必担心。」。  墨兰忍不住道:「李大夫现在想必生气得紧,公子现在立刻去见,中间也没个缓冲,恐怕是要挨骂的。」。  「挨点骂那有什么。」他自不会跟个小丫鬟争论这些,提步便往李大夫在府内的浩然居而去,只把莲莲急得跳脚墨兰看着他的背影略想了想,拉着睡眼惺忪的小鱼也往府内走去浩然堂是一个独立的院落,周围古木参天,院中铺设青石板摆上一组打磨光滑的石椅桌具,一旁的木犀树下,有一小小水井,显然是为了取水清洗药具方便。。阿契刚一进月洞门,李力便慌忙拉住他,「公子啊!你可回来了。」。 「小力,情况很不好吗?」阿契笑问。。  「你还笑得出来,师父气的都砸碎药碗,我看这回……宸哥哥惨了。」。  李力当初在王府里在阿契垂死时给他喂过蔘茶,一大一小两个人交情一向是好的,他拉着阿契面授机宜,小声道:「等会儿不管师父多生气,哥哥一进去只管卖乖,让人跪就跪,拉住他老人家裤脚不放,必要时再抹点眼泪,包准戒尺打不到身上。」。阿契惊讶:「戒尺小力可怜看他,「师父刚刚说哥哥回来要打折你的腿呢,这不把夫人急的!」  「你别担心,舅舅不会打我的。」阿契微笑道:「再说,长辈生气,那总是我犯错了,挨几下板子又有什么关系?」。力浑身无力,恐惧道:「那很疼啊!」。  阿契安抚拍拍他,自己昂首挺胸地走进浩然居正堂里去了。。李桢坐在堂里等他,脸色难看,可亲眼见到他的时候,眼神里还是不自主地带上一点如释重负后的心安。「去哪儿了?」。  阿契实话实说:「心里闷,到河边捉鱼。」。  「捉什么鱼,自己身子都还没大好呢,一天里空着两回药不吃,我瞧你是成心的。」说着一拍桌子,「跪下!」。无辜地眨眨眼,阿契看舅舅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半晌拖长了声音道:「舅舅,我知道错了。」  李桢也不是那么好哄的,对他笑道:「知道错就跪好,难道要我亲自去拉你?」  阿契这才无奈地跪了,非常乖巧地跪在舅父大人脚跟旁,仰起头来说:「宸儿去河边也是不得已,在濂溪堂外边,看见王府车马了,我不敢立刻就回宋家来,只得先避避。」  「你看到马车了?」李桢大为惊讶,「怪不得失踪了一整天,看来是我多操了一份心,就怕你在街上勾留时撞见他们,那可真是前功尽弃。」。阿契委屈的道:「自然是这样,不然宸儿怎么会过了宵禁时间才回来。」  李桢看他,「瞧你个机灵劲儿。」。  「舅舅,今天是谁来找您看病?」。  「王府二管家,说是王妃卧床,死活非要我去,我哪里有那个空闲去瞧!」对于这个虐待他侄儿十几年的正妃娘娘,他是恨得牙痒,没下手毒死她就是阿弥陀佛,还会去救她!他又不是那迂腐的书生!。 「可不去王府会不会对舅舅不利?」。 「多少皇亲国戚指着我救命呢!要是得罪我,了不起我就去瞧她一回;医死医活那就不干我事,这世上总有治不好的病不是?我要是真真药到病除,那阎罗王准跳起来找我麻烦,这可太不划算。」  阿契听着就笑了,对不救王妃这件事情他自然不会有反对意见,从小他处境就够艰难的,偏偏王妃那房的人总隔三岔五就陷害他一回,不知为这些挨了多少冤枉的毒打。。 「宸儿要是心里不解气,舅父帮你出气如何?」。  阿契摇头,「这就不用了,我既然离了王府,就想把过去种种都放下,她行事不善,也得了报应,她也不过是个空担了虚名的王妃,王爷一天到晚都纳宠妾,下人们几乎天天都在讨好新人。」  「王爷」二字由阿契口中说来平淡又随意,不参杂怨也没有恨,李桢小心问道:「宸儿对过去,心中已经释怀了吗?」。  阿契沉默,一会后才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喜恶厌憎,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要说怨恨,可我毕竟还活着,王爷也算是养了我这些年,比起一些权贵人家对庶子都从不承认,只当奴仆养育,王爷还肯给我读书认字学武,已经算是优待。」他淡淡道:「再说苛扣我食物衣服的事,后来也证实是王妃意思,王爷…他应该是不想虐待我的。」。不过是视而不见而已。
      李桢听他这样说,心头难受,「宸儿,过来。」。阿契讶异抬头,却发现李桢看着他,慈蔼的摸摸他的头,笑道:「日后凡事有舅舅呢,你就乖乖跟着我,咱们忘记以前的种种,找一个好地方平安度日。什么端王歪王的,都甭理他,他势力大咱就躲他远远的,教他后悔一辈子。」。早熟的孩子苦笑,心道王爷哪里会后悔,这必定是舅父疼爱我,拿我如珠似宝的疼爱才这样想,他也不反驳,乖乖被李桢摸头安抚着,顺服地像一头听话的小豹儿,拉着李桢的衣角,吶吶的说:「舅父,要为了我…放弃这里置下的产业,我……」。 「舅舅年纪大了,当初是为了亲妹子嫁在这儿才耽于此地,否则早寻了个隐蔽所在一心专研医术了,德窑城繁华喧闹,我本就倦了,如今天可怜见又找到了你,我们甥舅两个正好到深山野林里去作个伴儿,宸儿有一身好功夫,就算来个老虎大熊你正好打来下酒,那还有什么好怕?」  这些都是宽慰他的话,阿契感动道:「舅舅对我好,宸儿心里知道,以后一定会好好听话。」他低头脸红道:「就算那药汤再苦,我也不会再耍花样躲避……」。  「果然是故意不喝药。」李桢瞪眼道:「自己说,除了今儿,之前你偷偷逃药逃了几回?」  阿契挣扎一会,「这……」。「才刚说要听话就支支吾吾?」。  犹豫的声调,「晨儿怕说真话舅父会生气……」。「说。」。 「逃了…□□次。」这下阿契是真愧疚起来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调皮,并不是真的怕吃药,就是想小小的淘气一下,让姨母舅舅逮住了,就算挨骂心中也是甜的呵。  「你…」李桢一听也愣住,怒火腾地窜了起来,「你好大的胆子!」。  「舅舅!」。 「天天派人盯着你也逃得了,小崽子不简单啊!」。 「这……」派来盯的人一个个蠢得什么似的,我忍不住就……。。89fcd07f20b6785b  李桢盯着这聪明的孩子,一瞬间有一点无力,他冷下脸,道:「去把戒尺拿来。」  阿契抬头看他,可怜的眼神,「舅舅……」。「去。」。一把漆黑油亮的戒尺端端正正摆放桌上,阿契膝行过去取来,拿在手上那水滑的触感他倒是熟悉的,恭敬的把家法戒尺双手呈给李桢,既然舅父决定要打,阿契便不再讨饶,他恭谨地道:「是阿契做错了,请舅父责罚。」。  那两句认错请打的话说的异常顺服,口称阿契,李桢听在耳中,看十七岁的少年面色平淡,跪地将手笔直平举,熟练已极,想是在王府中常遭打罚,他心头一软,接过戒尺,挥下的力道便减轻了一半。。  「啪啪啪啪啪」五声响过,阿契的手心不过微微发红,问道:「可知错了?」  「知道了。」双手依然摊在半空中,阿契咬牙,准备迎接下面的惩罚。。  李桢拉下音调,训斥:「以后再犯,定当重罚,起来吧。」。阿契抬头,疑惑道:「舅父?」。不打了吗?这只打了五下,力道和拍蚊子差不多,这样就打完了?他这辈子挨的打几乎都是五十一百成组上加的,从没有过这样优厚的轻责,阿契迟疑地跪着,没有起身「还跪着做什么?打你几下就生闷气吗?」。  「怎么会!宸儿才不会这样想。」就是打太轻了……,这样算教训过了?  李桢瞧他一脸迷惘不敢起来,心里越看越是疼得紧,拉住他手道:「等会儿让小力给你拿药膏抹抹,就不疼了。」说话间拍拍孩子道:「知道错了就起来,往后得好好照顾自己身体,否则舅父这板子可不留情,那是剥光了打,知道么?」