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吾至爱

　　赵尤婴趴在床沿上，定定地看着被子里比自己小上一号的娃娃，忍不住伸出手指描了描娃娃的眉毛，淡淡的，弯弯的，娃娃的脸蛋粉嫩粉嫩，睡梦中的小嘴嘟起来。
　　谁知，娃娃皱了皱眉，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好看的眼睛投向了他，赵尤婴不由得一阵激动，不知道娃娃开口会说什么。
　　“我哥哥呢？”娃娃迷茫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冷冷地问他。
　　赵尤婴似乎是被他的眼神和语气给吓到了，要知道将军府中上上下下，个个视他如珍宝，也难怪，自从赵家大儿子年纪轻轻战死沙场以来，家中独子的他必然受到百般呵护与疼爱，仆人对他更是小心翼翼，万不可出半点差池。
　　今天听说府内新买了个下人，他便跑来凑凑热闹，看个新鲜，刚好看到一个少年人收了银两，拿了一纸卖身契约，含着泪出了下人的住处。
　　胡管家看到小少爷，赶忙上前来伸出双手护着他的身子，“少爷，这是奴才们的污秽之地，您千金之躯可别沾了晦气。”
　　赵尤婴只好奇府内的新丁，三言两语问了几句，胡管家便将他领进了间内屋，说：“少爷，新来的就是这七岁大的男娃，还睡着，奴才这就给您叫醒他。”
　　“不用了。”赵尤婴乍一看被子里隆起的一团，就心生出一丝好感来，没想到竟然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那就可以要来做书童啦，还可以陪自己玩儿!
　　吩咐完胡管家去弄碗银耳汤后，赵尤婴就一直呆在床边。心想着，好漂亮的娃娃啊！他探身上前闻了闻，就闻得一股清香气，绝不同于娘亲和丫鬟身上的脂粉香。

　　“你的哥哥？”赵尤婴想起那个少年，哼笑了一声，讽刺地说，“在家里数钱呢！他不要你了！我把你买下来了！”
　　“你胡说！”娃娃一下子跳下了床，直往门外冲。赵尤婴一愣，灵光一闪，倏地伸腿绊他，娃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见他额头和手掌都流了血。
　　赵尤婴心一疼，还来不及扶他，他已经自己爬了起来，跨过了门槛，往外面跑去。等跟出去，早不见了人影。

　　胡管家端着银耳汤走到近前，见小少爷一脸生气，留下一句，“晚饭的时候把他带到我屋里来。”

　　他虽然年纪小，但已经很是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端的就是这众星捧月的架子。将军府中各个门口都有把守，既然是买入府的奴才，又岂能轻易逃脱。只要他一句话，即便跑出了将军府都是要被抓回他面前的。

　　眼前的娃娃硬生生被绑在椅背上，一天没吃东西，他显然是饿了，张大了眼睛看着桌上的饭菜，嘴角挂满了口水。
　　赵尤婴夹起一块红烧肉，本来想再逗逗他，却又不忍心，于是直接送进他嘴里，娃娃戒备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肉，咕咚吞了口口水，他乖乖地张开小嘴，一口咬住肉细细地咀嚼起来，那副认真的样子让赵尤婴忍俊不禁，接二连三地给他喂饭喂菜。
　　等发现娃娃打饱嗝的时候，自己还一口都没吃过。

