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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完
地门大战之后,一切都似乎又归于平静。但平静的下面,是否真的就是波澜不惊?
这次对地门的大战,中原、苗疆、海镜,还有佛国本身,遭到的都是几近毁灭的破坏。特别是在雁王的故意为之之下,其破坏真是影响深远。倒是墨家本身,经历了这次,别说墨家十杰,或许连那独秀的一支也快保不住了。
苗疆的王宫里面,笼罩的是深深的愁云惨雾。俏如来来到王宫的时候,正好碰见叉猡端着托盘离开。
“叉猡将军。”俏如来与迎面而来的女将军见了一礼,虽然已经算得上熟识,但俏如来总是不会忽略人与人之间的礼节。
叉猡没有回礼,大概是因为相比中原,苗疆没那么多规矩,又或许,在叉猡心中,她早已视俏如来为友。
“是俏如来,你又来了。”
“将军何以说‘又’?”
“两天前才来过,不是吗?”叉猡笑道,却有点苦。
俏如来看了看她手上端着的托盘——盛药的瓷碗只剩下点滴渣滓,饭菜却剩下大半。“苍、苗王他,还是没有胃口吗?”
“是的。自从地门回来,王上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满身的内伤外伤,调养了好一阵子,才算缓了一点,却又整日不肯吃东西,说是没有胃口。养了这些日子,才有点恢复的苗头,又是一头扎到朝政中去,谁说都不听。”
“军长和副军长呢?”
“万里边城的事可不比这里少。军长把王上和狼主带回来的时候,还不是自己也是一身伤,若不是还有副军长在旁边看着,恐怕早就倒了。”叉猡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含含糊糊吐着几句话,约莫就是“早知道王上这么不爱惜自己,当初就应该让副军长把苗疆军管到王上康复为止”之类。
俏如来笑笑,安慰了叉猡几句,说是他是找苗王来的。叉猡怕他又是有什么事,忙不迭就说王上许久没有好好休息,如不是大事她也可以帮忙。俏如来也不紧张,说是近来无事,想念苗王,想与他闲谈一下罢了。叉猡一听,心中大喜,连忙请俏如来帮忙,务必让王上好好休息,起码得好好吃饭。
俏如来应允,叉猡便下去,顺便吩咐宫人备了茶水点心。
俏如来来到后殿,未见有人,但转角之处,却有灯火。放轻了脚步,拐进去内室,果然,苍狼正独坐按前。俏如来甚是奇怪,以苍狼的根基,不可能不知道有人进来。
再上前两步,只见苍狼双目紧闭,靠着椅背,睡得正熟。他转身过去拿了苍狼的裘衣,轻轻为他盖上,又拿了靠枕为他垫好,方才在他的身边坐下。
这边折腾也没有醒过来,恐怕是半睡半昏了。俏如来搭了一下苍狼的脉象,尚算平和,大概这睡醒了便好。于是也不唤人来,只是静静坐着。
苍狼睡得昏沉,俏如来盘腿入定,这后殿之中,静得只剩下那小虫子拍翼的响声。
苍狼醒来之时,头脑间依旧是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昏睡了多久,只觉得身子骨都睡得僵硬了。这身一动,便听见骨头咯咯作响。
“醒了吗?”未见人,先闻声。随着声音看去,竟是俏如来,精神奕奕的就坐在自己的身边。
“是你?怎么来了?”由着俏如来扶自己坐好,苍狼不由有了笑意。
“来看看你。”
“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这样。”
“你这样就很好看。”
“你……”被俏如来这么一说,苍狼苍白的脸色倒是有点了血色。
“不打趣你了。地门的事,你伤得不轻,狼主也是。这次苗疆受到的冲击不亚于中原,我知道你身边可用的人不多,便来了……怕你辛苦。”
“为王者,称孤道寡,哪有不辛苦的。身体力行,这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知道什么时候,苍狼已经拿过一卷奏折。他低头看着里面的内容,说话的声音越是低了下去。烛光照不到他的眼,微微颤动的睫毛下,深藏着不能为人所知的思绪。然而这有一切都逃不过俏如来。他知道苍狼是故意避开自己的视线,他在害怕,害怕他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但这次地门的事,不是你的责任……苍狼,你要自责到何时?”