。  阿契点头直起身子,脸上有点羞涩,心里对那板子实在没多少害怕,可是扒光衣服打那就丢人了,虽然王爷总这样打他,不过那毕竟是不同的从小到大……。。  「舅舅要是生气,就多打几下吧!宸儿耐疼的。」。李桢失笑,「这和你耐不耐疼哪有关系,这是教训子侄可不是刑求人犯,但凡知错能改才最要紧,等你犯了大错,想挨轻点也不可能!现下就省省吧!」。阿契这才把又伸出去的手缩回来,晕糊糊地露出笑容,虽然挨打了,心里却非常高兴,甚至盼舅舅再多打几板子,打再重也不要紧。。原来,真正的教训是这样的,施罚的人会心疼会舍不得,打完后会好好跟他讲道理,而不是疾风暴雨打得自己体无完肤,然后丢在角落里,渴死饿死疼死也不问一声。。cee631121c2ec9  幸好,阿契现在不是阿弃了,一个被老天爷抛弃的贱种也配有人疼惜,自己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人,从此可以不再孤单!。 「舅舅,」他依恋的拉住李桢的手,说:「宸儿要是有错,您尽管教训重打。」  李桢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日后挨不住了别哭。」。  「不会。」不会挨不住的,阿契心中偷笑,舅舅又不舍得打很重。。 「哪,就这样定了!跟舅舅找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住下来,我把一身医术本事都传了你,若你有兴趣,咱俩就一起行医济世。若是不爱学医,舅舅这些年来好歹也攒了些积蓄,够你衣食无缺得过一辈子,我也不盼你别的,就希望你无忧无虑生活便好,那入京赶考求得功名的俗事你是横竖不能做的,既然如此便终老山林,逍遥一生也未尝不可。」。阿契听他条条项项说来,无比清晰,显然谋算已久,哪一件不是为自己考虑周详?他心中感动,红了眼眶,道:「宸儿也不求别的,就跟着舅父走,行医济世也好,隐居一辈子也罢,过点平常人的生活,钓鱼耕种砍柴都可以,能吃上一口饭就好,宸儿哪能让舅舅养一辈子,日后当然是我奉养您。那官场富贵宸儿从未向往过,人吃人的地方避之唯恐不及,哪有自己送上门来的道理?何况以我的身分,那更是绝无可能,宸儿就想跟着舅父,您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李桢不住点头,道:「你既然这样想,舅舅放心了。」。当初决绝让你假死出府,心中其实一直忐忑,怕绝了你父子天伦,如今看来,我倒是做对了。  两人谈完这段,心中都感温馨,阿契不好意思多说撒娇的话,说:「今天抓了新鲜河鱼,宸儿去烧来孝敬舅父吧!」。  「你自己烧?会做菜么?」。 「就一般般吧!放点水烧鱼汤是没问题的。」。 「好,你先别忙,自己回院落里吃饱了喝药去,要孝敬,以后多的是时间。」  阿契点头应是,被李桢赶回去洗浴吃饭去了。看着孩子的背影消失于斑驳树影之间,李桢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冷笑,回头对厅堂里一堵墙壁说道:「宋大侠,宸儿的真心话,你可都听到了吗?」
      宋呈躲在暗室里,听着外头两人那番谈说,阿契说要在江湖山林间作一凡夫俗子,并只求有一口饭吃,要求之低实在让人难受。他听着心中苦笑,义弟真是作。  茧自缚了,下天大的狠心去磨砺孩子,没想到雕琢过头,反养出一个无欲无求的隐士来。  这样的性子,莫说重归王府难以生存,就是在义弟那儿,只怕也讨不得好,非被打死不可。  义弟他想的可是…唉!。他为难地走出躲藏的暗间,说:「维周,」他以表字称呼李桢,「你先别忙着和我吹胡子瞪眼睛,我不过是可怜我义弟,自从那日火化假阿契的尸首以来,我便瞧着他日日衰颓下去,我离开王府时他伤心悲痛,甚至对着那捧骨殖嚎哭痛悔,维周啊,那可是英雄一世的端王啊!」  李桢冷笑:「罪有应得。」。  「我知道他对不住阿契,可…他…毕竟是……」。 「哈,宸儿的父亲吗?」李桢叹道:「你方才没听清吗?宸儿若叫他一声爹,我也不会死命阻挡此事,可刚刚他叫的是什么?口口声声必称王爷,他们两人可还有什么父子情分可言?」  宋呈干笑,「没有名分的庶子叫父亲老爷,这在一般富贵人家原也平常。」  「你家墨白也这般唤你吗?宋老爷?」。提起家里那个飞扬跳脱的大儿子,宋呈就头疼,他无奈道:「我也不是要宸儿回王府生活,可是王府里人今日来找你,哪里是来给王妃瞧病的,那是兆瑞自己病了,他府中自养有名医,如今要来找你,必定是病势沉重。三管事今天携礼来拜,我详细问过,怕是两个月前的宿疾迸发…再加上…」  「丧子之痛吗?」李桢道:「你一心为萧兆瑞打算,怎不替宸儿想想?不管端王病情如何,今天只要他一见了宸儿的面,事情就没完没了。如果他真那般看重宸儿,绝无可能放他逍遥四海、纵情江湖。」。 「但若兆瑞病情堪忧,他伤心过度,哪堪再受病痛折磨?难道眼睁睁看着他……那可是阿契的亲生爹爹,你瞒着连一点讯息也不教孩子知道,或者阿契心里是想见他的?」。 「想见他?敢见他吗?让他再逼着自尽一次?」。宋呈吃力道:「那是阿契不知道他爹心疼他,所以才……」。 「好一个不知道他爹心疼他。你养着一个孩子十几年,他生病了中毒了都不敢言语一句,九香天露是什么名贵药品,一般人难得,王府里藏着好几坛,他毒发命在顷刻之时,明知道救命仙丹近在咫尺,几坛子满满的随便一口赏赐他就可活命,可他敢朝端王爷提上一句,求一点来喝吗?宋大侠,你想过宸儿的心情吗?」。  宋呈无言以对。。 「一个孩子被亲爹打一顿,会怕到自尽的,天底下可有这样的父子天伦?那不是他爹,是催命阎罗。」。 「……」宋呈道:「兆瑞也有他的难处,当年为了救回阿契的小命,他可是费尽心血,方才瞒过众人耳目,丢在王府里也不敢太过亲近…那是李臻唯一留下的骨血,他如何可能不爱?」  李桢表情更冷,「不要跟我提二妹,要不是受了姓萧的引诱,她好好一个姑娘家也不会无辜惨死,甚至尸骨无存。」。「维周,你这样坚持,可曾想过,要是今日端王一病不起,阿契日后得知真相,了解他爹对他一片苦心,那时却只能面对墓木已拱,一抔黄土,连一声爹也叫不得,那孩子心里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自责?甚至……」宋呈尖锐问道:「那孩子会不会恨你?恨你今日的欺瞒以及专断独行,让他这辈子连一丝父亲的宠爱也未享受到?」。李桢冷冷注视宋呈,「宠爱?受他萧兆瑞宠爱,那也得有命来享那个福。」  「你……」。 「我宁愿日后让宸儿一辈子恨我,也绝不肯让他再见萧兆瑞。他爹的一片慈父之心更是一丁点也不会让他晓得,否则这孩子心肠软,怕是立刻不念旧恶要回府去侍奉汤药了。宋呈,我当初就跟你说得很明白,宸儿是我妹妹用性命换回来的,被他亲生老子糟蹋了这么些年,我以前不知道就算,既然教我知道了,就不会眼睁睁再看着旧事重演。」。「兆瑞能给他的东西,你未必能给。」。「至少我不会毒打他。」李桢冷静道:「什么都是假的,唯有活下来才是真的。他把孩子养成这样,便失去为人父的资格,任他是天潢贵冑、世袭藩王,也不配作宸儿的父亲。端王府里那场浑水,我不会让李宸再去碰。」。  宋呈说:「你至少要让阿契知道这件事。」。 「李宸知道这些要作什么,他只要平平安安活下去,让我二妹的血脉得以延续足矣。他自己也说过,吃人的官场对他是毒蛇猛兽,何况大周朝王族那些倾轧骨肉相残的流血斗争?」李桢望着宋呈,语意严峻,「宋大侠,你非得逼宸儿变成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才满意吗?」。宋呈一顿,终于不再说话,默然离去。。
