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来运

　　第六章保得小命在

　　莫令人趁黑衣人回身之际一举击晕他。
　　见幸来运在深不见底的水中拼命挣扎，莫令人善心大发把她捞上来。
　　“请听我解释！”呛出胸腔中的水后，幸来运马上颤声发出低吼。她全身软趴趴地瘫伏石堆上。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纵然十一月暖阳照下来，仍止不住她从心中发出的寒意。
　　想到她差一点要被莫令人借刀杀死，她的心就一直砰砰狂跳。
　　桃花眼！桃花眼！她心中默念。他一点都不可怕！一点都不可怕！
　　莫令人锐利的眼光上下审视她。
　　水一直从头发滴下来，她脸色苍白如纸。她强压下心中的悸动。
　　两人互相僵持对视。
　　莫令人终于开口。“你很害怕。”他毫无表情的面孔让人猜不透他的心。
　　“是。”幸来运了吸了一口气，定定看住莫令人的眼睛。“怕你杀我。”
　　她的坦白让莫令人略吃一惊。
　　“有什么想说的？”莫令人语气平静。
　　“第一，小弟和他没有关系。第二，小弟刚才救了你一命。”幸来运甩了甩湿重的袖子，站了起来。正午日头大得很，水潭旁无树木遮蔽，衣服应该会很快干。
　　“我知道。”莫令人撩起衣服拎干水。
　　莫令人拍平下摆，向她走近。
　　幸来运硬着头皮迎上。莫令人对于家国的忠诚使他身上无时无刻都散发出神圣的光环，朝四面八方射出。这光芒有点刺眼。
　　莫令人的手朝她胸口探来。“有一件事，你没有坦白。”
　　幸来运下意识地用手掩住胸口，脑中轰地一响。“莫大哥！”
　　莫令人的手已经按在她的双手上。他整个身影罩住她，更显得幸来运的弱不禁风。“你应该知道，女子不得干政。”
　　她的腰板挺得直直，凤目不曾离开他。“是，我是新科状元，我知道。”
　　“知与不知，都是诛九族的罪。”莫令人的大掌轻易包住她的双手。“你要我验明正身？”
　　一双冰冷而细腻的手，白如脂玉。
　　他的手略一用力，把她的衣襟拉下。
　　看到纤细的颈项。
　　他缓缓开口：“我是男人，对男人的身体十分了解。”
　　她松开手，任他拎住衣领，笑道：“是吗？小弟想以大哥对朝廷的忠诚，自是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小弟也告知大哥一声，你我授授不亲。”
　　莫令人君子地退后。“莫耍嘴皮，快快随我回去自首。”
　　“那不是明摆给皇上难看吗？行不通，行不通！”幸来运认真地摇头。她只身通过乡试、殿试，皇上登榜召告天下赐她今科状元，钦点朝臣，未来栋梁，怎么可能是女儿身呢？莫大人正直忠心，但也不是省油的灯。
　　“你犯事，自有刑部处置。”莫令人要看看她的能耐。
　　刑部会私下秘密处理。幸来运眨眨眼。
　　“可是小弟不想死。”她眨眨眼睛。她胆子小，十分贪生怕死。
　　“怕是由不得你。”他扣住她的手腕，强要拉她前行。
　　幸来运拖抱旁的大树就是不放手。“大哥，小弟问你一句，今日之前，大哥对我有何看法？”
　　莫令人饶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喜钻营，但不乏率真之心。文采极高，朝中人人称赞。”
　　“足以任文状元之名？”她毫不退缩，咄咄相问。
　　莫令人沉吟不语。她文名满京城，字书被权贵高价竞逐。求字求画的人每天排长长一条，也带旺了她附近的商家。
　　“我知道大哥对我的行迳颇不认同，可我能够取得天子门生的尊号，和大哥一齐得到为国效力的机会，足以证明我的能耐并不比男子逊色，甚至是超越一般人。”幸来运吸了一口气，装出伤痛欲绝的样子问：“大哥同意吗？”
　　她一定要装出很努力、很希望莫令人帮她保守密秘。男人也是要给下台阶的。
　　“你怎能因为我的身份而抹杀我的能力和报效家国的忠诚？”她热泪盈眶，一番真诚真意话哽咽在喉。
　　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最后的绝招。
　　她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欲哭不哭才能引起男人的愧疚感。
　　“人之死有鸿毛泰山之别，我怕死，是怕死得没价值。在世上，唯一让我生存下去的动力是一个梦。”幸来运放柔了脸色。“大哥在离开前可否听我讲一个故事？”
　　莫令人的态度有点软化。他并未回答，但也未即时离开。
