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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十年
幸福的日子总是让人又爱又恨,爱它的美丽,恨它的短暂——无论那段幸福的时光实际上是多么长,比如说:十年。
十年的时光,足够让一个俊朗邪气的青年变成一个潇洒狂肆的中年男人,也足以让一个未及二十还略带稚嫩的青年变成一个气质沉稳的青年。
这十年内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比如说最令李连生高兴的一件:阿翠在第三年的时候出嫁了,嫁的是荷花湖不远处的一个没落的书香子弟,这个书生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很得阿翠喜欢,而历经家族变更的书生好像也很喜欢纯洁如同白莲般的阿翠,他义无反顾地取了她——在他并未得知李连生曾赠与她大笔嫁妆的情况下。
七郎瞒着阿翠曾经仔细打探过那个书生的品性,回来后就向李连生一一讲述他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一切,李连生听完后笑道:“真是傻人有傻福啊,这是一个可以共患难也可以共富贵的人。”正是这句话才决定了李连生赠与阿翠的那么一大笔财富,并且同意他们的婚事。
说道‘同意’二字,李连生虽然没有资格管阿翠的婚嫁,可是若是他看不顺眼,难道没有办法破坏吗?李连生素来性格霸道,他认为阿翠对自己二人有恩,所以虽然对她头疼万分,可是却不忍心她嫁得不如意——这个不如意是以李连生自己的观点来定论的。
幸亏李连生在这个方面没有犯对待酥手蛮腰二人时候一样的糊涂,所以总得来说,那是一场暗含硝烟但是却风平浪静的婚礼。婚礼上,因为要隐瞒自己二人隐居的身份,嫁妆都是以青衣白衣的身份送的,端得是十里红妆,风光无限。这件事使青衣白衣的神秘更上了一层楼,导致慕名而来求医的人更多,这就是意外效果了。
阿翠婚后生活简直是用幸福美满来形容,那书生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本来门第已经慢慢没落,他又一心取了个丫鬟新娘,虽然说嫁人的时候就销了契约,可是他预想中嫁妆是一分一毫也没有的——他也不贪那个,可是谁会嫌弃钱少的?钱是很有用的东西,所以虽然外面有些人纷纷议论说他是不是看上了新娘的嫁妆,可是他行得端坐得直,丝毫不理那些人的议论,对阿翠更是感激宝贝。
两年后阿翠生产,七郎奉了李连生的命偷偷抱了一个生产不过一天的男婴悄悄进了产房。李连生的打算是若是她生了个女儿,便把这个也抱养给她,当作龙凤双胞胎养的。李连生觉得自己应该在还能照顾她的时候多多照顾她一点,儿子在这个年代实在是女人的保障。
阿翠果然生了个女儿,七郎点了产婆穴道后静静地把男婴抱给了阿翠,阿翠摇了摇头没有做声。七郎叹了口气后抱着孩子飞快离去。
当时的李连生感觉很惋惜也很无奈,不过到了十年的时候他才佩服阿翠的眼光以及那书生的人品。当时阿翠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两个女儿,最小的一个是儿子。彼时书生已经中了进士,然后在家乡做了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虽说是芝麻官,可是在地方上却是父母官县太爷!