      墨兰端上热气腾腾的姜丝鱼汤,几品热气腾腾的菜肴:小葱豆腐、嫩炖鸡蛋、卤煮子鸡、时鲜的青菜一碟,李桢吩咐过,给他的食物最好是清淡好入口,毕竟长年饮食不定下来,阿契的肠胃颇弱,油腥过多就消化不了。。  「公子?」。 「放着吧,这里不用妳侍候,碗盘我自会拾掇。」阿契于桌边坐下,以汤勺舀过炖鸡蛋取食。  清俊的脸上带着犹疑,神思不属,他不去挟其他菜肴,一勺一勺的就光吃炖鸡蛋。  墨兰瞧他心绪不佳,,小心问道:「公子爱吃这道,我让厨房再蒸一碗来?」  阿契不理会她的提问,「小鱼呢?待菊呢?其他人呢?」。那就是问怎么只有妳在这儿,我宁愿让其他人侍候。。墨兰难堪的,眼泪都快滴下来,她红着眼看阿契,娇俏的容貌予人凄楚可怜之感,哑着声音道:「小鱼睡着了,待菊她们一个熬药一个被夫人传唤,如今都不在院子里。」。 「那妳跟着我一天也累了,自去歇息。」。眼眶泛红的墨兰听他一意要赶她,她素来没受过气,忍耐不得人家冷淡,于是把盘碗一放,当真就走了出去。。阿契看她脾气那么大,自言自语道:「当个下人倒挺似千金小姐,也难怪妳叫墨兰,这样的身分,我真是用不起妳。」。  过不多时,月已上中天,脸蛋白白嫩嫩的待菊捧着托盘走进来,满室清冷的月光,她家公子一个人坐在桌前,一筷子一筷子挟腐乳白菜,待菊把托盘放下,用手搔搔头道:「青菜比鸡肉好吃吗?」  她问的可爱,阿契听着就笑了。「妳馋着那碗□!给妳当夜宵。」。  待菊红扑扑的脸上漾起兴奋表情,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整盘太多了,公子都没吃呢。」  阿契拿筷子夹过一块鸡脯肉,放在晶莹高满的白饭之上,「我吃过了,余下给妳。」  小丫头欢呼一声,快乐无比。。  阿契注视她天真烂漫,脑海里不由想起另一个人,虽然容貌淡了,可那般毫无机心的真诚是那般历久弥新、令人难忘。「妳真像栀子姐。」。 「谁?」。「我的一个故人。」。「叫栀子的姐姐 「是。」。  「那一定又白又清香,跟栀子花似的。」。「可我瞧妳这丫头长得一点也不像菊花啊。」菊花乃隐士象征,小姑娘却是贪玩贪吃得紧。  待菊被嘲笑了也不生气,认命道:「所以我叫待菊啊!有一天会变成菊花那样的。」  这话有意思,阿契故意问道:「谁跟你这样解读的,莫不是墨兰?」。「才不是,她架子大的很,才不希罕跟我们下人讲话。」。我们下人?那墨兰不是妳们下人一群吗?他接着问道:「那是谁说的?」  「还有谁,当然是池少爷啦!」。 「妳是说,我姨母的儿子,我表弟?」。  「是啊!池少爷为人亲和得紧,是个大大的好人。」。  「真可惜我还未见过他,听说我这表弟今年进京赶考,目前正在京城?」  「嗯嗯老早老早就赴京去了,派了一大车仆役常随,在京城外的报恩寺里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就在庙里打尖,图那边清静好读书。」。 「哦?」阿契装作不在意的问:「等他高中回来我定要见见他,对了,表弟叫做什么名字,我听姨母提过一回,真不巧给忘了?」。待菊笑说:「池少爷叫墨池,那可是老爷费尽了苦心取的。用得好像有什么典故。」  墨池,果然叫墨池。那和墨兰是什么关系?阿契心中疑惑被证实,一下子蒙了,他脸上神色不变,继续笑着,「那典故便是临池学书,池水尽墨吧!看来姨父对表弟的期许很高,一定是盼望他光耀门楣,,能入朝为官 「对,公子果然是念过书的,就是这个意思。」。阿契把那碗鸡肉全数推到待菊面前,彻底没了吃东西的胃口,他捧起药碗一饮而尽,药苦,他的心中也发苦,姨母,姑且不论墨兰是宋伯伯还是姨父的孩子,可妳把一个等同是我表妹的女孩子,扮作下人送到我身边伺候我,里边到底有什么隐情?。  我一个王府贱奴,有什么高贵,竟然让一个宋家小姐假扮丫鬟服侍?。原先我是没多想的,可是方才……。。  阿契的身形隐在几棵木樨之后,他运用内力屏住呼吸声息,隐去自己行踪。  方才和舅父谈话之时,他便隐隐觉得那屋子里有些不对,等到他走出浩然堂正厅,便清楚感觉到正厅墙壁后是藏有他人的。。  阿契不揭破,假意走出,满想回头杀他个出奇不意,不料耳边却听到舅舅清清楚楚的话音,「宋大侠,宸儿的真心话,你可都听到了吗?」。。  从打开的墙中走出来的人,竟然是宋伯伯。。阿契大惑不解,我和舅父的对话,因何宋大侠竟要偷听,而且显然是舅舅默许的。就算三尺小儿,也知道其中必不寻常。。可是阿契抓住自己掌心,握拳,实在不愿意去怀疑这些给自己温暖幸福的人们,当下反身便走,敛了声息越走越快,深怕听到一丝半点两人谈话,他耳力甚佳,远远只听到一句,「我不过是可怜我义弟,自从那日火化假阿契的尸首……」。余音随风飘散,阿契听到那义弟二字,脚下略一踉跄,接着便发足狂奔,他害怕再听到跟那人有关的字眼,他已经和舅舅约好,要闲云野鹤的过一辈子,他实在恐惧眼前这些得来不易的幸福,终究会是幻梦一场。。  但是宋伯伯的话依然在他耳萦绕不去。。可怜我义弟?可怜王爷吗?那般睥睨天下的人有什么可怜。  阿契不懂,也不想了解。。  他飞快奔回自己院落,而墨兰,便在此时娇笑着朝他走来fb7b9ffa5462084c5f4e7e85a093 人一旦心中产生怀疑,其他的疑点必会如水面涟漪般浮上心头,以往那些你不在意忽略的小事,都值得你一再去思量。。  墨兰吗?丫头和自家少爷用同一个字取名,这未免滑天下之大稽、完全失去常理了。  阿契心头忽然产生一点愤怒,为什么要这么做?宋家小姐给我当丫鬟,你们打得是什么算盘。  为什么连姨母都要瞒我?这群待我至亲之人,难道并不真心?。  阿契抬头但见明月在天,月色皎洁却冰冷,他不禁想问一问明月,想要幸福,是不是,真的,那么难?。
      宋呈眼看夜已深沉,无奈他忧心如焚,委实难以入睡。白天里三管事梁京携礼来拜,言及王府主人卧病于床,头晕目眩起不了身,但大夫诊治不出病因,只说是心中郁结难解,加上陈年旧疾发作削弱了体魄,只能放宽襟怀静养。。  梁京说话时满脸忧色,再三相托:请宋大侠得空多去宽慰云云。。若是静养能好,又何苦托他前去宽慰其实宋呈何尝不知,只要把活跳跳的阿契带到端王面前,以他常年习武、一身深厚内力,心病一去,那病自然不药而愈。哪里需要什么调养?。他如今陷入一种两难的境地,修书一封告知义弟阿契现况,对不住李桢,也违背了阿契自身意愿。可眼睁睁看着义弟衰病难愈,缠绵病榻,他为人兄长,又于心何忍?。  一声轻轻叩门声响,温润的声音在门外道:「大哥,我是瑾,可以进来吗?」  「二弟怎么来了?进来吧!」。  门推开处,一席文人长衫,面色斯文的白面儒生走入书房。他面如冠玉、细长凤眼,温和的面容似乎永远带笑,正是宋呈的亲弟宋瑾,虽然年已三十五,看来似乎如二十五六一般,十分年轻。  「大哥何事愁眉不展?」。 「李宸。」。宋瑾在椅子上坐下,清清喉咙后道:「李宸并不姓李,他姓萧。」。宋呈一震。。「大哥,我们都是外人。儿子的事,当然由他父亲做主。」