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如诗

　　高考的时候,南戈难得的紧张,说是烦躁更贴切,试卷发下来几分钟她都不曾动笔——名字都没写。抬头看着呼呼转动地电扇,她突然觉得那玩意儿太吵了,她都无法静下心来做题。准备举手让老师把它关掉,又想起现在是高考,这要求太无理了。只好埋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试卷。笔尖在纸张上写写画画,发出“沙沙”的响声,南戈觉得更加烦躁了,拂过脖子的发丝也没由来地让人讨厌。
　　可毕竟是高考考场,由不得她厌这厌那,又不可能放弃这科不考,南戈收回自己漫无边际的思绪,集中精神看试卷,左手托腮右手转笔——这是她的习惯,题目一般用想的,只有计算和答题才会用到笔。
　　好在南戈成绩不坏,除化学外也不偏科,题目做得也算得心应手,又几乎都是做过的题型,所以即算是比别人少点时间,南戈还是把试卷做了个八九不离十。
　　走出考场,南戈瞪着血红的双眼盯着太阳看,极度畏光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还是看不清楚它的样子。身边不断有人哭着走过,她思忖着是因为“没考好”而哭还是因为“终于考完了”而哭,这让她想了很久,最后的结论却是∶“如果是我的话一定染一头绿毛穿身吊带在校长跟前晃。”少女爱美的天性在学校的高压下被无奈地扭曲了。
　　找了处树荫底下的长椅坐下,背后种满了白色栀子花的花坛传来阵阵清香,南戈有点睡思昏沉——没办法,高考说不紧张是假的,高材生也不例外,这几天她几乎是瞪着眼睛到天亮,然后再瞪着眼睛到天黑,然后一天就过了,于是眼睛就充血红肿了。正当她低头思考哪个姿势更加舒服时,乔如跑过来拍走了这个念头:
　　“考得怎么样?”
　　南戈觉得凭自己的状态考得应该“很不怎么样”，但在没出成绩之前说考得不好又有做秀的嫌疑,于是决定给个模糊的回答：“我有一半的时间在发呆”。
　　乔如明显被吓到了,高考可不是闹着玩的,别人惜时如金南戈却挥霍无度,这种让人鄙视的行为……“你不准备考那所学校了?”这话是跟在乔如后面的李诗说的。
　　“也不是,考不上就不考呗,换另一所大学也是一样的。”
　　“可咱们约好的要一起上大学!”乔如急了,看南戈的情况绝对不可能了。
　　“那我也没办法,大学又不是我开的,想上就上。”本应是无奈的语气,可南戈说出来就完全变了个味,有点像欣喜庆幸。
　　“啊,我妈在外面等我呢,我得先走了。”乔如大声喊着,人已经跑远了。
　　南戈和李诗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些什么,气氛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儿,李诗率先打破僵局:“因为讨厌我连大学也不肯上?你牺牲可真大。”
　　“得了吧,”南戈翻白眼,“你魅力没那么大。再说，我……并没有讨厌你。”
　　李诗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当初你告诉我你爱乔如时我真给吓到了,当时还在想我身旁怎么尽是同性恋。”顿了顿,南戈接着说“后来想通了也就不那么介意了,才开始思考你是否真爱乔如。答案是否定的,李诗,你不爱她。”
　　“我确实不爱她。女孩子之间的感情界线很模糊,我想,我应该搞错了,我性向正常。”
　　“错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害我纠结了那么久!”
　　“你想通了不也没告诉我,咱们彼此彼此,只要乔如不知道就好。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想通的。”
　　边走边说,到了校门口,南戈眼角瞥到靠在车边的某个人,于是跟李诗挥手告别,问题也没回答,跑到那人跟前：“我不是说不让你来吗?”
　　穿着名脾西装的男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才有些惶恐地回答：“你爸有点担心你。”一边打开车门让南戈坐进去。
　　南戈不屑:“哈!他自己怎么不来?”
　　男人瞥了她一眼,又转过头看着前方的道路,似乎不满她的语气,却也没有指责她,依旧惶恐地回答:“他不是怕热吗?”
　　一直窝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南戈却突然换了个话题：“其实我老早就想说了,你和我爸是不是在怕我?”
　　“啊?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话没说完,南戈把他打断了:
　　“平时不管我多无礼你们都不会责怪我,那已经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宽容而是刻意的忍让,所以我说,你们是不是在怕我?”
　　“我们以为……你……还是……”
　　“还是极端鄙视你们这对出柜的中年大叔?”
　　男人没有回答,不过方向盘上的手指尖开始泛白。
　　“以前可能会,后来想想也没什么,他的性向,与我无关。”
　　男人有点惊讶:“你从没说过。”
　　“你们也从没问过。”
　　男人不说话了,南戈也没精力了,全身放松进入睡眠状态。车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居霖看了看身边的南戈,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好象是自己大三那年吧,学校有任务就没回去过年,小年那天,窝在老师的宿舍吃火锅,其间老师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回来时就抱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孩。他还记得老师让女儿叫“哥哥”时那双打量自己的清澈的眼睛以及“叫一声一个甜筒”的无赖表情,突然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女孩。
　　然后老师为了自己跟师母离婚,两人正式在一起,就再没见过她。直到她十岁那年,师母因病去世,老师开始抚养她才又见了面。
　　老师带她进屋时,自己正在改卷子,听到门响回头一看,那年的那个小丫头站在自己面前,素白的长裙,有点瘦,没有了过去的可爱模样。手足无措的站起来,却不知道要怎么打招呼,正尴尬着,老师解了围：“叫哥哥。”
　　女孩收回游离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自己一眼,低头,弯腰,鞠了个躬：“哥哥好。”
　　心里暗笑,这孩子的习惯怎么就没变呢?但是想归想,手已经自觉地接过行李带着这孩子到了她的卧室。这就算正式住了下来。
　　在那之后,女孩一直挂着一幅冷淡的表情,问她话也只有单音节的回答,渐渐地,自己也不怎么跟她有交流了。其实自己是自卑的,总觉得南戈幼年丧母是自己造成的,在她面前,会不自觉地感到愧疚,所以有理由不用跟她交流,自己其实会感到欣喜,而这种状态,维持了六年,一直到她高考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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