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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序
春色渐浓,柳枝抽了拇指大的绿芽,柳树宛如挽不住的一把风色,洋洋洒洒如三月浣溪沙少女玫色,深浅意浓。天色擦黑,绯红霞云淡至秋白,渐渐淹没在蓝灰色的天空中。一排排灰色白墙的民居,夹杂其中墨绿小巷,灯火映出一抹抹深色摇曳影子。
这只是一个金陵平日的夜晚。一如既往,潋滟水色如破碎鎏金浅梦,一叶叶或大或小的船舶溯流而过。间或还能听到摇橹的船家至情哼唱小曲。靠近岸边一尾石材花船,通身皆由纯白大理石铺贴而成,连淹没在河流中支柱石柱上都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雕琢精细的花纹。
夜夜笙歌的澈彤苑今夜却安谧如无人之境。拾阶而上,连往日里站立在两侧怀抱琵琶妖娆浅笑花娘都不见了踪影。雪白的大理石此刻被撤去了嫣红的波斯地毯,露出原本清冷如霜本色。
风卷残云,暗黑色的天空中最后一丝缠绵云朵也消失不见,一路上微笑明媚的繁星也黯淡了光色,唯独剩下一弯晴明尖月。白月似水,阙如杜鹃一般染上瑰丽殷红,坏了颜色。澈彤苑上依稀蜿蜒流下红色正晕染在水中,碧波微澜。
“你竟敢!”嘶哑吼叫的声音惊起一片寒鸦,噗啦啦,飞舞的黑色盈满于天。风渐起,吹开了澈彤苑紧紧遮蔽窗牖,露出其中人影零落。绛紫衣袍逸出窗外,短短须臾就被人扯回去,一抹微亮暗红闪烁划破长空,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翻到的桌椅,仓皇的脚步,诺大的房间里,靠窗两人身影重叠,绯红与绛紫重重叠叠横在两人身前三尺长剑此刻正泛着凛凛寒光。仗剑之人身着墨紫,八丈有余身姿遮出浓重的黑影。
“赵禅,放下剑!再进一寸,这就是欺君灭国的大罪。”绯红色仿佛燃烧起来,拦在绛紫衣衫人前的男子双目怒张,棕黑色眼眸中火色阴郁。
“欺君灭国?若非他欺我当年年幼,这国又怎会是他的!说到底他不过是谋朝篡位奸佞罢了!”赵禅仗剑前行,剑尖毫不犹豫的往前一送,在绯红色衣衫上映出层层叠叠由浓到淡渐变正如一朵盛开血花。绛紫衣衫人影减缩,原本高出绯红男子一头的身高竟然生生如他同齐。“哈哈,赵影看看你这副样子,凭什么坐在金殿上受万民朝拜?今日,我就要杀你!你又能奈我何?”
话音未落,破门而入三名黑衣人,形如鬼魅一般,只见黑色晃过,赵禅就被人虏手在背,剑锋滴血在大理石上划出零星血迹。三名黑衣人齐齐下跪,架着赵禅离去。如风一阵,若非尚有长剑为凭,还以为是一场梦魇。
赵影跌坐在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额角豆大的汗水涔涔落下,飘逸宽广的衣衫就如被水浸过一样。惊恐乍开眼里还满满蓄着害怕,嘴里喃喃道:“吓死朕了,吓死朕了…..”
“臣护驾不力,罪该万死。”站在一旁拄着拐杖男子这时弃拐下跪,一头诡异白发落在大理石上零星沾上血泽。
“臣护驾不力,罪该万死。”身着绯红衣衫男子捂着右肩,也垂首跪下。一股股殷红色血水渗出他修长的手指,不一会儿,原本白皙手背上染上胭脂豆蔻一般,艳丽无双。
“都该死!你,”赵影咄咄逼人指着白发男子,“叫朕来这里做什么秘密会谈,朕以为能见识到京都第一妓院的澈彤苑,你可好把人赶得干净。又把赵禅那小子叫来,你是嫌朕命长,是不是?”
“还有你,”手指转向,男子想要说什么,大抵是看见流下艳红血,“快快滚回去!看的朕都心烦!”
身着绯红男子头埋得更深,应了句:“臣万死,臣告退。”言罢,后退离开。
凌乱房间里只留下君臣两人,白发男子自顾自坐了下来。“暗止,你觉得梁若此人如何?能够堪当大任?”白发男子抬起头,脸上扬眉浅笑,目光清越望着尚坐在地上赵影。
赵影笑笑,用袖子蹭了蹭脸上汗,低声道:“应当是个可造之材。”
“暗止,你可知梁若在投身吾朝前,在江湖上曾是剑客?”
“你可是担心此人戾气太重?不能为我所用?看今日他的举动,可免了这担忧。”
白发男子摇摇头,“非也,而是听说他是左手剑。”
“余之的意思?”
“对。暗止,赵禅的剑法如何你清楚的。可是梁若分明可以挡开赵禅的剑,却不用。”
赵影皱着眉,“这么说?”