李瑾慢慢道:「维周兄之所以反对宸儿回王府,怕的就是端王苛待他,可你我心知肚明,在端王心中,十个嫡子也及不上他一根毛发。何况人对失去过的东西更加爱惜,若他重生出现端王面前,只怕是万千宠爱就在一身,以往端王或许还舍得他受点委屈,现在…怕是什么难事也愿意为他办了。」。 「宸儿心中……」。 「大哥何不把实情告知,让他自己决定?」李瑾说:「现在瞒着不说,难道要等倒追悔莫及的那一日,才让宸儿知道实情,他爹爹为他愧疚心痛,一病不起?除非我们能狠心瞒他一辈子,否则这话还是早说的好。」。  「这些我都知道,我之所以委决不下,其实正是因为义弟太过爱重他。宸儿近一月来我观他心性,总觉得他性情淡泊,不适合涉入官场,可他老子哪里理会这些,宸儿是他一生心血所寄,一旦重回端王府,从此就与逍遥日子绝缘,注定要做庙堂之上的千金之子,终身难以走脱。」  宋瑾大笑:「位居高位有何不好?你若教凤凰与鸡争食、庸碌一世,那才是辱没了他。若非端王□得力,我又何苦让凉玉安排墨兰侄女去贴身服侍,大哥,宸儿这般人品配你的小女儿,你难道不满意?」。  宋呈默默无语,半晌道:「找个一般人家许过去当正室,我瞧也不错,宸儿虽好……」  「大哥,事到如今,你为何还要犹豫?」宋瑾截断他话头,理智地道:「你和端王情如兄弟,举世皆知,倘若日后端王有难,我们岂能置身事外?既然如此,索性结成儿女亲家,相信端王也不介意,反而会看在你薄面上,对这个小儿媳多加照拂。」。 。 「对这孩子我是满意,就算他布衣一生,让墨兰跟他也无妨,就怕两人不和,我们当长辈的强塞硬凑,反而不美。」。  「侄女去你那哭诉了?」宋瑾笑道。。「这孩子被我宠坏,我看她哭哭啼啼,看来是不喜欢宸儿,也罢,就这样吧!」宋呈叹气,「宸儿不是忘恩的人,凉玉是他姨娘,你是他姨父,有这层关系,够了。我将他带出王府,只是于心不忍,并不曾想在他身上图谋任何东西,墨兰的事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原想给墨兰一个好郎君,可宸儿若有日后,那身分实在太高,想要明媒正娶,我也不好开这个口。义弟谋画已久,早有属意的世家大族豪门贵女,现在兰儿也不中意,不如将他俩隔开,等宸儿归属问题决定后再行打算。」  「大哥。」。 「你的顾虑我知道,藩王世子贵不可言,岂是寻常人家女儿可以近身的?我身在江湖,人人忝称一声大侠,可毕竟无官无职,端王朝廷贵冑愿意折节下交,那是难得的机缘。若拿这等机缘寻求利益,为兄实在不愿意,与其如此,不如好好对待宸儿,不管日后这孩子他去哪儿,我总把他当自己子侄辈一样看待就是。」。宋瑾摇头道:「大哥,你待人以至诚,有时候却不一定能看清楚人心。不管你和端王是如何过命的交情,但如今你拿这天大的事情瞒骗他,让他亲生孩儿流落在外,他日后还能待你一如从前吗?我不敢非议大哥行事,可是当初便应该让维周在王府里救活宸儿,你一时心软,让他假死出府,反让事情难以收拾。」。  「这件事,我倒是不悔。」宋呈坚定道:「你不曾见过王府里的阿契,所以会这样说。当时维周一提,我没多加考虑就答应了,那是我深怜阿契悲苦。有一年我在王府后园里见他,那孩子伤痕满身,却只抱着一只黄狗说话。小瑾啊!你可知这孩子抬起头来见到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跪下叩头,我伸手过去拉他,他也不敢起来。磕了好几个响头过后,他才怯怯问我,害怕又期待,问我知不知道一点他亲娘下落。这乃是我义弟隐痛,我如何能说,要说也该由他亲自说才是,只好推拖不知。」  「后来呢?」。 「阿契很是失望,道谢后却苦苦低声请求,能否不对义弟言及此事,我答应了他。走开后我偷偷绕回,发现那孩子躲进假山山洞里,抱着黄狗儿,压抑着哭声哭了一场,哭完后一个人默默坐在湖边假山里,对着湖边发呆,直到月上柳梢头,我没见半个人出来寻他,他也不曾吃饭,就一人独坐,实在凄凉。」。  「大哥莫不是多事去数落端王了吧!」。 「我暗示兆瑞孩子还小,要多加关怀。想来是好心做了坏事,之后阿契再见到我,除了问安,就不曾说过其他话了。」。宋瑾听完哑然,「这端王可真狠心。」。  「所以回不回王府这事,非到不得已,我不愿意强迫阿契。」。 「若让端王知道,就没有宸儿选择的余地了。」宋瑾道:「大哥顾虑这些,所以宁愿违背兄弟之义,也要成全维周的坚持。」。 「这是对阿契那孩子的亏欠,我常想,若我暗地地多花点心思,哪怕是多对他说一句话也好,或者阿契便不会轻贱自己性命。」。 「大哥,你都这样想,那端王又会如何?」宋瑾眼望天边,「我们皆为人父,自然更能体会为人父母的心情……」。宋呈语塞,眼前出现义弟悲痛欲绝的神色,心中也自不忍。「这事,我无权决定,便交给宸儿自己考虑,今日天晚,明晨我单独跟他说,不管是去是留,我都足以问心无愧。」两人一夕夜谈,宋呈做好决定,不再犹豫。。  隔天清晨,他来到阿契所住的院落,此地在宋府里一处东边独门小院,院子名称甚雅,号为「立雪」,当初选这里给阿契居住,一是看中此地清幽可以养伤,二来可以隐闭阿契身分、少见外人,三来,则是这独门院子里一大片宽敞门庭,阿契习武甚久,可以供为练武场地之用。这时天色微亮,约莫寅时刚过,立雪居前,一人身着湛青布袍,随风舞剑。风止剑起、意随剑动,一套宋呈从未见过的剑法在空中施展,那剑速迅疾,虽快而不乱,剑尖过处,却有雷霆之威。  人影飘飘,剑影绰绰,隐隐有出尘出世之感。宋呈一生钻研武学,一看大为赞赏,他舍不得打断如此精妙剑术,于是在旁静静观赏。。练剑者舞到兴起,哪能停下,他顺着剑意而动,直过了一刻钟,才停下长剑,缓步走过来问候。  练剑者没有旁人,当然是阿契,他心事萦绕襟怀,长夜难眠,于是忍耐到四更更鼓打过,便持剑出来,权当作发泄心中闷烦,不料在此时会碰见宋呈「宋伯伯,您找宸儿吗?」。 「是。」。阿契负剑于背,脸色恭谨,「容宸儿先把剑器收拾,伯伯先到屋内奉茶。」  「不用,我便在这儿等你。」宋呈看他收剑,提腕随意一抖,只听得嗡嗡剑鸣不绝于耳,足见内力深厚至极,将剑入鞘,姿态娴熟,晨曦下的面容一致专注,偏生带着点少年人的稚气。  宋呈笑道:「宸儿,你方才使的那套剑法功守兼具,意态灵动,不知是何方宗师的新作,宋伯伯见识浅,竟没见过,你可否说与伯伯听?」。  晨光下的少年微微低头,嗫嚅了好半天,竟然没有回答。。 「若是不便,也不必勉强,或许传你剑术之人不欲人知,伯伯也可以谅解。这是宸儿那一年在王府外习得的吗?」。 「这…」阿契羞赧了一会,才道:「伯伯,得您谬赞了,这是…我练剑时创的,其实不过是游戏之作,我自己一人胡乱练着玩的,哪里称得上什么宗师作品?」。宋呈当场愣住,惊诧的目光凝视阿契,久久说不出话来。。  如此资质,如此佳儿,二弟果然说得极对。千里名驹怎可放任其流落山林,甚至与驽马同栖共食?。「伯伯?」。宋呈不由自主伸手去摸摸他头发,触手柔软,原本因剧毒而干枯的头发只余发尾,脸颊在近日食补调养下略为圆润、不似昔日削瘦,反显现出另一种可爱来。他看着阿契目光慈爱,缓缓道:「你这么聪明,实在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伯伯别开玩笑了。」阿契觉得这句夸奖太过荒谬,压根不信。。 「难不成宸儿觉得自己很笨?」。  阿契一副郁闷的样子,说:「我…没有笨,可是也不聪明。」