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

　　姜闻杰一到8区就先去了趟案发现场。
　　事发的旅馆已经因为缺少营业资料而被查封整改，出事的那一间房在三楼，被单独封了起来，保留了现场痕迹。
　　姜闻杰一踏进旅馆就能看到老居民楼的陈年痕迹，他看得仔细，有些边角处因为受潮而长出了霉斑，但却丝毫不妨碍旅馆老板把前台装修的富丽堂皇。
　　姜闻杰也提前在网上看了，这家旅馆的价格很便宜，房间的装横也完美的掩盖了外表的不足，难怪有不少的人愿意来住。
　　能让一个年轻女人背着丈夫，大早上跑到没有监控的老旧旅馆来见面的人，必然和陆瑶关系亲密，才让她这样信任。
　　很难不觉得这两个人是情人幽会，姜闻杰想。
　　爬上三楼，姜闻杰直直走到走廊尽头，掀起封条进了屋子。
　　床上大片的血迹已然干涸，姜闻杰敏锐的鼻子却仍然能嗅到一股残留的血腥味，让人感到一阵恶心。
　　捂住鼻子绕了一圈，大概看了看房间里的状况，东西基本上都没有动过，只有床上和地板上有过陆瑶的挣扎痕迹，可以看出来两个人曾经有过争执。
　　安静的环境可以让姜闻杰思考很多照片里忽略的东西，比如他在想，陆瑶大早上过来，总不可能是为了和情人干点什么……也许是要告诉他自己怀孕了，孩子是他的。
　　又或者，孩子是王祥的，陆瑶告诉他，我要和你做个了断，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不对不对……
　　姜闻杰在心里推翻了自己的设想，绑陆瑶的绳子，并不是酒店里的，刀也是凶手自己带来的，所以没可能是临时起意，这个人来之前就计划好了。
　　那孩子呢？姜闻杰问自己。
　　孩子也是一开始就决定好要带走的吗？
　　这么一大滩血肉，需要一个装载的容器，现场却没有发现少了任何东西，所以这个人是准备好了一切，不管是孩子还是陆瑶……
　　杀了陆瑶后，凶手把凶器扔进了下水道，发现的位置位于距离旅馆三条街的公路旁下水道。
　　这么容易发现的地方，不大可能是这个人想不到的。大雨冲去了刀上的痕迹，那天的降雨量……
　　凶器是被大雨冲出来的。
　　那胎盘又在哪里，会不会已经被大雨一同冲散了……
　　姜闻杰无法确定，这么大的雨，要冲散一滩血肉太容易了，只能扩大范围继续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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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闻杰理清了思路，在发现了凶器的那条街上和陈长风，文思佟两人汇合。
　　“这就是姜队吧？久仰久仰。”一个长得并不是很慈善的中年男人，看见听见有人喊姜队，连忙抬起头，摘了自己的手套，笑着靠过去和姜闻杰握手。
　　姜闻杰表情仍旧保持着一副旅馆里没缓过来的严肃表情和对方握手：“这是罗局吧，我才是久仰。”
　　罗慎，也就是8区公安局的现任局长。说他长得不是很慈善并不是说他长得凶恶，而是这人额间有一道疤穿过眉毛直指他的耳蜗，就导致他有了一股子让人生畏的气质。
　　伤疤据说是罗慎还在读高中时见义勇为，被一个抢劫犯砍了一刀。面部毁容让罗慎身边的朋友都十分担心他会因此受到打击，却没有想到这人一门心思的沉浸在救人的兴奋中。
　　一道疤，一面锦旗。让罗慎下定了决心，踏上了警察这条路。
　　姜闻杰说久仰也是打心底的真心话。
　　罗慎在做局长之前，在一伙庞大的诈骗组织里当了两年的卧底，凭借着脸上这道疤让他以亡命之徒的身份混了进去，最后里应外合将那伙人一网打尽。
　　脸上的疤时常会让人误解他，觉得他为人不善。但在业内，身为同行的姜闻杰知道，罗慎是真正的英雄。
　　罗慎摆摆手，笑道：“我离退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但是姜队的前途可是才开始起步。”
　　姜闻杰终于礼貌的笑了笑：“我们聊聊案子吧，进展如何了？”
　　“我们正在顺着这条下水道一路搜索，但是太困难了，一场大雨，就算有什么也都没了……”一旁的陈长风无奈的说道。
　　姜闻杰轻声叹了口气：“那也必须查下去，只要凶手是把胎盘和凶器一起扔的，我们就有可能找到□□残留，辛苦大家了，我和大家一起。”
　　说完，姜闻杰就带上了手套，然后回头看了看陈长风和文思佟：“你们去查一下监控，不用大海捞针，就看看旅馆三条街的范围内有没有出现过王祥，或者另外几个嫌疑人。”说完，整个人一个健步钻进了下水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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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下水道里，臭气熏天，一群人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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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瑶的尸体被送回到陆梅那里后，两家人没敢多看，当天就把可怜的姑娘送去了火葬场，曾经一个鲜活的生命，不过转瞬，就只剩了一捧灰。
