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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的灾难
Chap.1
那一年,我们的小男孩井昔年才8岁。
在经历了几天几夜听着外面乒乒乓乓的巨大声响以及父母争吵厮打的各种辱骂声,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的日子后,小昔年被送到了邻近的姨母家,名曰“避难”。小小的昔年已经懂得了在适当的时候绝对的沉默和乖巧。在姨母家的几天安静又缓慢,姨母其实跟他家的血缘很远,所以也只是勉强收留了,不好多问。没有父母的一点消息,日子平静的好像一切都跟以前一样。但井昔年心里的恐惧更深,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等待被抛弃的小猫小狗,尤其是看到姨母不耐烦的冷漠眼睛,他的沉默卑微到了地里去。
有一天姨母主动问起了他父母在家的情形,昔年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说,姨母又带点嫌弃和不耐烦的神情看他了。
昔年脑子一转,开始断断续续的说,还配点手势:“他们吵得可厉害了,妈妈把家里的碗都砸了……哦,还把我最喜欢的摩托车模型砸我爸头上了。”
“哦?那你爸呢?”姨母有了点兴趣,赶紧追问。
“我爸那脑袋哗啦破了好大一条口子!血流了好多!抓着我妈的头发打她的耳光呢……”
“这样啊!然后呢?然后呢?你还看见什么了?”
后来听见姨母把他夸张了的“战争场面”用更夸张的语气对着各亲戚讲的时候,面对亲戚们闪闪发亮的眼睛和明显写着“八卦”两个字的脸,昔年在一边腼腆的羞涩的笑。
几天后,昔年的妈妈终于出现了。带着憔悴又疲惫的脸,把昔年接走了。
昔年紧紧抓着妈妈的手,他心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们甚至没有回过昔年从出生就一直住着的那个家,妈妈拖着他和一只跟他差不多大的箱子,直接找了个又破又潮湿的出租房里间住下了。那箱子里可以给昔年的只有几件他穿旧了但也洗的干干净净的校服和衬衫,还有他印了米奇的亮蓝色的小书包。昔年晚上在被窝里偷偷的流泪,他舍不得他藏在床底的他收藏了那么久的那些摩托模型,舍不得他那满满一书架的他把午餐钱和车费钱省下来才买的各种各样的书,舍不得那小区里和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们——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跟他们道一声再见。他也想念他的爸爸。他想他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但他依然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每天跟妈妈说话声音都小小的。
他小小的脑子里只觉得这一切脆弱得可怕。生活不安得可怕。
小昔年依然每天去学校上课。有相熟的同学过来问他为什么不在家里住了?他思索半天回答:“我妈带我住大房子去了,我爸守着老房子,不让强盗进去。”
“那你不是见不到你爸爸了?”
“怎么会见不到?我爸天天带我出去下馆子!”
“你们家真好,有两个房子,那你是不是两边都可以住的?”
“那当然,如果我住腻了这边,还回那边住去!不过我还是喜欢新房子。”
昔年竭尽全力保持着他的骄傲。每天在学校里嘻哈打闹,踢球滚泥,好像一点也没有变化。
但是一回到家,他就像嘴巴被针缝上,只是沉默。他妈妈一天到晚的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外面干些什么。昔年每天回到那个转个身都困难的小房子里,慢腾腾的热好中午他妈给他留的饭菜,慢腾腾的一个人吃完,慢腾腾的做完作业,慢腾腾的洗漱上床,在一片霉湿腐朽的气味中入眠。
这样的生活过了一年,昔年升上三年级了。他妈妈又拖着他和大箱子,踢踢噔噔的离开了出租屋。
这一次,妈妈把他带到一个比较干净的平房区,虽然房子都是砖瓦房,街道有些破旧和脏乱,但是毕竟算是一个热闹喧哗的住宅区了。居民大多数是民工和小商贩,到了吃饭的时间,各家各户都在自己门前架了煤炉子炒菜,浓浓的煤烟升腾,夹杂着菜油的香味。看在昔年眼里,比那个一到晚上就黑咕隆咚,只见鬼不见人的潮湿阴暗的出租房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尽管一年前他还住在有绿化有保安的高层小区里。
他们在平房区的一栋较大的房子前停下来。这户人家没有像别家那样在家门口架个炉子烧火做饭,显得安安静静的。井妈妈伸手敲了门 ,门很快开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拉着门把,站在门口。
那时夕阳的余晖还没散去,暖融融的橘色洒在少年的脸上,连那脸上的绒毛都好像被镀了一层金边一样。昔年抬起头望一眼,对上他漆黑清澈的眼睛。那眼睛大的有点吓人。
“比我大,比我高。”昔年心里对对方的年龄和外形做了简短的判断和评价,很快又低头了。
“阿姨。”那少年招呼了一声,就拘谨的把他们都让进房去。
井妈妈把行李和昔年都拖进去,把箱子把门边一放,推推昔年的肩膀:“怎么不知道叫人呢?”
昔年心里老大不舒服,他也没叫我啊,他只叫了你。别别扭扭的站在那里,看一眼那少年,进了房间发现他皮肤白白的,眼睛依然明亮。身上的衣服却脏乱不已,完全不像自己,虽然穿的都是旧衣服,也是很干净整齐的。心里更是不屑。
他妈妈又狠狠推他一把:“懂不懂礼貌啊?快叫哥哥。”
井昔年的肩膀被他妈推得生痛,低低叫一声:“哥哥。”比蚊子叫还是强点。
那少年也不怕生,爽快的回答:“你好,我叫莫长庚。”
井妈妈拍拍莫长庚手臂:“长庚,他叫井昔年。从小就不懂事,见人也没有礼貌。你别介意。你比昔年大了两三岁,以后他就是你弟弟了,你可要帮着阿姨照顾好弟弟呀。还没吃饭吧?阿姨给你们做饭去,啊?”
然后丢下俩小孩大眼瞪小眼,自顾自的兜上围裙进厨房去了。
昔年这才偷偷抬眼打量这个房间。水泥地,灰粉糊的墙,黑砖瓦的顶,还真是原生态……他们站的这个地方还挺宽敞,头顶一盏明晃晃的白炽灯,应该是客厅,电视沙发茶几也都有;客厅后面用布帘遮住两个黑漆漆的没开灯的房间,常理推断应该是卧室;客厅靠门边的地方用木板门和瓷砖砌的小矮墙隔出来一个小隔间,勉强当了厨房。昔年迅速仔细的把四周扫视一圈,沙发背上有厚厚的一层灰,地上有没扫干净的各种包装袋和烟蒂,电视旁边的矮柜上赫然堆着几件脏衣服,茶几上的杯子里不知道放了几天的茶,表面都浮起了一层膜……井昔年瞬间做出了判断,这家人十分极其以及非常的不讲卫生!
事实如此,看莫长庚本人——过肩的杂草一样的头发和皱皱巴巴的衣服——就知道他们家也够邋遢的了。
井妈妈进厨房后,莫长庚也不再对昔年表现出热情友好的姿态,凉凉的在一边的沙发坐下,打开电视自顾自看起来,任昔年站在一边用探照灯一样的眼睛把他家甚至他本人都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看了个通透。两个孩子都心里明白现在的处境。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自己没有过后爸后妈也该看过电视吧。现在也许大概八九不离十的就是这样的剧情。
都是同样的家庭遭遇成长出来的孩子,同样的心思,同样的沉默,同样的互相打量彼此试探。
心里都在悄悄的不安和紧张着——生活,从此以后会不一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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