　　赵尤婴叫来大夫给他的伤处抹了药，又命下人帮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搂住他说，“你哥哥不要你了，我要你啊！”他想，这里好吃好住的，给他点甜头，娃娃就不会想着找哥哥了。搂着他，才发现怀里的小孩又瘦又小，他的手掌可以整个包裹住他的小手，“你叫我哥哥，就有红烧肉吃。”
　　未曾料想，娃娃一把推开他，远远地跑了开去。回头看没人追来，他找到一座假山，钻进了狭小的洞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仔细地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今儿个一大早，哥哥念叨着就把他从暖暖的被窝里拉了出来，哥哥背着他，他睁不开眼睛，隐隐觉得天还暗着呢。他问哥哥这是要去哪儿，弟弟生着病在家没人照看着行吗，他搂紧了哥哥的脖子说哥哥我冷。
　　哥哥说了些什么他都没听清。
　　昨天隔壁大牛说他弟弟的坏话，说弟弟是个药坛子，还说他是克死爹娘的灾星，他一气之下，顺着柿子树爬上了大牛家的屋顶，脱了棉袄罩在他家的烟囱上。傍晚村里起炊烟的时候大牛一家灰头土脸地来家里骂，大牛的爹把棉袄摔他脸上要打他，是哥哥把他护在身后。他想了想，心里头甜甜的，把脑袋靠在哥哥的脖颈上取暖，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是，一醒来，那个陌生的男孩子却说哥哥把他卖了，他在园子里一边躲着抓他的大人，一边想着，哥哥，快来啊。等天都黑下来了，哥哥还是没有来接他。
　　他望了望周围漆黑的一片，把脸埋在手臂里，嚎啕大哭起来，突然听到洞外面有人声，他哭累了，身上又冷又疼，迷迷糊糊以为是哥哥找他来了，于是跌跌撞撞冲上去抱住来人，哽咽着说，“哥哥，小语错了……呜呜，小语以后再也不惹祸了，你不要丢掉我……”
　　没过一会儿，他就没了声，瘫倒在来人的怀里。
　　那人低头一看，娃娃满面泪痕，哭得背过气去了。

　　赵尤婴等了半晌，却没见何辰语被送回来，坐立不安了会儿，急着跳了起来，拍了把桌子喊道，“来人啊！”
　　“是，少爷。”立刻有奴才上前来。
　　“将军府就那么点地方，找个小孩能怎么着？人呢！”
　　这会儿胡管家从门外进了来，低头哈腰，“小少爷，刚才四皇子来过一趟，他的太监怀里抱着个人就进了东暖阁，恐怕是把那新进的奴才给带进去了。”
　　“什么？”赵尤婴瞪大了双眼，“他凭什么拿我的人？岂有此理！是皇子就了不起敢在我的地方乱来。”
　　胡管家赶紧冲上去捂住他的嘴，使着眼色道，“奴才冒犯，可是这话说不得，被人听去是要砍头的。”
　　赵尤婴哼了一声，“这要死不活的破四皇子，我处处都要让着他，气死我了。”他在府中称王称霸，可是自从第一次四皇子来，他就吃瘪到现在，长辈们叮嘱过，四皇子身体虚弱，是来府中向他的师傅练武强身的，他的师傅是江湖人士，不可随意进宫，只好让皇子屈尊前来。
　　他当时不懂，长大以后明了宫廷权谋，才知道明里四皇子来府中习武，暗里是借出宫的机会方便行事。
　　师傅为了让他看清楚，动作特别慢，可这些招式他老早就学过了，想催师傅快点就被身边的仆人扯衣服，叫他不可。
　　没过一炷香的工夫，那皇子就大口喘气，额头冒汗，去屋子里休息。赵尤婴命人开窗透气，那头却阻止道不能开窗，怕四皇子受凉害伤风。赵尤婴只得拿着剑对着树枝噼啪乱砍一通。

　　就一天的时间，相处也不久，可赵尤婴是真喜欢新来的小奴才。怕就怕四皇子兴起，要把娃娃收进宫里做太监，而他是绝对不能说不的！上一回他看到了自己最喜爱的玉麒麟镇纸，只不过用手摸了一下，第二天就被送进了宫里。
　　可恶！
　　想到这里，他一头往东暖阁冲去。

　　楚嘉安每隔五日便会来将军府小住三天，这一举动其实也是明着告诉朝中各臣，他的外公卢振和赵大将军是一派的。
　　赵将军战功显赫，在朝中极有地位，新皇夺权他有不可抹去的一笔，因此找这样一座靠山给宫中没有母妃照应的孙儿，卢振也是动了一番心思。

