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部夺炎热，弃捐筐街中，恩情中道绝。”
　　汉朝才女班婕妤说的真对，似乎如今的我正是到了如此地步!

　　在他离开的晚上，我就那么怔怔地坐在床上，他走了，就那么决然的放手走了，这是我做梦都没想过的，可他却做到了……他还是他吗？还是我认识的他吗？是我认识玄烨吗？我不禁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地反复地问着自己。以前的他，我认识的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的！一时之间我觉得他突然变的很陌生，陌生到了似乎我对他根本就不认识的地步！
　　我静静地坐了一夜，一动不动的，就像个泥塑娃娃。

　　第二天一早，翊坤宫的人来了，在小胤禛的睡梦里就把我的四阿哥抱走了。我还来不及哭泣，甚至来不及说些什么，我的孩子就这么被别人抱走了。他们说我的小胤禛走的时候本是熟睡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在刚刚走出我的小院子后就开始大哭起来。是啊，我可怜的孩子，可怜的禛儿，一个落生刚满四天的娃儿，就在睡梦里这么被别人带走了，他能不委屈吗？
　　我呢？我委屈吗？我不知道了！因为，我当时脑子已经木了，全身肿胀地疼，却又说不上到底是在哪儿！可我的身体还是维持着那天夜里的姿势——一个人独自坐在窗前，一动不动的，就像他还在我身边柔柔地陪着我讲话，就像他还熟睡在我身边恬恬地流着口水一样。
　　应该是有三天三夜的时间吧，我就一直这么坐着，一直坐着，依旧坐着，一动也不动地坐着。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可是别人的话我是一句都没听清楚，一句都不记得了，甚至是他们的哭声。然而……他没有来，他也没有来。我知道他和我的孩子禛儿是否是永远都不属于我——哈达乌雅沁儿了？当我不觉得疼了，只觉得麻木的时候，我晕了过去……

　　“主子！”苏嬷嬷刚一开口，就被“苏嘛拉姑，你别去！”的话语打断，太皇太后似乎特别激动，因为苏嬷嬷非常清楚她跟随了几乎一辈子的主子，当她越是激动的时候越是极力隐忍。
　　“苏嘛拉姑，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这次你一定不能乱！我告诉你，我对沁丫头的疼爱决不比你少，所以越是在这个时候，我们越是不能去的。因为只有这样她才真正能够成长起来！孩子总是要跌两交才能长大的，总抱在怀里哪成，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更何况，她是要陪玄烨一辈子的，咱们两个老家伙又不能总这么守着她。现在多让她受些苦，受些磨练，将来也能多克制他一些。另外，你赶快去一下宁寿宫，告诉她，小夫妻俩拌嘴，没事的，别搅和！”
　　“主子！”苏嬷嬷依旧面有忧色，“可是……这次对沁丫头也太……！”
　　“哎！这也是剂猛药啊！”太皇太后一时之间有些走神，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多年以前的一幕。就在此处，就在慈宁宫里，她的儿子——先帝顺治与她的侄女废后静妃之间的种种恩怨情仇，想到这两个已经入土的小冤家，木布泰的眼眶也不禁红了，对着刚刚换过霞影纱的窗，默然不语。