阿翠抱着最小的儿子在别人称呼她为县令夫人的时候笑得眉眼弯弯,她抱着孩子回到卧室后左右脚一个互踢便踹掉了鞋子,赤脚在地上走来走去,咯咯地笑,开心极了。
已经是县令的书生走了进来,笑道:“我要吃莲子粥。”
当时的七郎抱回去的那个孩子李连生没有再让他还回去,事实上他也回不去——尚未出生的时候他已经被自己的爹娘卖掉了,这个世界永远不缺穷人,也不是所有人像阿翠一样喜欢自己的孩子。
李连生随口就说:“留下吧,你姓。”
七郎踟蹰了一会儿,道:“公子,我没有姓氏。”
李连生‘唔’了一声,眼神直直地盯了七郎,七郎被盯得很不自在,最后终于败下阵来低下头去,李连生这才淡淡道:“姓李。”
七郎看着那个尚未睁开眼睛的小婴儿,他细细的血管透过薄薄的粉红色皮肤一根根透了出来,显得脆弱不堪,就是这么个七郎一只巴掌都能抱住的小小生物,以后就跟他姓了?就算作他的孩子了?七郎觉得很不可思议,感觉手足无措的同时也觉得很奇妙。
这个孩子他姓李?七郎想要确认一下,又觉得没有必要。他只是看着李连生的背影想:公子,您还没有给他起名字啊。
这个后来被李连生取名为重人的孩子被七郎起了个乳名叫做小宝,之后五年的时间七郎被小宝烦透了心。失去了阿翠的帮助,在李连生完全睁只眼闭只眼只当甩手掌柜的情况下,七郎对这个小恶魔束手无策。他觉得小宝纯粹就是上天看他过得太滋润了来折磨他的,可是李连生却坚持认为这是爱的折磨,还时不时地在七郎怒叱小宝却被小宝气得七窍生烟的时候放声大笑。
在小宝对李连生称呼的问题上,七郎很是犹豫了一小会儿,该叫什么呢?老爷?还是……其他?他私心里是希望选择的是这个其他的,所以在一岁多的小宝咿咿呀呀学语的时候他刻意回避了对李连生的称呼。直到有一天李连生发现了这个现象。
他直接从摇篮里面将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的小宝抱了起来,小宝调皮地开始揪住李连生的头发往下扯,七郎尴尬地从他手里帮李连生抢回头发,然后李连生亲了亲小宝道:“小宝,叫爹爹。”这个词小宝早就学会了,所以他很开心地卖弄:“得得。”
李连生又亲了亲小宝后将他递给了七郎道:“就这么叫着吧,反正也不知道能叫多久。”
七郎抱住手脚乱舞的小宝,关切地看着微微伤感的李连生。
李连生吩咐道:“小宝就挂名在阿翠那儿吧,只说是她收养的孤儿,以后也让他有个栖身之处。”
七郎知道事情的重要性,问道:“那杜文谦那里?”杜文谦是阿翠所嫁书生的名字。
李连生道:“直接说吧,他我信得过。”
七郎点了点头。
李连生又开口问他武功进展如何,七郎笑着回禀道:“比之年前略有进步。”他一贯谦虚,说出了略有进步就是代表着进步很大了,李连生知道他的意思,满意地点头。
二人在此处居住多年,总有一些事情是永远不会忘记干的,比如说练武,武功永远是最适合用来保命的东西。因此,两人一天都要花六七个时辰用来练武,练武之余就是用来炼制毒药伤药等药丸,以及两人以前学过的各种本事。
在不短的十年里,李宅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李宅,危机四伏迷阵重重,所谓一动不如一静,这个看似与以前一般无二的小小宅子在他人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有去无回的死地。
闲暇之余,李连生教会了七郎下棋,因为他一个人实在是无聊,需要一个对弈者。七郎愁眉苦脸地被逼迫着学习着黑白分明的围棋,他实在是懒得动脑子啊。七郎拇指食指之间紧紧捏着一枚黑子,犹豫地左看看右瞧瞧,又细细分辨着李连生的脸色以图能够找出点蛛丝马迹,可是他徒劳了!最后七郎横着心闭着眼将棋子轻轻敲了下去。
李连生好整以暇地扇着他的牡丹扇,顺便赏赏花儿鸟儿,再欣赏一下眼中的美人儿,果然是滋润的生活。看着七郎敲下的黑子,李连生得意地笑了,白皙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夹起了一颗玉白色白子轻轻落下。
七郎更加苦恼了,他开始挠头发,怀中的小宝也开始抓着他的头发放进嘴里撕咬,好吧,黑子就这么着吧,七郎破罐子破摔了。
李连生摇摇头:感觉真得没成就啊没成就,可是为什么心里就是这么爽呢?他轻轻松松又落下一子,甚至眼睛都没盯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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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一子一子之间,白天翩翩飞舞的蝴蝶已经变成了傍晚高低起伏的虫鸣以及小宝细细的鼾声。伴着莹莹烛火,七郎端过来热乎乎的饭菜,二人或者小酌一番或者打趣一番,而后灭了烛火相拥入眠。
夜色中,李连生对着怀中的七郎感慨道:“我们在这个地方,住了多久了?”