　　今日出得宫来，天色已晚，行至府中内院，没想到一个黑影直向他扑过来，一下跌进他怀里，只听得黑影嘴里咕哝着什么，一旁的乐山已经举起右手成刀几乎劈到黑影的后脖子，猛一看是个小孩才堪堪停住了手，扭头等楚嘉安指示。
　　楚嘉安推开自己和孩子的距离，心说是这么小的孩子在这种地方也绝非是刺客，旁边一人将灯笼凑近了些，楚嘉安和乐山看到孩子的脸，不由都倒吸了口凉气。
　　这孩子紧闭着双眼，脸颊挂满了泪水，面色通红，该是哭得被气哽住了，然而让他们惊讶的并不是他哭成这样，而是那一张脸，虽然现在眼睛闭着，但是已经有九分的相似度。
　　楚嘉安和乐山对了一眼，后者抱起小孩匆匆进了屋。等挥退了其他人，一道人影自屏风后闪了出来，这个人和乐山有着一模一样的身形和五官。
　　“乐水，”楚嘉安唤道，脸看向了在乐山怀里的人，“依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乐水细细地观察了会儿，说，“属下认为，他和嘉善公主八分相像，一分只因他双目未睁，而另一分则因他身形较公主有别。”
　　“没有错，他比公主小了很多圈。”乐山也道，掂了掂手里的分量。
　　“平白无故在将军府出现一个这样的人，”楚嘉安皱着眉想了想，说，“无论如何，乐水，你去查一下他的来历。”
　　“是。”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门被大力推开的瞬间，乐水已经闪进了楚嘉安视线之外。

　　“是赵小少爷，”乐山见了必须行礼，可手上抱着个人略有不便，稍一停顿，手中感觉一轻，人已经过到了赵尤婴手里。
　　赵尤婴嗓音洪亮，昂着头说了句，“殿下请注意歇息，不打扰了。”转身疾速离开。

　　两人已经熟悉赵尤婴的性情，虽然桀骜不驯，但对楚嘉安还是忌惮三分，像方才这般突兀无礼倒还是头一回。楚嘉安若有所思地抿起了唇。

　　何辰语张开眼睛，就对上一副凶恶的脸，疑惑地眨了眨，觉得很累，眼睛哭得酸疼，于是又想睡觉。
　　“不许闭眼睛！”凶恶的人发话了，“我为了你闯祸了，得罪了人了，你知不知道？”
　　何辰语云里雾里的，但还是听话地强迫自己看向声源。
　　赵尤婴看他把目光对着自己，只见他眼睛渐渐起了雾气，忽然两窜泪珠就从眼角滚了下来，“我、我知道了，我知道错了，哥哥不要卖掉我，我不敢了。”

　　赵尤婴气不打一处来，他还想着他那哥哥呢！咬咬牙眼睛一转，瞧见了烛台上的蜡烛，手一捏就被熔下来的烛油烫了一下，但很快就没什么感觉了，他拽出何辰语的手，拿蜡烛头往他手心里一倒，何辰语尖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脸因为疼痛拧成一团。

　　赵尤婴手里还抓着蜡烛，烛光从下往上把他的脸烘托得鬼气森森，格外令人害怕，“清醒了？”
　　何辰语闭紧嘴巴不敢说话。
　　赵尤婴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屋中央放着的木桶，“自己进去洗澡，”又指了指一边木架上的衣服，“洗完穿好，到床上来睡觉。”
　　何辰语开始还不敢动，赵尤婴把蜡烛在他眼前一晃，他立即蹦下了床，跌跌撞撞走近木桶，显然刚醒过来脚步还不稳。
　　赵尤婴噗地吹熄了烛火，手上已经糊上了一团血红色的烛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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