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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推着轮椅,进了医生办公室,视线有些模糊,依稀辨认得出爸爸的轮廓。
还有,他身边一抹耀眼的金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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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爸爸说,那个金棕发色、面容冷峻的男子是青春学园网球部部长。
网球……我倏然伤感,轻抚早已没了知觉的双腿。残疾,不可抗拒的真实。
“他的左手肘……使他不能再打出他的绝招了。唉,以前被他学长打的。”爸爸很惋惜。
同类有很多,不同的只是程度的深浅,和面对黑暗时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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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热爱坐到天台,抬头乞求阳光,羡慕飞鸟,风吹乱秀发也无所谓。在即将进入盲人的时光里,我会珍惜每一寸让人温暖舒适的东西。
一天黄昏,我跟往常一样扫视着台下的食物,迷蒙又清晰。高架桥下有一个简陋的网球场,吸引了我的注视。
一高一矮、服色蓝白相间的两个男生挥动球拍,大汗淋漓,我的眼光捕捉不到那颗弹来弹去的小球。
好像……是他?我错愕地看着那个使用左手的男生,渐渐看清了他飞扬起的金棕头发。
真好,即使受伤也可以如此洒脱自由。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运动的快乐,现在,连注视它们的机会都没了。
“小纯,该回去了。”爸爸疲惫的声音苍老得不可思议。那个从小陪着我、不在意我回避的英俊男子哪儿去了?是不是他也要抛下我让我孤独一人呢。
深深回望,发现他也在冰冷地环视周围,正好与我的目光相触。那一秒,金灿灿的光刺痛了我脆弱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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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时候我不睡,爸爸早已因工作压力和照顾我的生活而劳累不堪,沉沉睡去。我特别喜欢偷偷地在台灯下看书,徜徉于文字世界中。
有一个中国诗人,他写了一首诗,我读过,当时也只是一笑置之: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我蓦然忆起。平静海面泛起小小涟漪,霎时声响,转瞬即逝,重归死寂。
惊醒,才发现,恍然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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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暇之余喜欢在爸爸的办公室里转转看看,这时爸爸不在,我毫无拘束地走马观花,瞥到病历表上的一个名字。手冢国光。
为什么会记住这个名字呢?爸爸曾经提起过他的病情,我就对号入座了吧。但愿光明年华时,老天能别对我太苛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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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静静品茶,闭眼冥思。小林医生说过的话又回响在脑海。毕竟,他担心自己的手肘。
“我有个女儿,小时候一场飞来横祸夺去了她的双腿,她一直很孤僻、刻意地疏离任何人,包括我,她的精神世界谁也揣摩不透,做事总是背着其他人,我也是通过蛛丝马迹才了解到她曾经发表过很多优美的小诗、散文……”说这话时,严肃的小林医生也变得温柔、絮叨。
可悲可叹。手冢难免同情,也很赞赏,他细读过小林医生给他看的自己女儿发表过的作品后,脑中闪过那一黄昏时的眼眸。
两者很像。美丽、宁静。剔透的纯洁。让人想倾尽一切守护的纯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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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写信。我产生了这样一种欲望。稀奇呵,依照我孤僻的性格,应该不会想到与别人交流的吧,而且是用这种费脑力费体力的方式。
我不喜欢粉色。用的信纸有淡蓝色的条纹,和右下角一朵淡蓝的鸢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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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纤细的钢笔,汲了点墨,略加思忖就下了笔:
生命对我来说是什么呢?是享受时间的权力吧。它不漫长,不短暂,包含了所有风景和所有遗憾。
你真的很清高,清冷,清俊。网球也打得很棒。你学长的拍子打到你手上时,你的心,肯定很痛,很痛吧?他们,必是阻碍了你的网球道路吧。
你没让我失望,受了伤还接着打球。那天黄昏,我亲眼目睹你把对场的少年击得惨败。球技?执着?信念?抑或是,心中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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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纸较小,我写完第一张,又写起第二张:
抱歉,恕我冒昧。再华丽的辞藻又怎会勾勒出对热爱之物的感受呢?我可是深有感触呢,我多么渴望亲近自然,残疾的腿无情地抹杀了这个愿望。
看风景也是我的爱好呢,海伦•凯勒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很有这番哲理,她是个聋哑盲人,身上的力量却不容小觑。可她是个伟人啊。我是谁?我只是小林纯,眼睛即将坏掉的一个十四岁少女,我可没那么乐观,那么泰然安之。
我单纯地希望通过天赋的帮助,收纳一切风景。我的风景有很多,小床、书架、爸爸、阳光、花朵、渴望获得的友谊……
拥有光明的条件要失去了呢,就在失去前,好好把握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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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第三张了。我酝酿完,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好久才察觉到:
本来我也不想孤僻的。我自尊心太强太强。出现在别人面前,总会被冷嘲热讽,用各种各样犀利尖酸的语言辱骂。懦弱的我,只能选择伪装,淡漠。
哭闹着求爸爸,他才答应请家庭教师在家里教授我知识。从那以后,我没一个朋友,我只有爸爸了。
人生字典中最陌生的两个词汇是友情、爱情。所以我如此冷漠。不同于你慑人的清冷。
说的太多了。你是唯一能供我倾诉的对象。
感谢你的出现。要不,我就真得憾恨离去了。
……
署名:小林纯 收信人:手冢国光
我是不想寄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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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平浪静的几天过得惶惶又匆匆。我这天做了个梦。
他茶色的眸子,仍旧泛着清冷的光泽,我却不由得感到暖意的滋润。
哀叹。长久的哀叹。
凝视。长久的凝视。
铃兰落花,宛若下雪,我和他置身于莹白的梦中。
“铃兰象征纯洁、幸福的降临。”他开口,“悲苦绝不是死亡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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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我不知道天已大亮。因为,看不到了。
无神的眼睛,是否如往常一样纯洁?
“小纯……”我想安慰爸爸的哀伤。
“医生,节哀吧。”手冢是来拜访小林医生并询问一下病情的,看到这幅情景,劝慰道。
这个声音,是梦中人的……我努力,开始笑得真诚。很久没笑过了。
BELIEVE THERE'S LIGHT AT THE END OF THE TUNNEL 相信隧道尽头终有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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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德国。我成了这个诞生了巴赫、歌德、爱因斯坦的国家的一名盲人教师。
那个梦,给了我活下去的动力。如果凭我的个性,受到这样的的打击,想不开是正常的事。
海伦•凯勒那样的生活,我早已适应。只是,仍想于暖阳下看世界。
手冢是和德国有渊源的。这种想法促使着我,远渡重洋移民到此。不是已经不再奢望遇见了吗?
下星期要回国看望爸爸了。“嘟嘟——”是手机铃声。我点击“通话”键。
岁月的流逝已苍老了爸爸的声音:“小纯。”
我和气地和他拉起了家常,淡然是在那一刻被打破的。“小纯,你写的那些信我寄出去了。”
深埋在厚重的记忆里的一方角落终被挖掘,唤醒。三张信纸,被他看到了吗?
不知心中滋味,不知何时结束通话。
仆人安妮推着我出了门。天气大概很晴朗,一丝风都没有,暖暖的。
“哇哦!你看!”一群年轻的少男少女在不远处活跃地蹦跳着,“天上的云成爱心形了!”
安妮也很惊奇地拉拉我的袖子。我不在意地轻笑,心,却像受到重量撞击的玻璃,一片一片,碎成尖利的碎片……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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