。宋呈心疼,想这孩子自幼受尽白眼,难免对自己缺乏自信,温和道:「你这是打哪来的想法,伯伯见过的孩子里,要论天资勤奋,你要认第二,可没人能当第一。」。 「真的?」甚少被人夸的孩子双目放光,很是兴奋。。 「当然是真的,宋伯伯可是江湖大侠,从来不说谎。」。这下阿契倒是将信将疑了,宋呈微笑,「还怕伯伯说话哄你?好了,你把剑收好,反正时间尚早,你精神既足,伯伯带你爬城郊外的钟山去。」。这等同是承诺带孩子去郊游了。阿契心中对昨日所见依然疑惑,可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有何惧?于是入屋放好长剑,嘱咐睡在外屋的小鱼一声,便跟在宋呈身后出了屋门。  晨起洒扫庭除的仆佣下人,只看见府中主人与据说是表少爷的少年相偕出行,一路出了宋府大门,两人走起路来步伐快捷,风也似的,不一会便失去了踪影。。天色曦微,路上人行稀少,他们脚力飞快,十几里路倏忽便过。。路边景色已然渐渐有了变化,树木葱郁,渐行渐多宋呈发现这孩子一路上默默跟在后头,始终保持着退后一步的距离,未曾落后,也不曾进前。他有心试试他功力,脚上发力加快速度,可不管速度多快,阿契都跟随的上。。宋呈倏地停下,他一停,阿契就停下,依然是身后一步之处,「老跟在后头做什么?既然约你出来爬山,咱们相偕而行,也可以说话解闷。」。「伯伯是尊长,所以……」。  「让你来就来,跟我比比脚力,若是赢过我,伯伯奖赏你一匹好马。让你骑着牠出门游玩。」  傲视麟藏、鼻孔喷气的大马形象在眼前鲜活,阿契自己是练过骑射的,可端王从没给过他一匹属于自己的马匹,常骑的那匹马儿对阿契很是友好,常温驯立在他身前随他抚摸,依恋眷眷。阿契离府飘摇的那一年时常想起,颇为牵挂。如今听说宋呈要给他大马,脸上难以自禁就带上了笑,道:「伯伯拿马作奖赏,宸儿一定要尽力的。」。宋呈瞧他笑了,也是开心,手一指前方一处碧翠山头,山势甚高,「就以那儿为约,我们比拼比拼。若你这少年人慢伯伯太多,罚你天天来陪伯伯练武。」。  阿契极目远眺那山,本属孩子的好胜心情更被挑起,爽快道:「一言为定。」  一个时辰之后。阿契这辈子做事勤勉刻苦,事事都不怠慢,但是真正发自内心,渴盼去达成的,这回的赛局算是第一次。。他调节体内源源不绝的劲力,不急不徐地往上攀爬,心中欢呼雀跃,步履依然稳健。本以为要和当世大侠比脚程,自己绝无得胜机会,一开始用尽全力,爬到半途,已把宋呈抛在后面,一段时间之后,发现根本见不到宋伯伯影子,阿契一思量:已经明白宋伯伯有心让他,这根本是找个由头给他礼物。。不然比他多出二十载深厚内力的大侠不可能如此不济想明白后,心里涌起的是更多的欣喜,这种被人故意宠着疼爱的滋味,变着法子哄的感觉,真是美好。。喜孜孜地再往上爬,阿契先行一步到达山顶,峰顶种着几棵松树,迎风招展,树下由天然大石磨琢成石桌石椅,古朴粗拙,却别有一番雅趣。。  阿契背倚松树,在树下等待。。直过了半刻钟,才见宋呈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前方,阿契奔过去迎接,笑道:「宋伯伯。」  「你这孩子,也不懂得给我老人家留些颜面。」。阿契伸手拉他衣袖,如同孩子般,赖道:「伯伯本就不想赢,宸儿很听话的,都照您的意思办。」。  宋呈也知道瞒不过这伶俐小子,呵呵道:「回家就带你去看马,西域来的,性子野着,等你自己去驯。」。阿契大喜,「谢谢伯伯。」。两人谈谈说说来到松树之下,阿契先服侍宋呈坐下,道:「伯伯,我去寻找水源,您在此地休息一番。」。 「不用了,」宋呈此番计划周详,从出府到爬山都是算好的,就是要寻个僻静无人之处和阿契把话说明。他从怀中掏出一只水袋,放在桌上道:「伯伯去附近的溪流处装好了,泉水清冽,宸儿渴了吧?」。阿契惭愧,「原来伯伯还绕道去取水。我就想着马,所以……」。 「少年人爱马好啊!你要是爱那蟋蟀蛐蛐之类的,伯伯才烦恼呢!快把水喝了。」  说着把水袋递给阿契,豪爽笑道:「不必礼敬我了,方才装水之时,早喝了一肚子。」  阿契的确也渴了,宋伯伯的好意再客套反而不美,于是拿起水袋,「咕咚咕咚」饮下,那水入口冰凉,犹带甘甜滋味,阿契喝得畅快,喝完一抹嘴,赞道:「好水。」。宋呈看他与义弟肖似的脸庞,星目剑眉,五官甚好,就是失之削瘦,否则活脱脱是一风采翩翩的美少年。。「来,宸儿,在伯伯身边坐下。」宋呈等他坐定,拿手指着身后的松树,道:「这棵树自我年轻时就有了,以前少年贪玩,常常偷偷瞒着家中长辈出来游乐。钟山离城中最近,是我最常来的地方,这个峰顶,有时候一个月就来个两三回。」。1 阿契静静坐着听他说起当年往事。。「宸儿别笑话伯伯,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呢?」宋呈忆起过往时光,眉目中隐隐有着怀念,他接着道:「来的次数多了,难免会遇到几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此地原本无桌无椅,甚是不便,所以我一个偶遇的朋友,便提议在这儿安上桌椅,宸儿你想想,山势高陡,运送不便,那最好的方式自然就是--」。 「就地取材吗?」阿契好奇去看眼前平凡无奇的桌子,问道:「难不成这桌子就是--」  「是啊!我们两个有勇无谋的笨蛋,仗着一身武功,绞下树皮树藤为绳,横拖直曳地从溪谷里运来几块大石,一路上不知砸毁多少草木,好不容易把石头运到这儿,才想到没有雕刻师傅磨石作桌,这番忙碌可是白费了阿契听着,忍不住笑了出来。。「笨吧!哈哈哈可年轻时总爱做蠢事。我这朋友不服输,明明下山找个师傅上山来就好,他却发了狠劲,发下豪语道:『磨磨石头这有何难,我就不信这事我干不来。』」。  「所以?」。  「所以就有了你眼前这一桌数椅,全是我那朋友拿斧劈凿出大概后,再慢慢雕琢而成。做工虽不精美,偏偏胜在意义难得。」。阿契听他说得有趣,用手去仔细摩娑这块大石板桌,摸来光滑,切角之处的确和常物不同,不甚平整  宋呈在心中深吸一口气,拉住阿契的手去摸桌子下缘一处凹陷之地,上面隐约有字迹刻着,「大功告成后,他原想志石留念,可惜桌椅粗陋不美,刻上名字未免有损自己声名,在我百般坚持下,他才愿意留下名中一字,并且藏在桌面毫不显眼之处。」。宸儿摸出来了吗?」宋呈担心地凝视他。。以手仔细辨认字迹,摸出字来后阿契的脸色突然变得有点不确定,他冷静下来再摸索一回,手已经有点颤抖,可是他还是继续摸着,再三确认。。一时间,原本的欢笑和快乐全部隐去,他的脸色变得一片死白,甚至还带着点受伤的不敢置信,他用难过的眼神直直看着宋呈,颤声问:「伯伯?」。
