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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昨夜一场急雨,早上起来的时候,正对窗户的两棵桂花树下落了一地黄花。空气中满是馥郁的香气,我深嗅了一口,觉得还是该早些叫翠儿去摘桂花做桂花饼。闻香充饥,实在不是个事。
不过这满树青碧中硕果仅存的零星几粒黄花,委实让人有些下不了手。
正惆怅间,翠儿在外屋拖长了调子叫我:“表小姐,用早膳了。”
兴兴头头地奔去出,看见桌上两碗清得照人的米粥,一小碟酱黄瓜,翠儿比酱黄瓜还皱的脸,顿时满腹食欲都化作忐忑。
自我从家中匆匆逃出来以后,翠儿对我就一直没有好脸色。究其原因,是我猪油蒙了心,背弃大众偶像容宓亲睐,连带着也害她失去接近偶像的机会。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
吴姬娘娘的使者从齐国回来以后,带回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齐王容宓拒绝娶惠公主,好消息是和亲仍然有望,容宓表示对武威侯顾昭的侄女有意。
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从舅舅舅母口中证实了消息的真实性之后,我决定逃跑。逃跑的过程中被翠儿发现,于是一同逃跑……
后来我问翠儿,既然你不支持我逃跑,为什么不举报我而是跟着我?
翠儿瞟了我一眼,道:“举报表小姐,虽然是婢子的本分。但是阻止表小姐逃跑,可能会伤害表小姐和婢子之间的感情,日后见了表姑爷,也不好说话。所以还是先顺着表小姐的意思吧,更何况将军英明神武,寻我们回去不过是迟早的事。”
我只好说:“翠儿你考虑得委实长远周详。”
其实翠儿不知道的是,舅舅舅母对我的逃跑持支持的态度,马厩上好马鞍的小白,无人看守的后门都说明了这一点。
大约舅舅也不会认真寻我。
翠儿不理解为什么我不愿嫁给容宓,我官方的解释是齐王高不可攀我不敢攀,实则是和亲这种公主的专属工作,我何必抢了来做。舅舅在战场上为陈国冲锋陷阵,我再在齐国后宫里替齐陈两国连接纽带,沟通情感,这样的买卖,委实太吃亏了些。舅舅拿陈王的俸禄抚养家眷天经地义,没道理家眷还要为陈国献身。
然而这种反王反社会的言论不能流传出去,于是我在翠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慢慢萎缩成一个自卑自伤的女人……
然而日子老这样过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利于主仆之间的安定团结。于是我决定给翠儿讲个餐前故事缓和气氛,还没等我开口,翠儿就虎着脸道:“最后一顿,快点吃,午饭还没有着落呢。”
餐前故事就此夭折,吃完早饭我企图用洗碗讨好翠儿,未果,还被训斥:“这是我们下人做的,表小姐是主子,该负责一家人的生计才是。”被她这么夹枪带棒地碰了一鼻子灰,我只好回后院去同小白说话。
小白就是傅珩送我的那匹白马,我想我大概理解养宠物的人的心理了,宠物不会反驳你,不会给你钉子碰,如果还不吃东西,那就更好了。望着被小白啃得一片光秃的后院,我凄凉地叹了口气:“小白,你再这么吃下去,我只有牵你出去溜溜了。”
回想起方才饭桌上翠儿对我说的话,我甚凄凉地又叹了口气:“小白,只怕以后得你驮我出去溜溜。”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有翠儿。”
小白不屑地冲我喷了个响鼻,转过身拿屁股对着我。
我大怒:“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畜生,小心我拿你做马肉涮锅。”
话音方落,翠儿就在屋外接了一句:“表小姐,马肉膻得很,你还是卖了马,买米回来吧。”顾不上追究她偷听我说话,我紧张地抱住小白的脖子:“小白这么乖,你不要吓它。”
翠儿嘿嘿两声出去了。我揣测了一下,那个嘿嘿有可能是说我没有吓,我说的是实话。还有可能是表小姐你吓得,我就吓不得?总之不是什么好话,完全枉顾我做主人的权威。其实翠儿在家里的时候是个极温顺的丫头,性格跟个小兔子似的,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委实让人颇费思量。
我忘记有一句话,叫做兔子急了还咬人。
小白最终还是被抛弃了,原因无他,养不活。
原本我忍着碌碌饥肠带小白出门去吃草,完全是一番好意。然而小白辜负了我的好意,一出门就活泼得不像话,把农民伯伯的菜地啃了半亩还意犹未尽。我只好跟在后面力图制止它,更力图在不让人发现的前提下制止它。看过前文的人都知道小白是一匹好马,这就直接导致我制止它的过程十分混乱,在混乱的场景下,几个扛着铁锹的大汉出现了。
大汉说:“呔,哪里逃!”
