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

　　“谁伴明窗独坐？我和影儿两个。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无那无那，好个凄惶的我！”

　　康熙十七年五月，端午节刚过的一个午后，这一年也不知是怎的，天气格外的热。入秋时节，秋老虎更是越发燥人了。
　　“主子，别站在毒日头底下，当心中了暑热，进屋，喝盏玫瑰露吧！”小妍边打帘子，边道。
　　我一笑，扶着小妍的手，进了房门。
　　小妍给我端了一盏刚冲的玫瑰露后，见着随后进门的小蓉忍不住的嗔怪，“你这丫头，好不省事，怎么让主子巴巴的站在这毒日头底下呢？要是病了怎么得了！”
　　“这不，刚从苏嬷嬷那里过来，我说给主子遮遮，主子还嫌我罗嗦！”小蓉瞥了一眼，异常无辜地望着我道，“还没进门，倒听你数落了我这一身不是！”
　　我又是一笑，也不替她们分辨拆解，只想听着这两个丫头逗嘴。
　　小蓉边收拾着太皇太后、皇太后赏下的东西，边忍不住委屈，抱怨着：“哎！主子，您就不能体恤体恤我们，好歹也顾念着点！您是有身子的人了，要是有点什么的，别说万岁爷、皇太后、太皇太后了，就是苏嬷嬷她老人家也饶不了我们两个！”
　　“就是啊，主子，您这么重的身子，下次说什么也要留意才是啊！”小妍此时跟小蓉倒是一搭一唱的。
　　“你们两个啊！”我一笑道，“有你们在我还能怎么样呢？可能不好吗？这么碎叨，小小年纪的，都快成老太婆了！”
　　“主子啊！”这两个小丫头更是万分委屈了。
　　“要早知道您这么不爱惜自己，我们早就窜捣着苏嬷嬷给配些有经验的老嬷嬷来了！”小妍的嘴是越来越厉害，我是越来越说不过她了。
　　“是啊，沁儿妹妹这么年轻是该有老嬷嬷管束管束才对！”惠妃姐姐边说边笑，边打帘子走了进来。
　　“姐姐怎么来了！小蓉小妍，别站干在那儿，还不快倒茶，还有，那冰湃着的果子，也拿出来啊！”我笑着张罗着。
　　“沁儿，你这是干什么？”惠妃姐姐一拉我的手，“跟我还用客气吗？”
　　“是啊！”我心中暗道，这位婉儿姐姐可是与众不同得很，先是不知怎地就生了大阿哥的，随后，她对与宫里众嫔妃的争宠，不是不争不夺，只是相形之下多了几分淡然，也难怪她出身名门，真真有度量，有风度。可是哪曾想……
　　“对了，沁丫头，凤儿来看过你了吗？”她突然之间的一句话顿时几乎将我对我所有的好感都遮掩住了！
　　凤儿姐姐，好亲昵的称呼。我甚至不知道，曾起何时我们彼此之间发生了改变！从我们彼此的称呼——至少是我对她的称呼就能看出来。单纯的“凤儿姐姐”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就变成了复杂的“宜姐姐”！当然，变的不仅仅是这些。我还记得我们曾经是如此那般的亲密无间、无话不说，我们是好姐妹，是胜似亲人般的好姐妹。我额娘是没有给我亲姐姐的，她的额娘也一样，尽管她还有继母的妹妹，可我知道她和她们一直不亲，因为毕竟不出自同母嘛！相比之下，我们一直以来都是最最亲近的，我们彼此之间可以说是绝对绝对没有秘密的！——当然这些在小时侯。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我心里有了不愿、不能与她分享的秘密，而且这些秘密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与此同时我发现，我们之间也变得越来越疏离，越来越难以亲近——直到现在，我们相互之间的关系——竟如此尴尬！我越来越不懂她了，越来越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做法，比如她竟会让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云儿进宫，而且隐瞒的竟如此之好，简直是滴水不漏！怪不得当初我们在斗嘴、斗气的时候，我的大哥哥就曾笑过，说我是斗不过她的！至于最近似乎好像更甚了，我们之间变得更客气、更生疏、更冷漠，有的时候她的眼神都能令我陌生的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寒颤。可是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变成这样？……
　　“沁丫头，又发呆呢！我是明白你的，都是女人嘛！这男人啊，当然恐怕也只有我家大哥例外，有几个是不风流的，何况，他，还是万岁爷呢！”惠妃姐姐一笑，有着说不出的苦涩。她——身为皇帝宠妃，大阿哥的生母，此时此刻却说出这么一翻话来，这在平常百姓之家可是万万想象不到，可她，不，可我们也的确如此。
　　“再说，咱们这里头，是三年一选的，可谓‘美女如云’，‘天外有天’，他就是想不见一个爱一个的也难！”惠妃姐姐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当宠的，又能有多久呢！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咱们这里是风水轮流转的，今天是你，可明天就是她了！就拿我说吧，当初生大阿哥的时候又是何等的风光，可现如今——”
　　“现在皇上对惠姐姐也是宠爱有加的啊！”我笑着插嘴，完全没有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笑得有多么的不自然，“姐姐可是皇上新晋的妃，在这宫里头，除了老祖宗与皇太后两位老人家，满打满算的，能压过惠妃姐姐的，恐怕也为数不多了！”
　　“唉！沁儿，你还是不明白啊！在咱们这里面，难不成谁还做梦，指望能三千宠爱于一身不成！可那个宜嫔，她，白白长了个聪明的脑袋，她偏偏就看不透，这不，亏大了！虽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自己的亲妹子弄进来，谁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的把自己倒给搭了进去，后宫里哪个还敢不防着她！那个娥皇、女英做不成，到如今辛辛苦苦在宫里攒下的人缘儿全打了水漂，没的让人烦的！她还以为她有多聪明，多伶俐，我就不信她心里能不畏惧宫里这帮姑奶奶的嘴！”
　　听她这么排遣她我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尽管我们彼此之间变了，可我们毕竟是姐妹，尽管她成了宜嫔也一样，尽管她把她的亲妹子送给了他，成为云贵人也一样！
　　“惠妃姐姐！”我皱了皱眉。
　　“我知道，你和她关系不薄——你们毕竟还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嘛！我也知道我这么说她你会不高兴。可你也不想想她是怎么对付你的？你知道吗，这宫里面说她的可多了去了！”
　　“惠姐姐，我不管她对我做了什么，我都觉得她不会是有意的，至于她们那么说，我没有听到，要是听到了，我也由不得她们这么糟蹋她！”我有点儿激动，有点儿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会继续道，“婉儿姐姐，再怎么样我们三个毕竟结拜姐妹啊，她是什么样人，你我不清楚吗？她的太精明、太好强，太喜欢斗气了，可她的心说到底并不坏啊！”
　　“唉！沁儿啊，你真是个傻丫头！她明明就是嫉妒你，明明就是想让她妹子来分你的宠，你怎么还这么维护她呢？你怎么就这么实在，这么傻啊！”婉儿姐姐说着说着把我搂进了怀里，就像是我们刚进宫时，冬天天气冷，我们一起坐在火炕上取暖时一样。