      宋呈于心不忍,可他一定要说:「宸儿,告诉伯伯,那是什么字?」。阿契把手放在身侧,不愿意回答。那是一个「瑞」字,费尽心机、周旋迂回,那个瑞字还能是谁所刻下?。  阿契默默坐着,心中冷得发颤。山风吹在身上,竟感觉那样刺骨难忍。。在这样数十年的交情之前,自己实在太渺小了他低声问道:「伯伯不是要送宸儿马吗?送完了大马,就想送我回端王府去了,是不是?」  那匹马,就是不愿再庇护我的补偿?。宋呈为难的「嗯」了一声,私心里他的确是希望阿契回去的。他温情劝说:「你听伯伯刚刚说了那些,其实你爹也不是你想象中那般冷酷,他对朋友仗义不说,更何况他心里其实一直……」  阿契无奈又悲哀,他们这些平等论交的人怎么会明白他的处境。他凄声道:「可那是因为伯伯是王爷的朋友,我不是…我不过是王府犯罪私逃的下奴。」 「宸儿…你误会……」。 「王爷对世子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他们也很慈和,伯伯,我和他们不一样!」阿契痛苦:「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宸儿,你别激动,冷静听我说,你爹他不会杀你。」。阿契笑了一下,「他不是我爹,那是端王爷。」。宋呈听他这话如遭雷击,一时间准备好的千言万语,轻飘飘的毫无着力之处。  「宸儿,你很恨他,对不对?」。阿契摇头,自从舅父向他证实自己身世之后,他心里面其实有一种想法,他从不愿意去深思的情绪。「我不恨,但我希望王爷根本不是我生父。」。。如果不是亲父,再残忍的对待都能够吞咽遗忘,来自陌生人的作贱糟蹋,阿契可以等闲视之,因他早已习惯  偏偏最大的伤害却来自血脉相连的至亲,阿契说:「我不恨。」。恨他为什么在你最需要保护的时候袖手旁观?恨他为什么对其他孩子娇宠有加唯独厌弃于你?  阿契非常认真的想了一想,再说了一次:「我真的不恨。」。因为,你怎么去恨一个让你绝望到想死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宸儿。」宋呈拉住他的手,把孩子拉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乖,别哭了。」  阿契的眼泪慢慢掉下来,说:「若王府里的人知道我假死的事,我一定会走,不会让伯伯为难。何况…舅舅会带我到天涯海角。」。  宋呈拍他,安抚:「伯伯怎会让你死呢,你回不回去王府,都要看你自己意思,毕竟那是你爹。」。阿契在他怀中摇头宋呈实在不想逼他,可是兆瑞的病情不容再拖。。  「宸儿,宋伯伯知道这样说对你不公平,但接下来的话你要仔细听,一句也不许打岔。」  「好。」。「你爹,我义弟兆瑞,卧病在床,病势凶险,恐怕有个万一……」。  阿契心头一跳,复杂的情绪纷涌上来,默不作声。。  「宸儿,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 「王爷病重,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该打,话是这样说的?再如何,那是生养你的人。」宋呈斥道 「宸儿是说…不懂伯伯这么说的意思,我不是大夫、不会治病。」。宋呈叹气,心道自己这个老糊涂,最关键的话都还没说,「自你离开后,端王不顾朝廷体面,替他的一个儿子发丧,追封其为端王世子,亲自为他守灵,甚至悲伤成疾,难以自制。这个儿子生前不受重视,是王府中一名下仆,他的名字就叫--萧世宸。」。阿契不说话,他根本说不出话来「世宸,你爹…我义弟他…其实非常爱你,你是他心底最宝贝最喜爱的孩子。」    阿契在宋呈的怀中,僵硬有如一尊木偶脸上的神情满是震惊不信,最后慢慢淡化下去,他像听见史上最荒谬的笑话般,自嘲道:「怎么可能?我有什么地方值得王爷喜爱?」。宋呈强硬地道:「萧世宸除了你,还能有谁?这名字是当初你爹娘一起取的,端王府里有哪一个孩子叫这号名?」。  宋呈逼迫他抬头,一字一句对他道:「伯伯没理由骗你,其实在你中毒出府那一年,你爹日夜悬心,深怕从此失去了你。他暗中已命王府长史备妥一切,要让你重归宗族,依你的辈分,尚在世子之上,你是端王萧兆瑞的长子,他此生最为重要的儿子。」。阿契听宋呈说的话,明明字字句句都听得懂,可连接在一起之后却彷佛天书,完全无法理解。「伯伯,我不懂。」。 「宸儿,你回元州首府去看一看,端王为庶子以世子礼仪发丧,甘受天下儒生指责也要追封这早故的孩儿,天下皆知。」宋呈语重心长,动之以情,「你想,若不是爱重此子,他又何须如此?宸儿……你自尽之后,你爹长哭痛悔,凄怆悲哀,难以名状,我伴他数日,委实不忍。你爹英雄概世,战功彪炳,何尝有过落泪痛哭的时候?」。「我不相信。」。「可他为了你,心痛悲怆,甚至病倒在床,已逾半月。若不是伤心过度,你爹身强体健,哪曾病过?」。阿契根本无法接受,喃喃道:「我不相信。」。  「如果你坚持不回去,那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天人永隔、生死离别,一旦错过,便是终生之憾。」。阿契神情迷茫,但他沉思良久,始终无法把那个严厉狠肃的形象和「慈父」二字画上等号。如同兔子接了水牛的身躯,怎么看怎么滑稽可笑。。 「宋伯伯,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阿契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任何一点端王慈爱的痕迹,他拨开本已雪藏的前半生的记忆,要去放大哪怕一点点温暖的片段来替生父开脱。「伯伯…可你知道吗?我想了很久,这十几年来,王爷…他…从来没对我笑过。」。 「宸儿。」。「就算是有,我也记不得了。」。因为那实在太过稀少所以无法记忆,剩下的都是冷漠和凶狠的打骂,阿契迷惑又困扰,「王爷心里疼爱我吗?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从钟山上下来的路途中,两人相对无言阿契不觉得欣喜,心头沉甸甸的,彷佛千斤重担又被绑缚上身「回不回去见他,你自己好好考虑。」宋呈以一个长辈的身分对他谆谆开导:「你回去了,对你爹的病情大有帮助,但伯伯实话告诉你,一入王府此后你就得乖乖当端王的儿子;你爹他万分疼爱你,既然如此,绝不会放任你悠闲度日。」。 「若我不回去?」。 「若你爹因此一病不起,虽不是你的过错。只要你日后思及,不后悔这个决定,无愧于心,那伯伯会支持你的决定。」。一片沉默,无声的寂静蔓延开来。  艰难的选择横亘在前,阿契心中一片乱麻,悲恨痛楚无法厘清「宋伯伯,让我想想。」  「好。」宋呈也能明白他此时心情,「但要早下决断,元州离此地甚远,一直拖延,只怕日久生变,那便悔之晚矣。」。
      回到德窑城中,已经是接近正午了;两个人下山时自然没有了比拼脚力的心思,所以花去了约莫二个时宸,阿契走着,脸上连强笑都装不出来,看着街上熙来攘往奔走忙碌的人们,再也没有之前那股好奇和向往去注视,曾经,他以为自己的人生,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但美梦醒得特别快。  宋呈的一席话在心中不断重复响起,剎那间,阿契真有伏地痛哭一场的冲动,满满的委屈和心酸冲上眼帘,他逼自己吞下咽下忍下,因为不想在宋呈面前失态。。回去,纵然不一定会死,那就继续做一个苟且偷生、日夜挨打受辱的人;不回去,若王爷有个好歹,他是间接害死亲父的孽子,纵然平安一辈子,良心谴责让他无所遁逃于天地之间。  。  至于父亲的慈爱,阿契的心因恐惧而颤抖,冰冷发寒--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我真的不想见到他!。