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靡草
这一觉顾影睡得格外沉,醒后头昏眼花,肩骨酸胀。
一只斑点麻雀落在窗前,收羽敲叩着尖喙,清脆伶俐的叫声。它立了会儿,芝麻大小的眼飞快转着,歇足了,振翅飞走。
它又降落在槐树伸展的枝叉间。
八只。
树上共有八只灰羽鸟雀。
顾影披着毯子坐起身,歪着脑袋看停歇的鸟都飞走了。
槐树仍旧是空落落的槐树。
她将脸整个覆在掌心,深深地吸了口气,忽觉鼻间阵凉意落下,好像让东西给戳通了。
抬起脸,手上几滴红,还在继续添着。
于是又抛开绒毯,手忙脚乱地去够床头放着的纸,扯了几张,攥成团,按在鼻下。
“阿无?醒了吗?”屋外传来闷闷的询问声。
她扬声应了一句,趿着拖鞋去开门。
“哟,这是怎么了?”凤婆婆面上端着笑,惊诧地问道。
她摆了摆手,闷哼着回说:“没事,上火了。”
说时却不见转身,始终挡在门口不让进。
好奇怪,无事献殷勤。她只装着糊涂,看不见凤婆婆眼神里的意思。
凤婆婆的笑意只浮在表面,自顾说着自己的话,将手挽了过来,扣住她的腕。
“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早饭备好了,等下叫应天给你端来。”
顾影一只手尚捂着淌血的鼻,便由她捉了腕去,自怀中拿出条附着铃铛的红绳,圈住腕,系上死结。
铃铛指甲盖大小,是哑声的银铃,不作响。
“嗳,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最近闹得事太多,清白人家的姑娘要受惊吓,戴上这个,辟邪保平安,祖师爷护佑你。”
顾影觉得她这官话讲的实在有意思,听后作乖顺样点点头,只说好。再将人打发后,拧身进屋,擎起臂来瞧了瞧手编的绳,默了瞬,用小指挑开死结,将其扔到桌上去了。
夏老太爷停灵三日,这是第二天,因时间太早,堂内并无什么人。
厨房的小桌被搬到前院,凤婆婆同两个儿子都坐在这里,手边一碗稀粥,几碟小菜,神情肃厉。尤其是夏老大。
易珩竟然也在,惯常一副恹恹的病号做派,一双筷子在碗中搅来拌去,身子朝前伏了伏,一颗颗挑着粥中的米粒。
见顾影落座,手下一滞,复恢复如初。而另两人却即刻走开了,有心回避她。
她心道意外,正要开口说话,却见易珩抬手,中指落在桌面,重重地点了下。
别说话。
他用手指在木桌上缓缓描着笔画,重复三遍。
她顿时静默,无事发生一般低首,平静地吃过这顿饭。
良久,前院稀稀落落来客,渐有人声做掩护。易珩这才将碗筷撤到一边,低问她:“昨晚睡得怎么样?”
顾影端着瓷盘,清空最后一点凉菜,拧了下眉:“不太舒服,好像做了个梦。”
“梦啊……”他轻声念着,拂去落在膝上黄瘦的叶片,“应该不是梦。”
她顿住,脑海中闪过几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他将轮椅推上前几分,上半身倚靠着桌侧,将两手搭在桌上,拢起十指,颇为棘手地啧了声:“你昨天晚上突然起来,我也跟着醒了。但你似乎没有意识,在念着什么……”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易珩掀眼看了她一下,接道:“你一直走出了院子,而在你离开不久,凤婆婆也出去了。我跟着你们走了不久,直到龙王庙。离太近我怕被人发现,就在不远处等着,昨晚龙王庙除你之外,有凤婆婆,夏老大,村长柳坤。”
他右耳的坠子轻晃动,投出点影。
顾影望着略微出神,影子忽动,离远了。
她仰起脸来看向影子的去处,见他稍坐开些,手背撑在脸侧,半是遗憾地叹息:“唉,你好像惹上麻烦了。”
她定定瞅着他,察觉到这人语气中带有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因而她表情不变,袖着手说:“是阴童吧。”
“嗯?”他牵着笑,明知故问。
“大祭要有阴阳童扮神怪,阳童有了,另个不能凭空蹦出来,之前我以为是有夏家或柳家选人,没想到是这么个选法……”她向后仰靠,想起这矮凳没有靠背,便连忙收回来。忽心下一动,问,“昨天你有喝一碗热汤吗?”
“什么?”他疑问道。
顾影见他反应,便知问题出在那碗汤上面,肩往下挫了几分,低下头,将额头碰在桌上,轻磕着,怅道:“坏事了啊……是那碗汤的原因吧,是它吧……”
易珩因笑起来,总算说几句好听的话:“船到桥头自然直,您自安心当你的阴童,外面的事情我替你一手包办了……”
“老屋?”她止声,右脸枕在桌面,幽幽望去。
“老屋。”他肯定道,“今天可以开始炼尸了。”
……
将阿无亲弟还魂救活的任务眼见着有进展,顾影自要陪同去,然而悲哀地发现一个事实——她被软禁足了。
无论去哪儿,凤婆婆寸步不离地暗守着她,虽不直说,可明里暗里推阻她到外头去,最好是待在房内不出。
无法,只好叫易珩拿了钥匙自行去。
而他一走,堂内进来一行熟面孔,原是那几个考风的大学生热热闹闹地来了。
凤婆婆坐在太师椅中,掌中托着白铜托子,撩着茶盖,啜了一口,问:“你们要去见阳童?”