　　舒扬和张凯两个人轮流交替着监视王祥的一举一动，可是两天过去了，这个人只是一直在筹备陆瑶的葬礼，没有和另外的人有过任何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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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陆王两家在火葬场设了灵堂，给陆瑶举办了葬礼。
　　姜闻杰放下了手头的一切，带着舒扬和张凯去参加了吊唁。
　　陆瑶那姑娘的人缘的确不错，除了亲朋好友，老板华梦琳更是带着全体员工都来了。
　　灵堂里的陆梅被黎云扶着跪坐在地上，尽管这段时间每天以泪洗面，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在众多亲朋好友的一声声关心下，陆梅的最后一丝心理防线也溃不成军。
　　王祥生怕陆梅哭垮了身体，也顾不得黎云仇恨的眼神，把他的岳母背到了后面的休息室。
　　姜闻杰几人就一直徘徊在进出口的位置，看着来来往往的众人。
　　那天接受审讯的四个人都来了，哪怕是平时和陆瑶不对付的刘洁仪，也被自家老板带了过来。
　　姜闻杰一直盯着这几个人。
　　黎云基本上都在灵堂哭，很多时候她的男朋友会在旁边陪着她。
　　一直都呆在角落里的人就是章成鉴，整个人看起来情绪很低落。他不认识在坐的那些人，所以也没有和谁有交流，偶尔会用憎恶的眼神看向四处走动招待客人的王祥，仿佛随时要冲上去和对方打起来。
　　刘洁仪则是一直跟公司的人在一起，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始终没有很在状态。
　　王祥倒是一直都没闲着，忙着照顾家人的情绪，还要接待客人，然后和工作人员商量下午的入葬注意事项。
　　中午吃完饭，姜闻杰注意到了离开饭厅的刘洁仪，然后也跟着放下了手头的碗筷跟了出去，出去之前还不忘跟舒扬使了个眼神，让他们盯好里面的情况。
　　刘洁仪看到姜闻杰的时候，手中的烟还没来得及点燃。
　　“想不到，你还抽烟啊？”姜闻杰走过去站到她身旁。
　　刘洁仪立马从烟盒里抽了根新的递过去：“姜队来一根？”
　　姜闻杰摆了摆手：“工作的时候，我不抽烟。”
　　听懂了姜闻杰的话外之意，刘洁仪笑了笑，继续点燃了刚刚没点燃的烟。
　　吐出了第一口烟圈，刘洁仪才开口道：“做我们这行压力都大，你别看我们华总业内精英，烟瘾大着呢。”
　　这个庭院并不大，但是还是可以看到一小方天空，院子里的绿植也会让参加葬礼的人感觉心情好一些。
　　姜闻杰静静听着，没有回话。
　　刘洁仪又道：“今天参加她的吊唁，我才真正感觉到陆瑶已经死了。下午骨灰就会入葬，原来一个人的消失这么简单。说不定过个几年，我也就把这么个人忘了。”
　　“你其实还是挺难过的吧？”姜闻杰问道。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不和归不和，她是个有本事和我争的人。我和她之间算对手，但也始终还是同事，一个项目，不管谁负责，始终还是要一起做，是大家的心血”
　　姜闻杰今天看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真心假意多了也会难以判断，但一个人神色里的难过，露出来的时候却也仍然会很明显，他就是这样看出了刘洁仪的心思。
　　刘洁仪接上自己的话：“姜队，还请你找出这个凶手。”
　　“当然，这是我的职责。”姜闻杰道：“或许刘小姐，你们平时工作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陆瑶她的手机？她是不是不止一个手机？”
　　刘洁仪回答的很快：“我记得她有两个手机，一个是用来专门联系客户的。”
　　那就对了。
　　在技术部门检查完陆瑶的手机后，姜闻杰就觉得，这应该不是陆瑶唯一的一个手机。
　　正常一个工作上这么忙碌的人，怎么可能在没有备用机的情况下，把手机放在手机店里两天不用手机，而且唯一的手机上居然没有什么客户的通话记录。
　　那只能说明，陆瑶有两部手机。
　　猜想得到了证实：“嗯，我知道了。”
　　姜闻杰还准备问点什么，屋子里面就传来了吵闹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姜闻杰也顾不得脑子里的问题了，立马冲了进去。
　　吵闹声是休息室里传来的，伴随着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正在吃饭的客人也被吓了一跳。
　　冲到屋子门口的时候，姜闻杰才看到，是章成鉴和王祥在吵。
　　地上有一滩水，花瓶碎片散落一地。
　　两个人已经被舒扬和张凯拉开，王祥一边脸红着，嘴角还带着点血。