每一次的相见都是一场无声的凌迟酷刑,一次次重新见到王爷眼里赤□裸□裸对自己的怒气和不满,阿契只想把自己缩小再缩小,化为世间最微小的一颗尘埃,让任何人都看不见自己的存在。「宸儿,饿了吧!我们连早饭都没吃呢!」宋呈内心也难过,他的行为正当,无可指责,不过一见到阿契消沉的双眼,心底愧疚非常「我不是太饿。」。「人哪有不饿的?走吧!伯伯带你吃饭去。」德窑城里有另一家著名的酒楼,那是专做山菜的,同样是宋家产业。跟悦来楼不同,此间建筑靠近城郊,距离钟山不远,方便山禽野味的供应。  那一道高高围墙圈起一片乌瓦层迭的房宇,仿作一般人家形式,用餐的客人自从前方大门进入,上头一道匾额,粗隶苍豪的大字书上「细柳庄」三字两个人刚到饭馆大门前,负责引领客人的小二便赶上来鞠躬哈腰了,「大老爷,您老来了,我们掌柜昨儿还念叨着您,说给您找着了京城来的百年好酒。」。宋呈瞇眼道:「百年?莫不是状元白?」。 「好像是叫这名儿,这小古没读过书,雅点的名偏就记不住。」小古顺溜地道,一抬眼瞥见宋呈身旁的英俊后生,堆笑道:「大老爷,这位是哪个府里的公子……」。 「这是二爷夫人的侄儿,你叫表少爷就是。」。  小古这小伙计脸上的表情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这回是真的笑着。「那敢情是赛华佗李大夫的侄子,公子啊,您快往里面请,我这辈子别的人可以不感激,但李大夫的恩情我可一直记在心里头,我娘,三十几年没医好的腰疼,那是吃李大夫几帖药就好全了。」。小古边说边把这两个贵客往细柳庄里头带,这细柳庄果如其名,一进园里头便遍地植柳,衬着一汪碧水,柳树长提之畔,也立有几栋待客用的雅间。小古带着两人径直往内,更往里头迎面便是一大片绿竹林子,饶是在艳阳当头的近午,一入竹林里那便是暑气全消,沁凉之意迎面袭来。  那竹中,一排石铺路径,比一般的小径略宽大些,方便诸多客人出入。小古在前方引路,待到一幢幢散立于竹林间的小间屋房前,他才回头请示道:「大老爷,您瞧酒席安排在哪儿好,今日不知道您要来,惯用的『东篱』被客人订走了,不知『书静』那儿可好?」  「不拘这些,你赶紧去厨房里,要壶清热解渴的药草茶来,菜单你掂量着配,燥热油腻者免掉,我们从早到现在都空着胃呢。」。小古一听东家老爷还未吃过早饭,不敢耽搁,一溜烟得跑走了菜上得很快,一下子就来了几个提着大食盒的小二们,把一张圆桌塞得满满当当,热汤热菜冷盘清蒸炖煮干煎香煸,一大桌的山珍野味,香气四溢。。宋呈亲自替阿契倒茶,温言道:「这副滋养的茶方是你舅父调配,喝下后通体舒泰,已成了细柳庄招牌,你第一次来,试试宋呈倒了,阿契就喝。茶水清香之余,果然入喉生甘,喝下后连久饥的肚腹都得到安抚,宋呈又劝他吃菜取食,阿契不便拂他之意,拿了一碗香喷米饭,无奈实在没有胃口,随手舀了几匙老鸡汤淋在米饭之上,挟几块醋糟的鹅脯并开胃腌菜,静静地吞。。  宋呈本想帮他挟菜,几次举箸又停在半途。自己救他重出生天,如今变着法子逼他回王府,无论如何,实是问心有愧。。阿契偶然瞥见他局促举动,平静宽慰他道:「伯伯不必如此,您对宸儿有救命大恩,所作一切也是为我好,您为难之处晨儿理会得,怎会因此心生怨怪?」说着拿筷子替宋呈挟了一块鹌鹑,「伯伯安心吃饭,不必特别照顾我,更不须为这事萦怀烦心。」。宋呈更是愧疚,更心疼这孩子太懂事了。他反手也替阿契拿了一大块酱爆子排,说:「不要只吃蔬菜,你要多多将养身体。」。那块子排色作金黄,煎得极是到位,上头淋着甜咸酱汁,阿契胃里一阵恶心,忍着不适把豚肉吃尽  屋外凉风阵阵,这专供用餐的地方是开着大窗的,从翔鸟花枝的木棂窗口间,可见外头庭院景物。竹林之下,以绿色衬底,还栽着好几丛白粉海棠,娇俏俏迎风立着,十分可爱。   整个筵席之间针落可闻,幸好凉风徐来,散人郁热,阿契目光直盯着那海棠花娇,忽尔问道:「此地名为书静,可有什么典故?」。宋呈一笑,「这……」竟是有些难以启齿。。阿契笑:「此地静极,连其他客人也少见,该是此园中僻静所在,静谧无处不在,为何仍须书写?我不过好奇罢了!」。忽然不远处竹林小径内,走出一人,身后遥遥缀着两名小厮,他姿态豪气,步伐甚大,行到阿契他们所在的小屋前,也不等人通报,便自行闯进屋来「爹,我听说表弟在这儿,赶过来见一面,您老人家可千万别生气。」说着朝宋呈一揖,倒也没有什么惧怕的样子  宋大侠的头顿时大疼,斥道:「你又在这儿游手好闲什么,交代你的武课都练过了?」  「回去爹爹尽可考较。」那人敷衍完自家老子,回头过来朝阿契上下打量数眼,笑道:「你内力不弱啊!是习惯使刀还是用剑?」。  莫名其妙的阿契也暗中观察这应该是表哥之流的人物,发现他相貌英挺,身量高大,明显的武人体格,双目热情真挚,颇得人好感。他淡淡回应:「刀剑都用。」那人闻言一笑,「喜欢刀多些,还是剑多些?」。 「无分轩轾。」阿契哪里能有什么喜好,教导的师傅让他练他就练,练不好挨罚而已。  「唉。」那表哥大皱眉头,「看来你不喜欢武学之道啊!真心喜欢的话,总会有偏爱的。」  宋呈拦住他话头,「第一回见面,你拿什么根据评说?宸儿的剑术为父见过,卓尔出众,非你能及。」。宋墨存被父亲一说,眼睛顿时都亮了起来。「剑术超群?」他连忙大踏步走到阿契身前,想去握他的手。一探过手去,还没碰到影子,便被闪开了。。他索性使出擒拿手法,阿契不暇细想,便跟他对招起来。手起掌落,一下子就拆了六七招,掌影飘忽,宋墨存连阿契的一根指头也碰不着,他越发来了兴致,阿契实在是烦了,反手一动,握住了他右手脉门,一沾之后,飘身就退,离这自来熟的家伙足有三尺远宋墨存看着自己的手腕,他被打败了却毫不生气,笑道:「是不是剑术高手不知道,可你武学造诣在我之上,无庸置疑阿契听他赞美,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开心的,道:「承让。」。 「唉,我要真让得了你,那可多好。」说着言语怅怅,颇为失落。。宋呈看宝贝儿子吃鳖,,内心是高兴的。这孩子醉心武学,书画琴棋学着应付而已,江湖上的朋友看自己薄面上,对这孩子都十分礼让,导致这孩子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高手了。  现在被阿契好好挫一挫锐气,是件好事  「宸儿,对他不必客气,下回再如此不知礼数,你好好教训他。」。阿契道:「这样也不算失礼。」。宋墨存再看阿契几眼,见他脸色平和,容貌清俊,站在角落里自有一种风流姿态,他这下是真喜欢这突然出现的表弟了,走过来,诚恳道歉:「刚刚是我放肆了,你别在意。我只想看看你的手。」  「手?」。  「善使剑者,必定有一双好手。」。  阿契局促笑笑,把他布满伤痕的手往衣袖里缩,「我练过几年剑,得空陪你切磋那是可以,至于高手云云,存粹是宋伯伯过奖了。」。墨存立刻道:「你太谦虚,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我爹轻易赞人,他肯这样夸你,你定有过人之处。」。 「……」。  宋呈看阿契尴尬,忙对儿子道:「吃过饭没有?」。墨存看了下满桌时鲜山珍,显然大厨是把所有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他心道家主来了果然待遇不同,说:「就算吃过了,看见这些好菜,也得坐下来再吃一顿。」。 「家里是少你吃了,馋成这样!」宋呈笑骂,却对跟着墨存来的那两个小厮道:「菜都凉了,去厨房吩咐再要碗热汤、几个热菜来。」。  「爹,将就吃点就好,何必麻烦?」。「冷食伤胃,小孩子不懂别多话。」宋呈说道,让儿子坐下,顺手便帮他挟了一筷子酱牛肉。  墨存笑咪咪地把牛肉吃光,自己装了一大碗白米饭,也拿老鸭汤浇在白饭上增添香气,应该是真饿,低头开始扒饭阿契眼见他们父慈子孝,感情极好。宋伯伯亲切给孩子拿菜的样子,蓦地想起自己偷食高点却遭毒打的往事来,他立在一旁,百感交集,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苦心5