“他们都是苗疆的子民,我却未能保护好他们……这都是我的责任,都是我的错……”泪水落在纸上,化成了一滩墨迹。
俏如来从苍狼手上拿过那奏折,小心翼翼卷好。
“他们会知道你记得他们。”
“不会知道的……他们已经死了,是我害死他们的……”苍狼把俏如来刚卷好的奏折拿了过来,重新打开。他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此人在先王在位时已经在宫中当差,在我被撼天阙拘禁时,他还曾偷偷送过我饭食,”说罢,又指了另一个名字,“此人刚刚成婚,妻子是个很贤惠的女人,他们……连孩子都还没有……”
俏如来想要打断苍狼,可他并未打断。他知道苍狼心中有积怨,这积怨要是不发泄出来,那是要逼着人崩溃的。
积怨,总是难消。若是怨天怨地怨别人,倒是好办,但怨自己的,纵然智慧如俏如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俏如来知道苍狼心里苦。打从二人认识,他便知晓两人终有一天要走到一条道上。所幸,苍狼心善,心怀天下,这中苗世仇总算等到了个尽头。可天不从人愿,一连串的事,算是把苍狼的生活给毁了。
苍狼生来便注定没有俏如来的好运气。一心望子成龙的父亲、从为爱过自己的母亲、被父亲陷害的叔伯、谋权篡位的祖王叔……还有位苍狼视他恩人的忘今焉,最后都无一不化成一道刺,陷入苍狼的心中。也正是如此,才会在俏如来带来狼主尚在人世的消息之时,苍狼会不顾一切,丢下责任就跟着去救人。
也就是他的不顾一切,造成了这名单上的人,从此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苍狼心里苦,但他知道失去至亲的人心里更苦,所以才更加不能原来自己。
没日没夜的工作,只想为苗疆做更多。但哪怕他做得再多,失去的生命又怎么可能补得回来。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人比苍狼更明白失去至亲的滋味,这种滋味,很难受,他却不想忘记。
他恨地门!那段曾经失去这种滋味的日子,在如今每每回想,都觉得生不如死。
他更恨自己,恨自己竟然忘了痛!不堪,这样无情无义的自己,实在太不堪。
因为是至亲,才会因生离而伤感、才会因死别而伤痛;因为是至爱,才会在想起的时候悲伤,才会想念的时候悲凄。所有的伤感伤痛、悲伤悲凄,都是爱过的证明,都是还爱着的证据。如果把这一切都忘记,他该拿什么来爱他的至亲、拿什么来爱他的至爱!
无情无义无爱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可他却让自己陷入了那个地方,成为一个无情无义无爱的人。忘了至亲至爱、忘了百姓江山。
“对不起,对不起……”苍狼低声啜泣,口中反反复复念着。
俏如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脆弱无助的苍狼。过去,就算他战力不高,他也不会在人前示弱,或许是因为王子的自尊,又或许是因为皇家的体面。这一次,苍狼是真的撑不下去了。俏如来知道这次的事发展到最后必然会牵扯到苗疆,也知道一旦苗疆卷入对地门的战争便一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只差了时日,殊途同归。然而俏如来没有料到,“营救狼主”和“保卫苗疆”这两个理由对于苍狼的分别会如此之巨大。
苍狼把苗疆这次差点遭到灭顶之灾的责任全揽到自己头上来,加之之前的内战,恐怕这次牵动的伤口比他知道的还要深。
俏如来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再一次从苍狼手中抽走那份名单,上前抱住那个冰冷颤抖的躯体。
“哭吧,不要在憋着了。”温柔的声音在苍狼的耳边响起,略过一丝温暖的气息。
俏如来抚着苍狼的背,最后把手落在他的腰际,抱紧。
“想哭就哭吧,你还有我。”
被俏如来这么一抱,苍狼再也藏不住。久久压抑的苦闷一下子像崩了堤的潮水一般涌了开来。伸手搂紧了俏如来,像溺水者找到了浮木。
“对不起……俏如来,对不起……我对不起大家……”哭声在殿内回响,像个孩子。多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哭过?苍狼已经忘记了。他隐约记得过去他也试过这样哭过,匍匐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个人,也是这样轻轻地,扫着他的头发,还会小声安慰……
越是回忆,越是恨那个曾经失去回忆的自己。哭声在回荡,是痛苦、是悲伤,也是爱。
俏如来继续轻抚着,安慰着,却没有话。大概有话,但这个时候的苍狼是听不进去了。许久,终于等到怀中人哭得累了,累得身体撑不住又睡了过去,才算静了下来。
昏睡中,连连咳嗽,却未曾醒来。大战过后修儒来给苍狼看过,外伤伤及筋骨、内伤伤及静脉,织命针连续下了七天,才稳住了伤势。修儒说了,苍狼的根基深厚,不致命,也能养好,重点是注意休息,定时服药,毕竟,养伤养伤,养才是关键。
但这些日子,苍狼心里积怨,精神不济,吃不下咽,终日操劳,难免积劳成疾。但苍狼是王,高高在上,任百官如何劝说,就是嘴头上应允,下面还是这般自己折磨自己。看苍狼日渐消瘦下去,叉猡到底沉不住气,去信修儒,请求小大夫来一趟。修儒读了叉猡的信,说这是心病。天下间能治苗王心病的,也只有俏如来了。
于是把叉猡的信一转手,便让俏如来过来。正好,俏如来也想念苍狼,便来了。
这一看,才知道自己来得太迟。或许,他早就应该过来的。于是在苗疆找了个地方住下,隔日就往王宫里跑。
苍狼这一睡又是好几个时辰,期间断断续续的有咳嗽和气促,许是刚才哭得太过牵扯了心肺。俏如来记得修儒说过,这人在气促的时候不能平躺,便把苍狼抱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睡着,顺便在苍狼的额上亲了一下。
好好睡吧,日子,还长着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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