　　姜闻杰看了看两个人，这才注意到，章成鉴比王祥足足高出一个头，身材上完全碾压王祥，打起人来也毫不留情。
　　姜闻杰推开围在门口的几个人：“怎么回事？”然后又回头对那几个人说道：“都散了。”
　　“放开！”章成鉴还在张凯手里挣扎着，眼睛里带着点血丝。
　　王祥看着赶过来的姜闻杰，又狠狠瞪了章成鉴一眼：“你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你他妈有什么资格！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滚出这里？你才不配，比我不配！”章成鉴受了刺激，陈长风差点就没拉住。
　　“闹够了没！”姜闻杰也跟着吼了一声：“两个成年人，就爱让人看笑话是吧？这是你们能闹的地方吗？打架斗殴，想去局子里留个案底是吧？”
　　还是王祥先动容，声音微微颤着：“对不起，是我们的问题。”
　　章成鉴大概也被姜闻杰的一声给震慑住了，没有再挣扎。
　　“成鉴，你先别闹。至少，我们别在她葬礼上闹……好吧？”王祥说着，姜闻杰一时间竟然觉得这人脸上的表情过于复杂。
　　章成鉴彻底安静了下来：“好。”
　　这一场闹剧下肯定有点什么问题，姜闻杰没当着所有人的面挑明，王祥也明白他是想让自己先安安稳稳的办完这丧事。
　　陆瑶的死已经够惨了，不能让逝者的丧事都办不安稳。
　　满地的碎片躺了很久，王祥的母亲才拿着扫帚进来，扫完碎片，她拍了拍王祥的背，像是安抚。
　　王祥擦过姜闻杰的肩，走到大厅里，几句话安慰住了宾客。
　　章成鉴仍旧在休息室里，只是没再站着了，找了个角落坐下，也没想着出去，整个人又好像回到了姜闻杰今天刚开始看到他时候的状态。
　　姜闻杰就站在门口，用余光看着角落里的章成鉴。
　　他对这个人大概有了些定义。无论是审讯的时候还是刚才，这个人的性格都十分暴躁，易怒。但看起来却并不难安抚，只要话语上对了，这人安静的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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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后，整个葬礼流程就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入葬。
　　墓地是两家提前选好的，离火葬场不远，步行十多分钟就到了。
　　王祥一路捧着陆瑶的骨灰，后面的亲朋好友也不断有人哭出了声。
　　刚刚打了王祥一拳的章成鉴走在队伍最末端，姜闻杰一行人则走在他的身后，默默关注着在场的所有人……
　　一直到送走所有的宾客前，都没再发生任何意外。
　　张凯拦住了准备离开的章成鉴：“章先生，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关于今天你和王先生的纠纷，我们需要做一个笔录。”
　　章成鉴看了看仍旧盯着墓碑上照片的王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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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王祥走向了扶着陆梅的黎云：“黎云，麻烦你把我妈送回去一下，我还得和警察交代一些瑶瑶的事情。”
　　黎云还想说什么，王祥深深地鞠了个躬，把她的话也憋了回去。
　　看着两人走了，他又让自己爸妈也先回去。
　　姜闻杰看着王祥做完这一切，陈长风也带着章成鉴去了九区公安局，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和文思佟三个人。
　　舒扬表示自己先去开车，准备跟上张凯一起过去。
　　姜闻杰道：“说吧，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从休息室出来后，王祥就一副视死如归的表示，姜闻杰就知道，这个案子要出现转折了。
　　王祥半天开不了口。
　　“我……我要自首……是我杀了瑶瑶。是我亲手杀了我的妻子……”王祥说完了以后，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姜闻杰的表情却并不惊讶，他心里大概猜到了王祥要说的话：“王祥，我现在正式以谋杀的罪名逮捕你。”
　　舒扬开着车过来，就看见了站在路边的姜闻杰和旁边带着手铐的王祥。
　　姜闻杰押着王祥上了后座，对不明所以的文思佟道：“嫌疑人认罪，回重案局。”
　　虽然他们的调查方向是围绕王祥的，但舒扬没想到，手段这么残忍的凶手，会主动认罪。
　　反应了片刻，舒扬重新发动了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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