　　“皇额娘！”皇太后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哎！”太皇太后见此情景不禁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关心则乱的！”
　　“皇额娘，您的意思是？”皇太后根本摸不到头脑。
　　“娘娘，您先坐！”苏嘛拉姑温柔地将皇太后扶到一旁的硬木坐椅上。
　　“可是……皇额娘，沁儿她现在，一定是难过极了！这个可怜的孩子！”皇太后急的，眼泪几乎就要落了下来。
　　“哎！你说的，我知道，都知道了！”太皇太后，用手一指苏嘛拉姑，“你们别怨我心狠！这是沁儿的难关，也是玄烨的！他们可是比咱们要有将来的。现在让他们这样不是我整他们，与其让他们在将来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不如现在捅破这个脓包！”
　　“儿臣不懂，皇额娘的意思……？”皇太后的性子憨直，对太皇太后的话根本就是不明就里。
　　“主子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情原本就是……” 苏嬷嬷心细如发，太皇太后刚一张口就明白了，只是对于自己的猜想多少有些不敢确定，因为，毕竟现在吃苦受煎熬的是那个从小看着长大，纯真无邪的沁儿啊！
　　“还记得我说过，佟家的事情不简单吗？玄烨这么做，也确实是兵行险招，可光护着、宠着毕竟是不长久的！”说着边冲皇太后一顿继续道，“你还记得你姑姑的事情吗？你可知道，顺治帝当年对她，可远远要比玄烨对沁儿要呵护多了，可是呢？……”
　　“皇额娘，您是说，这些本是为了沁儿好吗？难道，是您……”一提到姑姑——先帝原皇后——“静妃”，皇太后心里便有些明白了，但是，她想不通太皇太后为什么会这么做。
　　“没错！这些都是我出的主意，将来沁儿要是怨就让她怨我吧！”太皇太后一时感慨，“我就是怕他们将来会有那两个冤家的下场，这招虽险，却是不失为一个办法的！对了，你还记得你给他的那个云贵人吗？如果我还没有那么老眼昏花的话，我想玄烨这小子就是在依样画葫芦，对你有样学样呢！”
　　“皇额娘，您的意思是说，皇上不是真的厌弃咱们沁儿了吗？”皇太后说着眼中竟不自觉地溢出激动的泪了。
　　“哎！你怎么这么多年还没看透呢！”太皇太后又是一叹，“放心，玄烨虽阴狠了些，但对沁儿，他到底还是在乎的！不过或许正因为他太在乎了，他对她才会这么狠！这个孩子啊，到底还是那么倔，谁知道我这么做对他们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我现在可是一点都想不明白了，或许真的是老了吧！”
　　“主子，您二位也太过担忧了！”苏嘛拉姑带着一贯的平静的微笑道，“别忘了，她是谁？是沁儿啊！她不会这么容易就被趴下的，如果她真这么不争气就枉费二位这么多年的心血了！”
　　“没错！”太皇太后笑道，“我记得汉人的《孟子》里面有这么一段是这么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就是说现在我们的小丫头正是在‘苦其心志’，不然她永远都是我们面前的小孩子，小丫头。若单单作为逗咱们开心的小丫头，沁儿这个孩子没有什么另我担心的，但是她是他的女人，身为皇帝的女人可绝对不能是个娇生惯养长不大的小孩子！她毕竟是要经历风雨的吗！还记得咱们草原上的一句话吗？‘没有经历过暴风雨的雏鹰是长不大，飞不高的！’”
　　“如果真像皇额娘说的就好了！我只希望沁儿这个孩子千万别像她一样命苦就好！”皇太后道。
　　太皇太后说的这些对皇太后来说，多少还是有些似懂非懂，因为作为她——这个几乎是从一出生就注定养尊处优一辈子的贵妇人，是很难搞明白所谓的“阴暗斗争”的！但她还是能够凭着直觉，从自己奉若神明般的太皇太后的话语感到，这次是小丫头沁儿的一个大坎，而单纯地替她，担心着，揪心着。
　　苏嘛拉姑则不同。她几乎是跟随和陪伴了太皇太后一辈子，对于她而言，太皇太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太皇太后这么做，她心底清楚地很，她知道她是为了她，但更是为了他！