七郎轻轻回答道:“十年了,公子。”
“是啊,十年了。距离我第一次见到你,已经十二年了,当初你还没有完全长成,还是个少年,一晃眼,已经长得快有我高了。”
“公子,我已经快三十了。”
李连生笑道:“幸亏还是差我一丁点儿,你都快三十了,我都三十好几了。有时候想想,这些年来的时光好像是偷来的,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过这种生活,平静,安闲,就守着这么一座小小的宅子,这么一个人。”
“公子以前想过的日子的什么样的?”
李连生回忆了一下,道:“那时候我还是年少轻狂,豪情万丈,却看不明白很多东西。当时我的目标就是好好执掌风雨楼,然后复国。叔叔伯伯们都和我说,我是复国的唯一希望,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一切是假的,他们所说的希望不是我,而是我大哥。”
“风雨楼……”七郎喃喃地念着这个词,好久没听到这个词了,但是它一直都是这十多年来悬在两人头顶上的一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对了,七郎,说起来这十年我们一直在这小地方待着,也没怎么出去,你还想不想去看南天峰?”
七郎诧异道:“公子,你还记得?”
“如何不记得,我寻思着,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消息,或许是我们草木皆兵了呢?你若是高兴,过几天我就带你去看看,如何?”
七郎迟疑道:“公子,还是算了吧,不大安全。”
“七郎,我只是想带你出去转转。”
“可是,去南天峰要经过清水塘……”清水塘那个繁华的地方有着极大的危险,可是七郎也知道,这十年的时光怕是把李连生拘束坏了,他本来就是肆意妄为的性子,却如同虎入牢笼一般被困在这个地方十年,算起来怕是李连生的极限了。七郎心底是有隐隐歉意的,虽然李连生都没有明说,可是七郎知道这个牢笼恐怕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自己,折翅的雄鹰还是雄鹰吗?七郎思及至此,改口道:“公子去,我就去。”
次日一早,七郎就把小宝送到了阿翠家里,小宝泪眼汪汪地看着七郎,五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慢慢懂事了,他知道七郎和李连生要出远门,不过小孩子观念了出远门和走亲戚或者逛集市是一个概念,他拉着七郎的衣袖不让他走。七郎只好蹲下身来慢慢哄他,小宝抽泣着让七郎许诺给他带桂花糖回来吃,最后才抽抽搭搭地被阿翠带回了屋。
七郎忽然感觉十分不舍,他走进了屋,将李连生送给他的一枚玉佩从脖子上解了下来套到了小宝颈上,替他抹了抹脸上的泪,轻声问道:“小宝,你叫什么?”
“我叫小宝。”
“大名呢?小宝大名叫什么?爹爹还教过你写字的。”
“小宝大名叫李重人。”
七郎抱起小宝亲了亲,又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小宝好乖,重人好乖。”
他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或许之后再也见不到他的小宝了。
七郎回到宅子里开始收拾东西,很多东西都用了多年,七郎都想带上,他摸摸这个又拿起那个,最后终于叹了口气,将所有的东西都放下了,只带了从金陵城带来的那些简单的行李。
回头望望窗外的爬山虎,它们已经密密麻麻地缠上了整个墙壁,最后顺着瓦片爬到了楼顶,一片郁郁葱葱。檐下的燕子已经不知道是不是刚来的那一对,屋外的桃花也几度开落,几年前在宅子后面不远处的小池塘埋下了藕,如今莲花早已长满了一池塘了。
七郎背着包袱,看着李连生。
李连生腰间是那把修饰过的碧玉剑,右手仍旧是他的美人扇,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虽然有松了口气的意思,可是临到末来,还是有那么多不舍,他左右环顾了一下,对七郎道:“罢了,走吧。”
七郎刚想应一声:“好。”
李连生又说话了:“算了,七郎。好像……我们已经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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