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向谁去

　　幸而叶流影跟进的项目正处于土地使用证的待批中，祁副总最近的案头工作在德国也未见有什么状况，故两天病假也并无多大影响。只是应了“病去如抽丝”的老话，她连着上了几天班，整个人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致天国际是LM目前的头等要务。眼看国庆长假前不再有公休日，韩旭等同事虽心下担忧，也不敢自作主张帮她请假。说来也是巧，恹恹不振的她在电梯间里遇上黎纪葳和夏如风，不知得了怎样的利好消息，平日里再淡定不过的两位看起来心情颇佳，留意到面有菜色的叶流影，主动又给了两天假。
　　等黎纪葳确认过GS修改的结构图已是午休过后。叶流影将它送到IS，同司慎聊了两句便回了家。躺在床上，她反倒精神起来，半天也没有睡意，随手拿了本书翻了一会儿，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正有些莫名的烦躁，枕边《Croatian Rhapsody》的音乐骤然响起，来电显示上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小师妹！”
　　听筒另一端高亢的声音犹如石破天惊，这个称呼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喊过了，叶流影一下子愣在当场，几乎忘了给出任何反应。
　　对方没听她出声，便又提醒：“小师妹，是我啊！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
　　“呀！宋师兄，怎么是你？！”她情不自禁惊呼，“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出国了吗？几时回来的？”
　　显然，宋思衡对于她的反应相当满意，“休长假呢，礼拜天刚到。小师妹，听到我的声音你惊喜不惊喜，开心不开心啊？”
　　他还是当年阳光男生的口吻，叶流影忽然想起他的经典名言——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和流影的“偶像”梁思成都是“思”字辈，天生就是当建筑师的材料——和当年一样，她被引得乐不可支，极配合地应道：“好惊喜好开心哦！惊喜开心得快要死掉了！”
　　“别啊，”另一头的宋思衡也是哈哈大笑，“还等着你替我接风呢。”

　　约在东区一家有名的本帮餐厅，也是宋思衡挑的好地方。他一再表示口味不拘，但上菜速度一定要快。想是回国后饭局应接不暇，这边结束了再转个场子也未可知。只是五点不到就坐进餐厅预备吃晚餐，大概对叶流影来说还是头一遭。
　　她望着身着长袖恤衫的宋思衡从那辆看似眼熟的Cayenne里出来，没来由地微微心慌。
　　倒是宋思衡不经心地笑，“这么好的车，闲置着可惜了，我借来用两天。”她这才想起今天果然没在IS遇见江引墨，多半是去了外地，这不，连车都在宋思衡手里。
　　宋思衡不觉她神情有异，落座后边仔细打量她边笑说：“小师妹你还是这么漂亮，一点儿也没变嘛。”
　　“谁说的，”她不以为然，“我长高了两公分的。”
　　宋思衡故作惊讶，“长高了啊，难怪看上去瘦了那么许多。”
　　她“扑哧”一笑，轻声解释说：“可能是这几天感冒的缘故，胃口不太好。”
　　“哦？病了啊？”他若有所悟，“那今天你可要多吃些，好好补一补。”
　　菜果然上得快。宋思衡刚应邀简述完他在国外的经历，连汤品都已上了桌。
　　叶流影将面前的菊花醋鱼羹稍稍推开，吃着宋思衡为她夹的糖醋里脊，“你说的TK，老板是不是传说中的Steven Lu？”
　　嘴里还衔着几枚清炒虾仁，宋思衡沉湎于美味开不得口，只频频点头算是回答。
　　“那这么说，你和江……江师兄也是同事了？”F大建筑学院不愧为国内首屈一指，进得了TK的并非仅仅一个两个。
　　“‘江师兄’……”仿佛无意中带着三分戏谑，宋思衡重复着她口里的称呼，突然反问，“难道引墨没有告诉过你？”
　　这回轮到叶流影不解了，“告诉我什么？”
　　“毕业那年，我和他一起去了英国。Steven之所以会给我一个实习的机会，全赖引墨的推荐。”
　　当年有确凿的消息称，江引墨等两名F大的学生一起去了TK，江引墨是被录用，而另一位则是实习试用；几乎是同时，亦传来盛珏以优秀的成绩作为交换生赴英的新闻。叶流影的心瞬间被提到喉咙口，“是你……我以为……”
　　宋思衡停了箸，望着她问：“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她已胃口尽失，“我以为，和他一起去的是……”
　　“是盛珏？”见她无语以对，自然是默认了，宋思衡几乎要仰天长叹，“这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误会。莫流影，你还真会自作聪明。”
　　一个在国内连本科学位都未到手的交换生，怎么可能受到TK的青睐？可见当时她是急怒攻心昏了头，连这么毫无逻辑的错误都没有觉察。当着宋思衡，她连苦笑的表情都难以维持，这已是一个礼拜之内，自己第二次被人如此“夸奖”了。