　　“主子，主子，您醒了吗？”小蓉一看到我睁开了眼，兴奋地叫了出声，“小妍、小德子，你们快来啊，咱们主子醒了！”
　　我不知道我到底昏睡了多久，但看看他们遮不住疲倦的面庞，微红的双眼，我开始怀疑是不是也只有他们还是这样——没有改变地关心着我，心疼着我呢？
　　“主子，您可醒来了！都快急死奴才了！”说着小德子揉了揉了眼眶险些掉下泪来，而我的小蓉、小妍眼泪已然垂过了眼角。
　　“好了，好了，咱们都别哭了！这不，主子都醒了吗？还不快伺候！”还是小妍最先平静下来，“小蓉，咱们主子晕了这么久一定饿了，你去弄点儿稀饭过来；小德子，你赶紧去告诉苏嬷嬷一声，说咱们主子醒了，让她老人家放心！”
　　小妍将他们两个都打发出去了，见我一动不动地就什么也不说，便道：“主子你怎么样？头晕不晕，饿不饿？要不然待会儿我再找御医过来给您看看？”
　　我只轻轻地用着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声：“不用了！”便转过脸去。我不愿意任何人再看到我脸上的泪水了，因为这些都是我连亲生儿子都庇佑不了的例证。不管将来怎么样，我决定要坚强，要做一个让我儿子骄傲的额娘——尽管，他现在不在我身边！
　　小妍看到我这个样子，轻轻地摇了摇头，用着几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便静静地站在床边，默默地守着我，不再打扰我——毕竟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悲伤！

　　当小德子心急火燎地跑向慈宁宫太皇太后那里时，竟，碰到了他。
　　“站住！”一声威严断喝，小德子立马抬头。
　　“万岁爷吉祥！”小德子还算伶俐。
　　“你这么惶惶张张的，是去哪儿啊？”皇上问道。
　　“回皇上的话，沁主子已经昏昏沉沉地晕了三天三夜了，才醒来！奴才是要去禀告苏嬷嬷，让她老人家放心！”
　　“哦！你去吧！”皇上冷冷地说。
　　小德子回了声“嗻！”
　　小德子不比小蓉、小妍，他毕竟是在他身边待过的，对这位面冷心热的万岁爷，小德子自认还有几分了解。他就不明白了，万岁爷到底是要不沁贵人怎样的！从他跟过的各位主子娘娘也不算少了，可是就没见万岁爷对哪位主子娘娘像对沁主子这么上心过，虽然他嘴里还是一如继往地什么也不说，可从小德子在紫禁城这座后宫里讨生活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位沁主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定非等闲，如果不是这样，他——油滑刁钻的小德子，又怎么会老老实实地留在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贵人身边？若要在皇上身边，虽然令人艳羡，可到底是“伴君如伴虎”谁知道哪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小德子，已然隐隐猜道了些什么——这个沁贵人是万万得罪不得，怠慢不得的，更何况她待人和善，在她手下干事情可比其他地方要舒服、自在得多，更何况那个傻傻的丫头小蓉又是那么可爱呢？

　　夜半时分的慈宁宫里静得可怕，在昏黄的油灯下，太皇太后与苏嘛拉姑刚刚做晚日修的晚课。
　　“苏嘛拉姑，你是在怨我吗！”太皇太后问道。
　　“主子！” 苏嘛拉姑应了一声并不愿多说，因为她们是这样的了解，这样的熟悉，根本就不必更多的语言来点缀。“哎！这是缘，这是孽，更是沁丫头的一道坎，可如果迈过了，对她来说，就算将来不说可谓是一生平安吧，但也应该在无太大的忧虑了！可是……”
　　“苏嘛拉姑，你的意思我明白，不用再说了！我承认，我对沁丫头亲，可再亲再厚能盖过玄烨吗？我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沁儿，可更是为了玄烨啊！他不仅仅是我木布泰的孙子，更是我大清开国以来的一代英主明君啊！”或许也只有在苏嘛拉姑一个人面前她——太皇太后还是木布泰。“对了，你去看沁儿了吧！她怎么样了？”
　　“她还好，还是那么乖巧懂事！” 苏嘛拉姑回答的不急不徐，“主子，您的心思我都明白，这么多年又有哪次我埋怨过您呢？沁丫头是什么样的孩子，皇上是什么样的人，我心理也都清楚。要是缘分深些，他们是打也打不散的，可是……算了，人较不过命，一切都听天由命吧！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些本就是佛祖事先定好了的，强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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