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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二
建昌四年冬十月二十二 晴
前天我带着大包小包回到陈府,换成以前的话,朋友同学肯定会说:“箫雪,到超市抢劫吗?”在这里,只有李小环对着一只鸟指桑骂槐说:“我还当是天生的穷酸,总算有个拔毛的时候了。哎,给你点吃的,也别都嚼了,等着撑死了可没下顿了。”一边扇那只鸟说:“呆鸟,呆鸟。”
真是——
好幼稚的!
到现在我还是弄不懂我和李小环有什么仇,但不知不觉在她那里我们就成了这种你死我活的关系。她不刺我两句就没办法过日子了。
昨天我回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点底都没有了,问拂晓:“我是不是很差劲?”
拂晓人还是比较厚道的,先问我:“要听实话?”
我把内心里防打击的墙筑厚几层,壮烈的说:“嗯。说实话吧。”
拂晓想了想,笑说:“本想吓你一吓,这样看来倒没话可说的。也说不出什么不好,就是觉着你与我们不同,听人说你是没落大家的小姐,让人怪不舒服的。便是小姐也罢,现总归在这府里,做一般的事,有什么架子也端不得。偏你还是矜矜贵贵的样子,不守着丫头的本份。”
我愣住了,连拂晓也这么说,难道我平常真的很讨人厌?我还觉得自己很委屈很低调很勤快,任劳任怨,不溜须拍马,不爬高踩低,完全是模范员工。
拂晓看我呆呆的,连忙挽回:“也只这样罢了,想来你是没做惯这活计。你能写会画,还识字,骄傲些也是应当。碧盏还不是这般。”
我继续加强防护层,去问碧盏。除了拂晓,碧盏这些日子跟我玩得最好。
碧盏把针线停了,细细的看我,不是平常那种冷淡中又带着些亲近的目光,而是像在动物园里看稀奇动物一样的探究,居高临下,玩味的目光。
然后大概是我真挚的眼神打动了她,碧盏冷笑:“平素我疑心你机心深,藏得严,哪知道真是个缺心眼的。你还算合我的眼缘,今日若你不问,我断不说的。”
防护层倒塌大半。我张大嘴:“啊?”碧盏平时像是很欣赏喜欢我的,怎么?
碧盏这些话看来忍了很久了,慢条斯理一项项的说出来,说某某天我在小姐面前错了哪些礼数,某某天,我在旁边,小姐起身时我跟没见着似的,也不知伸手去扶一下。又是某某天给小姐倒茶,也不知先试了冷热,也不知是太冷还是太热,小姐喝了一口,眉头都皱着,她在旁边看着手心都捏得汗来,还有某某天,我说了什么不合规矩的话……
问我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小姐慢慢的就不太愿意让我跟着侍候了。还说了许多零零碎碎我没有注意过的小细节,我听得一脑袋的虚汗。我还以为我是服务行业的天才,原来山花她姨母说得不错,果真是个蠢才。这些话,碧盏要不说,我死都想不到我错了那么多。
碧盏看我样子,笑笑:“到底不算顶笨。本来专有人拿你错处去告状的,还是小姐宽宏大量,说你身世可悯,又不熟惯,搪塞了过去。若换了个稍跋扈任性点的千金小姐,你还想在院子里待到今天。”
这,样,啊……
“还有,你又不同与我,你是旁人荐进来的,别人都看你是李婶她们一家的,你若不愿,只管规矩着也罢了,还去招惹她们一家人,难道你那妹子不是她家的媳妇?你这儿出了气,她那里要受多大委屈呢?你再得罪了她,日后出门还家时,你竟不用过日子了,你认了这干妈,她若恨你卖你,你也无话罢。”
防护层“啪嗒啪嗒”掉落,露出瞠目结舌的本尊。
“再一点,你既已是个丫头,不管以前如何,虎落平原也该把爪子眼睛收收了。这满屋子里就显得你能似的,你那眼里还瞧得上谁。上一遭绿环来,你这缺心眼的说的哪门子胡话。人家若不是看你是这院子里的,当场给你撂脸子,你又要如何?别看你识文断字,会画几张画就了不得了,你只管拍拍胸口问问,这个地方,又有谁不如你了?”