小白大约吃得饱了,懒洋洋地住了步子,再懒洋洋地喷了个响鼻。
我顿时囧了,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努力逃啊,虽说饭后不能激烈运动但这是非常情况!
由于小白的不合作,我和它被团团围住,就故意纵畜糟蹋他人劳动成果这一问题进行严肃谈判。谈判的结果是,别人有铁锹,别人还是五个人,我们不得不赔……
身无分文的情况下,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卖了小白。
虽说我知道小白是一匹好马,但是它价值多少,我完全不晓得。看着面前倒三角脸鹰钩鼻山羊胡子的马场掌柜,犹豫了半天,我伸出了一只手。山羊胡子小眼亮了一下,道:“五百两,这也太贵了。”
嗯,我现在知道小白绝对不止值五百两了,保守估计应该在六七百两左右。已经伸出了手,断然没有缩回来的道理,说五千两,又太不靠谱。于是我摇头,道:“不是五百两,是五百五十五两五钱。”
山羊胡子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我想他大约没有见过我这么厚脸皮的姑娘。不过厚脸皮的事,一回生二回熟,我很坦然的面对他的目光,最后他败下阵来,叫小二支给我五百五十五两五钱银子。
校验了银票的真伪以后,我收起来,只把五两五钱散碎银子装进荷包里。看着虎视眈眈瞪着我荷包的铁锹五兄弟,我忙叫住掌柜:“对了,忘记告诉掌柜的,这匹马方才闯了祸,事主在这里。掌柜的既然买了马,就同事主好好商谈吧。”
掌柜的、铁锹五兄弟:“……”
我只好同他们解释:“五位大哥,马闯了祸自然要找马的主人。可是在下没有钱,五位大哥好心,允许我卖了马再赔。既然我卖了马,马的主人便不是我了,五位大哥还是找它的新主人要才是。”
我自认为我的理论合情合理,然而大家仿佛并不这么想。掌柜的山羊胡子翘得老高,铁锹五兄弟掳起袖子,店小二抓起马鞭……我犹豫了下,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赔了便是。正要掏出银子,二楼上下来一个人。
这个人摇着把扇子,戴一顶天蓝色绸布头巾,头巾下几缕散发似挽非挽,松松散在颈侧,身上一袭花里胡哨的松绸衫子,脚上一双鞋,却是鸭青色。扇子一抖,扇面上是一枝妩媚风流的桃花,桃花旁提了一行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真真是恨不得在脸上写着纨绔两个大字。
这个纨绔子弟大概是马场少主之类的富二代,他摇了摇扇子,吩咐道:“徐掌柜,去账上支银子给这五位大哥。”
山羊胡子嘀咕了两句,还是去了。
我捡了老大一个便宜,寻思着福兮祸之所伏,应该立刻回家才是。还没走出大门,一把扇子就拦住了去路。那扇子上黄莺儿作对,粉蝶儿成双,桃花落,胭脂染的,可不正是方才纨绔手中那把。
我警惕地捂住钱袋,他要是后悔了,我不认的。
纨绔摇完扇子,道:“小可冒昧,请教姑娘芳名。”
我想起翠儿的吩咐—小姐此去卖马万不可惹是生非,更不可与人纠缠,坏了姑娘家的名声,姑爷知道了,可不好解释—于是我很坦然的告诉他:“我叫翠儿。”
纨绔道:“好名字,乱翠绡中双晕脸,翠字红绡熨眼新,真真是翠字才配得上姑娘。”
我着实后悔没有告诉他个生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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