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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于皇宫,长于冷宫。六岁那年,我那聪明的母妃把自己(顺便带上我)弄了出去。她其实不只是聪明而已,胆识、城府、手段、冷硬一样不缺。自我五岁识事以来,从未把她当做母亲,估计她也没拿我当女儿。有哪个母亲会在女儿五岁的时候把人性、人生中最肮脏龌龊的东西迫不及待地灌入她肚子里。她强迫我继承她的一切。五岁的孩子,什么都是软的,从里而外。于是只能接受。只能接受。接受她授与我的心机,接受她授与我的种种,包括武功。
七岁那年,我见到了她。清姐、天清、那天清。她的姓很特别,跟她的人一样。她的名字这样柔柔的美好,连带她的人,给我的感觉,都是这样温婉柔美,不似人间的美好。她就那样拂开珠帘走了进来,就像是推开门,走进我心里。
直到那愚笨的宫女不小心把茶泼到了我身上,神智才回到现实。近乎本能地演了一场宽宏大量的戏,不期然看见她眼中欣赏的眸色。心中一动。此后近十年,我不遗余力地扮演着一个单纯可爱的孩子。为了当年让我心头温暖的眸色,为了她的信任,我的依赖。
只是她虽然是我的师父,也不甚严厉,平日里待我十分温柔,却也不亲近,透着淡淡的生疏。所幸昏君当道,朝廷腐败,国已不国……
我十岁生日那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但与我的生日无关。到了此时此刻,没有谁会记得起一个公主的诞辰。那天夜里,母妃急召我至她宫中。
从小到大,众人皆爱说我聪明伶俐、天资非凡,然,是夜,自她说第一句话开始,我就愣住了。待到回过神来,已置身于马车之内。清姐搂着我,恍惚间明白,此后唯有与清姐相依为命了。纷纷红尘,我唯有这么一人。
那个女人,我的母亲,竟是叛军的间谍,知事已暴露,让我连夜逃出皇宫,将隐于她身后的权势交给我。她说她爱他,所以就不陪我了。犹记得当时她平静的脸庞、轻松的语调,仿佛是在说,母妃困了,你请安吧。
次日,听闻父皇和母妃“以身殉国”,长眠于长生殿。
王承,叛军头目,暴虐成性,进京后屠杀了前朝皇宫中所有人,包括宫女与太监。查阅尸体的时候,大概是他真的觉得我们这些“前朝余孽”不足为惧了,竟将我的逃出诏告天下。拜他所赐,大批的“前朝余孽”找到我,希望将自己的身份转化为朝廷重臣。我假意推脱,清姐竟来劝我:“公主聪颖机智,谋略过人,心地善良。若为君,必是明君,实乃天下之福。”说完俯身待要跪下,我赶紧牵着她的手将她拉过来,抱着她的腰:“嗯。”心地善良?幸好你不是说仁君,不然可怎么答应得下来啊。
我开始忙了起来,逮了空闲便向着清姐撒娇邀宠。真希望日子能一直这么平静地过下去。可是那个可恶的周玉潭出现了。一开始我还不甚在意,不过就是花花公子一个。到后来,清姐的心思都被他牵着走,我方后悔不已。既然有问题,那当然要解决。他不是自诩江湖侠客么,那就以武相会好了。
夕阳西下。我率先到了约定的野外,腰间佩着母妃离别时给我的剑。这些年来,再忙,我都不会疏于练习剑法。一来这是保命的东西,想我死的人太多了;二来我的贴身侍卫是清姐,她是个不杀人的高手,我也不想她杀人。所以有什么情况,我得保护她。
周玉潭终于到了,我拔剑指着他。
“点到为止,谁输就放手。”我说。
他轻蔑地笑了,说:“小清不明白你,我可没为你所迷惑。你就是输了,也必定不会放手。比了又有什么意思。”
我很想杀了他,可是不行,我怕清姐会记恨我。
偏偏这个时候,我得到一个情报——王承府中的侍卫总管受不了王承随意杀害平民、强夺民女,愤然率部分亲随离开王府。而新任的侍卫总管,我认识,草包一个。
如果要做皇帝,王承一定得死。而此时正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时机。其实我虽然喜欢玩弄权术,但相对于皇位,我更想跟清姐去逍遥快活。然而作为一个“前朝余孽”,我还是有点自觉的——若是事败,莫说逍遥,性命都极可能会失去。真正是“不成功便成仁”。更何况我答应过清姐要做明君。我这一辈子骗人无数,唯独答应清姐的事,答应了,就很想实现。可是杀王承,不用周玉潭那个小人去打小报告,清姐也难免会起疑,我决定演一场戏。