“啊?”我只是把绿环当同事朋友闹一闹的,太得意忘形之下竟没想起封建社会的阶级地位。而且我不能辨解说没有看不起她们,平常的确是用一种隔岸观火,居高临下的心情去看她们争闹,还暗地里笑她们幼稚无聊。其实真正幼稚无聊的人是我才对。想争上位,想要更好的生活所以攀附,不管怎么说,现在看来,她们一个个总是过得比我强的。
碧盏敛着眼,追加最后一击:“我只管问你一句,若出了这府上,你可有处去,你可活得起?”
我被秒杀了。
碧盏说得没错,前一世都是别人费心思讨好我,我从来没有去讨好过其他人。做了几个月也没学会半点的眼力劲。
我以为自己不会像那些玛丽苏的穿越女,觉得古代是天堂,所有人都被她的光芒吸引,念两句诗就被人惊为天人,唱唱歌跳跳舞会有人万分倾倒。我一直在说这种文小白,其实那种小白文女主角无谓的自负我身上却是一点都不少,连当个丫环都当得让人挑出满身的毛病,还得瑟个什么劲。
如果陈小姐真是任性跋扈一点,把我赶出去,我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性翘辫子。按照这里的法规惯制,作为一个发落出去的下人,又没有确定的户籍,出去后不会有人用我。我孤单一人,无依无靠,这个时代的谋生技能我一点都没有,女红厨艺样样不行,难道真跟小白文里写的那样跑到四苑(湛朝青楼的代称)里唱现代歌?除非我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古今对音乐的审美隔了银河系那么远。
那些穿越文里女生总是标榜自己有五千年的文化作后盾,可笑之极。五千的文化不假,但你懂吗?
我成绩中上,还可以谈得上是书香门弟,从小学繁体字毛笔字的,唐诗宋词当作枕头书的,到这儿来都差不多算睁眼瞎,若是我们班别的女生,便如那些个连红楼都没读过,家务活从没做过,还敢天天喊着自己要穿越的女生,真让她们穿了,下场可以预想了。
既没有语言能力,又不知道掩饰,把古人都当成了头脑简单的白痴,尸骨无存是分分钟的事。
越想越冒汗,我原来是踩在悬崖边上都不知道的。不行,我要把臭毛病改掉,赚钱,积累实力,最起码,等到我自己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有一句话说“古人不是泥捏纸糊的”,现在一定要把它记着,刻到骨头里去。这里不是穿越言情文,没有弱智骑着白马来救我,这是现实,冷冰冰的现实。我一到这里,那不知生死前程的三天密林时光,难道还不足以说明这点吗?
那些小说,要把它们从脑袋里赶走赶走。
按拂晓的提议,我把买回来的布匹分发了给院子里的人,连李小环都没落下,说到这个我又有点惭愧,我还没拂晓和燕子她们这种小丫头会做人,大包小包的买了东西回来,却不给这院子里的人送些,这不是平白给人留话柄嘛。幸好幸好,及时想了起来。碧盏收到布匹时,眼睛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会,说:“这会还算好的。看以后吧。”
我已经知道了,想想看我现在连绣花裁剪都会了大半,琵琶也能弹得有弦律出来,可见世上的事只要用心了,没有学不会的。我就不信我还比不上这群古代的小丫头片子。
我这几天一改常态,看她们如何行事,如何照顾陈小姐,发觉服务业也是学问诸多,深不可测。碧盏自那天在我面前露了相,私底下的时候也就不掩饰了,常指点我,我问过她为什么?她说朋友也罢主子也罢,总是老实愚笨的才敢离得近些。
关于她以前的事,我没问她,她也没说,但有时看着她,不难想象她在人伢子手里生活的那些年会是怎么样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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