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缭乱

　　晚上的聚餐果然没有池门城，慕之倒来了，慕兮邀了他，说是有昭月，何乐而不来？

　　圆圆的一桌，慕之在昭月旁，苏寂月在慕之旁，慕兮自己就坐昭月另一侧，旁观慕之怎样被夹在两个“月”中间。

　　像记者招待会，昭月三个老同学一一提问之前早已调查了十之八九的疑惑。从当事人自己口中说出口才有使人掌握了真相的快感，当然要当事人够坦白。昭月至此明白，看戏人只一慕兮而已，她要演的还不是一般的角色。

　　昭月和董事长离婚了？那……还有来往？

　　谁都往慕兮脸上看，谁都想知道慕兮现任董事长夫人的女儿面对前任董事长夫人是什么态度。慕兮如如不动，保持绝佳的高贵优雅的笑意，为昭月夹菜，一面看向苏寂月，反问“听说当年你和昭月一起去餐厅兼职，认识了我爸爸？”

　　这也是私下里早就向苏寂月打听清楚的事情。饭桌上的所有疑问，几乎都只是温习。

　　昭月的另两个同学对慕兮来说一点价值都没有，只有苏寂月，她是特别的，特别在积极靠近你，能说许多陈年旧事，以及有意思的小秘密。慕兮只需要一句“她呀，在池家算个什么”，苏寂月就能依据言外的不屑敷演出更多更多，诸如，“她老木讷了哪，我也一直搞不清楚，可能，她就是内在好吧，在餐厅打工都还会利用时间翻便笺簿背东西，董事长就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吧。”

　　“那地方出入的都是富贵人，她比你懂得把握哦。”

　　这种时候苏寂月眼里又是神采奕奕又是沮丧失意，瞬息之间变幻莫测。会装就是聪明吗？至多是工于心计，心里对昭月愈加不愤：“平时看起来老笨的样子，没想到那么能装，真阴险。董事长那样聪明的人，后来也看出来了吧？”

　　“嗯，大概吧。论相貌她也不及你啊。”

　　“啊，没哟，我们差不多啦。但是董事长当初就看重她了。请她去做家教，报酬好高。”

　　“男人只看外表的。”

　　“是呢！所以，当初大家都怀疑……”

　　话是点到即止就行了，这道理苏寂月也深深懂得。一个男人，没有得到一些好处怎么可能对一个陌生女孩子那么慷慨呢。慕兮那样聪明的人，当然明白她所指。也不说什么，会意，微笑。

　　“对了，听说她是孤儿？”

　　“是哦。可她对养父母态度极差，大概那人家比较穷，连大学学费支付不起，大学头两年，每回她养父来，她都特别反感的样子。”

　　慕兮眼底有深深笑意。问出来了，问到这个此前连自己母亲郁明妃也不清楚的小秘密了。于是一层一层挖下去，收获可喜。

　　“昭自从和我爸爸结婚和谁都没有联系吗？和家里也没联系？”

　　昭月的脸已红到耳根，再不能保持先时的镇定，恍惚之间竟往右手的慕之看过去，目光便与他遇上。他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从来没问过她到池家之前的事。

　　“唉，三年多了欸，不会一直都没联系吧！”

　　惊叹的语气，并且理所当然衍生出谴责。

　　“和我们老同学就一直没联系，真是的！三年前知道你嫁给董事长我们一定死皮赖脸都要你把我们弄进池氏了！”

　　昭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三个老同学，各个一色的眼神，确实，从他们的角度看她就是不近人情的，她赖不掉。慕之，她不再看他。慕兮，她眼里意味不明，也在等待她解答的样子。

　　“感觉并不很光彩吧。不好意思。”

　　“都嫁了又不是做小三，有什么不好意思？”

　　一直冷眼旁观的慕之不知是被哪个字眼扎到，朝苏寂月扫过去，眼神冰冷，苏寂月音量瞬时小下去。她是有后台的，仗着慕兮，在这饭桌上咄咄逼人，慕之开始就晓得，只是以他的身份还是作壁上观更妥当。

　　“以爸爸的度量，不仅会帮你的同学，连带你的养父母都会享福哦。他们现在可好？”

　　昭月不再思考要怎样应对，只将慕兮牢牢盯住，自己看得眼里迷蒙起来，半晌，只一句：“我去洗手间。”

　　慕兮同时起身，对在座的几个人简捷交代：“你们慢用。”

　　慕之也起身，顺带将苏寂月叫出。苏寂月心里虚着，强作镇定，跟到过道里，她知道慕之有话。果然，慕之开口，却只是简捷的一句：“再靠近她就滚蛋。”

　　滚蛋。他开口竟然是这样一个词，苏寂月霎时便又惊又恼，哭出来。“池慕之，你混蛋！”

　　苏寂月的眼泪是梨花带雨的，漂亮的女孩子，有楚楚动人的姿态，一度靠近了眼前的男子，以为错过池门城可以得到他儿子，谁知只是半个月，在他眼里她只是床伴，多一个陈昭月同学的标签，其他的什么都不是，半月后换来一张银行卡，然后是这么一声“滚蛋”。

