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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陈俞幸闭着眼,感受着身体在马车内承受的颠簸。片片桃花飞到他搭在车窗的手,凌乱的像孙妍的絮语。
马车已经行了半天了,孙妍的唠叨还没有结束。
“见到还剑老人的时候,怎么着也得给我客套两句,别天天一副死人脸。人家是七十大寿,你那副臭脸摆去,人家一个‘折寿’的罪名安下来,咱们和天潭剑庄就真的要结下梁子了。”
她话音刚落,车外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要是真怕结下梁子,你就劝白姑娘嫁给他们二公子好了!”
孙妍怒道:“不要给我开玩笑!我警告你们两,不许一个不说话,一个乱说话!”
车外的苏鸿大笑道:“不知道我是不许不说话还是不许乱说话?孙老板你好歹把话说清楚点!”
孙妍一把掀开帘子:“再油嘴滑舌就滚下去!”
苏鸿握着缰绳,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你不能这样,我都赶了半天车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忍心说赶就敢!”
孙妍冷笑道:“天下人都晓得我孙妍心如蛇蝎,赶你下去还不是小菜一碟?”
苏鸿抱拳讨饶道:“小的不敢了,您还是进去再教训教训阿幸吧!”
孙妍冷冷地退了回去,看见陈俞幸已经陷入沉睡的脸。桃花划过窗棂落到他脸上,竟是别样的温柔。
孙妍一愣,心中有一种蓦然下坠的感觉。她轻轻靠着车厢,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苏鸿听不见里面的动静,料是陈俞幸又睡着了,不禁微笑起来。他一抽马背,加快了速度。道旁的树林从他身边飞速而过。
陈俞幸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他们停在山下的客栈。
他起身时,拂去了落满衣袍的桃花瓣,跳下马车。苏鸿扶了孙妍下车,将车交给了小二,三人便向馆内走去。
突然,孙妍停下脚步,目送几个上山的身影,问身边的人道:“这么晚了,还有谁上山?”
苏鸿眯起眼睛,答道:“那是陆华亭。”
孙妍“噢”了一声,对陈俞幸道:“清河王陆华亭是还剑老人的外孙,此番前来贺寿,该有的礼数更是不能少了。”
苏鸿在一旁笑道:“怕什么,阿幸不会无礼到哪儿去的。况且江湖上的人多少都晓得一些他的脾气,不会太当一回事的。再说了,江湖上的礼数,他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提醒着点就是了。”
孙妍扫了他一眼:“苏家和天潭剑庄是亲家关系,必然要来拜贺的。你不跟着自家人,偏偏和我们腻在一起,这叫什么礼数?”
苏鸿不以为意:“老头子嫌我占了他马车的空间,少不得为我要多匀出一匹马来,不若把我赶来跟你们凑一块。他还叫我天亮前和他会和呢!”
孙妍哼了一声:“天底下最会算计的果然是苏老爷子!”
夜还未过半,陈俞幸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心下纳闷,思索着大概是白天睡的够多了,于是就爬起来,走到了客栈后院。
月亮还是弯弯的一勾月牙,投射的光线疏离而美好。陈俞幸想起第一次和父亲陈负云拜访天坛山庄的情形,忆及当年漫步在山中的那份惬意,心下有些向往,于是掠出后院,凭着记忆信步走了起来。
山间竹林森森,仿佛可以听见竹笋冒尖的声音。挂在竹枝上的月牙儿带着清新的风韵。山中湿气重,磨光的青石板滑溜溜的,不知道多少人在这上面走过。
走着走着,身上的阴气感到更重了。正诧异间,陈俞幸拐过前边的路,一排排光溜溜的剑碑摆在他面前。
陈俞幸大呼倒霉,正要离去,突然想起这是山庄历代子弟埋骨所在,每个人的剑碑上都刻着他们平生的得意之作的名字。他念及苏鸿前些日子拿给他看的白虹剑,便寻思着试一试找出洗剑公子的墓。
陈俞幸自认眼力不错,接着昏暗的月光,也能清晰地看到碑上所刻。不多一会,就找到了洗剑的墓。
但令他惊讶的是,洗剑墓上刻的剑名,并非苏鸿所说的“白虹”,而是另一个名字——呈才。
在江湖也算厮混了一段时间,陈俞幸却一次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疑惑之下,他伸出食指,一笔一划勾勒出碑上文字。
耳边传来“轰”的一声响,陈俞幸抬头,只见正对的山上打开了一道门。惊愕之下,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不自觉掠向那个方向。
山洞内十分幽暗,陈俞幸摸索着向前。突然眼前颜色淡了下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另一番天地。
一潭冷冷寒水,在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潭边绿树围绕,在夜幕下发出幽蓝的韵息。树下是茂密草丛,上面开着大大小小的花,一直延伸到岸边。潭内静静地挺立着几株白莲,此时也染上了夜的妖魅,散发着致命的气息。
或许是景色太美,陈俞幸一时也没有注意,何以三月晚春的季节,会有如此怒放的白莲?