在她面前,我总是表现得弱势,也许是因为从小就没什么可以撒娇的对象,我特别喜欢对她撒娇。正如在她背后,我愿意倾尽一切保护她一样。莫名其妙,却合情合理。我总在清姐面前装善良、装单纯,其实清姐才是真正善良、单纯的人。所以,当她跟我说要帮我杀人的时候,夜黑得一塌糊涂,我仿佛在这一瞬间失去视力,脑子里白茫茫的。心中不由得燃起一丝希望。我虽然知道清姐疼我,却不知道她愿意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既然这样,那我是不是可以有所希冀?心智恢复,我才发现清姐已经走了。
我真是魔障了,竟然放任清姐去杀人!别说王承是王琳之父,就是随便一个别的人,那温婉善良的女子都不会下得了手的。手心突然就渗满冷汗,纵然清姐剑法与轻功卓越超然,尽管王府中如今的总管是个绝不会是清姐对手的草包,我人就忐忑不安。万一有我预料不到的危险呢……
彻夜深思,天刚微亮,我只身到周府,直接把清姐的去向告诉周玉潭。他听我讲完,一个字都没有,直接提剑就走。
郁闷、无奈、不甘。我并不觉得自己会比周玉潭差。如果我能走,我也会迫不及待地走,迫不及待地赶到她的身旁,迫不及待地确认她的安危,护她周全。但王承不是普通人,他是能颠覆朝廷的人,就算本身不咋地,也有那么些部下对他死心塌地。我必须有所准备,王承死或不死,只要清姐不小心暴露了,都少不了人去追杀清姐。
我通知京城附近的眼线,密切关注王府,派出一队死士,前往王府。只要王承一死,我马上会给“新朝廷”致命一击。太多事情要准备了,但只要我登上那权力的巅峰,以后就能好好保护清姐了。而非像现在这样,只能寄希望于别人身上。
可是再一次见到清姐的时候,我便知道我错了。她苍白的脸上扯出的几分笑意里,有我未曾见过的疲惫。她就那样轻轻地倚着周玉潭,叫了我一声,拉过了我的手。
她对我这样温柔,让我怎么舍得放手。
坐在她床边,她背倚在床头,拉着我的手。突然瞥见清姐给周玉潭画的画像。她将他画得很生动,很有周玉潭的气质在。回过神来,我转过头看着清姐,她细眉微皱,眼中有些疑惑。她的模样,眉目清秀、温婉若水,便是皱眉,也如此美好。
“清姐,不要喜欢他好不好?”不知不觉,话就自己溜出嘴。
“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讨厌他才……原来……”清姐把眉皱得更深了。
我是讨厌他呀。或者说,厌恶。呃,难道清姐以为……那如果这样,可不可以呢?
我泫然欲泣地看着她。
她直直地看回来,眼中有怜惜、有内疚、有抱歉、有坚定,坦坦然。
“小容,你想要什么,清姐都可以给你。”清姐顿了一顿,继续说,“可是我爱他。很爱他。”
眼泪就此决堤。我咬紧嘴唇,眼泪仍然一颗一颗往下掉,怎么都止不住。她连为我杀死徒弟的父亲都可以,她那么疼我,为什么想也不想就要抛弃我,维护他。她人很好,对我很好,可是她对我再好,再照顾关心我,也从来不会宣之于口。能让那天清说出“我爱他。我很爱他”,那会是多深的爱?我不知道。然,心,残存侥幸、垂死挣扎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死个彻底了。
明月的光辉清清冷冷的,透过窗户照在床上。窗帘晃动,在这夜里如鬼影一般。
到这田地,清姐一颗心,只怕已经只能容得下周玉潭一个人了。从小到大,我要的东西若是得不到,总是要想方设法借他人之手把东西毁了,还一定要栽赃到“抢”我东西的人身上。
次日清晨,我来到清姐房前。她站在窗边,看的却是屋内周玉潭的画像,见我来到,方把眼光移到我身上。
“天清,你跟他走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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