      三人一行用过饭,便回到宋府。
      宋呈宋瑾二人,兄弟间友爱,纵使各自成家立业了,也未分家,好在宋家一方豪富,府第极大。亭台府阁众多,共处一府之内,也没有什么不和和风波。
      阿契因为和二夫人凉玉的关系,所以住的是府内的西半部那方的院落,舅舅李桢也住他附近。
      宋墨存对这表弟可谓一见如故,回家之后还一直送到他住了立雪居前,大有要白昼长谈论剑的架式,阿契没有拒绝,任由他跟着。

      才进到立雪居前的大空地,赫然见李桢怅怅站着,枉然忧伤的神情注视着他们二人。
      原本兴高采烈的墨存立即住口,他虽热情却不是看不懂脸色的人,笑道:「看来有事要说,我先退开一会,反正来日方长,不愁没和你说话的机会。」
      因为李桢拉长的老脸委实吓人,墨存草草打过招呼,便离去了。

      阿契走到他身畔,依着他了身躯,缓缓跪了下来。
      李桢见状脸色更是惨淡,「宸儿这是什么意思?」
      阿契抬头看舅父一眼,本想开口说话,事到临头,说出口的只是深深的一句:「舅舅。」
      「我千辛万苦救活你,可不是为了要亲手把你再送回那个地狱去。」李桢说:「吃了十几年的苦,你可要自己想清楚,回去之后要是你那混账老爹再对你诸多折磨,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再把你救出来。」
      阿契拉住他手哽咽道:「我知道,这世上…只有…舅父…一心为我打算。」
      只有真心爱你之人,才会冒着被你埋怨一世的危险,也要替你下决定。
      「本来是不欲叫你知道,舅父不舍得你心中煎熬痛苦。可如今是来不及了……」李桢摸着他的脸怜惜道:「宸儿,端王或许不如表面上看来对你无情,可他帝王心术,这些年来漠视你受苦受难也只为了将你打造他心中理想的宝器,你若决定要回王府,兴许真的能够得他几分父子亲情,可上位者反脸无情只在一夕之间,你我殊难预料。再者,要说他萧兆瑞从此一跃而变为慈父,只会对你爱护有加,我李桢却是一点不信。」
      行事不如他意,只怕棍棒加身、棰檚痛打那也是常事。
      若说要对端王的理解,何人强过阿契?他惨笑道:「王爷对我有父子之情这事我本难置信,得他爱护之类那更想也未曾妄想。就算其事为真,我也着实……」他顿了下,吐出肺腑之言,「着实害怕得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王爷给他几盘吃食点心衣物,自己满怀希望的时候,反脸再将他打得生死不能,这种事经历多了,阿契一想到便心惊胆颤,不住发抖。
      李桢被他语气中毫无留恋的决绝吓到,问:「你不回去?」
      阿契摇了摇头,把脸枕在舅舅充满药香的手上,「我不回去。」
      「你?」
      「我不回去。」四个字掷地有声,毫无更改的可能性。
      李桢惊喜,这下他反倒迟疑了,这孩子绝非天性凉薄,可如今……。
      阿契看着他正色道:「但宸儿有一事相求。」
      「你讲。」
      「本来宸儿是和王爷王府不相干的人了,但宋伯伯言道王爷因我之死心伤病重,不论是真是假,王爷乃我名义上亲父,也算养我成人,我无论如何无法坐视;娘亲虽从小没见过,可曾听舅舅提过是个极好极好善良的人,我想娘也是希望王爷好好活着的。」
      李桢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你想?」
      「宸儿请舅父竭尽全力救王爷一命,王爷年富力强,若舅舅出手,定可痊愈。」待王爷康复后,我就随舅父寄情山水之间,从此与端王府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这下面的话没说出来,可李桢自然懂。

      宋呈之所以要迫阿契回去,泰半是因端王的病,可若自己倾尽当世绝顶药物、毕生所学施展,那病入膏肓之人尚有一线生机,要让一个身子骨强健的壮年男子多活个两三年,还愁做不到?
      「宸儿不想认回亲父?」
      「王爷子息众多,单是王府里有记名的儿子也有二十来个,承欢膝下绰绰有余,多我一人,少我一人,有何差别?」
      李桢不再多口,暗叹端王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想宋呈今早把自己支开,定然极尽说服之能事,可说了半天,阿契连端王疼爱他这事都还是压根儿不信的,就算半信半疑,那也是心中害怕,只想逃开而已。

      萧兆瑞啊萧兆瑞!若非你心似铁铸,把事做绝,儿子也不致畏你如虎。
      就算有再多人帮你圆场周旋,又有何用?他想到此处不由得露出微笑,对阿契道:「王府里的确是王妃病了,可端王也病了不假,昨儿王府管家便是来请我,我推托有一味珍贵草药在附近山上,必得采集了方能入王府治病,本想偷偷将你安顿好后再前往,随便乱治一番,可如今…」
      「舅舅……」
      「放心,我定将王爷救活,好让你问心无愧,陪我老东西天地逍遥去。哈哈哈!宸儿决断明快,可是教舅舅大吃一惊。」
      他还以为此等大事,阿契得犹豫个一二日,不料……。
      「那还得多谢墨存大哥,是他启发的我。」阿契淡淡道,声音中不无伤感。

      「吃过饭没有?」宋伯伯说,「家里是少你吃了,馋成这样!」
      疼宠自己的孩子应该是如此吧!
      以前年纪幼小的自己饥饿难忍,痴痴看着其他孩子碗里的食物发呆时,多想听到王爷关心他一句「阿契,你饿不饿?」给他看看伤口,抱着说一会子话。
      可是,没有,从来没有。
      到最后契只要能不挨他的打,便心中暗自庆幸了。

      阿契抬头对关心自己的舅舅一笑,笑容灿烂。「宸儿帮舅舅整理行装去,那宸儿可不可以不要跪了?」
      李桢心疼地把他扶起来,骂道:「傻孩子,哪个人要你跪了,快起来,真是,以后别动不动就跪啊!」
      阿契嘻嘻一笑,扶着舅舅的手一起入屋去了。
      嘻笑的眼眸背后,似有一股隐藏不住的哀伤。

      王爷,阿契真不希望你死,希望你好好活着。
      不管你以前对我如何,你是大周朝最勇猛的战将,武功谋略为世人所重,在我心中,一直是很敬佩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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