　　原来又是因为陈昭月。苏寂月永远要败在陈昭月手上。陈昭月到底有什么手段？现在不止三个老同学，所有从他们口中知道陈昭月的人，他们都在皱眉思索。

　　“你满意了吗？上一次不如意，这一次很圆满了吧？”

　　停车场里，昭月和慕兮彼此拉扯。慕兮要拉昭月上车，昭月死命推开她。慕兮不过一个女孩子，脚下细长的高跟，经不得推，于是摔倒在地。扶她起来的时候昭月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她折磨得崩溃了。“你到底想怎样？你要我回来就是配合你完成你这常游戏，现在够了没有？”

　　慕兮是笑着了，身上还好，没有受伤。“真高估你了陈昭月。我没说过吗，要测你的度量，原来就这么一点哪。”

　　“让你自己被人这么拷问试试！”

　　答的人是慕之。慕之走近，一把拉了昭月，要她进他的车。慕兮只眯着眼看他们走开，斩钉截铁的语气：“陈昭月，你要是进他的车，就不要再见我爸爸！”

　　这威胁对慕之是最适得其反的，他用力拖，昭月推不开，这个时候慕兮不会帮她，没有人会帮她。

　　车都要挂上了档慕兮才冰冷地命令：“送她回明塔，我会让爸爸在那儿等着！”

　　慕之的车离开，慕兮从容通知她父亲。“她受伤了，你在她那边等着她回去吧。”

　　挂断电话，坐在车里，从包里取出录音笔，柔指摩挲，自言自语：“以后你会明白，伤你是帮你。”

　　但昭月始终没能回去。慕兮的命令慕之怎么可能听？

　　池门城等了一整夜，早上起来喝祖父一起吃早餐，继续等，只等到中午将近，等来昭月。
　　前一天中午这个时候，她在他办公室安然小睡，今天这个时候，她颓然如人偶，头发都没有好好疏，散着。

　　“昨晚和慕之在一起？”拥人入怀，力道是轻的，语气也是柔的，尽管之前等得要不耐烦了。“慕兮又对你做了什么？”

　　“我睡在以前照片上有的地方。和以前一样——”

　　“我知道，慕之不至于胡来。”

　　“你知道？”

　　“他是我的孩子。”

　　他不仅信她，也信自己的孩子。还好他们都没有辜负他。便有眼泪无声融进他的便西里。

　　“慕兮又对你做什么？”

　　“测我的度量，我度量不行啊。真是没用。”

　　关于养父，昭月终是什么都没说。她与慕兮之间的战争，单枪匹马就好，斗不过便自愿赴死，不需要池门城帮着与慕兮对阵，谁让他们是父女。

　　※※※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池门城动怒了。慕兮从未听过他对自己说话用这样的语气。他已料定她要他把昭月带回来一定有企图。她图什么？

　　“想要妈妈开心一点。”

　　这也是池门城从未听过的委屈低婉，女孩子眼里似有泪。慕兮竟然也会哭。池门城顿时无措，忙将人揽过来，将那张娇俏的小脸埋到自己怀里。慕兮的眼泪原不至于盈眶的，至多只是一湿，此时却越积越满，终于溢出来。父亲的心疼她从来很清楚，但这么浓的表达，还是很留恋。

　　“你知道了，妈妈的事？”

　　池门城默然点头。郁明妃在自己的私人住处养了个年轻男子。他知道，不怪她，原是他冷落了她，她太寂寞。他不是没提过离婚，见一回提一回，但是无效，甚至简直要适得其反。最近一次的晚宴夫妻二人还同时参加，夫唱妇随浓情蜜意的样子，做给别人看。私下里郁明妃咬碎银牙正告他：“想要离婚，不可能！”她知道他想什么，他想要陈昭月名正言顺，他要的，她偏不给。

　　“你二十年里没给她名分她都不难过，你知道女人最想要的是什么？她最恨的是谁？”

　　他当然知道。所以最初他就不敢对惜禾保证，对昭月，他都不自信能给她最完整的。

　　“她需要跳出来，对她自己都是解脱，她只是被恨蒙住了，只知要绑住你，不知道其实也绑住了自己。”

　　他不知道别人家的女儿怎样，只知自己的女儿是全世界最聪明最善解人意的，点头亲了亲女孩子白嫩的额。“我当初是为了你。”

　　“所以我要帮你，也帮她。要你们各自幸福。”

　　他不能明白。她怎么帮他，他只看到她在伤他的心爱。

　　“她只要昭月狠狠受一次伤，她说昭月从来没有受过重伤，不甘心。”

　　他猛然将人扶正了，盯住她：“想要做什么？昨晚的事还不够？”

　　“不够。”

　　“想要做什么？”

　　“你放心，我有分寸。只要这一次，她就会放手。”

　　慕兮从未这样微微垂下眸子对人说话。母亲说不能罢手她便不会罢手，她也希望这会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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