　　宋思衡似乎也失了对美食的兴致，用餐巾擦过手，抱臂靠住桌沿看着叶流影，正色道：“小师妹，你对我说老实话，如果那天不是我灌醉了引墨，让他……是不是你和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叶流影沉吟片刻，轻轻摇头，“这不怪你。我想我和他之间的问题早就有了。不然的话，为什么他去了英国一个多月都没有告诉我一声？你应该记得，他走时只说临时有个项目。电话打不通，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断了。最后……还是，还是盛珏对我说……”
　　“盛珏？”宋思衡眉头一皱，“她说什么？”
　　“她说压根就不存在什么紧要的项目，还从院办拿来了他的签证申请复本。她告诉我不仅是眼下，引墨一毕业就会去英国……”
　　“那完全是两回事。”宋思衡迫不及待打断她。他与盛珏并无甚交往，不好把怨气发泄在他人身上，只恨道，“江引墨这个人——简直让我没法说，天大的事一个人扛着。这脾气终有一天要害了他自己。”
　　他将手伸进口袋里，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把打火机拿出来，“我猜是涉及到江家的内事，所以他不方便跟你说。那段时间里他都干了些什么，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
　　“TK陆家和江家算是世交，可他那位姑姑不晓得怎么就得罪了Steven，最后竟到了被陆家逼婚的地步。为了江小姐，引墨被扣在伦敦，没日没夜画了一个月的图，终于帮Steven拿到A市文化中心的项目。但那时他根本没有去英国的打算——你想想，你都还没毕业，他去那里作什么——后来之所以进TK工作，也是因为江家内部的问题，具体是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
　　“至于你那天晚上看到的——”
　　那一天，宋思衡为大功告成的江引墨庆祝，喝到酣畅时出去买了包烟，回来正撞上飞奔而去的流影，他诧异到连酒意都醒了大半。上了楼，见到江引墨醉正倒在盛珏怀里，这才惊得如遭雷击，想要再回头喊住她为时已晚。
　　“——我想引墨再清高，也不会对这样的事没有一句解释——拿到项目之后，陆家没有再为难任何人，好歹是圆满地有了结果。说来也要怪我太大意，那天拖着他多喝了几杯……盛珏找来的时候，他以为是你……真的是酒后失态，你不应该连这点都不相信他……”
　　记忆一旦开了闸，无边往事再一次袭上心头。宋思衡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远，这一刻，叶流影仿佛被架到一个巨大的旋涡中，不辨东西南北，更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力，喊不出叫不出，只觉欲哭无泪。
　　敛目静坐良久，她才克制住脑袋里嗡嗡不绝的杂音，渐渐沉下心，缓缓道：“算了，宋师兄，过去的事情让它过去吧，我不想再提了。毕竟盛珏也回来了，这么些年，他们两个……就算不是为了我，你也当是为了他好……”既然他的身边已有了另外一个人，这些前尘往事，知与不知又有多大分别。
　　“你哪只眼睛见他和盛珏在一起了？说你自作聪明真是一点都没说错！‘为他好’？你以为他要的是这些？你还真是善解人意用心良苦！”临来之前，宋思衡还抱有些许自责，眼下见她油盐不进，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告诉你莫流影，只要一天忘不了你，他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宋师兄……”叶流影不明白，一向待她如兄长一般的宋思衡居然会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心里早已乱成一团麻，堵得胸口直发闷，却又委屈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垂着眼，那般楚楚怯怯与过去毫无二致。宋思衡再强硬也不由心头一软，喊了一声“小师妹”，放缓语气道：“看不出你还挺有能耐，走的时候竟然可以让院里一点风声都没有，就连你宿舍的同学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儿。两个月，小师妹，整整两个月啊！引墨使出了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找不到你。后来，院办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私下透露你已经转学的消息。他几乎查遍了S城和周边几个省市所有的建筑系，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当时有谁能想得到，你居然连名字改了……”
　　宋思衡叹了口气，“引墨在我们眼里，向来是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人物，好像连稍微的失态都没有过。认识了这么多年，我是第一次看到，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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