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师父！

　　掌心覆上连笙的天灵位，然后，苏何囧了。
　　难道那个倒霉的历劫仙友就是他师兄？怎么强悍到仙尊级别了还需要历劫？历劫也罢，居然还被天雷霹得散去全部修为，丧失记忆，还返老还童？虽然九重天雷不是一般的强，或者说，是雷神太过于尽责了？
　　外貌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就是副皮囊，可模样再如何变换，修真者的元神是永远不会改变。苏何可以肯定，这少年确实就是那个修仙神速，八百年就成仙尊的师兄连笙。
　　“师父！”少年连笙依然跪着。
　　“别叫我师父！”苏何头痛地看着少年，叹了口气，向忙碌中的陆元打了声招呼，一个缩地之术，便不见了人影。
　　消失的苏何其实只是又回到了他的小院。他绝对不肯承认这是逃跑的行为，苏何安慰自己，他只是想冷静一下，再冷静一下……于是又冷静到他的竹椅上去了。
　　傍晚的太阳还带着一点温度。象苏何这种对阳光有异常执着癖好的人，是绝对要等到太阳完全下山之后，才会搬椅回屋的。
　　晚上，照样是某个阴魂不散的船夫来蹭饭。从某个角度来说，殷寒确实是个撑船的船夫，特别的是，他是在黄泉忘川之间来回摆渡。
　　醉翁之意不在酒——殷寒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直接问道：“陆元今晚来吗？”
　　苏何扫了某人一眼，继续拖着他的竹椅一点一点地往屋里挪去，直到某个急性子看不过去了，一把扛起椅子帮他搬进屋，苏何才乐呵呵地回答道：“他今天很忙，恐怕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你还留下吃饭吗？”
　　“留！怎么不留！说不定还能等到他呢！”
　　殷寒从屋里出来就看到苏何沏了杯茶，坐在院里的石凳子上自饮自酌，当然没有沏他的份儿。说是留他下来吃饭，一切还得他自己丰衣足食，厨间的炊具也是殷寒自个儿买来自个儿用的。苏何好歹也是个散仙，早到了辟谷阶段。而他也不是人，算是个特别的鬼魂吧，只不过他为了某个很大爷的凡人，还是注重了下口腹之欲，拉近距离么。
　　殷寒在苏何对面坐下，托着腮帮子，看着苏何一杯又一杯的茶水下肚，简直把茶水当晚饭。殷寒忍不住道：“苏何，我有时觉得你真的象棵植物，只要阳光和水就满足了。仙人也不是你这模样的。”
　　“也许吧。可能我上辈子就是棵植物呢。”苏何无所谓道。白天晒足了太阳，晚间就精神得很，连着话也多了起来，“你今晚不做饭吗？”
　　“陆元不来。”
　　“明白了。”
　　一问一答间，话题人物就走进了小院，还带着一个少年。
　　陆元瞥了眼殷寒，将少年连笙扔给苏何，便迎面上前，直视殷寒，冷冷道：“你擅离职守。”
　　某人只要看到陆元就心情愉快，自然也不计较陆元话语中的指责之味，笑道：“近日太平，没有魂魄来渡黄泉，我闲来无事便来看看你。阿元，我来看看你不好么？”
　　“我不喜欢你。”陆元直截了当。
　　越是直接的话伤人越深，尤其是说话之人还不带任何感情，神色不变。虽然陆元从来都是面无表情。
　　苏何不动声色地饮茶。连笙站在苏何身后，凝视着苏何，目不斜视。
　　殷寒笑了，很自然地笑：“阿元，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愿意和我多说几句话了呀！”
　　一口茶水刚要下咽便被呛着，苏何捂嘴以免喷出来，于是憋到内伤地直咳嗽。连笙顺势轻拍着苏何的背帮他顺过气来。苏何感觉别扭，挥开连笙的手，视线在殷寒和陆元之间徘徊。
　　陆元漠然地看着殷寒傻笑，那眼神透彻地要逼人说出实话来。
　　于是，殷寒笑不出来了。
　　殷寒温柔地握住陆元的手，说话都象这夜风一样轻轻柔柔的，和进门时面对苏何的殷寒派若两然。殷寒说：“阿元，你别这样。我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玩忽职守，可是地下一天，地上一年，这分秒的时间，不会出什么事儿。”
　　殷寒把陆元的拒绝强行理解为不喜欢他擅离职守，那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陆元明白，殷寒也明白；陆元无奈，殷寒也无奈，只是他不想真的就此结束两人这段理不清的孽缘。
　　虽说来到人间见陆元一面，换算成地府时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但擅离职守依然是罪。殷寒只是个黄泉忘川间摆渡的，和阎王也攀不上任何关系，若是治罪下来，恐怕就是魂飞魄散。他本就是个鬼魂，鬼魂的结局只有两个：要么投胎转世，要么魂魄离散。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陷入情网中的痴儿自杀式的行为。
　　“滚回去。”陆元抽回自己的手，直挺挺地站在殷寒面前，居高临下般地审视殷寒，一举一动、一言一神都散发出拒绝眼前人的信息。
　　僵持片刻，殷寒终究是不忍心，站起身，拂去陆元鬓颊上的霜尘，笑道：“阿元，我听你的话回去。你也要答应我，对自己好一点，再好一点。斩妖除魔确实是道士的本分，但也不能……”殷寒哽咽了一下，“我在地府看不到你会担心你，我每天都在害怕，怕有一天是替你的魂魄摆渡……阿元，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陆元沉默，后退一步避开殷寒抚向他脸颊的手。殷寒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讪讪地收回，向院外走去，几步开外，便听到陆元没有音调的声音：“不要再来了。”
　　殷寒怔了怔，装傻一样大笑着离去，笑声渗在夜风中，带着化不开的无奈与悲凉。
　　整壶茶见空，苏何才放下杯子，看向神游的陆元：“你真的不喜欢他？”
　　“不喜欢。”陆元留下这句话，也走了。
　　苏何叹息，望着星罗棋布的夜空发呆。
　　漫长的时间会让人感到寂寞，寂寞会滋生欲（河蟹）念，无论是人是鬼是仙是魔，都抗拒不了这种欲（河蟹）念，想要温暖，想要羁绊，不想再一个人，不想再一个人，不想再一个人……
　　陆元是凡人，没有经历过数百年的时间侵蚀，不懂殷寒在地府凝固的时间里漫无目的的等待，更不懂那种逼人疯狂的寂寞。在陆元的意识中，只有作为道士的职责，只有对妖魔与生俱来的恨，只有杀戮，杀戮，杀戮……
　　夜风轻轻扬起鬓角的发丝，叹息消散在微凉的空气中。
　　……不喜欢还是……不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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