　　“主子，忙了一天了歪会儿吧！”刚刚跟把婉儿姐姐送走，临行前还是千般叮咛万般嘱咐的，这会儿，才清净些，小妍的声音又起，而且好象又是有了新的说辞，一时之间我突然觉得很好笑——她们，似乎每一个人都比我紧张，似乎她们才是要做额娘的人！
　　我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主子，您这是怎么啦？”小妍笑问。
　　“那还不是因为惠主子来，咱们主子心里高兴呗！”小蓉趁机取笑小蓉道，“还整日里说我笨，现在也不知道谁才是笨丫头呢！”
　　“哼！”小妍冷笑一声，“说你笨还真是蠢！真以为我连这点子事情都看不出来了吗？我这是多说笑些，好逗咱家主子开心呐！哪儿像你，这么大的丫头了，就知道添乱！”
　　“主子！你看她，这个疯丫头，又欺负我！”小蓉说不过小妍，便磨蹭起我来。
　　我见她们如此又是一笑，忍着不答言，倒是想看看她们要逗到什么时候，虽然我知道她们并不是真的争吵，不过一切都是为了让开心罢了！
　　“你倒是说说谁是疯丫头啊？”小妍有些故意地作弄着小蓉这个小丫头。
　　“哼，谁说就是谁呗！”小蓉明显有些心虚，她似乎是永远也在小妍面前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哦！真的？”小妍一步步逼近，小蓉一步步后退，直到了墙角。
　　“主子！您怎么还不管管小妍这个疯丫头啊！”小蓉开始向我求救。
　　我知道她是最怕痒的，当然小妍也知道。
　　“主子，好主子，快救命啊！”小蓉情急向我呼救。
　　“小妍！”我到底还是忍不下心肠，“算了吧，她比你小些，就让着点儿！”
　　“主子，您老是这么说，今儿个，我不管了，一定要她向我讨饶才行！”小妍的话，亦真亦假，而且神形俱佳，更是加深了小蓉对呵痒的恐慌。
　　“主子！”当小蓉再次苦着脸向我求救时，就见我一努嘴。这丫头虽然笨得很，不过，跟我的时间长了，自然是比较明白我的，瞬间便大叫，“好姐姐，小蓉年纪小，不懂事，好姐姐就饶了我吧！小蓉下次再也不敢没大没小的了，还不行！”
　　听着她的话，我们直笑到弯不起腰，小妍边扶住我，边佯怒：“这丫头，真不懂事，没的吓人的！要是闪到主子，可怎么得了！”
　　天啊！见她们混打混闹些，才觉得两个还是小丫头，怎么这一眨眼又就成了唠唠叨叨的老太婆了呢！我稍稍一叹气，见她们都累红了脸，便任由她们两个给我换过衣服卸下首饰，给我打水梳洗后，服侍我睡下，方做罢。
　　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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