“是,麻烦凤婆婆了。”答话的是队伍中的领头学生,兴冲冲道,“我们听说马上就到祭典了,那时候阳童会戴傩面具跳舞,这也是项老传统了,所以我们想借着机会去见识一下。”
“你们知道那阳童无法同人沟通吗?”凤婆婆掀盖的手略停了停,缓声问道。
“知道,来之前我们已经问过柳村长了,他答应的痛快,但是要求我们得再得你允许,带个夏家的人去见就成了。”
她唔了声,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成,不过到底要叫你们失望,这阳童一贯是不大清醒的,你们能与他说上两句话也算运气好。”
众人见她答应,面上都开朗起来,又听她继续道,
“老大最近不太方便,你们等等承嗣吧,等他来了,你们同他一起过去。”
既已这样说了,他们便逗留下来,李若涵一面心不在焉地附和着聊天,一面用目光搜寻着顾影。忽见她出现,便先迎了上去。
顾影自是早听到堂内几人的交谈,这才寻了蹩脚的借口出来透气,可身后一双眼虎视眈眈盯着,到底不太方便讲话。
她朝李若涵比了个眼神,两人渐靠近了,却并不开口。
突然,她塞了张纸条过去,用低不可闻的声音提醒道:“之后详谈。”
堂外凤婆婆瞥不到人影,提了嗓子在喊:“老大媳妇!”
李若涵满头雾水,见她匆忙离开,这才去看纸上的内容:
我见到你照片上的人了!
见此,李若涵顿时一惊。之前醒来随身有一帆布书包,翻找之后得知身份的主人,大学生淼淼在日记中有一张母亲的照片。她便随身带着,给几个玩家看过了。
这几日的对淼淼母亲的调查丝毫没有线索,槐南村向来难进难出,那时淼淼的母亲方尹回到这里之后便人间蒸发,可问过乡民,村中并无姓方的人。
她将纸条撕碎揉搓成团,扔进垃圾篓中,状若无事回到原位。
众大学生一等,便近晌午,才见易珩回来。
谢特在心中调侃,他对轮椅的操作倒越发熟练了。
吃过午饭,歇息片刻,他便又带着这群人浩浩荡荡往柳家去了。
谢特自发揽了推他轮椅的事项,故意落后前面人几步,同他搭话。
“听说你们上个密室也是在一座庄园里头?”
易珩几乎一宿没睡,困顿不堪,放下卫衣兜帽盖住脸,正寐眼小憩,不愿搭理这人,却见他越发有兴致,一遍问后又问一遍。
“嗯。”半天,只蹦出这么个字。
“我觉得你们挺厉害的,十多个人,逃出来了那么多人,你知道我们那会儿多惊险吗,就我和另外一个跛足的活下来了,其他人……”他说着音量渐低下去。
“怎么出来的?”易珩忽然问道。
见人搭腔,他一滞,很快便答说:“不都是一样的吗?后面来了一个老女巫,躲开她就行了……”
轮椅上的人许久不言语,随后才又问:“你记得最开始是怎样进入密室的么?”
“这个啊……”他回忆了一下,“我跟你们都不太一样,你们一看就是对生活特别满足的人,我就是个无业游民,啃老废物。吃喝拉撒打游戏,这就是我每天的例行程序。那天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在自己的小破出租屋里,要过生日,就订了个小蛋糕。反正兴致上来了,突然想点蜡烛许个愿,也这么做了……但是我刚闭上完眼睛,屋里就停电了,然后我出去查电表箱,推开门,就到这儿了。”
快到柳家的前院,易珩放下兜帽,扯了扯领口,散漫说着:“你许的什么愿,这么灵?”
谢特也笑:“我说我想摆脱这种无聊的生活。”
前面人慢了下来,村长柳坤立在屋外候着。
“你应该再许个愿,把我们都送回去。”他有闲心开玩笑说。
“试过,怎么没试过,可惜管进不管出啰。”
几个大学生朝后催促,便收了话题不再谈。
柳坤先问过几句,便在前头将锁启开,同他们道:“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有事来找我,不过有一点,阳童状态一向不好,不要逼他答话。”
众位自是连连应下。
待柳坤走后,易珩打前道,进屋便觉闷热,床上蜷着一人,萎靡不顿,许是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阳童翻转过身,黑发经梳理后仍是乱遭一片,头虱未清理净,交杂着一片一片的白垢。他耸鼻嗅了嗅,闻出空气中陌生的气味,知晓有旁人,惊惧地抱着被褥拥到角落中去。
“……你好,我们、我们没有恶意……”李若涵隐忍着颤抖的声线,试图向他靠的更近些,“我们是考风的大学生……只是想来见见你……”
他听后仍不应答,嘴唇翕动着,一双眼漠然无起伏,到最后,竟是自眼角滑出条线泪来,呜呜咽咽又唱起上回的丧歌。
谢特见她情绪不对,怕另几人瞧出破绽,便上前替过她,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始终保持这般情形,不过在只有谢特能看见的某处,偷偷丢了把钥匙出来。
插入书签