陈俞幸走下山,一路观赏,突然觉得眼前有什么动了一下,抬头望去,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就落入眼中。
那人也盯着他,一动不动。月华从对面的人头上直滑到脚底,在他的银红袍子上荡开了波纹。对方大约也是半夜失寐,一头丝质般的长发披在脑后,静静地没有声息。
两人皆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却清楚地听见双方的气息,在空阔的草地上相遇,化为一体。
僵持了一会,那人轻声一笑,开口道:“半夜散心也能碰到,也算是有缘。阁下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妨和在下坐下来共赏此间美景。”
陈俞幸没有应答,径自向前走了几步,拣了正对着那几株莲花的位置坐下。不一会,那人也在他旁边坐下。两人静静地对着眼前的景色,没有发出一声交谈。
晚风极轻柔地摇曳着莲花的枝蔓,那摆动的身姿惊人的好看。陈俞幸微微一愣神,耳边就传来低低的声音:“这池子的水是从洗剑池流来,本应当滚烫如沸水。只是一百年前有两个魂魄投在了这里,从此这里就寒气逼人了。”
那声音仿佛有蛊惑的味道,陈俞幸只要往下听,连那人什么时候抓住了他的手腕都不知道。只觉得一道力一扯,他的手就下了水。
冰凉的寒意刺骨而来。
陈俞幸下意识地抽手,他用了一成功力,抽出来时水花四溅,一下子打在两人身上,顿时都成了落汤鸡。
那人轻声笑了出来,道:“陈公子好力道,小王的衣服可全湿了。”
陈俞幸赧然,而后全身一震。
他自称“小王”!
天下能这么自称的有几十个,而山庄里就只有一个。
陆华亭。
他逃得仓皇,陆华亭在后面说了什么也没听清。只一路飞奔,晚间的风夹着衣服上的湿意扑到身上,使脚下的步子沉重起来。
直到从墙外跳回客栈,他才输了口气,仿佛半夜遇到鬼怪侥幸逃脱一般。随即又有些茫然。抬起脚时,下盘有些虚浮。踉踉跄跄走进房间,正要摸到床上,一个身影阻隔了他的去路。
陈俞幸愕然抬首,只看到苏鸿背着月光站在床边。他看不到他的表情,银色的月光披在他雪白的衣服上,竟然有一种抑郁的感觉。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感觉。多年后,他在茫茫草原看到许久不见的挚友,那银钩般的巨大月亮挂在他身后,勾勒出青年的风姿,明明是气魄动人的场景,却还是透着一股子忧郁,仿佛被流放到塞北的江南书生,心中仍有那一片小家子气的风花雪月,执着的逗留在他身上不肯离去。
苏鸿开口,声音有一点揶揄:“本来心情不好想找你聊聊,谁晓得你不见人影,也不知是会哪位佳人去了,留挚友独自伤情,好不凄凉。看来今晚我要赖在你这了。”说罢,也不等陈俞幸回答,径自躺上床。
陈俞幸见怪不怪,也脱了靴子爬上床。两人并排躺着,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过了一会,陈俞幸忍不住问道:“洗剑公子最好的剑,究竟是白虹还是呈才?”
“呈才不就是白虹吗?”
苏鸿的回答带了点惊讶,而后又反问向陈俞幸,“你既不知道的话,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陈俞幸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刚才的事告诉了他。苏鸿沉吟了一会,道:“照你这么描述,那儿的确是‘彻骨寒潭’没错。”话音刚落,两人呼吸俱是一滞,苏鸿厉声道:“谁?”
四周没有动静,陈俞幸不禁闭起眼睛。耳边骤然传入一个细微的风声,他猛地睁眼,伸手一夹——
苏鸿的手已经夹住了那东西,距离他的心脏不过几寸。只见眼前白光一闪,身边的人一不见了身影。
陈俞幸奔出,看见白色的衣角在回廊一闪即逝,看样子是奔回了自己的房间。四周又恢复了刚才的静谧。他不由得抚住额角。
究竟是谁,要杀苏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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