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戟

　　夜已深。
　　偏室中只点了两根蜡烛，晦暗不明。吕布倚坐在地，面前满是酒瓮。他已经有些醉意。
　　身着白衣的他，俊美的脸庞，微闭的双眼，恍惚间竟让我有几分儒雅的感觉。
　　突然，他扭头看向我，通红的双眼让我有些害怕。果然是错觉吧，杀人如麻的天下第一战将吕奉先又怎么会用“儒雅”这个词形容呢，我有些自嘲。
　　“其他人呢。”他只是扫了我一眼，又继续低头饮酒，并不是仰头痛饮，而是小杯浅酌，似是要将这美酒的味道深深的印在心中。
　　“曹操军中。”我平静的回答。
　　“你为何不去。”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声音似乎有些激动。
　　“因为主公需要人拿酒。”我将他面前已经倒空的酒壶倒满，又重新站立一旁。
　　“哈哈！主公？！我是谁的主公？！”他一跃而起，抛开酒杯，提起一瓮酒，仰头便喝。
　　我无动于衷的看着这一切，心中莫名的有些伤悲。
　　“砰！”吕布将酒瓮掷向门廊，大喝“取我戟来！”
　　•早有下人双手举着兵器在外面守候，这是我吩咐的，因为我知道，他最得意的，便是这丈二方天戟。
　　吕布接过方天戟，又举起一瓮酒倒在戟上，取来锦缎缓缓擦拭。
　　“文远，这支戟随我征战四方，有十余年了。”说着，他抬头看我。“我只希望有一天它能陪我入土。”说完不等我回答，他又仰天而笑，“哈哈哈！文远，你我相识十数载，可曾一战否？”言罢提戟大步走向门外。我拿起桌上的酒杯，杯中尚有半杯清酒，我举杯饮尽，然后跟着吕布来到院中。
　　接过下人取来的大刀，我心中有些恻然，却又忽的有些兴奋，我抬头看着吕布眼中的那份炙热，不禁紧紧的握住手中的刀柄。“主公既然有意一试臣下的武艺，臣自当奉陪。”
　　吕布闻言，再次大笑三声，然后举起画戟向我攻来。我提刀迎上，如此往来十余合。
　　正当我感觉虎口发麻，气力不加之时，吕布忽的停了手中攻势，收回画戟立在身旁，背对着我，抬头看向空中的半轮明月。
　　我正想说什么，他却先与我开口。“文远，若是有一天，我手中的画戟倒了，你要如何？”我默然许久，说“当随君往。”吕布仍不回头，只是深叹一声“你错了，你错了。人言‘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我声名已极，更有貂蝉相伴，不枉此生。如今，我唯一的牵挂，就是妻女，以后，貂蝉和我女吕雯，就交给你了。”说完，他将手中画戟重重击向地面，画戟长柄没入地中三分，立在那里。月光倾泻，白衣胜雪，他默立一时，然后大跨步的走进屋中。
　　我伫立良久，目视画戟，无言以对。
　　再见吕布之时，城外一片混乱，曹操大军围城攻打，他亲自引军出城迎敌。我在乱军之中看见他的锦袍嫣红，已经不知道是本来的颜色还是染血的缘故。坐下的赤兔马不住的长嘶。长戟纷飞，血溅七尺，直杀到周围士兵不敢上前。他看看周围，然后长戟指天，长笑不止，戟上沾染的鲜血不住的滴下，周围的士兵吓得连连后退。
　　突然间，他扭头看向我这里，隔着千军万马，我和他无言相对。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画戟，却突然松开手，任画戟落地。他看着我，笑了，不是放声大笑，只是浅浅的笑着，有一丝苦涩挂在嘴角。
　　下意识的，我也笑了，弃了手中长刀，和他遥遥望着。
　　我和他被绑缚去见曹操。
　　我见他向曹操乞求活命，甘愿低头，心中蓦然长叹，不想“赤兔画戟，天下无敌”的吕布也会如此。我抬头看着吕布，大喊“吕布匹夫，大丈夫死则死矣，安能投降事贼？！”吕布听到后，回头看着我，轻轻摇头，然后微微笑了笑，忽然一下站起身。周围的侍卫将领眼见吕布跃起，大吃一惊，纷纷拔出兵器指着他。吕布只是轻念几句“死则死矣”然后大笑着向陈城楼下走去，经过我身旁时，停了下来，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勿忘！勿忘！”言罢走下楼梯，再不回顾。
　　我望着他的背影，默然无语，只听见曹操说“文远肯降否？”我回头看着曹操“愿降，但有一个条件。”“哦？是何条件啊？”我转身看向行刑的白门楼，沉默片刻，说“吕布曾为我主，他的妻女需由我奉养。”“哈哈！如此甚易！就如你所愿！”我听完曹操的话，也不转身，径直向白门楼跪下，心中默默的说“奉先走好，文远不忘重托！”
　　此时日已西斜，天边云如火烧，就像吕布染血的战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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