　　幸来运把握机会。“以前，有一对双生儿，他们长得极像，不论是容貌、声音、举止，甚至是笑声也一模一样，连父母也难以分办。父母对他们十分疼爱，从小百般照料。两人的才情相像，感情深厚。他们说要一直相依到老，娶妻嫁人后也要住在一起。时光飞逝，哥哥长大了，他有着远大的志向，希望能做一番事业，好好地发挥长才。我知道他一定能做到的。哥哥上京赶考，怕我在家闷着，便带我一道游玩。”
　　每一眨眼，晶莹的泪水便滚滚落下。
　　“会试过了，陪我回家的是哥哥的骨灰。遥遥归途，我一直抱着哥哥，我不能让他独孤留在冰冷的香案上，孤伶伶的一人。抱着抱着，想着想着，白天想到哥哥临终时的遗憾。哥哥一直在流泪，眼睛空洞洞的，泪水一直流，一直流。我握住他的手，等到他不再温暖，听不到我为他念书。”她平缓地说。“他才十五岁，那么年轻，那么朝气勃勃。他昂然跨出人生的第一步，就到了尽头。我合上哥哥的眼，坐在他身边，怕他醒来，没人侍候。”
　　“哥哥平日最疼爱我。每晚，哥哥都会入梦告诉我他今天办了什么案，抓到哪个江洋大盗。他带我去他的州县，看看太平盛世，人人安居乐业。他看起来好幸福！幸福得让我好心痛。我没有替哥哥发丧。等了三年，努力了三年，我替哥哥再踏出他的第一步。”提起衣袖抺去满脸泪水。“这是我的故事。”
　　莫令人开口：“故事很感人，故事是真是假都无法掩饰你的犯罪事实。你的故事可以讲给刑部大人听。”
　　“谢谢！大哥果然是禀公办理，大义凛然。”幸来运用袖角拭去泪水。“可是我不想死。”
　　“由不得你。”莫令人冷着脸。
　　“大哥，或许你认为女子不可入仕。小弟在万千举人中探得状元郎的朝冠，若这样死去，未免太不值了。更何况莫大哥，您欠我一条命，留着我，以后一齐算啊！”幸来运的无赖个性流露无遗。“我若入罪，那可是诛连九族的事，连同身旁的朋友怕也不能幸免。”
　　莫令人的脸阴晴不定。
　　那可是赤裸裸的威胁。
　　思起那一晚的品酒相聚，白色的衣服，白晢秀气的脸庞，风度翩然，十足是一位贵族少爷。一副宜男宜女相，虽阴柔气重，但也不会惹人疑心。
　　幸来运的一举手投足都不曾表现出女儿之态，这人玩心重，但有轻重缓急之分。
　　初见她时，她正被文人们吵着要为他们主持公道。面对着几十位手臂比她大腿粗的武人，任谁也会胆怯。看她一派轻松镇定，把包袱轻轻抛给他，制止了一场恶斗发生。
　　看来，当时她有心在门外看文武生恶斗的吧！
　　“幸大人，不简单。”他朝幸来运冷讽道。他无法让朝廷丢颜面，无法让身旁的弟兄因她而受罪，唯有说服自己为幸来运保守秘密的原因是为朝廷留下一个非凡的人才。
　　在所有的新晋官员中，幸来运无疑是最受丞相向瑞和各部尚书青睐，前途是一片光明。她的才智与志气都令人倾服，若因她是女子的身份外泄而招至杀身大祸，那……
　　可惜了她！
　　“大哥，谢啦！”幸来运的笑容比太阳更加地灿烂，仿若是一朵盛开的梨花。她心中的不安放下来一半。若是别人允了她的请求，她也决不会相信。但，莫令人却是一诺千金，决不反悔。铁一般的汉子是可以信赖的人吧！他头上正直的光环也不会骗人吧？“改天请大哥喝小弟亲酿的梨花酒，算是谢谢大哥的厚爱！”
　　多少人争了一辈子也没争到她的好位子。莫令人衷心赞许。
　　读书与练武表面看不甚一样，但骨子里的道理也是大同小异。正如文人十年窗下苦读，武人日夜勤练，不管天资如何，都是要用心一步一步地去慢慢累积才能有成果。
　　幸来运眼睛半眯。“大哥，你我既已是兄弟相称，大哥若不嫌来运高攀的话便叫小弟一声鸿福吧！”
　　的确，她的名字就很吉利。姓幸，名来运，字鸿福。
　　她欲要拉拢莫令人，好让他看在彼此的请份上，减少将来出现对立的情况。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
　　何况，她不讳言，莫令人绝非池中之物，说不定她会有需要他的一天。幸来运自是知道这种想法一点也不光明磊落，但这正是她所身处的环境中必要学会的手段之一。她不是来和别人套交情的，她来和别人竞逐权力地位的。
　　莫令人没有说什么，眼睛严厉地瞪了幸来运一眼。
　　幸来运和人攀交情的手法是他望尘莫及的。
　　他掉头离开，赶去通知禁卫军处理山丘上的尸体。和幸来运一耗上，什么重要的事都忘了做。
　　待他走后，幸来运已瘫坐地上，面容发青。
　　“上天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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