“他是故意的。”唇齿间一抹轻笑掩去,沈余之正颜道:“此人可用,但不可重用。若是知道他着藏拙的原因,许能为朝中肱骨。”
“如此。我晓得了。余之,今日一夜,不知为你的澈彤苑失了多少银两?可否用朕补贴补贴?”似是说完了正事,赵影的脸上有了三分调笑,站起身,好整以暇的看着仍坐在地上的沈余之。
“陛下,淮南大旱已有半月。”
“是了是了,”赵影一脸无趣撇撇嘴,小声嘟囔道:“从小就如此呆板,长大居然越演越烈。”
沈余之叹了口气,白发摇曳:“陛下,北朝不日有使团来访。听说是当朝驸马,曾经的……”
“好了好了——”赵影神情无奈。
沈余之不禁莞尔,架起双拐,试图站起身来。枯木做成拐杖常年使用最底部被磨的破损,在溜滑的大理石上没有立稳,转眼他就要摔倒。
赵影跨了一步,来到他的面前,却没有伸手拉他。
沈余之的眼底划过一抹轻浅的伤痛,攥着木拐双手青筋显露,似是恨极又似用力,片刻,他站稳,才抒喘气息。嘴角上勾,似是微笑又似是嘲讽。
“当年……”赵影说了半句,终究是与沈余之一起长大的发小,也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犹豫吞吐,不知如何。
“我已忘了当年,陛下。”沈余之缓慢转身,在大理石地面上走的缓慢,小心翼翼。踽踽独行的背影在他人看来却是说不出的心酸,笃笃柱拐声交杂着或轻或浅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渐无声。
“可是,朕忘不了。”赵影喃喃。
朗月星稀,梁若出了澈彤苑正是月上中天,原本热闹的水巷里此刻只有靠在岸边无数条随波而动的木舟说明了白日的繁华。夜风柔,拂过梁若胭红脸颊轻柔太过,竟如情人手指轻轻摩挲。梁若疏落的发间,半遮眼底一阵眼波流转,烟波雾起,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一如看不出他绯红色衣衫上刚刚渗过艳红的血泽。
独行,梁若单薄的身姿在街道店家灯火前偏偏映出两个影子,便如有人伏在他的身畔与他联袂而行,抑或十指交缠,尾指相交。梁若嘴角扯出笑来,极淡比六月莲花出粉见白还要轻上几分,隐秘消失在热腻的风中。
“不过是想念朔北风了,哪里如江南一样,缠缠绕绕……”尾音减小,似是淹没在金陵浓稠温和里。
“公子!”远处一声童音,男孩子疯跑过来,手里掂了一把折好的油纸伞,一颠一波。竹质的伞把磕磕碰碰,在墨绿的青石路上敲击起零散闷音。“何、公子。”小童扬起笑,璀璨如三月桃花。
“你怎么来了?”梁若揉了揉小童的头,接过他手中的伞,“本不是个下雨天,带伞何用?”
小童一扭头,执拗到:“人说有把伞才算上人物。”
“人物?你这个鬼精灵,听哪个说的?我倒想问问,这是那位人物?”他的脸上露出浅白的笑,也似留不住一般,转瞬消逝。
“不是说英雄—人物么?难道黄飞鸿算不上?”小童墨色浓郁的眼中露出疑惑来,眉毛是要打成一个结。
梁若连连点头,“是,是。”他满脸了然,眼神忽的有些怅惘,似是记起极久以前的事情,回想到遥远破碎的记忆。
“回家,可好?”小童扯了扯梁若衣角,却发现有些黏黏腻腻,张开手在小小的手掌上露出红色。“这是掉色了么?”小童挠挠头,却闻见指尖铁锈一样的味道。一转眼,却见到梁若已然默默走了两步,纤细手腕掂着油纸伞,手指若如落红一般。
小童恍然大悟说了句:“原是这油纸伞掉色!”便急急忙忙追了上去,扯了伞。“公子,这伞掉色,还是我拿吧。”
“你今日等我,武可练了?”
“练了两个时辰!”
“书可读了?”
“读了……大半。”
“大半?”
“读了……一些。”
“一些么?”
“读了三页。”
小童略显头痛与懊恼的神情让梁若有些想笑,忽的就想起了当年他的样子,如出一辙。“原来咱们都不是读书的料。”梁若喃喃自语的话。显然小童没有听清楚,只是疑惑的看看梁若,而梁若脸上莫名怀念的样子让小童学的很不喜欢,哪里不喜欢?小童歪了歪头,手中的雨伞也因为这开小差而掉在地上。梁若却似没有看见一般,无知无觉的继续走着。
有一种被丢弃的感觉。就如同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公子在一起的孤独感,似是要被抛弃,很讨厌。小童撅着嘴,快走两步赶上梁若。扯了扯梁若的袖袍,“公子——”
“嗯?”梁若没有低头看他,眼神依旧飘忽怅然。
“公子会和我永远在一起的吧?会的吧?”小童担忧的问着。
“啊,”梁若阖上眼,仍旧有淡淡的哀伤从她的身畔化开,充斥着整个周围的空气中。
‘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如此的坚定,明明自己的人生从来也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为什么人还可以如此信誓旦旦的保证,想着与想要在一起的人永远这么生活下去呢?到最后也是自己先一步离开。
“芩庐,你不会离开我吧?”梁若似乎并没有像等小童的回答,只是又笑了笑,转而说道:“如果你不会厌烦我,那么我应该会和你在一起,嗯,永远吧。”
遗落的油纸伞在街上转了转,殷红色的桃花伞落了泥,沾了尘,在暗色的天幕下失了原本鲜亮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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